奶奶的長壽祕訣

算命的說我奶奶是短壽之相,可我奶奶今年九十歲,無病無災,身體倍棒!
只是她子女緣不深,生了七個孩子,夭折了六個,只有我爸活了下來。
奶奶九十大壽這天,摸着我的頭髮問我,願不願意爲她去死,讓她活到一百二。

-1-
村裏來了個雲遊的道士,跌跌撞撞暈倒在了我家門口,餓的。
我爸媽連忙把人抬進來,喂水餵飯。
那道士很快就醒了。
當時我們都圍在這個穿着「奇裝異服」的人身邊,四雙眼睛盯着他悠悠醒來。
可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並非感謝,而是說我奶奶明明一副短命相,活到這麼大年紀實在是匪夷所思!
我奶奶馬上九十了,身體倍棒,喫嘛嘛香,從來沒去過醫院,一年到頭都很少感冒。
現在這道士卻說她是個短命相。
聽了這話我爸媽臉色都不太好,對這個道士的態度也冷淡下來,我爸甚至把目光投向門後的木棍上,看樣子想把這人打出去。
態度最不好的還是奶奶。
「道長醒了就儘早離開吧,我們家廟小,沒有多餘的房間給你住。」
奶奶板着臉潑出去一盆水,說完就回屋了。
髒水差一點潑到那道士身上,他忙不迭後退兩步,看看躲過那盆髒水。
不過並沒有什麼用,他穿的一身衣服不知道多久沒洗了,遠遠地散發出一股怪味道。
道士見自己不受歡迎,於是客套幾句,起身離開,只走到我身邊的時候停下了。
他怪異地盯着我看了幾秒,而後又把視線放到院子裏嬰兒車裏的弟弟。
我看着這個怪人,並不知道他的眼神意味着什麼。
他和我擦身而過時,我手裏被塞上了一個東西。
「你三天內有血光之災,這個貼身帶着,可保你一命。」
道士用只有我們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我握住手心的東西,摩挲摩挲,是一張折起來的符紙。
鬼使神差地,我偷偷收了起來,放在我媽給我衣服裏面縫的小口袋裏,並未聲張。
道士走後,我忽然想到和小夥伴約好了去河邊抓蝦,跟爸媽說了聲就跑出門。
跑到村口的大榕樹下時,我被一個聲音叫住。
「嘿,那小孩。」
是道士。
「咦?你還沒走?天馬上要黑了,再不走走不到鎮上的招待所了。」
他沒回答,朝我擺擺手。
我跑過去。
「小孩,我算到你會出來,專門在這等你。」
我睜大眼睛,這人難不成真是個神仙?
「你怎麼知道我要出去跟我朋友玩?」
「你父母也算救我一命,我從不欠人情,聽着,最近幾天你家要出事,告訴你父母,七月十四那天家裏不要留人,這根香給你,關鍵時刻點着能救命。」
我接過那根香,並沒有聽懂他話裏的意思。
「還有,防着你奶奶,別告訴任何人我跟你說的話。」
說完,道士轉身離開,朝鎮上的方向去了。
小夥伴等不到我,準備來我家找我,半路碰到,他拽着我就往河邊走。
我忙着去抓蝦,慌亂中隨手把香一插,插到大榕樹底下的土裏,想也沒想就跟着小夥伴玩去了。
至於道士的叮囑,早就忘到了十萬八千里之外。
其實我多少有點故意的成分,好像這樣做就能懲罰一個說自己家人壞話的人。
他讓我防着奶奶。
奶奶雖說平時脾氣有點古怪,但從小到大,她也沒虧待了我。
即便是有了弟弟之後,奶奶也沒有像村裏向娣奶奶那樣重男輕女,不給我飯喫。
向娣奶奶特別可怕,我們同齡的小孩子都怕她。
她常常把向娣鎖在家裏,不是打就是罵。
向娣雖然跟我們差不多年紀,但從來沒有跟我們一起玩過,因爲她要回家幹活,照顧弟弟。
只是……貼身放着的那張符紙,不知道爲什麼,開始逐漸發熱、發熱,最後發燙。

-2-
村裏最近都很忙,尤其是我家。
因爲還有三天就是奶奶的九十大壽。
雖然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別的小朋友的奶奶才六十幾歲,我的奶奶就已經九十了。
她是我們村最長壽的一個老人。
又是整壽,村長非常重視,發動了全村人來幫我爸媽辦壽宴。
這幾天我爸媽忙得團團轉,家裏的門就沒有關上過,鄰居們進進出出,準備壽宴需要用的食物,餐具。
村長還請了戲班子來搭臺唱戲——這是過年纔有的待遇。
我覺得驕傲極了,這幾天在小夥伴面前走路都把頭昂得高高的,就好像一隻驕傲的公雞。
可奶奶似乎不太高興。
至少不太像一個即將大辦九十壽宴老人的樣子,用媽媽的話說,奶奶好像有心事。
我拿着鄰居給的一塊壽糕跑到奶奶面前,舉起來遞給她:「奶奶,三嬸讓你嚐嚐味道,這是壽宴上招待客人用的。」
奶奶低頭咬了一口,點點頭說很好喫。
「好喫你爲什麼還不高興呢?村長伯說這可是咱全村的大事。」我懵懂地問。
對十歲的我來說,有好喫的,有小夥伴一起玩,有很多人一起熱鬧,那已經是天大的好事了,如果我是奶奶,我會高興得發瘋的。
「小彩,奶奶沒幾年好活了,爲什麼要高興?」
我更納悶了。
奶奶身體這麼好,說實話她根本不像一個九十歲的老人,看上去比向娣六十歲的奶奶還要年輕。
每天早上她都會出去鍛鍊,心情好的時候還能提着水桶去河邊洗衣服。
一點不像沒幾年好活的樣子。
「不會的,奶奶一定會長命百歲!」我握着拳頭,篤定道。
奶奶倏地把目光轉到我身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然後一把捏住我的胳膊,問道:「小彩,你剛剛是不是說希望奶奶能活到一百歲?」
我茫然點頭,只覺得胳膊疼死了。
「好孩子,奶奶謝謝你,有你這句話,奶奶一定能活到一百歲。」
之後她便鬆開我不說話了。
我見她沒有多說的想法,我沒多問,拿着壽糕回去找鄰居三嬸。
壽宴前一天晚上,奶奶十分反常地叫我去陪她睡覺。
平時她從不會讓別人進她的房間。
晚上,我和奶奶躺在牀上,說話的人變成了向來話少的奶奶。
她說了好多,好多。
她說我有過四個伯伯,兩個姑姑,只是他們全都沒有活過十歲。
奶奶摸着我的臉,看着我,卻不知道在看着誰。
「小彩,你知道嗎,人家都說你長得像你爸,其實你最像的是你二姑。」
我來了點興趣,追着問二姑是個什麼樣的人。
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我有姑姑,就連我爸都不知道,他以爲自己是獨生子。
「你二姑脾氣可大了,被我寵壞了,一點不如意就發脾氣,可我最喜歡的就是你二姑,她跟我脾氣最合得來。」
「二姑是怎麼去世的?」
「摔了個跟頭,心臟摔破了,就死了,那天她跟我吵架,跑出去才摔的。」
奶奶說這話的時候,聲音裏帶着哽咽,似乎回憶起了十分痛苦的記憶。
我靜靜聽着,慢慢閉上眼睛,睏意逐漸襲來。
「我總得給老宋家留個後,你弟弟不能死,小彩,委屈你了,誰讓你爸媽只生了兩個孩子,你犧牲一下。」
我睡得迷迷糊糊,聽見這句話後陡然驚醒,只不過沒敢睜開眼睛。
奶奶的手繼續在我臉上滑動。
「奶奶知道你最怕疼,可你自己也說了,希望我活到一百歲,你忍忍,很快就不疼了。」
只有我知道,此刻我後背已經被汗水浸溼。
「小彩啊,奶奶想活下去,奶奶ṭű₀真的不想死。」
說完,我便感覺到她的手在我脖子上不斷收緊,收緊,再收緊。
年紀再小,也知道遇到危險要逃跑,不能繼續裝下去了。
我睜開眼睛,想用力掙脫奶奶的雙手。
黑暗中,我好像看到了一雙幽綠的眼睛。
她已經不是我奶奶了,她此刻力氣大得嚇人,毫不懷疑她一定能掐死我。
可掙扎又有什麼用呢,我只能感受到有什麼東西正在從我身體裏流逝,以至於掙扎的力道越來越小,只有手腳無意識地蜷縮,抽搐。
奶奶發出「嘿嘿」的笑聲。
她一隻手探向我心臟處,好像有一把刀,從脖子劃過心臟。
忽然,我胸口突然一陣滾燙,一口氣從灌滿了胸腔。
奶奶尖叫一聲,立刻退開幾步,抓着手怨毒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胸口處的衣服冒起白煙,上面被燒開了一個大洞。
是那張符紙自燃了。

-3-
奶奶九十大壽這天,我家連地板都乾淨得不近人情,好像前一秒剛剛被人仔細地擦過。
不過,奶奶起不來了。
一夜之間,她好像被什麼東西吸乾了氣血,臉上溝壑縱橫,泛着灰敗之色,靠得近了,都能聞到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的臭味。
有點像某年夏天,家裏死了只老鼠沒有及時被發現,幾天後散發出的臭味。
我爸媽都嚇壞了。
村長聽到消息來看了一眼,臉色十分不好地離開。
這場被所有人期待了許久的壽宴,終究還是有始無終。
村裏開始出現流言,有人說奶奶活這麼大年紀,其實已經觸犯了神靈。
所以神靈要在她九十歲當天懲罰她。
有人說奶奶是不祥之人,最好遠離,否則會給自己招來禍患。
只有我大概明白,奶奶變成這樣或許是因爲她的壽限已經到了。
如果昨天晚上沒有那張護身符,也許我現在已經成了奶奶手下的一抹亡魂。
而奶奶,會像平常一樣,作爲主角出現在壽宴上。
我把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告訴了爸媽。
可他們根本不信,不信這個世界上會有這麼離譜的事,也不會相信一個十歲孩子的胡言亂語。
媽媽試了試我的額頭:「沒有發燒啊,這孩子胡說什麼呢,那是你奶奶。」
之後,不管我怎麼解釋,怎麼求關注,都沒人相信我了。
我忽然想到被我扔到大榕樹下面的香,道士說關鍵時刻可以救命的那根香。
既然別人指望不上,那就只能賭一把,靠自己了。
我狂奔到大榕樹下,隔着很遠就看到了那根香。
奇怪的是,昨天晚上明明剛下過雨,榕樹下的地面全是泥巴,可那香卻沒有任何被雨水打溼了的跡象,摸上去都是乾乾的。
我小心翼翼把香收起來,然後回家。
沒想到回家後迎來的卻是爸爸的責問。
「小彩,你說實話,昨天晚上到底幹什麼了?奶奶變成這樣是不是和你有關?」
「我什麼也沒做,是奶奶想殺了我。」
「小彩,你說實話,是不是身上藏了什麼髒東西,那個道士給了你什麼東西?」
一定是奶奶察覺到了什麼,如果在剛剛,他們想看我一定不會攔着,因爲那張符紙已經燒壞了。
可現在我身上還藏着那根香,那根救命的香。
我捂住胸口,退後一步,警惕道:「爸,我身上什麼都沒有,是奶奶惡人先告狀,她想殺我,道士是在保護我。」
我爸更氣了,不等我說完話,就一巴掌抽在我臉上:「不孝女!那是你親奶奶,她會傷害你嗎?」
他憤怒道。
我被一巴掌打懵,眼淚不受控制地飆出來,回吼:「我說的你就不信,奶奶說的你就信,我昨天晚上差點死了,你們還要怪我!」
「可我看到的是你奶奶快死了,還說不是因爲你!我爲什麼會教育出你這麼個東西!」
媽媽也不贊同地看着我,似乎我的所作所爲讓她很失望。
和他們再也沒有解釋下去的慾望,我甩上門直接回房間。
把我爸罵人的聲音阻擋在門外,一轉身,我卻對上了一雙直勾勾的眼睛。
是奶奶,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竟然能站起來走路了,身體也不像早上看到的那樣虛弱。
至於到底是誰跟我爸媽說我害了奶奶,答案不言而喻。
我來不及思考,轉身就要開門。
可明明剛掩上的門卻怎麼拉也拉不開。
「小彩,你救救奶奶,求你了,救救奶奶,我不想死。」
一雙手從身後慢慢爬上肩膀,碰到皮膚的時候能感受到那雙手,沒有絲毫溫度。
明明是伏天,我卻如墜冰窖。
「我也不想死,你爲什麼就不能放過我!」我恨恨道。
脖子上傳來一陣刺痛,我想那雙手的指間已經嵌進了我的皮膚。
「這根香給你,關鍵時刻點着能救命。」
我忽然想起道士對我說過的話。
正巧門上掛着的收納袋裏有一支打火機,我忍着刺痛和恐懼,將手伸進收納袋裏,馬上就要抓到了……
那雙手抓住了我的手。
我死定了!
忽然,門被猛地推開,陽光從敞開的門中潑灑進來。
門外站着的是爸爸。
「你在幹什麼?這麼用力推門幹什麼?」
因爲剛剛的爭執,爸爸語氣並不好,可這不影響我看他像看從天而降的救世主。
「爸,是奶奶,奶奶要殺了我,你看!」
我伸手指着後面。
爸爸看過去,又看看我,皺眉道:「你在說什麼?你後面沒人。」

-4-
沒人?
我這驚魂未定呢,他跟我說沒人。
我回頭,結果後面真的沒人。
剛剛進門時對上的那雙屬於奶奶的眼睛,掐着我脖子的那雙手,窒息的感覺,這一切,難道都是幻覺嗎?
「不可能,我脖子上有傷口,不信你看。」
我把脖子露出來,我爸看了一眼,沉下聲道:「如果你再繼續詆譭你的長輩,就不要叫我爸爸。」
說完他便離開。
我撲到鏡子面前,對着脖子猛瞧。
一點傷口都沒有。
我甚至開始懷疑疼痛到底是真實的還是被我幻想出來的。
如果是幻想出來的,那昨天晚上呢?
到底奶奶是怪物,還是我自己?
不過……我纔不信什麼幻覺。
那種瀕死的感覺,一定是真實的。
那些不該存活在世上的人,也應該儘快消失,怪物也是如此。
……
七月十五,是外婆的生日。
因爲不想中元節這天出門,爸媽決定我們七月十四就出發去外婆家。
只是當我醒來的時候,他們竟然已經走了。
甚至沒有人叫醒我。
我忽然想起道士叮囑的話,七月十四這天,家裏不要留人。
現在我被留下了。
而比這更可怕的是,和我一起留下的,還有奶奶。
甚至她此刻正坐在我牀邊,對我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我渾身的汗毛全部炸了起來。
逃不掉了。
「小彩,你爸媽沒等你就走了,不過,他們會很快忘了你的。」
奶奶說着,笑意在臉上加深。
她似乎等不及了,一眨眼的時間便竄到了我面前,沒有停頓,下一秒一隻手掐住我的脖子,另一隻手伸向我心臟的位置。
熟悉的窒息感,讓我更加確定那天不是幻覺。
不過她大概想不到一個十歲的孩子會反抗。
那支打火機,從那天開始就沒有離開過我身邊。
我拿出打火機,在強烈的窒息感中,耗盡了所有力氣,點着了道士給我的香。
忽然,奶奶尖叫一聲。
她的手繼被護身符炸傷之後又被炸傷了。
不過看上去這次的更加嚴重。
或者說,她看起來更加虛弱了。
這次被她抓住,並不如我以爲出現幻覺那天那樣痛苦。
連續幾次喫癟她已經沒了耐心,瘋狂號叫着撲向我。
手都要甩出殘影。
不過這次,她再也近不了我的身子。
白煙從點燃的香裏冒出來,環繞在我身邊,像一層白色的保護罩。
奶奶被這層保護罩隔絕在外面。
她瘋了。
我在一個瘋狂的怪物手底下逃跑了。
逃到了後山,在山上待了一天一夜。
七月十四過去了。
我沒敢下山,餓了就在山上找點野果子喫。
不過比飢餓更難忍受的是仲夏山上樹林中的悶熱,以及無處不在的蚊蟲。
道士只說七月十四不能在家,沒說七月十五不能在家吧。
我看着地上已經燃燒殆盡的香灰,糾結起來。
不過很快,我就把理智拋到了腦後,從小道下了山。
路過村裏小賣部的時候,老闆突然叫住我。
「小彩,有你電話。」那時候村裏只有兩個電話,一個在村主任家,一個公用電話在小賣部。
我走過去。
「昨天就打來了,我去你家沒找着你,那人給你留了個號碼,讓你打回去。」
老闆遞給我一個撕得不規則的硬煙殼,上面寫着一串數字。
我按照那串數字撥回去,只響了一聲就被接了起來。

-5-
「那個小孩?」
是那個道士的聲音。
「我給你的香你點燃了?發生了什麼事?」道士問。
我把奶奶的變化,和那天晚上從奶奶口中聽說的事情還有我的Ṭű̂₊猜測全部告訴了道士。
他那邊沉默片刻,再開口時無比嚴肅。
「孩子,你奶奶繼續活下去會害死更多人,你現在要做的事就是把你的姑姑和伯伯們放出來,讓他們去對付你奶奶。」
我愣住,姑姑伯伯們都死了,怎麼把他們放出來?
「這樣,你千萬記住我跟你說的話……」
和道士打完電話,我立刻朝村外跑去,我必須找到我爸。
只是剛跑到村口,就看到了騎着自行車帶着我媽和弟弟的爸爸。
他們本應在外婆家的。
我跑過去,氣喘吁吁。
「小彩,你幹嗎去了?爲什麼從你外婆家跑回來?」
媽媽抓着我的胳膊質問,看樣子她很生氣。
我明明沒有去外婆家,大概是奶奶使的類似於障眼法的東西,讓爸爸媽媽以爲我跟着他們一起去了外婆家。
只是現在來不及解釋這麼多。
我抓着爸爸的手,求道:「爸,我求你,信我一次,現在只有你能救我。」
我爸似乎想生氣,但見我一身狼狽,終究沒有聲罵出來。
「奶奶說我應該有四個伯伯,兩個姑姑,爸你知道這件事嗎?」
我爸完全懵了,他一點都不知道,從小還以爲自己是獨生子來着。
「是奶奶告訴我的,如果你願意的話,能不能給他們在我們家立個牌位?」
我爸並不全然相信我,但很明顯,他不如一開始那樣篤定奶奶沒問題了。
「先回家再說,我要親自問你奶奶到底怎麼回事。」
儘管我十分不情願回到那個家,面對奶奶,可爲了向爸媽證明我說的全部屬實,就一定得回家。
一打開院門,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襲來,我下意識後退一步,皺起眉。
爸媽對視一眼,不等說話,媽媽懷裏的弟弟便被那個味道燻得大哭起來。
他的聲音一響起,一個快速移動中的殘影從奶奶的房間中破門而出。
快到我們根本看不清那是一個什麼東西。
只知道那個黑色的殘影接近的時候,臭味更加濃郁了。
殘影的速度太快,任何人都來不及反應。
瞬息之間,媽媽大叫一聲,被那個殘影衝撞坐在地上。
而原本應該在她懷裏的弟弟,卻沒了蹤跡。
那個疑似奶奶的殘影把弟弟擄走了。Ţůₖ
「小杰!」媽媽看着空了的懷裏,瘋了似的從地上爬起來,往外面追去。
我連忙拽住她。
別說根本追不上,就算追上了,媽媽也不是奶奶的對手。
我想到了道士。
「爸媽你們等我,我知道有個人能救弟弟!」
說完,我狂奔出去,去小賣部給道士打電話。
但願他還守在電話旁邊,能第一時間接到我的求救。
電話響了十幾聲,終於有人接起來。
「那個小孩?又出什麼事了?」
謝天謝地,是道士。
「我弟弟被奶奶擄走了,奶奶身上特別臭,比廁所的味道還臭。」
道士一驚,立刻道:「現在你馬上回去立牌位,你奶奶都快活成老妖精了,能和她抗衡的只有被她害死的冤魂,記住,供奉的香火十二小時不能滅,一旦滅了就前功盡棄。」
我茫然點頭,儘管沒人能看見。
「那我弟弟呢,弟弟怎麼辦?」
「我會想辦法保住他,至少在十二小時內你奶奶殺不死他,所以現在你在跟時間賽跑。」
我掛了電話,大哭着跑回家,媽媽還在哭,爸爸從雜物間裏找出了幾塊木頭充當牌位。
香火點上,爸爸在每一塊木頭上都滴了血。
道士說我們不知道姑姑伯伯們的名字,只能用他們至親之人的血引他們前來。
做完這一切,我們三個脫力一般倒在了供桌前面。
「沒事的,弟弟會沒事的。」我抱着媽媽的胳膊安撫道。
她通紅着雙眼,揉了揉我的腦袋。
「小彩,爸爸要跟你說一聲對不起,之前錯怪你了。」
我回頭,和爸爸相視一笑。
我不怪他,因爲我從小就知道爸爸不是個聰明人,他老實木訥,甚至有些愚孝。
他的反應我都能理解。
還剩十分鐘就十二個小時整,道士說十二小時香火不斷,我那些亡命於奶奶手下的姑姑和伯伯們就能恢復靈魂的意識,他們甦醒的第一時間一定是循着奶奶的味道找到她,然後報仇。
到時候弟弟就有救了。
弟弟一定會沒事的!
我握着媽媽的手,和她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期間我們誰都沒有離開過供桌前,香燃盡了就續上。
終於,飄起的白煙起了變化。

-6-
每一炷香飄起的白煙在牌位前凝聚成團,直到凝成一團幾乎成爲固體的煙團。
十分鐘一到,那些煙團立刻朝門外衝了出去。
我們三個緊跟其後。
跟着那幾團白煙繞過村口的大榕樹,繞過河邊,繞過村裏的公共墓地。
然後糰子們在墓地邊緣停下。
之後便一個俯衝,衝進了一個墳包裏。
墳包下面有個大洞,裏面竟然是中空的。
只是那個洞太小,就算是我也只能剛剛鑽進去,爸媽就更別提了。
很快,裏面傳來憤怒而驚恐的尖叫。
一個黑影猛地從洞裏鑽出來,後面緊跟着幾個白團子。
一共六個,不多不少。
那個黑影是奶奶,她現在身上已經不臭了,臉上滑嫩無比,看上去頂多三十幾歲,而非九十歲。
不過更詭異的是,如此年輕的奶奶周身卻圍繞着一股黑氣。
那一層濃郁的黑氣,即使在深夜都如此明顯。
以至於我們能清楚地看到纏在她身上對她瘋狂撕咬着的六個白團子。
尖叫、痛呼,不斷從奶奶口中溢出。
一開始,她還有反抗之力,甚至不能讓那幾個白團子近身。
可慢慢地,她似乎越來越力不從心。
只是……弟弟呢?
奶奶和白團子們都出來了。
被奶奶擄走了十二個小時的弟弟在哪裏?
我看向那個小小的洞口,鑽了進去。
裏面很擠很擠,我趴在裏面幾乎動彈不得。
眼前漆黑一片,只能用手摸索前面的路。
身後是瘋狂的尖叫和崩潰大哭,身前,是漆黑一片。
我不得不繼續向前,弟弟很有可能還在裏面。
好在很快,我就摸到了一個軟軟的,仍然帶着熱氣的小小身體。
只是還溫熱而已。
顯然,他的體溫已經開始流失了。
我們還是沒來得及救下弟弟。
他最終會變成一具屍體,再然後,就變成那些白團子中的一個。
眼淚不受控制落下來,我小心翼翼將弟弟的身體護在懷裏,慢慢往後退,一點一點磨蹭着退回洞外。
奶奶還在和白團子纏鬥,只是現在,她狼狽了許多。
甚至稱得上可怕。
她身上的肉幾乎被白團子們撕咬殆盡,露出嶙峋的骨架。
渾身上下,只有一個腦袋還稱得上完整。
白團子們在她骨架當中鑽來鑽去,似乎在探索什麼上古遺蹟。
奶奶漸漸沒了力氣,癱倒在地上。
其中一個白團子忽然朝我們撲過來。
爸爸下意識護住我和媽媽,還有弟弟的身體。
可那白團子似乎根本沒看到爸爸,橫衝直撞地衝向我。
媽媽護在我前面,不過卻被白團子撞開。
我下意識閃身躲避,可萬萬沒想到我身後躺着弟弟。
一切都晚了。
白團子撞在弟弟身上,竟然發出「砰」的一聲。
然後白團子整個小了一圈。
這時候我們才發現這個白團子比其他五個都要大一圈,現在才變成和其他糰子一樣大的樣子。
就好像……弟弟吸收了白團子的一部分。
我腦子裏蹦出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連忙去看弟弟。
弟弟的臉色竟然漸漸紅潤起來。
接着身體慢慢有了溫度。
之後便沒了任何變化。
他就像個睡着了的瓷娃娃。
此時天已經快要亮了。
媽媽帶着弟弟去了醫院,爸爸跟我守在奶奶的屍骨旁,還有六個白團子,也無聲無息地躺在奶奶身旁。
「你們沒事吧。」
天光大亮的時候,道士終於找到了我們。
他看上去比我們還狼狽。
好像下一秒就要昏迷了。

-7-
我和爸爸嚇了一跳,連忙起身扶住他。
「能不能先給我點喫的,我要餓死了。」道士被我爸扶着,艱難地說完這句話。
我……
好吧,還以爲他是爲了救弟弟才把自己弄成這樣的。
都忘了前些日子他是爲什麼暈倒在我家門前的了。
我們收拾了奶奶僅剩的骸骨回家。
短短一夜,她的骸骨都已經變成了黑色。
正常人類不可能有這樣的骨頭。
爸爸給道士弄了點喫的,然後着手準備奶奶的後事。
媽媽從醫院打來電話,弟弟被救活了,但目前還沒醒過來。
醫生說他身體太過虛弱,極有可能永遠也醒不過來。
道士知道這個消息後沉着臉,有些懊悔。
「我要是再快一點,可能你弟弟就不會出事,他魂魄離體時間太長,對他身體造成了不可逆的影響。」
「對了,其中有一個白團子曾經撞到我弟弟身上了,撞到之後白團子就小了一圈。」我忽然想起那一幕。
道士沉吟片刻:「那是他們感受到了親人的味道,把你弟弟的魂魄從你奶奶身體裏帶了出來,如果不是他們,你弟弟救不活。」
一切都明瞭了。
就算是那些白團子報仇心切,但他們自始至終都記得親人的味道。
而本應與他們最親近的那個人,卻是一個一個殺死他們的劊子手。
「道長,當初的事情是我們不對,錯怪你了,現在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爸爸摸着那幾塊木頭做的臨時牌位問道。
道士點點頭。
「幫我超度了他們,讓他ŧū₉們來世投個好胎。」
……
爸爸重新給他們立了牌位,奶奶的屍骨也已經埋到了公共墓地裏。
保險起見,我求道士讓他在奶奶的墳上施了一個封印。
這樣奶奶就再也不會出來了。
姑姑伯伯們被超度,道士再三保證他們來世一定能投個好胎,爸爸才放下心來。
他最近脆弱又敏感,一時間接受不了自己孝順了一輩子的母親竟然是個老妖怪,所以受不得一點驚嚇。
道士要離開了,臨走的時候他特意避開爸爸,把我拉到一旁悄悄道:「你身上還有你奶奶殘留下來的氣息,時間長了對你身體有影響,我給你一張符,和上次一樣,千萬要貼身放着。」
說完,道士離開了。
爸爸在接媽媽的電話,弟弟已經醒了,不過醫生說情況並不容樂觀,因爲弟弟不會哭了。
眼神呆滯,一點不如之前那樣靈動。
弟弟傻了。
他的智商將終生停留在一歲的時候。
Ŧŭ̀₁
爸媽徹底崩潰,有一次我不小心偷聽到他們說話。
爸爸說還不如當初沒有救弟弟,他死了或許也比一輩子成爲一個傻子要輕鬆許多。
我當即衝進他們的房間,氣道:「如果你們不想養弟弟,那我養!」
從那之後,弟弟成了我一生的羈絆。

-8-
隨着弟弟長大, 他並沒有像醫生說的那樣智商永遠停留在一歲。
雖然他反應不如常人敏捷,但如果不做動作的話,他看上去是一個非常正常且漂亮的男孩子。
在我成年之後, 爸媽就離婚了。
他們果真沒有再管過弟弟。
離婚的時候也沒有人要弟弟。
我上初中, 上高中, 上大學, 一直把弟弟帶在身邊。
只是在我大二那年, 弟弟毫無預兆, 渾身器官衰竭而死。
那年,他整十歲。
我平靜地給弟弟舉辦了一個簡單的葬禮,把他埋到了奶奶旁邊。
那裏躺着他的血親。
大學畢業之後,我留校當了老師。
在那個年代, 大學老師是絕對的鐵飯碗。
後來,我遇到了我的男朋友。
他也是學校的老師,不過他是文學系, 我是化學系。
我和男友在我三十歲那年結婚。
一年後我們的孩子出生,是一個非常非常可愛的小男孩。
神奇的是我兒子和我弟弟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固執地以爲兒子就是弟弟的轉世。
直到我四十一歲那年。
老人說四十一歲是個坎,要有忌諱。
我本來不信,可我後來信了。
因爲那年,我兒子高燒燒成了腦膜炎, 在我懷裏去世。
那年, 他也十歲。
看吧,我說他是弟弟的轉世,就連去世的年紀都一樣。
那之後我消沉了一段時間,多虧丈夫在身邊,那之後我們又有了一個女兒一個兒子。
丈夫很喜歡女孩,他幾乎把所有的愛全給了我們的兩個孩子,尤其是女兒, 她簡直是在我丈夫懷裏長大的。
只是老天有時候真的很喜歡跟人開玩笑。
我女兒在她九歲生日那天,死於嚴重過敏,她先是呼吸困難, 然後休克,最後還是沒能挺過來,在重症監護室中結束了她短暫的一生。
後來, 我丈夫離世,我獨自帶大了兒子。
丈夫去世那天,他拉着我的手,老淚縱橫。
對我說對不起。
是他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孩子。
我搖搖頭, 我不怪他。
因爲本來就不是他的錯。
我早就說了,一些不該存活在世上的東西,就應該儘早地死去。
就像我曾經有過的那六個沒有活下來的孩子。
就像我那個愚蠢至極,妄圖讓一個半吊子道士來對付我的孫女。
就像那個臭道士臨走前, 塞給我的那張被我不知道扔在什麼地方的符紙。
就像喪失了心智,已經ẗûₙ變成一隻怪物的孫女吸了魂魄導致傻了一輩子的孫子。
就像和那個傻子一樣,被我現Ṫûⁱ在這具身體生出來的那個兒子,和女兒。
真正的小彩,早就死於一場她以爲的幻覺。
她那個蠢爹,我那個蠢兒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早就換了芯子。
而我, 活了一百多年,並且會永遠地活下去。
因爲這具身體Ṫũ̂ₓ的小兒子,也到了結婚生子的年紀。
全文完。
作者:齊魯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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