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方

我死之後沒有被火化。
家裏人把我晾乾保存。
後來他們又把我磨成粉,兌上蜂蜜餵給了弟弟。
這是個偏方,能治哮喘。  

-1-
我家那邊有個習俗。
沒嫁人的女人,和夭折的孩子,都是不火化的,也不進祖墳。
直接找塊地土葬。
曾有女孩未婚生女,後來出車禍死了,母女倆就是分開埋的。
還有人說曾在夜裏看見過母女的鬼魂在找對方。
我死的時候十六歲,介於女人和孩子之間。
所以也沒有火化。
說實話,也沒下葬。
甚至沒人知道,我已經死了。
我同學還來我家敲門,帶着新發下來的課本,問我爲啥沒去上學。
是我弟開的門。
我弟今年十二歲,第一個本命年,剛讀初一。
暑假過去,夏天卻還沒過去,空氣溼熱,他哮喘發作,只能休學在家。
電視聲音很大。
壓過了屋裏其他動靜。
我已經死了。
我的屍體一半躺在屋裏涼蓆上。
另一半掛在樑上。
我同學看見了,哎了一聲,「你家新做的臘肉啊。」
我弟很少和人打交道,並不回答她。
我同學又往屋裏看,「馮桐在家嗎,我有點事兒要問她。」
我弟擋住了門。
「我姐……她……睡了。」
是睡了。
同學走後,我弟關了門。
但很快又有人敲門。
「馮桐的快件,請簽收。」
那是我死前用做兼職的錢買的。
一臺料理機。
專門絞碎肉。
我媽說要給我包餃子,我怕她剁餡兒辛苦,纔買的。
沒想到她會拿這個來絞我的屍體。
她很辛苦。
我爸走得早,她一個人帶大了我和弟弟。
爲了讓她不那麼辛苦,我一直都在做兼職。
但這次開學前,她忽然跟我商量,要不休學一年,學費先用來給弟弟治病。
我弟的哮喘越來越嚴重了,不能再拖了。
我答應了,開學前就給老師打了電話。
打算一開學就去學校辦理手續,休學的一年就近找個廠子賺點錢當治療費。
老師問了情況,說現在科技發達,哮喘是能根治的。
並說可以借我錢。
我沒有要錢,只想趕緊把哮喘可以根治的事情告訴我媽。
可我沒來得及說,我就死了。
我也沒想到,我媽所謂的給我弟弟治哮喘,不是去醫院。
而是要用偏方。
把至親之人的血肉晾乾磨成粉,兌上蜂蜜喫下去。
絞肉機轟隆作響。
我弟忽然喊了一聲,「媽!」
「我姐她眼睛動了……」

-2-
我媽摁停了料理機,一片寂靜中她把耳朵湊近了我的嘴。
我能清晰看到她耳垂上的黑痣。
她是想聽聽我有沒有呼吸。
好半天,她才挪開,溼答答的手蓋到我臉上。
我眼前一片漆黑,是她把我的眼睛合上了。
我聽見她衝我弟發脾氣,「一驚一乍,怕什麼,她是你姐,不會害你的。」
我看不見她的表情,只是聞見濃重的血腥氣。
我弟發出一陣怪聲。
或許是嚇得,他哮喘又發作了。
我聽見我媽輕輕拍他的背,給他順氣,「沒事,用了仙姑的偏方,就不用再遭罪了。」
仙姑的偏方。
我們村一直都流傳着很多偏方。
什麼治闌尾炎,喝點瀉藥就好了,膽道蛔蟲,喝一瓶醋就痊癒,用童子尿洗凍瘡能再也不凍傷,喝雞血可治胎裏弱。
還有喝符水治瘋病的。
村口二柱子瘋了很多年,家裏窮沒錢治,找了個婆子來喊魂兒,婆子又是用雞血潑又是用鞭子抽的,最後還把二柱子關在豬圈,只讓喫生米就符水,七八天就真的不瘋了,慢慢地會好好說話,見了人也知道打招呼,還找了個媳婦兒,生了娃。
因爲二柱子,那婆子也出了名。
現在提起她,都喊仙姑了。
我媽手裏的偏方,就是從她手裏買的,我的學費,還有我打暑假工的錢全都進了仙姑的口袋。
絞肉機又開始運作。
風扇也呼呼作響。
現在是九月,可天還是很熱,處理得慢了,會有臭味。
而且,我弟的哮喘不能拖了。
可是我弟應該是太害怕了,他一邊急促地喘息,一邊用力打落了我媽給他的藥碗,他又開始喊,「姐姐,姐姐睜眼了!」
我死了,身體都被劈成兩半,但還是一直睜開眼。
我媽捂住了我弟的眼睛,又把我弟趕回房間。
半天后,她掏出手機,按了個號碼,她的手抖得厲害,按了半天才撥出去,很快,那頭傳來了仙姑的聲音。
那頭應該是在喫什麼,一邊吧唧嘴一邊問,「是嫂子啊,咋的了,偏方好使不。你也不用太費勁,少切一點,拿來當藥引子就行。」
我媽好像是在害怕,又好像終於聞到了我身上的臭味,一張嘴就吐了一地,聲音也斷斷續續,「她……好像不願意……」
「什麼不願意?」
「她瞪我呢。」
電話那頭嘿了一聲,「橫死的一個小妮子,本來就天不收地不管的,能救家裏的男丁是她的福氣,她還敢耍脾氣?嫂子,你把電話拿過去,我跟她說。」
我媽把電話放到我屍體邊開了免提。
但仙姑好一會子都沒說話,再張嘴卻換了個語氣,「嫂子,你看看那丫頭眼珠子變色沒?」不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語氣,而是顫抖着聲音嚥了口口水,「冤死的童女,得蓋上眼睛,不然……不然會出大事。這一直閉不上眼就是前兆啊。」 

-3-
我媽,一直是個很膽小的女人。
平時我放了學做完飯,還要去地裏接她。
因爲她一個人不敢走夜路。
偏偏我家的幾畝地,都在偏僻的後山。
後山,就是埋那對橫死的母女的地方。
分地的時候我爸還活着,他人比較老實,分到的田又荒又偏,但他老實,什麼都沒說。
「沒事,鬧鬼就沒人敢來偷咱東西。」他還哄我媽。
後來他死了,留下我們娘仨。
我媽一個人又是去打工,又是種地,我偶爾去田裏幫忙,也負責我弟的一日三餐。
就算這樣努力,也只勉強交上我和我弟兩個人的學費,生活費幾乎沒有。
我不止一次聽見有人跟我媽商量,讓我輟學嫁人算了,去了夫家不用這麼辛苦,還能供養我弟。
「男人死了,就只能靠兒子,有兒子在,就還有盼頭,姑娘還是早早出門,反正遲早是人家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說動了我媽,沒幾天就開始有媒婆來家裏。
我不想結婚。
爲了讓我媽覺得我雖然是女孩,但也有用,我更努力地學習,也去後山幫她幹農活。
我媽似乎對我去後山有些不滿,但她也沒說什麼。
我爸死後,她變得更害怕後山的地,每次都要趕在太陽落山前就回家。
有一天因爲在路上遇見同學耽擱了時間,我就去晚了。
天已經黑了。
我打着燈去地裏。
正是暑假,夏天很熱,那天卻陰風陣陣的,我媽的帽子在田埂上,人不知道去了哪兒。
再往前走到了河道,河岸邊站着個黑影,我拿着燈一照,好像看見了一片血紅色的東西,像是件衣裳。
我想看清楚,就又往前走了兩步。
走近了開始覺得不大對勁。
那不是衣裳,像是個人。
好像還是個女人,肩膀一聳一聳的,在對着蘆葦蕩哭呢。
我渾身發緊,燈發出滋啦滋啦的電流音,像是短路了,一閃一閃的。
女人慢慢轉過臉來。
理智告訴我要跑,但我的腳像是被定住了一樣,一動不能動。
我已經看見了女人血肉模糊的半張臉。
「馮桐!」
平地驚雷,我媽在我後背拍了一巴掌,我終於能動了!
她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臉煞白,像是跑過來的,出了不少汗。
我再看蘆葦蕩,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那血肉模糊的側臉……沒記錯的話,埋在後山的母女倆是被大貨車碾死的,我當時放學路過,看見了她們支離破碎的身體,面骨應該都壓碎了,完全看不出生前的模樣了。
我想那個後山鬧鬼的傳說是真的。
死去的母女變成了鬼,一個出來找另一個。
我不懂,爲什麼要分開埋。
媽媽見不到女兒,或者女兒見不到媽媽,肯定是要出來找對方的啊。
她們兩個真可憐,活着的時候就被人欺負,死了連埋在哪裏都不能做主。
我把在蘆葦蕩邊看見女人的事情告訴我媽,她的臉更白了,不准我再多說一句,一路拽着我回家。
到家門口,她不讓我進門,又讓我等等,在大門口就高聲把已經躺下的我弟喊起來,從竈底下鏟了一鐵鍬草木灰,撒成一條細線攔在大門前。
一邊嘴裏唸唸有詞,一邊指揮我從線上跨過去。
這也是我們那的習俗:青灰攔門,入夜不出。
半夜回來的人容易碰見髒東西,跨一道草木灰能擋煞。
青灰攔門,只有人能進來,附身的鬼會被攔在外邊。
但那天晚上我還是發起高燒。
我媽請了仙姑來我家,我燒得迷迷糊糊並沒看見她具體是怎麼驅邪的,只聽見她在罵罵咧咧。
我媽問她,「是被後山的東西纏上了嗎?」
仙姑啐了一口,「是她的死鬼爹。」
我不喜歡她罵我爸。
而且我也沒看見他。
但第二天我確實退了燒,我媽沒讓我再幹活,讓我好好休息一天,那是很難得的休息日,我出ťü₉去找了同學玩。
哦,就是我死後來給我送課本的同學——張鑫。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平時在學校裏,只有她肯和我說話。
前兩天我和她鬧了彆扭,她一直要朝我解釋呢。
我想我一直不去上學,她可能覺得我在生氣,還會來我家找我的。
第二天,她果然又來了,這回,她還帶了個男同學。
班長徐碩。 

-4-
張鑫和徐碩一邊敲門,一邊仰着頭看門廊下掛着的我的肉,張鑫說那是臘肉。
但徐碩皺着眉搖頭,說夏天可不是做臘肉的季節。
而且,看着不太像豬肉。
這次是我媽開的門。
門只開了一條縫。
張鑫和徐碩有意無意往屋裏看,想找我的蹤跡。
我媽敷衍說我病了在休息,然後就要關門。
徐碩立即上前一步抵住門,「阿姨,是這樣,我們已經知道馮桐休學的事情了,也知道弟弟需要醫藥費治病,大家都想出份力,班裏組織了捐款。」他說着從書包裏掏出張銀行卡,還有一個打印的單子。
「就是,需要馮桐籤個字。」
我媽舔了舔嘴脣,她沒看銀行卡,只盯着徐碩的臉,徐碩似乎被我媽帶血絲的眼睛嚇到了,猛地後退兩步,銀行卡啪嗒掉在地上,張鑫不明所以,矮身去撿。
張鑫蹲下後,從她的角度,好像能看到躺着的我的手臂。
因爲她立即衝着門縫喊,「馮桐,你在家對嗎?」
回應她的是極重的關門聲。
我媽抵着門,沒好氣道:「不需要捐款,都走Ṫŭ̀⁴,馮桐需要休息。」
門外徐碩和張鑫又說了一堆好話,都沒能讓我媽再開門。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終於沒有動靜了。
我媽似乎終於意識到,我的屍體不能再這樣大剌剌放在屋裏,她用涼蓆把我破碎的身體捲起來,往裏屋推。
我弟正在裏屋睡覺。
他昨晚第一次喝沖泡的屍粉,加了好幾勺蜂蜜,但應該還是味道不好,他喝了半碗就吐了。
然後一直睡到現在。
我媽把我放到平時用來醃菜的罈子裏,又把蓋子蓋好,上頭擱着大蒜,各種氣味混合在一起,她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我弟一直沒動靜。
我媽洗了手,去喊我弟起來喝第二碗。
我有些好奇,這個偏方真的能治好哮喘嗎?
而且我弟身上最嚴重的病,可不是哮喘。
我媽推搡着我弟,終於把他喊醒,我弟卻尖叫着把碗打落,指着罈子發出淒厲的慘叫,「姐!姐睜眼!我姐睜眼!」
我媽的臉也變了顏色,她兩腮都跟着顫抖,像是咬緊牙關不讓自己也發出尖叫,一邊安撫我弟,一邊掏出手機要打電話。
但我弟受了刺激後根本就摁不住,腦袋撞在牆上,發出巨大的聲響,與此同時,他的哮喘跟着發作,整個人都抽搐起來。
「哐當」一聲。
桌子上的野蜂蜜被震倒了,屋子多了甜膩的滋味。
我媽抖着手撥電話,我以爲她是要打給村裏診所,誰知道她卻衝着電話那頭說,「仙姑,眼珠……變色了。」 

-5-
仙姑在村子裏一直很有名望,她救過很多人。
包括我爸。
我爸還活着的時候,有一回出門喝酒撞見髒東西,在家上躥下跳,是仙姑上門收的驚。當時我雖然小,卻也記得。
那時候,我媽就開始很相信她了。
除了給活人收驚,仙姑還能幫死人。
也就是看陰宅。
誰家遷墳,誰家死了人要選埋屍地,都找她。
所以那對母女分開埋,也是她的主意。
仙姑進屋是戴着口罩的,哪怕是這樣,她也差點嘔出來,畢竟我已經死了四天了,我媽在罈子裏放了不少冰塊,也不能阻止我的迅速腐壞。
仙姑看了看我的屍體,又翻了翻磨好的肉醬,已經半乾半溼,被我媽用紙一點點分好了,一個療程的量。
已經是傍晚,天馬上就要黑了。
仙姑燒了黃符紙,沏成水,又割破手指滴了兩滴血,讓我媽餵給我弟。
隨後又實在忍受不住似的開了窗。
一股子惡臭立即飄出窗去。
好在我們這個山村,家家戶戶都離得遠,不然很快就會有人尋味前來。
仙姑又用紅繩綁着黃符紙矇住了我的眼。
我聽見我媽問,「非要埋嗎?桐桐是個乖孩子,在家裏也沒啥。」
仙姑從鼻腔裏發出一道冷哼,「她眼睛變色了,已經是童女鬼了,放在家裏早晚叫你鬼上身,你那兒子指定跟着出事。」
她一說這話,我媽就不吭聲了。
我弟要緊。
別說我死了,就算我活着,非要二選一,那我媽應該也會選我弟。
我死了,除了我媽和仙姑沒人知道,主要是也沒人在乎。
除了張鑫和徐碩,他們來我家已經兩回了,好像就爲了看我一眼。
他們差一點就能發現我的屍體了。
但如果今天我被埋了,那我的死也會變成祕密。
而且,也不知道會把我埋到什麼偏僻的地方。
聽說人死後變成鬼,不像活着的時候那樣清醒,連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就像後山那對母女,應該是從來沒找到過對方,所以才總是出來。
我想問問我媽,她是怎麼想的。
我死之後,她要用我的肉給弟弟治病。
難道沒有一刻,她曾想起我也是她的孩子嗎?
爸爸死後,她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弟弟身上,那我呢?是因爲我死了,沒有價值了嗎!
我的屍體從我媽手裏滑落,也在這一瞬間,我媽的眼睛變成了紅色。
夜空之中,仙姑發出一聲尖叫。
原來神通廣大的仙姑也會害怕。
我看到她的頭裂成兩半,那張總是能言善辯的嘴大張着,卻發不出一個字。
夜深了,我又回到了房間。
睡在我媽身邊。
我媽的手顫抖着,抱了抱我。

-6-
仙姑的黃符水起了作用,我弟安靜下來,哮喘也不發作了,甚至能神志清醒地坐在牀頭寫作業。
我媽搓着手對我說,「桐桐,那偏方有用的嘞,還得接着用,蜂蜜倒了,沒有甜味你弟喝不下去,我再去買點。」她的語氣小心翼翼,像是在和我打商量。
她走得很急,手機都沒帶,一會可怎麼付錢呢。
可惜我不能出門,不然一定給她送過去。
不一會兒,門外有了動靜,我以爲是她回來拿手機。
但傳來的卻是敲門聲。
張鑫和徐碩在門外喊我的名字。
我弟在裏屋睡覺,沒人應聲。
張鑫竊竊私語,「沒有人,我看見她媽提着包往大路去了。」
徐碩的聲音也很低,他似乎從地上拿起了什麼,「你確定那天看見馮桐在屋裏躺着?」
張鑫賭咒發誓的語氣,「千真萬確!」
「行,那咱們進去看看。」
鑰匙插進門鎖的聲音,轉了幾下,門開了。
他們怎麼有我家的鑰匙?
哦,對了,暑假的時候我去張鑫家寫作業,鑰匙ƭů³落在她家過。
沒想到,她偷偷配了一把。
一進屋,張鑫就噦了一聲,「媽的,這什麼味兒啊!」
徐碩聽着比她沉穩,壓低聲音喊我的名字,「馮桐你在嗎?馮桐,桐桐?」
張鑫繼續噦,「桐桐?叫得這麼親,班長,你和馮桐又更近一步了啊。」
徐碩的聲音悶悶的,應該是捂住了鼻子,「不對勁,太臭了……」
「是什麼東西餿了吧,馮桐他們家窮,一碗剩菜都要喫好幾天。」
徐碩的腳步聲停了,「那個罈子裏是什麼?」
有幾秒,沒人再說話。
張鑫好像是蹲下了,聲音幾乎是貼着地面的,「班長,我覺得味道是從牀底下發出來的,太黑了,你拿手機過來照照,我沒帶手機……對了,班長,你不覺得她媽看着有點奇怪嗎?以前我記得挺好說話的,現在看着怪嚇人的,也是,她做了那樣的事,是個人都怕她。」
徐碩嗯了一聲,「但馮桐忽然要休學就挺奇怪的,前兩天她還好好的。」
張鑫聲音抬高了點,「難道你和馮桐的事,馮桐告訴她媽了?」
徐碩沒接話。
一道光從他的手機上發出來,他掀起了罈子蓋兒。
張鑫也趴下看牀底下。
與此同時,門外有了動靜。
是我媽回來拿手機了。
不知道是門先被打開,還是屋裏的人先發現了祕密。
哐噹一聲巨響。
屋裏的人好像過於震驚,沒有注意到我媽已經進屋了。
徐碩看到了罈子裏的東西,人快速往後退,他嘴裏發出斷斷續續的音節,但腿還算靈活,跑到牀前去拉張鑫。
張鑫大張着嘴,一動不動。
她正與牀底下的我四目相對,卻沒有像以前那樣開心。
門又合上了。
我媽已經進屋,剛投進來的一點光線迅速被吞沒。
她抬起手往後捋了捋頭髮,「你們,來找桐桐了,找到她了嗎?」
張鑫終於發出聲音,「班長!馮桐死了!」
她的話被我媽截斷。
我媽從櫥櫃裏拿出砍骨刀,「桐桐沒死,她只是生病了,在休息呢,你們這麼吵,把她吵醒了怎麼辦。」
張鑫尖叫起來。
徐碩一直沒有聲音。
我想他可能也被嚇蒙了。
畢竟他掀開的罈子裏,是仙姑。
一間屋子裏藏着兩具屍體,對他一個高中生來說過於刺激。
張鑫大聲喊叫,「班長班長,你報警啊!」
她邊喊邊跺腳,我家的地磚本來就有些鬆動,可能是她動靜太大了,我從牀底下被震出來,正滾到她腳邊。
「啊啊啊——」她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好像失禁了。
我的脖子斷了,只能偏向一邊,看不見張鑫,只能看見站在罈子邊的徐碩。
有些日子沒見,我想對他笑笑。
所有人都不在意我的時候,只有他和張鑫在找我。
他們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但他卻好像很害怕我,竟然朝我下跪。
不對,不是朝我,是朝着我媽。
我忘了,我媽拿着刀,他應該是被刀嚇到了。
他聲音變形,「阿姨,我什麼都沒看見!桐桐……不對,馮桐,她只是生病了,在休息,我們這就走……」 

-7-
「桐桐,你要去後山嗎?」
就在幾天前,我正要去找我媽,徐碩騎着自行車,很快就追上了我,他後座坐着張鑫。
張鑫抱着書,他們倆剛從補習班下課。
張鑫揶揄道:「桐桐,叫得好親啊……」張鑫從後座上跳下來抱住我的手臂,「該死的補習班終於結束了,馮桐,暑假就這兩天了,跟我們去玩吧。」
因爲遇見他倆,我耽擱了時間,天黑纔到後山去找我媽。
然後纔在蘆葦蕩見到了女鬼。
早知道會見鬼,我當時一定不會同意去的。
但當時我並沒想那麼多。
我沒什麼朋友,很少有人邀請我,尤其是我爸死了之後。
天還早,我們先去了張鑫家。
一直到張鑫的爸媽下班回家,我才離開張鑫家,去找我媽。
已經是晚上八點ťũ̂ₘ了。
徐碩專門騎車載我。
他還摸了我的臉,「桐桐,今天的事不要告訴阿姨。我不想,我們的事情被知道。」
我點了頭。
又發了誓。
他才放我走。
我去找我媽,我媽沒在地裏。
我不知道我媽當時是在哪裏,有沒有看見徐碩送我。
我想就算她看見了,也被後邊女鬼的事情給嚇忘了吧。
仙姑說,童女死後眼睛變了色,會變成厲鬼,要儘快除掉。
但仙姑還是修爲不夠,她還沒來得及除掉我,自己先成了兩半,被裝進了罈子裏。
警笛聲大作。
徐碩報的警。
他好像早就知道我死了,在來之前就報了警。
張鑫伏在地上崩潰大哭,還吐了一地。
我媽被摁在地上,我的屍體也被用裹屍袋裝起來。我媽一邊掙扎,一邊大喊,「童女鬼,童女鬼,仙姑說了,這是厲鬼,你們不要動她,她會把你們都殺了的!」
警察不信仙姑。
他們把我的屍體帶走,很快媒體就登了新聞。
「聽信仙姑偏方,女子將親生女兒分屍絞成肉醬!」
我的死被定性成惡性殺人事件,又涉及倫理,很快就引發軒然大波,社會上都在等一個真相,我的屍體也進行了進一步屍檢。
我媽被抓走。
至於我弟,家裏沒有親人,他被警方安頓在當地福利組織,他是目擊者,警察想從他這裏查出點什麼,但我弟一直不肯說話。
根據我媽ṭū́⁴的供詞,我弟一直在喝親生姐姐的屍體磨成的粉。
所以報告材料上寫的是我弟受了很大刺激,需要一定時間的情緒安撫。
我媽被關進監獄,在裏邊待了一段時間,又接受了教育後,她還在唸叨仙姑,還發生了不少惡性傷人事件。
社會上一邊倒地罵她,監獄裏的罪犯也罵她。
虎毒不食子,她是瘋了纔會把自己親女兒分屍。
我媽看上去確實是瘋了,一直在大叫仙姑。
很快,她就被移交到精神病院治療。
我媽賴着不肯走,坐在地上大喊童女要變成厲鬼喫人了。
童女,指的就是我。
警察不知道我媽認不認識字,把屍檢報告讀給她聽。
「童女,就是處女吧。你看這個檢查結果:處女膜破裂,身上還有其他瘀傷,你姑娘生前被侵犯過。」
「她已經不是童女,變不成厲鬼。」

-8-
那天,在張鑫家。
徐碩壓過來,我拼命抵抗,被打了幾個巴掌,肚子上也捱了幾腳。
張鑫在一邊問。
「班長,是不是過分了?她媽知道了怎麼辦?」
徐碩喘着氣,「她爹精神病,她媽又坐過牢,還有那個傻弟弟,遺傳了他爸的病,腦子也不正常,這樣的家庭,她敢說出去嗎?」他親了一下我的臉,問我,「桐桐,你要是告訴了你媽,她肯定要鬧,她只要鬧,我就能再把她送進去。」
傍晚,他送我到後山,又親了親我的臉,「桐桐,我是真的喜歡你。」
我想起來了,我那天在蘆葦蕩看見的不是女鬼。
那個在河邊哭的人,衣服上有血,是我。

-9-
「你們去馮桐家裏是因爲要送捐款?」
「對Ŧù⁵,她家情況一直不好,這學期爲了給弟弟治病,馮桐還要休學,作爲同學我們都想出一份力,我是班委,就組織班裏同學捐了點錢,不多,但能幫多少就幫多少。」
「她爸爸是精神病,媽媽坐過牢,弟弟好像也遺傳了精神方面的障礙。」徐碩和張鑫作爲報案人,正在錄口供。
張鑫補充,「她爸排行老二,大家都喊他二柱子,本來是我們村的傻子,娶不到老婆,是仙姑給他治好的,仙姑是他們家的大恩人,所以在我們村,最信仙姑的就是她家了。」
「仙姑?她敢寫喫人肉的偏方,仙在哪裏?」警察皺眉。
「對對對,警察叔叔說得對,我們是說順嘴了。但馮桐她爸的精神病,確實是那時候治好的。馮桐的媽媽那時候來了我們村,是個外鄉人,無依無靠的,想在本地安頓下來,媒人牽線撮合的他倆,後來生了馮桐和馮清。馮桐的媽媽,平時看着挺和善的,誰知道是個殺人犯……」
「殺人犯?」
「對啊,今年剛放出來。她好像以前是在外地殺過人,逃到我們這裏,要不怎麼願意嫁給精神病呢。」
張鑫越扯越遠。
徐碩接口道:「總之,他們家一開始過得還行,馮桐學習成績還挺好的,我還推薦過她當學習委員。但後來馮桐媽媽被抓走,她爸爸的精神病就又復發了,後來又出意外死了,這個家就散了。這兩年,馮桐和馮清就一直靠各家的救濟。可能是因爲他們姐弟可憐,他們的媽媽今年被提前釋放了,但畢竟是殺過人,可能腦子裏和普通人想的不一樣,竟然會殺了自己女兒……」
提前釋放?故意殺人罪,不可能因爲可憐提前釋放。
警察揮揮手,「他家看來很有名,你們只是小孩,都知道得這麼清楚。」
徐碩沒有接話。
「那是當然,村子就這麼大,他家的事沒人不知道。」張鑫還在躍躍欲試,「警察叔叔,精神病是遺傳的吧。沒道理只遺傳給兒子,不遺傳給女兒。那馮清對外說是有哮喘不能出門,其實我們都知道,他是因爲精神病被學校給勸退了。馮桐八成也有病,她在學校一個朋友都沒有,說她性格內向吧,私下裏卻又勾引我們班長,對吧班長。」張鑫用胳膊肘懟了懟徐碩。
徐碩嚇了一跳,回了一句是。
警察哦了一聲,「好,沒有要補充的,你們可以回去了。」
徐碩和張鑫又追問,「警察叔叔,不是說殺人犯一旦殺過人就不會停嗎?肯定是她媽媽殺的,她們母女之間不知道有什麼事呢,殺了不算,還分屍……我知道了,是瘋了,瘋病也會傳染嗎?明明是她砍死了仙姑,還把屍體裝到罈子裏,她非說是馮桐殺的,馮桐都死了,難道是變成鬼殺的?她一家子都有病!」

-10-
我媽殺過人的事情,是兩年前被發現的。
我一開始是不信的,還抓着警車不讓走。
我弟有點輕微的溝通障礙,但他並不像外人說的是個精神病,那天他和我一樣,邊喊媽媽邊哭,就是個正常的孩子。
但他每次去上學,都被罵是精神病。
時候久了,還發現了他身上被打的痕跡。
我媽在的時候,她看到我弟被欺負了,會去學校找老師溝通,那些欺負我弟的,每個都被我媽教育過。
我爸是不頂用的,他曾經有精神病,沒人把他的話當回事,還老是騙他。
我媽被抓走之後,我弟就不再去上學,都是我給他補習。
至於我爸,大家說他有病,都躲着他。
後來村裏有個力氣活,有人喊了我爸。
我爸很高興,說有人喊他幫忙,是拿他當朋友,開開心心去了,然後就再也沒回來。
貨車出故障,他被砸死在車底下。
送他回來的人說,是他精神病復發,停車的時候沒拉手剎,車往後退把他捲了進去。看在我爸是精神Ṱũ̂⁰病的份上,貨的損失就不找我們賠了。
我爸不是個未婚女人,也不是夭折的孩子,但也沒火化,被隨便埋在山頭。
是仙姑給選的「風水寶地」。
我帶着我弟,攥着二十塊錢,換了好幾趟公交車,用了一天的時間去監獄看我媽。
我媽一開始不願意見我們。
聽說我爸死了,才肯出來。
她問我爸是怎麼死的。
我弟斷斷續續說給她。
我媽聽完,當時沒說什麼,只重複了兩句「仙姑」。
我問她是不是真的殺了人。
她很痛快就承認了,又告訴我說,但她殺的是壞人。不信的話,她很快就會被放出來了。
她還叮囑我,我爸死了,我就是頂樑柱了,要好好愛護弟弟。
我有些發矇,還問她:「女孩子也能做頂樑柱嗎?」
我媽先是罵了句髒話,才接着說:「當然了,咱們家的頂樑柱也是女人,就是你媽我呀,你看你那死鬼老爸頂得住嗎?」她說着眼圈紅ţū́₎了紅,但她極快地扭了一下頭,我不能確定她是不是哭了。
後來,我媽真的被放了出來。
或許,她殺的真的都是壞人。
殺壞人,那她該是英雄才對。
爲什麼還會被關起來呢。
要是她早點回家,或許我爸就不會死,我弟的病也不會加重。
我不夠厲害,當不了頂樑柱。

-11-
我這個案子鬧得挺大的,都啓用了市裏的法醫。
我以前只在電視上看到過什麼驗屍報告,什麼分析報告,這回就親身體驗了。
警察帶着驗屍報告來看我。
確切地說,是來看我的屍體。
他想點菸,被法醫制止。
法醫還命令他戴好口罩。
警察笑了笑,「就咱們倆,無非是有點味道,怎麼,還能毒死你啊。」
法醫提到了我弟。
警察收了笑容,「那孩子的精神真的有問題嗎?」
法醫好像很煩他,「我是驗屍的,不是看診大夫。」但還是老實回答,「我打聽了,那孩子只是有點溝通障礙,問題不大,不是什麼精神疾病。但這次他和自己的殺人魔媽媽,還有姐姐的屍體朝夕相處這麼多天,後續會不會有心理陰影就不好說了。」
「是啊。」警察把煙放回去,「我也搞不懂,這個媽媽殺了女兒是要給兒子治病,那應該是愛兒子的,怎麼會當着兒子的面分屍呢。她愛兒子又好像完全不在乎兒子,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他又敲了敲桌子,「屍檢報告說馮桐的死因是高處墜落、內臟破裂,但她家是平房啊。還有,馮桐這姑娘被侵犯了,是誰幹的?馮桐她媽媽好像是不知道這回事,我跟她說的時候,你是沒看見她的表情,怎麼說呢,完全定住了,那可不是能裝出來的。」
法醫嘩啦啦翻着卷宗,「可能不是侵犯,那個張鑫不是說,死者勾引班長徐碩嗎。」
警察拍了拍桌子,「她才十六歲,無論是不是自願的,和她發生關係就叫侵犯!這個班長也不簡單,那天錄口供,他臨走前還哭了,跟我說不是馮桐引誘他,是他一直喜歡馮桐,他和馮桐是互相喜歡的關係,要我們一定要還馮桐一個公道。」
四周陷入沉默。
警察哎了一聲,「不行,腦子不清醒,我還是得抽一根。」
法醫沒吭聲。
那根菸就被點起來了。
警察噴出一口白煙,「離譜,馮桐的媽媽,還真是個殺人犯,她不到一米六,看着那麼瘦弱,你敢信,十八年前她殺過三個人。」
沒人搭腔。
他就繼續說。
「她在嫁給馮元之前,許過一個人家。十八年前,她跟同村人出去打工,被拐到山村裏賣了,嫁給個老瘸子,還老是打她。她也夠狠,一直不逃跑,還假裝懷孕,趁他們放鬆警惕的時候,在鍋裏下了一包老鼠藥,把那家三個人都藥死了。然後才逃出來的。」
「下了通緝令的,一直沒抓到。她躲了兩年不敢回家,後來輾轉到了這個村。她一個外鄉姑娘,又被盯上了,被一個黑心媒婆說給了村裏的精神病。」
「嘿,那仙姑,原來就是個媒婆。」
「二柱子的瘋病就是被人欺負出來的,本來問題就不大,她瞎貓碰上死耗子,把他給嚇唬老實了。後來又給他找了老婆,二柱子根本就不是偏方治好的,是他娶了個能幹的老婆,讓他不再受欺負,過了正常人的生活,他才慢慢成了個人。」
「可惜了,要是這婆娘不被抓走,這個家也散不了。」
一片寂靜中,法醫搭腔,「你是覺得,殺人不犯法?」
警察咳了一聲,「不要扣帽子。她殺的人,那是買賣婦女的罪犯,而且他們背後的勾當不知道還有多少呢,那些年又害了多少人。這其實是爲民除害,不然怎麼能只關兩年就給放出來。」
「你說這麼多,究竟是想說什麼。」
「我覺得,馮桐媽媽不可能殺自己女兒。」
法醫抬起頭,「對了,死者的弟弟馮清,他一直用的偏方,那個屍體粉末化驗結果出來了,是豬肉。」
「什麼?」
「不是馮桐的肉,只是普通的豬肉乾磨成的粉。」
「你的意思是……」
「也就是說,死者的媽媽,從始至終都不相信這個偏方。」
但她還要背這個罵名,那就只有一個原因——想把事情鬧大。
「你幹什麼去?」
「死因是高處墜亡,這個村子這麼小,除了教學樓,就只有一家有高樓……」 

-12-
那天我去後山遲到了。
我媽的帽子在田埂上,她人卻不在。
原來她是看見了徐碩,才躲了起來。
直到她看到我在蘆葦蕩哭,纔出來問我怎麼了。
我身上有傷,她以爲是我又被張鑫欺負了。
我媽坐牢後,我在學校裏的身份從「精神病的女兒」,成了「殺人犯的女兒」。
班裏最看不慣我的人是張鑫。
但她也沒有做特別過分的事,別人是在背後說,她是當面說。
就是她偶爾會動手,打我巴掌。
後來我爸死了,她變本加厲。
可今年夏天,我媽被放出來了,張鑫就不敢打我了。
我不想多事,從沒和我媽提過,但不知道爲什麼,我媽還是知道了這回事。
但這次欺負我的人不是張鑫,而是徐碩。
而且這件事如果被我媽知道了,她肯定要去找徐碩,事情傳開後,徐碩不會有事,我可能徹底上不了學了。
但我晚上就發起了高燒。
媽媽請了仙姑來收驚。
她說是我爸的鬼魂纏着我。
我想到我爸,就又想起他死那天,他的屍體是徐碩的爸爸送來的。
徐碩的爺爺是村裏最有名望的人,他爸爸也不差。
他爸爸說我爸是意外死亡,就沒人會懷疑。
第二天,我退燒了。
媽媽讓我歇一天。
但我還是出了門,因爲徐碩給我打電話,說昨天的事他拍了很多照片,他說,他很喜歡我,以後還會來找我,如果我聽話,照片就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看見。
我去他家,是想去把照片要過來。
我不知道的是,我媽出門前叮囑了我弟,讓我弟看着我。
我出門的時候,我弟不敢喊我,只悄悄跟在我後面。
所以我和徐碩在爭執中,我被他從樓上推下的一幕被我弟看到了。
所幸他家的樓不是很高,我當時並沒有死。
我流着血,卻還是把我弟送回家。
但我只走到家門口,就摔倒了。
這次我沒有再醒過來。
我弟站在原地不停尖叫,「姐姐睜眼,姐姐睜眼,姐姐睜眼!」
我媽不知道我是怎麼死的。
我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他只是斷斷續續說出徐碩、張鑫的名字。
我媽一直以爲我是被他們欺負了,選擇了自殺。
她抱着我的屍體,給我洗了個澡。
媽媽親了親我,她的手溼漉漉的,把我合上的眼睛掰開,她對我說了一句話。
「害你的人一個都逃不掉,媽媽希望你能看見。」

-13-
人死後應該是沒有靈魂的。
不然我都死了這麼多天,怎麼也沒見過我爸。
確實過去很久了,徐碩的頭髮都長長了。
我的死,還沒結案。
徐碩拎着行李箱站在我掉下去的小樓的走廊,他曾拍過的我的照片已經被刪掉。
他和我的通話記錄也被他刪掉。
所有過去,只需要輕輕動一下手指,就能洗清。
他要搬走了,開始新的生活。
可他剛一轉頭,就被攔住了。
「桐桐?」
徐碩手裏的行李箱落地。
可那不可能是我。
我已經死了。
是他看錯了,那個朝他撲過去的只是一個不足一米六的瘦小女人。
昨天她還被關在精神病院。
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逃出來的。
她撲過去的速度太快,勢頭太猛,導致他來不及反應,就隨着慣性跌落。
他們一起墜下樓的時候,有很多人看到了。
有徐碩的家人,他們發出哀號。
還有趕來的警察。
他們找到了新的證據,懷疑徐碩殺人拋屍。
可哪裏還有證據呢?
除非……
一道聲音結結巴巴在人羣后方響起,「我……我當時看見了,他把我姐,從樓上推下來了。」
是我弟,他很久沒有在人羣裏說話了。
「一個精神病的話怎麼能做證詞,我要起訴,你們害死我的孩子,我要起訴到底!」
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在解釋。
「他只是溝通障礙,不是精神病,所以證詞是可信的。而且,他的溝通障礙,也已經被治癒,他現在就是個正常人。」
「砰」的一聲,我媽和徐碩的屍體,終於落地了。
尾聲
有一天,我也不知道是哪一天。
我現在已經分不清時間。
我走在後山。
走着走着聽見有人在喊我。
我一回頭,竟然是我爸和我媽。
我媽在罵我爸,說他是笨死的。
我爸問我媽爲什麼要從那麼高的樓跳下去,剩下兒子一個人怎麼辦。
我媽沒回答他。
我知道。
她除了是我弟的媽媽。
還是個殺人犯。
她活着的時候,總是有人喊我弟是殺人犯的孩子。
活着的時候怎麼也抹殺不掉的東西,死了,就能很快消失。
而且她就算活着,也不能照顧我弟了。
我媽喊我的名字。
我還愣了愣。
我沒想到還能再和他們團聚。
我想那個傳說是真的,死後埋在一起,就是能見面的。
要麼是我弟,要麼是好心人,把我和爸爸媽媽埋在了一起。
我有句話一直想和我媽說,十六歲那年就想說的。
我一直以爲再沒有機會說了。
我飛快地跑過去抱住她。
「媽媽,有個好消息,老師說,我弟的病能治好。」
所以,我們家,會好起來的。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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