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塘試金石

家庭聚會上,我爸喝多了吹牛。
說我們家的魚塘,一年能賺三十萬。
第二天,魚塘被人下毒,魚死了一大半。
我媽哭着罵我爸,說他說話不過腦子,遭人紅了眼。
我:「別哭了,毒是我下的。」

-1-
「活該!這下栽了吧?呵,還年三十萬?三十萬欠款吧!」
「說起來,老李他家這兩年可太順了。錢賺得多不說,女兒剛保研,兒子又得了個理科狀元。哪有那麼多好事都往一家頭上落的?」
「就是就是,這就叫天道有輪迴。」
我家魚塘出事,七大姑八大姨都圍上來了。
全是看熱鬧碎嘴子的,沒有一個上前幫忙。
我媽在旁邊抹眼淚,我爸垂頭抽着煙。
我和我弟將死魚一條條撈出來,排在院子裏。
「呦,這死魚苗得賣多少錢一斤啊?」
三姑叉着腰,陰陽怪氣。
我爸翻了她一眼,磕磕菸頭:「錢什麼錢,你要你拿去?」
三姑:「拉倒吧!白給我都不要。這魚可是被毒死的,真要拉回去當豬槽子,還不得跟你一樣賠得掉褲子?」
二嬸也跟着湊熱鬧:「他大哥,我看扔了也可惜,還是曬乾了賣吧,太陽曬曬當消毒了,喫了不打緊。」
二叔:「對對,賣不掉給你家研究生和狀元郎補補腦子也行!這可是高蛋白呢!哈哈哈!」
我弟氣不過,想衝上去罵人。
我一手拉住他,一手飛快地在本子上做下數據記錄。
172 條紅眼睛,328 條三瓣鰭,還有 106 條已經出現了鯊魚牙。
這個變異的程度,遠比我想象的更快……
我爸丟了煙,站起身。
「我們不做那喪良心的生意。都散了,散了!」
關起門進屋,我媽衝着我爸一頓埋怨。
說是用屁股想想也知道是他們幾個乾的。什麼狗屁親戚的,壓根就是見不得人家過得好。
「就你個沒心沒肺的爛好人,賺點錢不知道怎麼嘚瑟好了!現在傻眼了吧,這新買的魚苗都是藉着貸款的,下半年咱家喫糠還是咽菜?」
我弟小聲道:「爸,媽,要不我今年先不念了,我先出去打工幫你們還債,等明年再考……」
我爸一拍桌子:「說什麼廢話呢!這點事兒就把你爹我壓垮了?我就是借錢砸鍋賣鐵也不能讓你倆沒書念!」
我媽:「借?你看看你家這幫親戚的嘴臉,還指着他們能借你錢?」
我放下筆:「好了先別吵了。小強,你把門窗先關上。」
客廳裏,我鄭重地對我爸媽說:「爸媽,小強,你們聽我說,這魚苗,是我毒死的。」
昨天晚上,我騎着三輪車到村東邊最靠海的那片地方,打了大半桶的井水。
只有半桶,半桶而已,就造成了我家魚苗這麼大規模的異變。
即使外媒裏再怎麼鼓吹核污水沿海排放不會影響內陸,但事實證明,內陸滲透壓已經影響到井水了。
隨着接下來兩週時間是集中降水,村裏的小河,井水,池塘,都會被污染。
兩個月後,村醫院的產婦會生下第一個畸形兒。
緊接着,變異帶來的新型病毒會在人羣中大規模傳播。
我,我的爸爸媽媽,我的弟弟,無一ṭű⁺倖免……
我重生回到這一刻,尚且不知道核污染已經到了什麼程度,所以我毅然決然地用家裏的魚塘做了試驗。
根據魚苗感染的狀態,我得出了結論——
昨天迎來今夏第一場暴雨,遠村的海井已經被污染。
最多三天,村裏的井水就不能再喝了!
「爸,媽,你們聽我說,家裏還有多少錢,全部拿出來。能借的借,能賣的賣,我們只有三天時間做準備!」
我扯下筆記本後面的兩頁紙,我告訴他們,這是我列的採購清單。
除了物資,我們還需要避難所,需要磚瓦土壤防雨布發電機。
總之,這是一場連我都不知道要打多久的艱難戰役。
我能做的,就是儘可能讓全家人都活下去,活得越久越好!
我爸媽都是沒什麼文化的老實人,但他們最大的優點就是善良且清醒。
作爲一家人,他們無條件地信任着我,即使我說的話在他們看來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他們最大的弱點,也是太善良。
我爸抽了口煙:「沫沫,如果真的會有災難,我們是不是得告訴村裏人一聲,大家一起做準備?」
「爸!」
我激動道:「你看看他們這些人的嘴臉,咱家魚塘出事了,她們恨不能又是秧歌又是戲。就這種人,你管他們死活啊?」
「況且,這不是一般的小災小難。是核輻射。是水,土壤,甚至空氣,與我們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的一草一木。我們救不了所有人的。更何況,你覺得他們會信麼?」
我知道他們不會信,就連重生之前的我,也不會信。
我讀了很多書,學了那麼多知識。
我相信人的潛能與科技力量是可以無限膨脹的。
我一直堅定認爲現代科技的高速發展是能夠抵禦任何災害的。
直到我親眼看着三個月後人間煉獄一樣的慘狀——
看到地裏的莊稼變成白色的焚灰,看到魚塘裏的魚飛出來攻擊人類。
看到我養的貓咪長出三尺長的獠牙,卻被比她體形還要大上三倍的老鼠啃得屍骨無存。
看到人們渾身爛瘡,內臟外露,尖叫着呻吟着,爲了唯一的一瓶純淨水而大打出手……
「李沫沫家麼!你訂的水來了!」
聽到外面有人在喊,我趕緊推門出去。
送貨的師傅開了一輛拖拉機,上面裝了三百多箱的桶裝礦泉水,日期全是去年的。
我直接從廠家訂購的。
甚至於還比今年剛生產的要便宜。
重生回來的第一件事,我就用我身上僅有的六千塊積蓄,買了這三百箱的水。
我用實際行動告訴我爸媽,我不是在開玩笑。

-2-
「你們這是要開個水站啊?進這麼多貨?」
師傅一邊收錢,一邊跟問。
「沒,自己喝。」
我應了兩聲,圍着他的那輛廂式拖拉機繞了兩圈。
「師傅,你這拖拉機挺新的,多少錢買的?」
師傅:「兩萬六,纔買兩個月,貸的款。」
我一拍腦袋:「這樣,我爸有輛五菱宏光。去年的,五萬多,也就才兩萬多公里。」
我說,師傅你把我家車開走,算是換你這輛拖拉機,怎麼樣?
我爸在一旁直接聽傻眼了。
「沫沫你傻了啊!我那輛七人座,就是賣二手也得小四萬呢。」
師傅也以爲我腦子是不是壞了:「姑娘,你是在城裏借網貸了?急着還錢啊?這麼坑你爹?」
我沒時間解釋了,這種廂式拖拉機要現貨很不容易。
回頭我們上山搬運物資,沒有這玩意兒,難道肩膀扛上去麼?
指望麪包車?分分鐘給你拋山路上。
我堅定地看着我爸,用眼神告訴他,相信我。
就這樣,我爸交出了車鑰匙。
那師傅還覺得挺不好意思的,說,要不再幫我們拉一車水過來?
我欣然不已。
三百箱水,只是用來維持我們一家人的飲水需求,最多也只能撐一年。
如果再算上養殖,澆灌,其他生活用水呢?這種時候,最稀缺的水資源,當然多多益善。
回屋後,我爸拿出卡和存摺,全家人湊ţű̂₋在一起數了數,還有不到三萬的積蓄了。
我媽說,大部分都拿去買魚苗了,還貸款了不少錢。
這點錢只是日常零用的。
不夠,這些錢遠遠不夠。
但是沒關係,剛纔的司機一語驚醒夢中人。
我叫家人們拿出手機,快!就現在。
Ṱų₁每個人都有信用額度,趕緊貸款提現出來。
能提多少提多少!
我媽還有顧慮:「這行嗎沫沫?借錢要還的呀。而且利息還這麼高?」
我:「還誰啊媽?先活下來要緊吧。」
末日來臨,誰的道德感高誰先死。
那些萬惡的資本家們往海里排放核污水的時候,有沒有道德去考慮下我們老百姓的死活?
文明和秩序是喫飽了以後纔想出來的。災難真正來臨的時候,滿大街都是打砸搶的。
人還算人嗎?
錢拿到了,接下來我們就要分頭行動。
我弟負責採購短期速食,我爸負責化肥種子雞鴨苗,我媽負責生活日用品藥品,我來負責所有基建的材料和工具。
天黑之前,我要他們掐着時間看着點,一定要「洗劫」完鎮上所有的超市,小賣店,藥店,然後趕回家裏集合。
另外,家裏的房子肯定是不能住的。
海水污染井水,雨水污染土壤與河流。
我必須在山上找到一個合適的避難所。能循環乾淨的空氣和水源,能發電,能產生人造光,還能養殖種植。
我在村後面的山裏找到了一處山洞,前面是瀑布,後面有半畝左右的空間。
只有一個一線天的縫隙,方便遮風避雨,存儲物資。
很好,今晚等他們回來,就趁着天黑往上搬東西。
這會兒,我挨家挨戶找親戚鄰居,我要跟他們借磚頭和柴火。
這些東西,自己準備耗時耗力。到鎮上去買,運費和人工搬運都很貴。而農村人家裏,基本上都有些囤貨。
「沫沫啊,你們要這麼多磚頭幹什麼?」
二叔二嬸都已經幸災樂禍一整天了,這會兒見了我,嘴角還是攏不下來。
我笑笑:「哦,我爸給魚塘壘個邊,翻修一下。二叔您這邊剛拆了堵土牆,還剩不少,我能搬走麼?」
「哈!還惦記着養魚啊?不怕再被人下藥?」
「回去告訴你爸啊,磚頭我們有的是,就是這東西沒有白借的。按市價一毛三一塊,讓你爸來買啊。」
「二叔二嬸,我家剛出的事兒,手頭正緊,便宜點行嗎?去年二叔動手術的時候,我爸不是也給您拿了三千塊麼?」
靠!市價七分,他們賣一毛三?況且還是拆牆下來的舊磚頭!
二叔:「哎呀夠便宜了,再說你爸不是有錢麼?能供你們兩個大學生呢,差這點?我這磚可是上好的紅土窯燒的,賺點辛苦費,小本生意的能跟你爸比呀?一毛三夠便宜了!」
行!我咬咬牙。
我付你們一毛三,有多少要多少,但全部都要幫我搬回家。

-3-
太陽馬上要落山了,我還得往三姑家跑一趟。
三姑父家是做披氈防雨綢的,山上生活最缺不了的就是這個。
可一看我過來,三姑立刻就把門關上了。
「沫沫啊,你有事麼?」
三姑在房間裏哼哼唧唧:「我這腰扭了,下不來地。」
我說我來借點防雨綢的,家裏魚塘要修整。
我三姑:「哎呀,家裏的生意都是你姑父管,我做不了主。他出去跑生意了。再說我手裏也沒貨。」
靠!我明明看着院子裏放置的好幾大堆。
我說:「姑啊,你開個價,我買還不行麼?」
我姑磨磨蹭蹭出來開門:「買呀?沫沫啊,你別怪我親兄弟明算賬。這些可都是別人訂的貨,你要拿,那ŧũₙ得多出點。」
我賠笑:「姑,我家這不是纔出的事兒麼ťú⁹?看在都是親戚的份上,便宜點?早些年我姑父摔斷腿,我爸每週都開車接送他,您還記得麼?」
我姑拍我肩膀:「沫沫你可真會說,你爸一年好幾十萬哩,斷這點魚苗算什麼?再說了,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你還真惦記。順路送一送那不是舉手之勞麼?」
最後,我付了比市場價還多了幾百塊的價格,把這批防雨綢都帶回了家。
從三姑家出來,我跑到我姑奶家,她的孫子小貝正在院子裏尿尿和泥玩。
看到我來了,他扯着嗓子往裏屋喊——
「奶,李家姐姐來找咱借錢啦!」
「就說我不在!」
姑奶奶回應。
孫子小貝抓起剛剛和着尿的一把泥,就往我身上揚。
「不借不借!快滾快滾!」
我說姑奶奶,我不是來借錢的,我跟您要點水泥和沙子,你家上個月剛修完地窖,還剩不少吧?
「我家魚塘不是出事了麼,準備翻新一下。」
姑奶奶:「那我得找下本子,當時一袋是多少錢來着?」
我賠笑着說:「姑奶,一袋沒多少錢,您反正也是閒置着,象徵性收點成不?我家這剛出的事,能省就省省,您權當幫個忙。小貝出生難產,還是我爸給找的縣裏的醫生呢。」
「呵,小貝出生難產你找小貝去啊?你要這麼明算賬,那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哩。」
最後,我按照市場價買新貨的價格,買了姑奶奶家剩下的水泥和沙子。
當天晚上,鄉里鄉親就傳開了。
說我家魚塘被人下藥以後,全家人都不正常了,一整天到處在問人要基建的材料。
磚頭木頭水泥油氈紙,還有各種工具。
「老李家這是要幹啥?也不像是要蓋魚塘啊。」
「不會是要挖下祖墳轉轉運吧?」
「由着他們瞎折騰,反正到時候別跟咱借錢就行。」
我想:但凡今天有一個人顧念舊情,沒有落井下石——
說不定我一心軟,諾亞方舟上能給留出來一個位置呢?
天一黑,我爸我媽都回來了,我看了一下備好的物資,仔細覈對單子,查缺補漏。
「沫沫,這樣行嗎?咱家可是把所有家底兒都搭上了。」
我媽還是有些不放心。
我爸倒是豁達:「聽女兒的沒錯,她讀書多,有見識。對了沫沫,你山上的地兒找好了麼?」
我說我在琅琊溝那邊找到了一個山洞,但具體光照怎麼樣,明天還要實地上去看一眼。
我囑咐我爸,這次可千萬把嘴上的門關嚴了。
咱家的事,絕對不能跟任何人說!
要吸取魚塘的教訓。
我爸:「魚不是你弄死的嗎?」
我:「……」
我沒空跟他解釋上一世同樣發生過的場景。
氧氣泵是二叔拔的,石灰粉是三姑撒的,姑奶奶還指使她的小孫子往裏面倒了一瓶百草枯。
行了,一屁股爛賬算不清楚。
交給老天爺收拾吧。
「小強呢?」
我看看錶,天已經完全黑了,我弟怎麼還沒回來?
這時候,我們聽到院子裏有動靜,還以爲是我弟弟回來了。
「沫沫,你爸媽在嗎?」
我出門一看,竟然是我大嫂,林蘭。
我大嫂挺着六個月的孕肚,表情有點魂不守舍。
「嫂子,有事?」
我有些警惕。
嫂子:「沫沫,能不能讓我看看你家的死魚?」
林蘭是我大堂哥的媳婦,也就是二叔二嬸家的兒媳婦。結婚後連生了兩個丫頭,被婆家各種不待見。
她性子軟弱,又是遠嫁,一直逆來順受。大堂哥家要追兒子,把那兩個女孩先後都給送人了。
林蘭平時話不多,跟我們家也不怎麼走動。
我很詫異地看着她,然後搖搖頭:「已經都處理了,埋了。嫂子,你有事兒麼?」
「林蘭來了?」
這時候,我爸媽先後從裏面出來。
「大伯,大娘,今天沫沫上門去……我……我媽不會說話,你們別介意。」
我心說:他們不會介意,因爲我壓根就沒告訴他們我今天的遭遇。
時間已經來不及了,還有工夫嘮這些雞毛蒜皮的閒屁嗑?
「魚塘的事你們也別上火,急壞了身子不划算。」
出事到現在,林蘭倒是第一個跟我們說句像模像樣的人話的。
「沒事,錢沒了再賺,不上火。」
我爸揮揮手,表示很豁達。
「我也沒多少積蓄,這點私房錢是我這幾年攢下來的。」
林蘭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破錢包,層層打開,裏面大概有七八百塊的鈔票。
「這錢,阿柱和他爸媽都不知道,你們先拿着救救急。」

-4-
林蘭堅持把這錢塞給我媽,我爸媽當然不肯要。
「不行不行,這我們不能要。你這還懷着孩子呢,到時候孩子生出來了,用錢的地方可多着。」
「沒事的,收着吧。」
林蘭的眼睛紅了,忍不住抽泣道:「沒用的,阿柱他們一家就指望着我這肚子裏是個帶把的。其實……我偷偷去縣醫院做過檢查,說是,說是個閨女。到時候,又不知道是個什麼命。女娃麼,就算能留下來,將來也沒有唸書的用處。」
「誰說唸書沒得用!看我家沫沫,就是因爲書念得多,就是因爲這個……這個懂科學有見識,才知道馬上就要有大災——」
我了個親爹啊!
你這嘴要是沒用你捐了呢!
林蘭睜大眼睛:「大伯你說什麼……什麼災?」
我咬牙心一橫。
「嫂子,你想不想留住這個孩子?讓她能永遠跟你在一起,能有好日子過,能有書念?」
林蘭眼睛一亮,連連點頭:
「我當然想,我做夢都想。可是家裏就這個情況……我,我對不起我家兩個丫頭……也對不起這個小的,她們真要是跟了我,也只會受苦的。」
我注意到,林蘭胳膊腿上都是傷痕,應該是我堂哥打的。
我媽瞅瞅我,小聲道:「沫沫,林蘭是個好孩子,自己都這麼苦了,還惦記着咱家。咱帶上她吧。」
其實我也正有此意。
我爸既然已經把話說出去了,也只能拉她入夥,否則還能殺了她滅口麼?
我點了點頭,對林蘭說:「嫂子,你要是真心爲你肚子裏的孩子好,就聽我的。今天晚上,你就別回去了。」
這時候,我弟回來了。
不但買回了需要的物資,還帶回來兩臺實驗用的發電機和一臺小型淨水裝置。
我弟說,這是他問鎮上中學裏的老師買的。
現在是暑假,學校正好在採購新的教具,原來這些折舊後便宜處理,他偶然想到,就花了點錢帶回來。
我欣喜不已,果然是我弟,狀元腦子!
「姐,嫂子怎麼也在?」
我弟悄悄把我拉到一邊,問我。
我嘆口氣,把剛纔的事跟我弟解釋了一下。
我說嫂子是個可憐人,跟了咱二叔一家是虧大了。
反正咱爸這張嘴哎,說就說吧,乾脆把她帶進來。
這世道再絕望,咱總是要主打一個善有善報,正道的光嘛。
我弟:「可是姐,你說她來送錢她家人都不知道?可我剛纔回來的時候在村口解手,看到大堂哥騎摩托車載着她來着。」
我:「!!!」
當天晚上,我讓我爸媽和我弟把物資先用拖拉機一批批往山上運。
我跟林蘭留在家。
「沫沫,大伯他們這是去哪?咱倆也去幫幫忙唄?」
我看一眼林蘭的肚子:「嫂子,你還是別乾重活了。」
「哎,我也是想幫幫忙。」
林蘭有點尷尬地笑了笑。
我給她一些防雨綢:「你要是想幫忙,就把這些縫一縫,用的地方多着呢。」
「哎。」
林蘭跟我閒聊:「沫沫,我是真羨慕你,讀書好,人長得也漂亮,將來肯定能嫁個好人家。」
我:「讀書好是爲了活得明白,爲了人生更有意義的,不是爲了嫁好人家。」
折騰一天,我有點困了,於是想先打個盹。明天白天還要上山去選種植地,大量的土壤要被提前運上去,肯定更忙。
迷迷糊糊中,我發現林蘭在我枕頭底下摸來摸去。
最後,她抽出我的筆記本,踮着腳往屋外去了。
她不知道,我根本沒睡着。
「老公啊,我現在在他家呢。」
林蘭躲在茅坑外面,正在跟我堂哥打電話。
「你和媽猜得沒錯,他家確實是在準備逃難。好像說是李沫沫他們學校發現的,我也聽不明白,反正他們都是科學家,說得準沒錯。好像是說什麼海水有污染,以後大家都要生病,所以要搬到山上躲起來。要不,咱們家也——」
因爲外面太過安靜,所以我能聽得到堂哥在電話那邊的聲音。
「你傻啊!他們造房種地,你讓他們先弄啊。你跟在他們身邊,等他們弄好了,把咱們全家放進去不就行了?」
林蘭:「啊?那他們要是不同意呢。」
堂哥:「不同意?到時候,誰拳頭硬誰說了算,不同意我弄死他們不就完事兒了?」
林蘭:「我偷了李沫沫的筆記本,上面好像有她準備規劃山洞通道的地圖,要不我拍給你一份?到時候你們按照這個路線鑽進來?」
堂哥:「你個臭婆娘還挺機靈,平時沒白捱揍。」
我回到房間,裝模作樣重新躺下。
有句話怎麼說得來着,尊重他人命運吧。

-5-
物資齊備之後,我們開始做基建。
只靠我們一家四口肯定來不及,我讓我爸去鎮上找了一批裝修工人,都不是本村的人。
我們需要對牆體做防水防潮,還要挖三個巨大的蓄水池。
一線天上面用玻璃做密封陽光房,整個東邊區域要劃出一塊,把土壤鋪上厚厚的幾層。
種子選的都是馬鈴薯西紅柿之類,容易生長且能飽腹的。
十幾只雞鴨和幾頭豬崽子的飼料也已經囤得滿滿的。
再回頭看我弟弟,已經把那兩臺發電機安裝好了,不愧是拿過物理奧賽獎的理科狀元。
應急供電設備還有成箱成箱的防風蠟燭放在一起,滿滿的安全感。
「姐,你說我們要在這裏待多久?」
幹了兩天的活,看着基本上已經初具雛形的避難所,我弟躺在木板牀上問我。
說實話,我不知道。
或許幾個月,或許一年半載。
或許……
地球上再也找不到一塊可以供人類生存的地方。
我指了指山洞的牆壁,笑着說:「要是我們一輩子都出不去了,就把人類文明刻在這裏,或許有朝一日,這裏被更高級的生命體佔領。是非對錯,隨便評說。」
我弟:「姐,那你說會不會有人對輻射和變異病毒免疫呢?」
我想了想:「理論上應該會。」
比如我們家魚塘裏的魚苗,總有幾條還活着的。
我把那十幾條魚也帶了上來,但沒有跟任何人說我打算幹什麼。
傍晚下了一場大雨,我們的避難所迎來了它的第一次考驗。
我把漏水的幾個地方標註下來,第二天太陽一放晴就開始查缺補漏。
林蘭挺着大肚子,也幫不上什麼忙。
但她一點也不閒着,總是問這問那。
「沫沫,這個地方是幹什麼?」
「沫沫,這個按鈕能碰麼?」
有的我會說真話,有的我會胡說八道。
我也看到林蘭的的確確是很認真在記——
她記的是他們一家人的生路,也是我們的死路。
「嫂子,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不用什麼都聽我堂哥的,Ţű̂₍會過得更好?」
明天還有最後一個項目就要竣工了,我把嫂子約出來,坐在瀑布下面,看着以後將成爲稀缺品的星月天際。
她沒說話,我知道,我也不用等答案了。
末世先殺聖母,尊重他人命運。
當天晚上,林蘭很晚都沒睡。
我看到她不停地發着手機消息,屏幕一亮一亮的。
我也拿出手機,看監控攝像頭裏她在給我堂哥發的消息。
【明天就竣工了,地圖上的兩扇門都是隻能從裏面打開。】
【我先給他們飯裏下點安眠藥,你們天一黑就上來。】
【不用準備,上面什麼都有。鋤頭鐵鍬都有。】
【深山老林隨便哪個坑裏一埋就行。】
【我聽沫沫說了,這裏的東西夠喫兩年呢。】
我心想,那你可說錯了。
這裏的東西,夠他們喫四年的至少。
因爲我二叔二嬸和堂哥上來後的第一件事,多半就是連你和你肚子裏的孩子一起弄死……
第二天下午,我安排的最後一項工程也竣工了。
給工人們結算了工資以後,我們與世隔絕的避難所終於正式落成。
我還帶了我的貓,我弟弟的狗。
我媽開開心心地架起了一口大ṭű̂₉銅鍋,她說,火鍋這口可不能忘。
今天慶祝我們即將開始新紀元生活,我爸還特意喝了點酒。
結束後,我們一家人都醉了。
東倒西歪地躺倒下去,只有林蘭站了起來。
我堂哥一家人早就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因爲從外面看,哪哪都是平平無奇的石頭,他們甚至都不相信這裏面會別有洞天。
林蘭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開門的機關,只聽轟隆一聲——
他們一家老小就這樣掉進了我們今天才剛剛竣工的塔防陷阱!
末世避難所第一建造原則,無論何時都要建立自己的防衛系統。
因爲無論是喪屍魔鬼病毒還是外星人,都沒有人類來得可怕。

-6-
此時此刻,我們一家四口人站在陷阱上方,看着二叔一家在底部齊腰深的泥潭裏,絕望撲騰。
而陷阱周圍的四個排水口,也正在源源不斷地往下注水。
「救命啊!救命!」
「大伯!沫沫!救救我們!」
「看在我們是一家人的份上,你們怎麼能這麼狠心啊!是真想淹死我們啊!」
是啊,我們怎麼能這麼狠心啊?
這樣眼睜睜地看着人間慘劇麼?
我蹲在陷阱上方,睥睨着這無情無恥無底線的一家人。
「你以爲我不知道林蘭上門來幹什麼的?你們早就把我們全家算計到骨頭渣裏了,那些酒,實話說給你聽,我們一口都沒動。」
二叔他們慌了:「沫沫!沫沫我們知道錯了,我們不是真的想下殺手的,我們相信你,你讀過書,你有學問,我們是想聽你,跟着你的。」
「沫沫!」
「大伯!」
「大哥!」
於是我按了下機關,把上面的蓋子封上了。
不看!
……
連日的雨水將山下整個村莊都籠罩在一團模糊中,這場空前絕後的大災難也終於拉開了帷幕。
最先是無處躲避的動物們開始變得煩躁,充滿攻擊性。
然後是人,發燒乏力,渾身開始起紅皮疹,然後皮肉一塊塊往下掉。
醫院的流產率空前絕後,生下的孩子畸胎千奇百怪。
所有的水源都成了毒泉,一瓶早期的礦泉水已經炒到三位數。
我弟在山洞上面安裝了衛星電視天線,我們每天都能通過新聞,看到外面的狀況。
我想,上一種年份越久越值錢的飲品——還是茅臺。
人們開始離開家園,往山上跑,往內陸逃。
我們一家人在這避世的山洞,最終也沒能逃脫被他們發現的厄運。
通過監控,我看到大批的村民拖家帶口地聚集在山洞門口。
「放我們進去!看在大家都是一個村的份上,救救我們吧!」
「給我們一些水,求你們了!」
「大傢伙!他們不管我們死活,咱們也不用留情面,放火把他們燒出來!」
「弄死他們,咱們就有救了!」
我從不高估人性,但我終究還是低估了殘忍。
大股大股的濃煙散進來,我們全家人躲在山洞裏面,已經嗆得快要睜不開眼睛了。
「沫沫,怎麼辦?要不就讓大家進來吧,總比這樣被燒死來得強啊!」
我媽哭着懇求着。
我將事先準備好的防毒面罩給家人發下去, 我說, 先別慌, 都別出來,在裏面等好了。
我頂着濃煙, 打開外層機關的蓋子,將蓄在裏面的水呈現在村民面前。
我說:「這些給你們, 別再打擾我們一家了!」
我說這些水是山泉瀑布蓄下來的,都是乾淨的。
他們不顧一切, 爭先恐後地往裏面跳。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喝到乾淨的水了。
可就在這時, 不知道是誰突然發出一聲高八度的尖叫——
「骨頭!有骨頭!」
「骷髏!是人頭!」
「啊!誰咬我!」
一條足有七八十斤的大魚橫衝過來,張開鋒利的牙齒, 一口咬住一個村民。
緊接着,池水裏慘叫連天, 血光肆意。
沒有人知道, 那些魚正是我從家裏的魚塘裏帶過來的——
倖存的十幾條。
二叔一家Ṭū́ₒ人的骨血滋養過後,短短兩個月,它們就已經長得像哥斯拉一樣了。
想喝水?
管夠。
想喫肉?
呵呵, 誰喫誰還不一定呢。
「你們相信麼, 這個世界上, 人類真的是最該滅絕的動物。」
我對我爸媽說。
又過了幾個月, 山洞上的電視天線被雷擊壞了。
我們沒了信號, 與外界斷了聯繫。
小雞小鴨開始長大生蛋,土豆番茄也開始成熟結果。
我們在這世外桃源生活了不知多久——
終於有一天,我沉寂已久的手機收到了一條消息。
是我師兄的。
他問我現在怎麼樣了,家人是否安好。
重生回來的當天,我就把我看到的事情跟他說了,很欣慰的是,他竟然相信了我, 於是我們分頭回家去拯救自己的家人。
終於得到外界的消息,我激動不已。
師兄告訴我,現在外面的情況已經在好轉了。
排放核污水的國家遭到了全世界聯合抵制和制裁, 終於迫於壓力, 停止這一系列反人類的作爲,並且同意承擔所有賠償和海洋污染治理的全部費用。
雖然這場災難帶來的後遺症將會要影響到未來數年甚至數十年,但相信人們在得到這次嚴重的教訓後, 將會重新審視科技與人性的平衡。
「不過, 當務之急,是各國都在加緊研發相關的治療藥物。並希望能從最早感染的一批生物中,得到有效的基因序列。」
我想了想, 那還不簡單?
我家護城河裏,可是養了十幾條呢!
十幾條變異的草魚中, 我注意到有三條自始至終保持着原樣。
不但沒有受到感染, 甚至沒有被別的魚類攻擊。
身爲一個合格的科研人員, 我當然是第一時間撈出來,獻給國家啊!
幾年過去了,毀壞的家園得到了重建, 碧藍的海水裏再次有了五顏六色的比基尼。
但留在過去的人,永遠留在了過去。
至於我和我的一家人,我想我們這輩子都不會想要喫魚了。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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