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飛蛾撲火

「喫瓜了嗎!今早京城街上被拍到的二十輛勞斯萊斯被扒出來了!是周家那位去接新娘的!」
「看了看了,那排場嘖……」
聽到這段八卦時,我正在離京很遠的一個小縣城飯店後廚裏連着刷了五個小時盤子,累得直不起腰桿。
我走神了一小會兒。
直到領班尖銳的罵聲響起,我搓了搓凍得通紅的雙手,重新泡進滿是劣質洗潔精的水裏。
我只是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一篇文章。
名字叫,《喜歡我十九年的男孩結婚了》。

-1-
周煥今年二十九歲。
他是不是從十歲就開始喜歡我了,我不太確定。
但那時一個別墅區裏那麼多小孩,他確實只愛來找我,也只願意陪我玩過家家。
可我自小性格溫吞,開竅又很晚。
我滿腦子想着,姐姐上高中了,功課越來越忙,現在好了,多了個周家哥哥陪我玩耍。
所以三年級周煥單手揍跑往我書包裏丟毛毛蟲的同學時,我崇拜地誇他:「哥哥,你簡直和我姐姐一樣勇猛。」
六年級周煥臭着臉丟掉我櫃筒裏的情書時,我喫着他給我買的小蛋糕,含糊不清:「姐姐也不許我早戀,放心吧,我知道的。」
初二我在作文上寫,我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哥哥時,周煥終於氣笑了。
「葉迢迢。」
他漆黑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但最後卻什麼都沒說。
我跑去問姐姐,姐姐笑我傻。
「等你哪天忽然不好意思叫他哥哥了,你就懂了。」
「爲什麼不好意思?」我刨根問底,「不叫哥哥我叫什麼?」
「小屁孩……算了。」姐姐又笑,笑得還有點猥瑣,「而且無所謂,反正最後還是要叫的。」
啊?那有什麼區別嗎?我更迷糊了。
直到上了高中,大我三歲的周煥去了國外留學。
我忽然在無數個喫飯、發呆、上課的瞬間非常非常想念他。
年底周煥飛回來看我。
我發現,姐姐真是料!事!如!神!
明明也就兩個月沒見而已,我忽然就不知道怎麼叫他了。
我憋了半天,最後小聲憋出一句「周煥」。
他愣了下。
我一雙眼睛忙得很,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人。
過了兩秒,周煥忽然開始悶笑。
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笑的,笑半天!笑得我手都不知道要往哪放了!
「葉迢迢,你快點長大吧。」他看起來很開心,還揉亂了我的頭髮。
又過了兩年,姐姐要結婚了,陪姐姐試婚紗時,她說起周煥。
「我原來覺得周煥挺好,長得好,有本事,對你也好。」
「可他也太有本事了些。」
「剛成年周家老爺子就宣佈要把周家交到他手裏,他那羣白爭了幾十年的叔伯差點沒給氣死。」
「聽說這兩年在國外還投了幾個新領域,一投一個準,現在身價是越漲越高。」
「長得也是,太招人了。」姐姐眉頭越皺越深,婚紗也不試了,「那小子要是從國外帶個女朋友回來咋辦?」
「甚至他以後和別人一起欺負你怎麼辦?」
我呆了下。
姐姐忽然又一拍大腿,把我嚇了一跳。
「妹妹你放心!姐姐一定也把咱們家生意做大做強,到時讓周煥跟你姐夫一樣乖乖入贅咱家!」
那時候,我只顧着點頭傻樂。
我從未想過,多年後有一天,我失去了最愛的姐姐,也失去了周煥。

-2-
留學時周煥爲了早點回來,每天只睡不到五個小時。
回來後他正式掌管了周家,也一直賴在我身邊。
即便後來我家破人亡,聲名狼藉,還曾經……離過一次婚。
周煥二十四歲時,有個地位超然、快要隱退的京圈大佬評價他,笑說此子就是隻兇猛機警的狼崽子,心思深沉,手段也夠狠辣。
「後生可畏啊,我若年輕三十歲,倒很有興致同他爭雄逐鹿一二。」
「不過可惜,竟栽在一個女人身上。」
「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女人是用錢和權得不到的。到手後若是喜歡,多玩兩次也就罷了,男人實在不該在同一個女人身上花太多心思。」
「小周他啊,還是太年輕。」
兩年後那個大佬倒臺,周煥將他的產業一併吞下,並託人給獄中的他帶了三個字——你也配。
從那以後,再沒人敢對我和周煥的事情置喙半句,包括周家。
時間久了,大家好像也都習以爲常,反而覺得周煥哪天不愛我了才屬違背常理。
一年前,我和周煥徹底鬧掰的消息傳出來時,有人還打了賭,說周煥這次以退爲進不知道能不能撐三天。
可他們等了三個月,遲遲沒等到周煥如從前一樣回頭。
我和周煥再次出現在同一個場合,是圈內某個好事者爲了看熱鬧專門攢的局。
我事先並不知道周煥要來。
直到身後漫不經心的一句「借過」。
我倏然回頭。
最後一次見面纔過去幾個月,中間卻已是隔了天塹鴻溝。
我和周煥其實並沒有旁人以爲的撕破臉皮或是歇斯底里。
那天,他站在三十樓辦公室的巨大落地窗前,眉眼間是一寸寸的疲憊和失望。
「迢迢,我累了。」
他只是啞聲說了一句,彷彿終於被我耗盡了全部的愛意。
「就這樣吧。」
「我放過你了。」他說。
然後他走了,再沒回頭。
我知道自己此刻應該快些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的,只是我還是沒忍住,多停留了一秒。
被簇擁着的男人又變回了衿貴從容、令人生畏的周家掌權人。
見到我,他似乎也有片刻訝異。
他並沒有刻意裝作不認識,而是淡淡挑了挑眉,自然而隨意地打量了我一眼。
然後收回目光和我擦肩而過。
那一刻,我便清楚地意識到。
我終於親手,徹底地,弄丟了周煥。

-3-
周煥遇見蘇依然就是在那場聚會的尾聲。
蘇依然,也就是他現在的未婚妻。
在此之前,周煥一直一個人懶懶地靠在沙發上,把玩着酒杯,興致缺缺。
從前我的位置在他身側,旁人礙於他,甚至不敢多打量我一眼。
現在他們漸漸回味過來了。
「周總這是真的清醒了?」
「肯定是了,以前葉迢迢喝口冰飲料都要擔心她打噴嚏,你看今天,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過。」
「真搞不懂周總以前是怎麼想的,葉迢迢根本就配不上他好吧。」
喬玥踩着高跟鞋扭到我身邊:「喲,終於被甩啦?」
「活該。」
喬玥是京圈有名的百年望族的千金,也是今天的組局人。
我們也算相識很多年了,不過交情不深,甚至可以說她一直很討厭我。
「說實話,我是真的佩服你。」
「真的。」
「我聽說周煥當時是打算去南非親自找個鴿子蛋向你求婚的,結果一回來就聽到你和別人結婚的消息,連證都領了。」
「給老虎拔毛也不過如此了,況且你拔的還是眼睫毛。」
「哦不對,你簡直是當衆騎在周煥頭上邊拉屎邊拔他的睫毛。」
我:「……」
忽然覺得這位大小姐話好多……
「他在你婚禮上那個樣子,嘖嘖,嚇死個人。」
「不過他連這頂綠油油的帽子都能忍,我很好奇,你這次到底是觸犯啥天條才被甩的?」
「難道你懷了別人的孩子?還是你們發現對方其實是親兄妹?」
我見她越猜越離譜,只好開口:「我跟周煥就沒在一起過。」
「啥?」喬玥目瞪口呆,「敢情周煥給你當了這麼多年備胎啊!」
「哎,葉迢迢你別走啊,你教教我吧,正好我家小奶狗最近總鬧着要名分,鬧得我頭疼……」
好不容易擺脫這位大小姐,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待着。
沒一會兒,有不懷好意的人端了酒來「敬」我。
我酒量不好,加上週煥的緣故,以前從沒人敢灌我酒,一杯下去就已經有點暈了。
面前的公子哥見周煥沒有任何反應,甚至看都沒往這邊看一眼,便又大着膽子給我倒了滿杯。
我只遲疑了半秒,很快接了。
這人是近兩年勢頭很猛的杜家獨子杜維。
而如今的葉家,根本得罪不起在場的任意一位。
我剛舉起杯子,杜維忽然被人從背後推了一下。
他一個趔趄恰好撞在我手上,酒水灑了他一身。
「誰啊!走路不長眼嗎!」
穿着服務生衣服的女孩站在他身後,清清冷冷,風姿綽約:「不好意思哦。」
「我最看不慣有人逼女生喝酒了。」
看清她的臉後,我有些驚訝。
竟然是蘇依然。
她是我們家以前資助的貧困生,我曾見過她兩次。
杜維反手就要給蘇依然一耳光,我趕忙攔了下來。
「這是我一妹妹,年紀還小,不ŧũ³太懂事。」
然後又連着自罰了三大杯,才讓杜維的臉色稍微沒那麼難看。
最後一口辛辣嚥下,從喉嚨到胃似乎都燒起來了。
而蘇依然始終昂首挺胸,一臉孤傲,像是昏暗的包廂裏唯一綻放的瑩白曇花。
不少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杜維也來了幾分征服欲,伸手就去勾她的肩膀。
「還挺勁兒。這樣,你陪哥哥一晚,今天的事哥哥就不跟你計較了。」
那幾杯酒已超出我的極限,我一陣天旋地轉,五臟六腑灼痛得厲害,沒來得及阻攔。
就在這時,蘇依然忽然看向角落裏。
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我才注意到。
大概從蘇依然出現開始,周煥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
離得太遠,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但我太瞭解周煥了。
他自年少時起便事事順心遂意,物華天寶盡在手心。
可實際上極少有什麼能真正入他眼裏。
如果不是真的感興趣,他一向看都懶得多看ṭüₖ一眼,更別說這樣長久的對望。
可能是酒精衝昏了頭腦,我忽然笑出了聲。
無他,只是因爲我忽然發現這一幕像極了電視劇的開頭。
被惡霸調戲的兼職女孩和包廂裏最位高權重的男人的視線隔着人羣相撞。
笑着笑着,我恍然大悟。
原來,周煥的女主是蘇依然啊。

-4-
喬玥雖然說話不太好聽,但她說得一點沒錯。
我確實很作,尤其是這幾年。
喬玥還曾懷疑我是不是被奪舍了。
「小時候多笨的一個人啊。」她小聲嘀咕,「怎麼長成這樣。」
奪舍沒有。
不過我覺醒了。
就在我終於意識到自己喜歡周煥的那晚。
那天姐姐問我周煥喜歡上別人怎麼辦,我大腦其實空白了一秒。
回家後我總忍不住去想這件事,越想越難過。
我終於明白,我一直都是喜歡周煥的。
而且很喜歡很喜歡。
然而下一秒,一個冰冷的機械音就告訴我,我不過是劇情裏的炮灰女配。
它說,如果我再親近周煥,他就會出現各種意外,輕則皮肉傷,重則昏迷不醒。
而周煥如果三十歲之前沒按照劇情跟女主結婚,他就會被抹殺。
一開始我也不相信的。
這太荒謬了。
於是在周煥下一次飛回來看我時,我裝作不經意地牽了下他的手。
下一個轉角,他就被自行車剮蹭了一下。
後來我又試了幾次。
有一次他陪我去遊樂園,我跳上石墩假裝摔倒,本來只是想撲到他懷裏,但一不小心親到了他的嘴角。
周煥喉結動了一下,我瞪大眼睛,剛轉身想跑,周煥按住我的後腦勺親了下來。
結果他回去之後就莫名ŧú₇大病了一場,險些喪命。
周煥在電話裏聽出我情緒不太對。
「是不是那天嚇到你了?」他難得有點不知所措。
我抹掉眼淚,找了個理由敷衍過去。
劇情不能被透露。
我有幾次想跟周煥說這件事,但纔剛起了這個念頭,腦子裏便針扎一般刺痛。
「省省吧。」系統陰陽怪氣,「賤不賤啊!周煥是女主的,你能不能別總惦記別人的男人!」
但女主是誰,它沒說。
再三命令我不許再覬覦周煥後,系統便不見了。
那段時間我心裏藏着事,總是失眠。
掛斷電話後,我天快亮了都沒睡着,只好直接起牀去上課了。
一打開門,周煥就站在我門口。
他病還沒好,坐了一夜的飛機,又不知道門口等了多久。
我看着他蒼白的臉色,忽然就在想。
炮灰就炮灰吧,註定不能在一起也沒關係,只要周煥好好的就好。
我只要他好好活着就好。
後來這些年我把周煥身邊的人都篩查了一遍,但始終找不到哪個是女主。
沒想到,原來女主是我身邊的。
而在二十九歲的這年,周煥終於遇到了他的女主。

-5-
杜家忽然出事了。
他們承包的幾個大項目被查出偷工減料,偌大一個集團頃刻間破產。
圈裏的人都心知肚明,能有這樣的雷霆手段的,除了周煥不會有別人。
一開始所有人都以爲是因爲杜維得罪了我。
但很快他們就發現錯了——在某一次酒會上,見到周煥身邊的蘇依然時。
我本來不太想關注的,但周煥迷上了一個服務生的消息無孔不入地闖進我的耳朵裏。
聽說那次聚會沒多久,周煥就直接把她招到公司當高管,無論是內部大小會議,還是出差談生意,都會帶着她。
「周煥把新拿的二環的一塊地用來給蘇依然建專屬遊樂園了!就因爲她說了一句小時候沒去過。」
「那可是二環!」
「我還聽說周煥已經把她帶回家見家長打算結婚了,他們才認識多久啊!」
「你是不是也以爲他們倆是蘇依然比較急?錯!沒有安全感的其實是周煥!」
「人家蘇依然挺有追求的,說想去國外進修兩年來着,不過周總好像不太樂意放人,」
喬玥幸災樂禍的ṱŭₚ聲音從揚聲器裏傳來:「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後悔了?我跟你說,你就是太作了……」
終於快化好妝了,我把放在桌上的手機拿起來,語氣平靜:「抱歉啊喬小姐,我這邊有電話進來了,先掛了。」
其實這些八卦消息我都很熟悉。
周煥愛人的風格一如既往。
我曾經是這段緋聞的女主角。
只是,我不是他的女主角。
我看了一眼手機裏的倒計時。
距離周煥三十歲只剩七個月了。
喬玥剛纔說,周煥母親似乎不太喜歡蘇依然。
我塗上最豔麗的口紅,剛準備出門時,歲歲醒了,噠噠噠跑來問我去哪裏。
我揉揉她的小腦袋:「乖,小姨去見個長輩,晚上回來給你帶你最愛喫的小蛋糕。」

-6-
我出現在周煥母親生日宴上時,那張優雅雍容的臉頓時就垮了。
「你又來幹什麼!」她氣急敗壞地把我拽到休息室。
其實小時候周煥父母都挺喜歡我的。
葉家出事時,父親往日那些朋友都避之不及,只有周煥母親專門來看我。
那時她是真心疼我。
「你別又想打什麼鬼主意!」此刻的她滿眼警惕,「周家不歡迎你,再不走我要叫保安了!」
這幾年周家的人都在背後偷偷叫我狐狸精。
他們覺得我一定是施了什麼法,周煥纔會對一個離過婚、成日花天酒地且只把他當提款機的女人這麼着迷。
我飛快地眨掉眼角淚意,轉頭便又換上豔俗的笑容:「您過生日,我怎麼能不來,我可是您從小看着長大的呀。」
「對了,我還給您帶了禮物呢。」
我打開手提包,拿出剛剛用過的口紅。
「不好意思呀,昨天剛定了幾隻稀有皮的包包,手上沒有資金流了。」
「不過這支口紅也很貴呢,鑲鑽的,要兩萬五千九百塊,還是周煥之前給我買的。」
我親親熱熱地挽着她的手:「您怎麼臉色不太好?我也就用過一次而已嘛。」
「要不這樣,我找周煥要點零花錢,然後再給您補一個吧。」
她像是甩開髒東西一樣甩開我的手。
「周煥已經有女朋友了!你不許再去找他!」
我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女朋友而已,又不一定能結婚。」
她脫口而出:「誰說的!他們肯定會結婚!」
「這樣啊。」
我一臉遺憾。
「那可真叫人失望呢。」

-7-
回到家時發現門口多了個身影。
周煥散漫地靠在牆上,指尖拈着一支菸,卻沒點燃。
歲歲蹲在他腳下,眼巴巴地看着他。
「小姨父,你怎麼不進去,是在等小姨嗎?」
「小姨父,你最近怎麼都不來看歲歲了?」
歲歲是我姐姐的女兒,今年七歲。
我大學時,爸爸遭人陷害,身陷囹圄。
姐姐和姐夫正在國外談生意,聞訊匆匆趕回,沒想到卻遇上了飛機失事,只留下一個剛滿月的女兒。
爸爸聽到消息後心髒病發作,搶救了很久,最後還是撒手人寰。
周煥那年剛好畢業回國,但我那時什麼都顧不上了,很長一段時間我活得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爸爸和姐姐都走後,公司一下就垮了,高層們忙着爭權奪利,還有不少親戚上趕着分家產。
姐夫的一羣親戚聽到消息後跑來葉家鬧,說葉家必須要賠他們一人五千萬。
還有爸爸那邊早就斷了關係的堂兄,嚷嚷着我和歲歲遲早要嫁出去的,以後葉氏就由他兒子繼承。
我當時怒火攻心,衝上去和他們扭打起來。
最後好在周煥來得及時,我沒喫什麼虧。
等警察把他們帶走後,我看着周煥一點點撿起地上散落的魚肉青菜,有些迷茫。
周煥低低地笑了聲:「是不是笨,我都搬進你家對門三個月了。」
「你以爲每天桌上的飯菜是誰做的?田螺姑娘嗎?」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臉,眼淚忽然一顆顆往下掉。
周煥把我擁入懷裏,我咬着手背不敢哭得太大聲,怕吵醒了屋內睡覺的歲歲。
我從前最大的夢想就是開一家蛋糕店,對管理公司什麼的完全不感興趣。
一開始我連合同都不會看,還是周煥教我的。
周煥說他能還我一個從前的葉氏。我拒絕了,這座將傾大廈只能葉家人自己扛起。
半年後,公司終於重新走上正軌。
可我終究沒有姐姐那麼厲害,葉家也算是落敗了下來。
那時歲歲已經開始學說話了。
有次看到周煥耐心地教她念「小姨父」時,我陡然驚醒。
周煥二十四了,他的女主還沒有出現。
「小孩子會當真的,不能亂教。」
我像個渣女一樣:「我一直只把你當哥哥。」
周煥手一頓,什麼也沒說,轉身抱着歲歲回屋了。
他不相信。
他以爲我是因爲葉家出事才故意這樣說的。
又過了兩年,無論我怎麼說,周煥依舊沒有要放棄的跡象。
他甚至還想跟我求婚。
我急了,趁着周煥去南非,找了個圈內的朋友合作閃婚。
然後,周煥果真如我所願,在我的世界消失了兩年。
直到兩年後我離婚。
我捂着臉上的傷衣衫凌亂地衝出家門時,被轉角的人一把拽住。
「他打你了?」
我第一次見周煥這樣陰鷙的表情。
我慌亂搖頭,死死拉住周煥。
我沒法告訴他事情真相。
就像我也沒法問他,出現在我家樓下究竟是不是巧合。

-8-
我離婚後,周煥看我看得很緊。
圈子裏哪還有人敢跟他搶人。
那時周煥已經二十七歲。
我找不到能跟我演戲的人,只好自己同自己演,企圖讓周煥知難而退,回到自己的劇情。
可沒有用。
我恬不知恥地刷完周煥一張又一張卡,告訴他我就是這麼敗家。
周煥只是輕笑:「那還有多久能敗光我的房產?我惦記你家臥房很久了。」
我說我要去夜店點男模,周煥派人提前清場,還親自點名讓頭牌來陪我。
可憐人家小男生全程縮在角落裏發抖,彷彿我是什麼洪水猛獸。
等我在經理畢恭畢敬的護送下出來,門口停着的黑色賓利搖下車窗,周煥戴着金絲眼鏡處理工作,頭也不抬,「玩夠了?上車。」
我還讓周煥公司的員工在上班時間陪我看偶像劇,在董事大會時把周煥拉走,還在他的家庭聚會上胡言亂語……
可都沒有用。
有一次周煥喝了酒,忽然對我說了一句:「葉迢迢,如果你知道我前兩年是怎麼過的,就會明白,我不可能再放你走。」
他的神情和語氣都很平靜,應該是沒喝醉。
可我竟在他眼裏看到一絲落寞和委屈。
像是乖巧又可憐地蹲在家門外等了很久,都沒能等到被收留的狗狗。
那一刻我忽然很想抱住他,可我不能。
我甚至沒有時間去抱怨命運的殘忍和不公。
我一心只想讓周煥活下去。
後來事情的轉機發生在去年的最後一天。
周煥訂了餐來公司找我。
在我忙工作時,他接了一個電話。
這個電話有些奇怪,周煥一言未發,可他周身氣息一點一點變得冷寂。
掛斷電話後,周煥卻又神色如常,直到喫完飯,他點了一根菸。
他幾乎從未在我面前抽過煙。
「剛剛,陳彥給我打了個電話。」
我愣了下。
周煥陷在沙發裏,指尖的煙點燃後卻沒有動。
「陳彥說……」他一字一句複述着,語速十分緩慢,表情似有些困惑,「他說,你們之前的婚姻其實是一場協議。」
「目的,是爲了甩開我。」
空氣剎那間變得寂靜。
「不過他喝醉了,情緒很激動,還說什麼警告我,可笑,他顯然已經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也不知道胡言亂語的後果是什麼……」
「不。」我忽然開口。
「他沒有亂說。」
我笑了起來。
「早知道你在意這個,我就親自告訴你了。」
我嘴巴幾乎是無意識地動着:「我很早就說過了,我只把你當哥哥,親哥,你懂嗎?」
「一想到要跟你上牀,就像要亂倫似的,好惡心。」
「而且你總是管我,讀書的時候不讓我早戀,現在又不讓我去夜店,我說實話,挺煩的。我寧願找回陳彥那樣的,也不想給自己找個爹。」
周煥沉默了。
他似乎沒有我想象中那樣震驚、動怒。
只是他的眉梢浮現出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深深的疲倦。
好似在這段近乎二十年的感情裏,他終於被一點一點耗盡了所有的力氣。
後來周煥走了。
我一個人盤腿坐在落地窗前,看着黑夜發了很久的呆。
街上忽然熱鬧起來,人們開始倒計時迎接新年到來。
數到零時,絢爛煙火組成的巨大字符忽然在我面前盛開。
「新年快樂,迢迢。」
過了很久我才反應過來,是周煥忘了撤回的驚喜。
不過我有預感。
這是最後一次了。

-9-
「我不是你小姨父。」
周煥一點點掰開歲歲的手。
「進去,別隨便給陌生人開門。」
歲歲第一次見他這麼冷漠,頓時委屈得直掉眼淚。
我連忙衝上去把歲歲抱在懷裏。
「早就跟你說過了,不能亂教。」
「而且小孩子哪懂這麼多,你兇她幹什麼?」
周煥靜靜注視着這邊,片刻後淡聲開口。
「那就長點教訓,別總是聽到動靜就跑出來開門。」
我一頓,沒再說什麼。
等把歲歲哄好才發現周煥一直在屋外等着。
我也沒想到他這趟過來,就是爲了叫我以後別再去周家了,更別去打擾蘇依然。
「知道了。」我平靜地點了點頭。
也沒有再去的必要了。
「你喜歡她嗎?」空氣中有些沉悶,我終究還是忍不住問他,「以後會跟她結婚嗎?」
「嗯……」周煥頓了頓,眉頭緩緩舒展,「她是個很好的女孩。」
「這麼多年一個人扛下所有,很不容易。」
「我很心疼她,也很想跟她結婚。」
我忽然很慶幸自己如今演技爐火純青,甚至還能笑着跟他道一聲恭喜。
周煥大概真的很愛蘇依然,臨走前又停住腳步叮囑我。
「你不要去找蘇依然,更不要和她有任何交集。」
「記住了。」
「因爲她……很介意你。」
「好。」我嘴角的笑容維持太久,難免有些麻木了,還好周煥背對着我,沒有察覺。
接下來,周煥和蘇依然的婚事變得十分順利,在我的襯托下,周煥母親如今對蘇依然滿意得不得了。
他們的婚禮竟剛好選了在周煥三十歲生日那天。
我如同答應周煥的,沒有再去礙他們的眼。
可我沒想到,蘇依然會主動來找我。
「阿煥和我說,他跟你不熟,訂婚沒必要請你。」
「可是我也算是葉家養大的,人生大事自然不能少了葉家的人。」
她笑盈盈地把請柬遞給我。
「所以我和周煥的訂婚,如果你問心無愧,那就來吧。」
我忍不住皺眉。
我只在很久以前見過蘇依然兩次,對她並不熟悉。
因此也不清楚她是一直就這麼說話的,還是隻針對我。
不過上次蘇依然有心替我擋酒,雖然魯莽,但總歸是好心,我便也沒再說什麼。
我客氣了幾句:「有時間一定到場恭賀。」

-10-
他們訂婚那天,下邊的人準備工作出了岔子,開完會後已經六點多。
我猶豫很久,還是決定去一趟。
我想着遠遠看一眼,送個份子錢就走,可迎賓的人把我帶到一扇門前,等我意識到不對時,身後的人一把將我推入其中。
緊接着刺目的聚光燈便打在我身上。
五米外的周煥和蘇依然正準備交換信物,我忽然闖入臺上,中斷了儀式,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怎麼看都像是來搶婚的。
我腦子裏尚且有些混沌,蘇依然便已經先發制人:「葉小姐,我好心邀請你來參加我和周煥的訂婚,可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要是想搶男人直說啊,我讓給你就是。」
「最煩爲了男人搞什麼雌競了,無語死。」
我逐漸清醒。
且不說我是不是被人刻意帶來這裏,我記得很清楚,蘇依然給我的請柬上時間明明是七點。
我當時看後還問了一句怎麼這麼晚纔開始,蘇依然說這是他們算好的吉時。
而現在距離七點還有十分鐘,按照正常流程,訂婚根本不可能進行到這一步。
除非蘇依然給我的那份請柬故意寫晚了一小時。
只是我不明白,蘇依然爲什麼會對我有這麼大的敵意,甚至不惜拿自己完美的訂婚做局。
蘇依然一邊說着「一個男人而已,你的生活裏就只有這些了嗎」,一邊偷偷打量着周煥的反應。
「她怎麼還有臉來的?」
「這個點纔來,一看就是故意的。」
「她之前一直吊着周煥,以爲喫定他了。現在肯定是看人家真的要結婚了,後悔弄丟這麼大個靠山。」
「看看人家蘇依然多清醒,周總這次的眼光可比之前好多了。」
「別侮辱蘇依然了。我聽說她跟周煥在一起這麼久,一件禮物都不肯收,也不肯花他的錢,弄得人家周煥很沒有安全感,所以才迫不及待訂婚的。」
「這麼獨立優秀的女孩子,我要是個男的,我也愛慘了好嗎。」
踩着我誇蘇依然的議論聲越來越大。
蘇依然的嘴角都快壓不住了。
忽然我的視線定格在某個地方。
陳彥?
他怎麼會在這?
當初我和陳彥本來說好了,人前假裝恩愛,人後互不干涉。
我甚至沒少替他和他的女友們打掩護。
可有一天他忽然跟我說他喜歡上我了。
我提出終止協議,他不肯,還想假裝喝醉對我動手,被我用檯燈砸暈了。
離婚後,陳彥沒少發信息煩我,只是他懼怕周煥,一直躲在國外不敢回來。
如今周煥愛上別人,陳彥回國倒也正常,但他被請來參加訂婚宴讓我有些意外。

-11-
我闖入後,周煥一直冷眼旁觀。
此刻他開口,第一句話是打斷我的辯白。
「葉小姐,這裏不歡迎你。」周煥神色輕慢,彷彿在趕走什麼阿貓阿狗。
「請你立刻離開。」
蘇依然今天費盡心思弄這一出,估計也有試探周煥的意思。
她臉上笑容愈盛,偏偏還故作大方地勸周煥算了,來者是客,不如留我喝杯喜酒。
周煥一個眼神,保鏢便將我團團圍住。
「不必了。」他輕描淡寫,「敢欺負我未來的妻子的,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我呼吸一滯。
即便很久以前,決心幫周煥和女主完成劇情時,我就預料過最壞的情形。
但此時垂在身側的手還是剋制不住地輕顫。
我忽然想起小時候我嘴笨,說話還有點結巴,其他小孩總愛學我說話當笑料。
周煥就把他們一個個抓來揍了一頓,威脅他們既然那麼愛學人,以後就都只能這樣說話。
後來是附近學校老師發現好多小孩說話忽然都磕磕巴巴起來了,才察覺不對勁。
那件事鬧得挺大的,周煥被他父親用皮帶抽得皮開肉綻,仍然咬死不認錯。
「他們活該,下次還敢!」他跪在地上,死死咬着牙,「欺負葉迢迢的,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當年紅着眼睛擋在我身前的少年的面目忽然變得模糊起來。
我剛剛還在想,即便我的請柬一進酒店就被收走了,但一路上誰引我過來的總有監控吧?蘇依然爲什麼要幹這種容易被拆穿的蠢事。
現在我明白了。
原來是有恃無恐。
周煥想護人時,從來都是不管不顧的。
我早該清楚。

-12-
蘇依然一場訂婚,既出了口惡氣,又得了美名,還測了周煥的真心。
我本以爲她該滿意了,可沒想到她並沒打算適可而止。
訂婚宴後第二天她就代入了周氏老闆娘的身份,揚言要替她的員工們討個公道。
她似乎對我有一種莫名的恨意,一定要讓我被人人唾棄,下場悽慘才肯罷休。
「聽說你以前經常來刁難我們公司的人?」
「我最看不慣你這樣的大小姐了,根本不懂什麼叫尊重人!」
「他們雖然只是普通的打工人,但不代表天生低人一等!」
周圍擠滿的周氏員工十分感動,一人一句把蘇依然誇上天的同時還不忘吐我一口唾沫。
不過之前爲了演戲,我確實沒少折騰過周氏的人。
我默默算了算周煥之前給我的卡里剩的錢,語氣誠懇:「之前確實給大家添了不少麻煩。」
「這樣,你們這棟樓一共有兩千多名員工,我給你們每人發四萬的紅包作爲補償,如何?」
抽氣聲此起彼伏。
蘇依然眼見風向要變,竟然脫口而出:「不行!」
話音剛落,大家看她的眼神頓時ŧū₇不對了。
虛頭巴腦的話誰都會說,但蘇依然這一句話可是實實在在讓他們損失了四萬塊錢。
蘇依然也很快反應過來,她剛要補救,周煥忽然冷聲開口。
「鬧夠了沒有?」
「我平時虧待你們了嗎?要不乾脆都去葉氏上班?」
衆人即便再不甘心,也不敢再說什麼。
蘇依然得了周煥撐腰,立馬撒嬌道:「阿煥,我總不能讓咱們的員工平白被欺負吧。」
「不如讓葉小姐來我們公司學習交流一個月吧,來給我當助理,我好教教她如何尊重別人。」
有個實習生很小聲地說了句「可我更想要四萬塊錢」,被蘇依然狠狠瞪了一眼。
周煥轉動着手中的鋼筆,看了我一會兒。
片刻後他似笑非笑:「好啊。」
「不過當助理也太輕鬆了。接下來 Cassie 你來安排,什麼髒活累活儘管交給葉總就好。」
蘇依然愣了下,很快竊喜:「這不太好吧,葉小姐會答應嗎?」
「葉氏最大的幾個合作商我恰好都認識,所以我想她應該會的,對吧?」
我看着面前的人,像是在風雪裏跋涉許久,身心已經冷到發木,也沒力氣再說出半個字。
當年姐姐的話竟然都得到了應驗。
周煥的袒護和偏愛盡數落在了另一個人身上,而他的刀鋒指向了我。
周煥的祕書 Cassie 是個古板到不近人情的女人,她每天都寸步不離地盯着我,防止我有片刻鬆懈。
我從小到大都沒怎麼幹過這些活,沒幾天掌心便生了繭子。
第三天時,我在茶水間無意間聽到幾個員工的對話。
「其實葉迢迢以前也沒幹什麼吧?老闆他們這樣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對啊,她也就是讓我們陪她逛逛街看看劇,雖然耽誤工作,但她每次都會發個大紅包給我,陪她逛街的時候,她買什麼還會給我也買一份。」
「我之前都沒好意思說,我其實還挺盼着葉總找我的。」
「還有老闆跟她那些事,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吧,不都是你情我願的?」
沒想到因禍得福。
我有點開心。
即便是劇情裏的炮灰,也沒人希望自己一直活在流言蜚語裏。
喬玥聽說了這件事後,興沖沖跑來看熱鬧。
她點名要求我去招待她。
在我給她泡了第七杯咖啡後,她終於失了樂趣。
「雖然還是很不喜歡你,但不得不說,周煥現在那位未婚妻更討人厭。」喬玥皺了皺鼻子,「上次訂婚宴我也在,我忽然覺得……她好裝啊。」
「還有前兩天,周煥帶她來聚會,你知道她怎麼說嗎?」
喬玥捏起嗓子模仿蘇依然的語氣:「含着金湯匙出生沒什麼了不起的,還是靠自己的努力獲得一切更有成就感。」
「笑死,她努力什麼了?而且她真以爲我們這羣人是從小玩到大,什麼都不會的二世祖嗎?」
我忍不住莞爾:「別人不好說,不過咱倆好像確實是。」
喬玥噎了下,氣鼓鼓地走了。
我發現,蘇依然很喜歡佔據道德制高點,也非常享受批判別人的快感。
可是站太高,很容易摔的。

-13-
周煥要去國外出差大半個月。
走之前他將公司全權交給蘇依然打理。
周氏的員工都在議論周煥對這位老闆娘的重視。
但沒過幾天,他們就沒心情八卦了。
因爲蘇依然的派頭端得太足,沒幾分鐘就要下來巡視一趟。
誰但凡有一丁點不積極,就會被她毫不留情地當衆訓斥一頓。
只是礙於蘇依然如今在公司的地位,再苦不堪言也沒人敢表現出不滿。
這天有個女孩下班前三分鐘用手機偷偷刷了下小說,結果就被蘇依然當場抓了。
我認出她是人事部的小章。
小章解釋說她已經完成今天的工作了,也不停道歉,保證以後不會再犯。
可蘇依然仍舊不依不饒。
「你糊弄的是你自己的人生!」她嚴厲道,「你也就比我小几歲,可你看看你在幹什麼?」
「你打扮穿着看着家庭條件也不太好啊,還不努力工作,是打算找個男人包養你嗎?」
「如果一個女生心裏裝的都是這些歪門邪道,趕緊趁早滾出公司!」
只是摸了一會兒魚,在蘇依然嘴裏卻成了想被男人包養。
小章被氣哭了。
辦公室裏的其他人也有些憤怒。
「你怎麼好意思說別人的!」小章哭着頂了幾句嘴,「公司誰不知道你是靠着周總才空降到這個位置的,不然你一個服務員憑什麼一躍成爲高管?」
蘇依然大概是養尊處優久了,第一次有人敢這麼跟她講話,她臉上狠厲一閃ţú₎而過,抬手就給了小章一耳光。
這一巴掌下去,圍觀的人羣瞬間炸了。
蘇依然理智也終於回籠。
「我……我這也是爲了你們好!」
運營部的小劉指着蘇依然的鼻子破口大罵:「你算什麼東西?也配教我們做人!」
「在座的哪個學歷不比你高?哪個不比你努力?哪個對公司的貢獻不比你多?」
「就是!整天就知道在那裝模作樣,老子忍你很久了!」
蘇依然惹了衆怒,被圍堵在人羣裏推搡得極爲狼狽。
直到 Cassie 喊了一聲:「周總。」
周煥一身黑色風衣站在門外,眼中不辨喜怒。
場面立馬安靜下來。
蘇依然像是找到救星,她崩潰地大叫:「阿煥,我要把這些人都開了!」

-14-
蘇依然之前費勁經營的好名聲全都白費了,整個圈子都在看她笑話。
周氏的員工遇見她要麼陰陽怪氣叫她蘇高管,要麼乾脆看都懶得看她一眼。
聽說蘇依然大發雷霆,把辦公室都給砸了。
可都無濟於事了。
她將這一切都歸咎到小章頭上,覺得是小章那句話直接撕開了口子,其他人才敢這樣不尊重她。
於是小章被開除了。
周煥還對小章下了封殺,放話哪家公司敢收留她,就別想在京圈混下去。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這件事上時,我已經離開了周氏。
又等了半個月,等風波過後,我委託最信任的下屬,繞了幾個彎給小章打了一筆錢。
之前在周氏待的一個月,我跟小章關係不錯,也知道她家的情況。
她從小父母離婚,被丟給爺爺奶奶照顧。現在爺爺奶奶年紀大了身體不好,每個月基礎藥物就要花掉不少錢,三人全指着她的工資過活。
這件事做得很隱蔽,我觀察了一陣,見周煥沒發現,才安心帶着歲歲出國旅遊。
歲歲放寒假了,我之前就答應過要帶她來 Y 國,她的爸爸媽媽曾經在這待過很長一段時間。
這個新年我們也是在國外過的。
歲歲第一次出國,快樂得像到處撒歡的小狗,快開學了才依依不捨地跟我回去。
可沒想到,迎接我的,是葉氏出事的消息。

-15-
周煥來過我的辦公室很多次,但這是他第一次以上位者的姿態坐在我的位置上。
許南站在他身後,垂着腦袋不敢跟我對視。
我一直知道周煥對付仇家時的手段有多狠厲,只是沒料到有一天我會親身體會這一切。
他大概在我偷偷聯繫小章時就知道了,卻一直隱忍不發,等我出國後立馬買通我最信任的下屬,然後在最重要的幾個項目流程上稍微動點手腳,輕而易舉地就讓葉氏陷入絕境。
周煥往我面前放了兩樣東西。
一份是收購協議,一份是破產申請。
「葉迢迢,你總是這麼容易信任別人。」
他手指輕叩桌面,眼眸幽深。
「可人心是複雜的。」
「許南確實是你一手提拔起來的,你也對他有恩,可那又怎樣?是人就會有弱點,有了弱點就能被收買。」
許南的頭垂得更低了。
指尖狠狠陷入掌心,我一再提醒自己要冷靜,可最後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睛。
「小章明明也沒做錯什麼,你一定要趕盡殺絕嗎?」
周煥揮了揮手,許南立馬退了出去。
「我已經說過,誰敢幫她後果自負,你爲什麼非要心軟呢?」
「你最初怎麼看合同、怎麼談判都是我教你的,你又爲什麼會覺得自己能瞞得過我呢?」
他語氣溫和得像一位老師。
「你知道爲什麼葉氏在你手裏會日益衰落嗎?」
「就是因爲你的心不夠狠。」
「公司的蛀蟲你不忍心裁撤,犯錯的員工你不忍心苛責,連和對手競爭的手段也不痛不癢。」
「可是心軟,遲早會付出代價的。」
周煥點開手機,緩緩把它推到我面前。
「就當是我給你上的最後一課吧。」
手機畫面裏,歲歲正在樓下毫無防備地跟一個陌生女人說話。
那個女人正是 Cassie。
「你看,她總是沒什麼防備心……」
「啪——」
我渾身顫抖,難以置信。
「周煥,歲歲也是你看着長大的!」
「你竟然拿她來威脅我?」
周煥若無其事地按了按嘴角,笑得散漫。
「沒辦法,你的弱點太明顯了,我不利用都對不起自己。」
忍了許久的眼淚還是掉了下來。
我第一次見到周煥是我六歲那年。
幾個小孩趁着姐姐不在,搶了我的玩偶當皮球在地上踢來踢去。
那是我最喜歡的一個漢堡玩偶。
我傷心地追在後面,摔得一身狼狽都沒能拿回來。
最後玩偶被人用力踢了一腳,恰好滾落到路過的周煥腳邊。
命運的齒輪從此開始轉動。
我十歲時,周煥忽然要教我打架。
他是個嚴厲的好老師,可惜遇上了我這麼個又懶又慫的學生。
半年後,他終於敗陣下來。
「你還手啊,怎麼又站着捱揍……」周煥鬱悶地給我上藥。
「教了半年了,還跟個棉花糖一樣。」他嘆了口氣,「算了……只要我在,別人也欺負不了你。」
可現如今,傷我至深的,卻是周煥自己。
我拿起收購合同,一筆一筆簽上自己的名字。
這個名字簽下,幾年內都沒法再回京城了。
走到門口時,我忽然停下。
「歲歲不是對人沒有防備,她只是對你沒有防備。我後來問她了,她說她能分辨出你的腳步聲。」
「還有,你可能忘了,她曾經見過 Cassie 的,也知道她是你的祕書。」
周煥翻看合同的手一頓,很快便又穩穩地翻過下一頁。
他頭也沒抬。
「出去的時候,把門帶上。」

-16-
我帶歲歲回了老家臨城,住進爸爸媽媽以前買的老房子裏。
歲歲很乖,半點怨言也沒有。
我跟她保證,總有一天會帶她回京城的,歲歲抱着我撒嬌說,只要跟小姨在一起,去哪都好。
我本來想找個保姆照顧歲歲的,但剛被人揹叛過,總是疑神疑鬼,看誰都不放心,最後還是決定先自己來。
我把歲歲送去臨城最好的小學,每天親自接送。
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我就看着卡里的餘額發呆。
這幾天算了下賬才發現我們的經濟狀況已經這麼不樂觀了。
葉氏這些年在我手上並沒有掙太多錢,加上要養活那麼大一幫人,只有偶爾接了大項目纔會有多些的盈餘分到我這。
可我和歲歲花銷並不小。從小爸爸和姐姐給我買的都是最好的,我習慣了這種消費方式,也沒什麼節制的概念,這些年可以說一直在一點點坐喫山空。
之前明面上有個公司,看起來有進有出的虛假繁榮迷惑了我自己。
現在公司沒了,遮羞布一下子掉了,周煥的收購又和白搶沒什麼區別,我看着存摺上僅存的數字,一下子變得焦慮起來。
我花了兩天時間,第一次這麼細緻地規劃未來。
我把剩下的錢分爲給歲歲讀書的、家庭生活的、應急用的,還有創業的啓動資金。
這樣算下來啓動資金並不剩多少了,不過我清楚自己現在還撐不起什麼大投資,只打算先在臨城開個小飯店。
之前葉家出事時我都沒這麼窘迫過,那時爸爸和姐姐給我留下的家底很豐厚,我大把花錢填窟窿挖員工也不心疼。
但現在我連店鋪要租四十平的還是隔壁四十二平的那間都猶豫不決。
最後我決定再退一步,先從擺攤開始做起。
白天我找了個飯店兼職當服務員,一個小時只有十五塊錢,不過勝在時間可以和接送歲歲的時間錯開。
而且這家店開了幾十年,生意一直都很好,我打算偷學下他們是怎麼經營的。
晚上和歲歲喫完飯後,我就推着手推車去夜市街賣夜宵。
我每天早上六點起牀,夜裏凌晨一點收攤回到家,累得倒頭就睡。
不過半個月下來,我已經學會了怎樣厚着臉皮搶攤位,怎樣吆喝,怎樣應對不同的客人,怎樣用最低的價格跟批發商拿貨。
京城的八卦傳到這那天,我正在飯店後廚裏連着刷了五個小時盤子,累得直不起腰桿。
我盯着腫脹通紅的手指發呆了一會兒,才記起今天是周煥三十歲生日,也是他和蘇依然結婚的日子。
我也才離開一個月,可京城的一切彷彿已經離我很遙遠了。
晚上擺攤是歲歲陪我一塊去的。
我趁着沒人時算了下賬,發現我們的夜宵攤從今天開始已經是盈利的狀態了。
我很高興,讓歲歲選餐廳,週末帶她去喫大餐。
歲歲想給我省錢,我捏了捏她的臉蛋:「不用省,小姨現在厲害着呢。」
「下週就重新籌備開店的事兒。放心,小姨一定帶你過好日子!」
晚上十一點多,我決定早早收了攤帶着歲歲回家睡覺。
剛推着車走過斑馬線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就在我們二十米外的路口,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和一輛貨車相撞,最後衝破護欄雙雙掉下了高速橋。
救護車來得很快,事故現場有些亂,沒多久交警也來了,在附近攔了警戒線。
我牽着歲歲站在原地,忽然覺得心慌得厲害。

-17-
我在飯店兼職的最後一天,喬玥找到我。
「你怎麼還在這洗碗!京城都出大事了!」
「什麼事?不就是有人結婚嗎?」
「不是!你沒看新聞嗎?婚禮沒辦成!」喬玥神神祕祕,「周家壓下了這件事,不過我偷聽到我爸媽談話——說是蘇依然因爲挪用公款被員工舉報,在婚禮上直接被抓了!更離奇的是沒多久她忽然在看守所暴斃了!」
「還有周煥,他在那天晚上遇上車禍……沒搶救過來。」
我忽然沒拿住手裏的碗,落回水池裏濺了我一身。
「你剛剛說什麼?」我有些茫然。
喬玥又重複了一遍。
「哦。」
我點點頭,繼續洗沒洗完的碗。
「我現在想想,你以前也沒幹什麼,不過就是不接受周煥而已,可他竟然收了你家公司!太過分了吧。」
「不過我都替你想好了,你就趁現在殺回京城去,把你失去的都奪回來!」
「喂,你有沒有在聽?」喬玥有點不滿,「這兩個碗有什麼好洗的……我可是連夜給你想了個復仇大計!」
「你幫我把這筐碗洗了我就聽。」
「葉迢迢你!」
喬玥剛要發脾氣,忽然卻卡住了。
「算了,我、我幫你洗就是了。」她語氣莫名變得期期艾艾,「你先回家吧,剩下的我來?」
我點點頭就往家走,走到家樓下時纔想起來,不對,我應該先去接歲歲放學。
我在門口等了很久,學校保安頻頻望向我,估計是我今天來太早了。
下課鈴響後,歲歲照常第一個衝出校門口,飛撲到我懷裏。
我剛要誇她,歲歲卻忽然緊張地看着我。
「小姨,你怎麼哭了?」
我遲鈍地抬手,才發現臉上都是眼淚。

-18-
又過了兩天,許南也來了臨城。
他說他當初也是被周煥威脅,纔不得不假裝背叛我,但他趁着周煥在忙婚禮,偷偷做了點手腳,收購現在還卡在了某個流程上。
也就是說我可以像喬玥說的一樣,回去奪回自己的一切。
聽完後,我很平靜地收拾東西帶着歲歲回京城了。
自從聽到周煥死了的消息,我就察覺到不對。
周煥那麼喜歡蘇依然,怎麼會讓她缺錢缺到這種地步?何況公司資金被挪動那麼大的數額,他怎麼可能一直沒有察覺?
還有當初小章的事,周煥對我那麼瞭解,早就猜到我一定會幫她了吧?所以這是專門設的陷阱?就爲了把我趕出京城?只是他碰巧出了事,公司又回到我手上?世界上有這麼巧的事情嗎?
我的腦子裏隱隱閃過些什麼,但潛意識莫名地抗拒,甚至停止了思考,導致我現在整個人都有些遲鈍。
許南在跟我彙報公司現狀。
我不在的一個月裏,公司上下包括管理制度煥然一新,董事會也被整頓了,還和很多大公司有了合作,簽了好多個五年以上的大訂單……
就像有人專門安排好等我回來接管一樣。
但我沒有證據。
所以乾脆假裝什麼也沒有。
我開始專心地、日復一日地沉湎於工作。
在臨城的飯店雖然沒開成,但把曾經跟人搶攤位、搶顧客、搶批發的本事用在公司上,好像效果也不差。
不過半年時間,葉氏就有了一點恢復曾經輝煌的勢頭。
日子越來越好,錢也越來越多,終於不用再半夜醒來看着銀行卡焦慮到失眠。
我每天都睡得很好。
歲歲九歲生日那天,我帶她去一家新開的餐廳喫飯。
剛喫完,隔了兩條過道的位置忽然變得熱鬧起來。
有人在求婚。
我站在旁邊看了很久,越看越覺得主角像我公司的許南和周煥公司的 Cassie。
求婚成功後,他們倆剛準備擁抱,一扭頭髮現了我。
兩人臉色頓時就變了。
看來我沒認錯人。
「葉、葉總。」許南支支吾吾,「我和 Cassie,我們是前段時間,我向周氏集團假裝投誠的時候認識的。」
「是嗎?可我剛剛聽見了,你說你們戀愛長跑十年了。」
我的腦子忽然清醒得可怕。
「還有,我想起一件事。」
「周煥和蘇依然訂婚那天,頻頻出現低級錯誤,把會議拖到了六點才結束的那個人,也是你,對吧?」
許南越發慌張,Cassie 也急着要向我解釋。
我擺了擺手,溫和地說:「沒事,不重要,今天是你們的好日子,有什麼以後再說。」
我準備離開。
卻在轉身的一瞬間,在衆人的驚叫聲中,緩緩倒下。

-19-
許南和 Cassie 每天都來醫院。
我一直沒開口,他們便小心翼翼地坐在我身邊默默陪我。
直到第三天。
「周煥是不是都知道了?」
這是我從醫院醒來後,問的第一句話。
Cassie 點了點頭。
「他也覺醒了嗎?」
Cassie 愣了一下,很快回道:「沒有。只是那次老闆從您的辦公室離開後,反覆覆盤了和您在一起發生的所有的事情,最後做了一個大膽的推測——您可能被某些不可抗力限制了言行。」
「加上您之前一些關鍵詞的反覆提及和態度,老闆猜測,如果自己沒在三十歲之前和某個特定的人結婚,就會死去。」
見我沒否認,Cassie 便默默說下去。
「那天聚會其實不是老闆第一次見到蘇依然。」
「過去的二十年,那個女人曾經數十次以相似的姿態出現在老闆面前,只是老闆一直沒上心,甚至連人都記不清。直到那天,老闆終於串起了所有詭異的偶遇。」
「他派我去調查了一下,果然發現了很多不對勁的地方。蘇依然並沒有任何的人脈,卻總能以被霸凌的貧困生、被調戲的酒吧服務生、被客戶刁難的 4S 店店員、不小心剮蹭了豪車的路人等十幾種身份『碰巧』出現在老闆面前。」
「後來老闆以『需要找個人協議結婚應付家裏』爲藉口找上她,她果然毫不意外,我們安的監聽器聽到她在簽完協議後自言自語了一句,難怪之前總是失敗,原來這次拿的是先婚後愛的劇本。」
這些實情都是我之前從未想過的。
「我們對蘇依然進行了全面監視,竊聽了她和『系統』的對話,確定了一件事,如果老闆在三十歲之前沒和她結婚,她也會從世界上徹底消失。」
「這似乎和她屢次接近老闆失敗有關係。」
「而她將之前的失敗都歸咎於您,對您怨恨至極,幾次三番想要接近您,置您於死地,只是都被老闆不動聲色地破壞了計劃。後來她的系統對她承諾,等婚禮過後一定幫她『清理』礙眼的人。」
我想起那天周煥來找我,要我離蘇依然遠點。
他演技太好,而我也先入爲主,竟從未察覺半點不對。
許南接着說了下去,語氣艱澀:「我們一直沒法摸清蘇依然和她那個系統的能力……最後老闆決定……絕不能讓他們繼續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所以他……」
我忽然打斷他:「我累了。」
「你們先回去吧。」
當天夜裏,我發起了高燒。
我昏昏沉沉,像是陷入了一片無盡的黑色虛空裏。
我做了一個夢,夢裏周煥坐在我的辦公室,熬了幾個通宵在處理葉氏的沉痾。
許南來勸他休息一會兒,他說不行,時間不多了。
過了一會兒,他掃視了一圈周圍,讓許南去搬些綠植放在角落。
「家裏佈置得花裏胡哨,辦公室卻什麼也沒有。」他無奈地笑了笑,「她是真的不愛上班啊。」
「對了,別太明顯,她問起來你知道怎麼說。」
天再一次亮起時周煥纔在沙發上睡了一會兒。
他額前的碎髮有些長了,有一縷掉落下來,搭在連睡着也輕輕皺着的眉心上。
我伸出手想要替他撥開,可還沒碰到,忽然就掉出了夢境。

-20-
Cassie 和我說,我昏睡了四天了。
我看着窗外灰濛濛的天空恍惚了很久,終於問出了那個我一直不敢問的問題。
「他那天,是不是來了臨城?」
「和貨車相撞的,是他,對嗎?」
Cassie 忍不住哽咽:「是。」
「他想最後見您一面。」
「可就差一點……」
就差了那麼一點。
我和周煥之間,似乎總是差了一步。
十年前那個清晨,周煥風塵僕僕出現在門外。
那是他第一次對我表白,就在我決定退出他的未來的下一個天亮。
「我這幾天想來想去,還是得跟你說一聲,我不是那種隨便的人,我只親過你一個人,這輩子也只會親你一個人。」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他面色有些蒼白,眼眸裏卻都是細碎明亮的光。
「我們還有一輩子,我等得起。」他笑着說。
可我最後都沒能給他一個答案。
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刻,我都沒有對他說過一句喜歡。
番外

-1-
我病了很久。
直到有一天,我意識到歲歲一直在照顧我。
她小小的個頭,趴在我牀邊,手裏拿着故事書念給我聽。
她說:「我給小姨講高興的故事,小姨就不難過了。」
第二天我決定振作起來。
儘管我還是沒辦法接受周煥離開的事實。
許南向我提了離職。
我才知道他原來是周煥留學時的師兄。
他說我如今做得很好了,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
我覺得他明明就是想跟 Cassie 二十四小時黏在一起。
他們的婚禮我去了。
聽說他們也是從六七歲就相識的。
青梅竹馬。
真好。
我和周煥,本來也該是這樣。

-2-
我去看望了周煥父母。
二老神色還算平靜。
可能是周煥和他們說了什麼。
他媽媽握着我的手說,孩子你受苦了。
我看着他們蒼老許多的容顏,忽然對所謂的命運生了恨意。
憑什麼呢?
周煥做錯了什麼?
只因爲沒有跟特定的人結婚,他必須要死?
憑什麼肆無忌憚傷害別人的蘇依然還可以是女主?憑什麼她就能有系統相助?
又是誰定的劇情?
憑什麼規定別人的人生?
憑什麼?
我怎麼也想不明白。
年底的時候,Ṫũ̂ₑ我去了很遠的地方散心。
我遇見了一個高人。
我問高人懂命運嗎?聽說過系統嗎?能看得透未來劇情嗎?
高人搖搖頭,故弄玄虛。
「大道自有公平。」
呵。
公平個屁。

-3-
我三十歲生日的前兩個月,喬玥就開始張羅着要給我辦生日宴。
她把我叫到酒吧,說她那天準備叫十二個奶狗弟弟,一人六個,今天先讓我掌掌眼。
她還很大方地一揮手說我是壽星,我先選。
我見她來真的,只好說這些我都看不上,我就看上了她剛成年的弟弟。
沒想到她真的直接把她親弟給我送了過來。
弟弟太會了。
我只好假裝喝醉了,趕緊叫人來接,結果來的是 Cassie。
也不知道周煥給她開了多少工資,她不去陪她的寶貝女兒,非要來接我回家。
Cassie ṱŭ̀₈好像對弟弟很有敵意,一屁股把他從我身邊擠開。
「小毛孩就是沒分寸,也不懂得照顧人。」
「還是我們老闆好,從沒讓她喝成這樣過。」
我立馬就裝不下去了。
「對,你老闆厲害着呢!不僅會照顧人,還很會自作主張!演技也好得很!他學什麼金融呀,他就應該去中戲!」
越說越氣,我拿起酒杯就灌了一大口。
「你現在把他叫出來阻止我呀!」
最後假醉變成了真醉。
迷濛間,我聞到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木質香。
有人一點點擦掉我的眼淚。
「哭起來還跟小時候一樣。」

-4-
我好像見到周煥了。
他們都說我喝醉了,那不過是一個夢。
怎麼可能。
我之前喝醉過那麼多回,從來沒有見過。
可我都直接賴在 Cassie 和許南家了,也再沒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我三十歲生日是在喬玥安排的莊園裏過的。
那天特別熱鬧,我卻因爲前晚沒睡好,興致缺缺。
喬玥又來撮合我跟她弟。
「小屁孩。」許南在旁邊一臉不屑,「毛都沒長齊。」
喬玥瞪他一眼,抓着我的手要往弟弟腹肌上放:「長沒長齊試下不就知道了!」
我一直盯着許南。
不太對勁。
他們兩口子最近不太對勁。
肯定有祕密。
快結束的時候,許南和 Cassie 鬼鬼祟祟往後花園走。
不是說後花園不對外開放嗎?
我偷偷跟在他們身後,跟着跟着卻迷路了。
我急得在花園裏一邊亂轉一邊掉眼淚,最後乾脆自暴自棄地站在水塘邊賭一把。
「周煥,你再不出來我就跳下去了!」
過了幾秒, 身後花房緩緩打開。
坐在輪椅上的男人瘦了許多,他左腳腳踝的金屬反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早春的藤蔓剛剛抽芽,有幾枝從花房的頂上垂下來隨風擺盪。
周煥的眉眼溫和如初。
「葉迢迢。」
他輕輕嘆了口氣。
「你好像很久沒有叫過我哥哥了。」

-5-
許南說有了我後,周煥復健特別積極,短短兩個月已經可以完全離開輪椅了。
我不太想理他,專心給周煥喂水果。
「還生氣呢?」周煥扣住我的手, 無奈地笑,「我雖然不知道爲什麼沒有死, 但醫生之前跟他們說很可能就是一輩子植物人狀態, 所以他們也不敢跟你說。」
我更氣的是周煥,醒了也不第一時間告訴我。
「前幾個月我雖然醒了, 但……」周煥失落地垂眸, 「我現在好像只會成爲你的拖累。」
我什麼時候見過周煥這個樣子。
立馬我就不氣了。
我爲了哄他, 什麼甜言蜜語山盟海誓都一股腦說了。
周煥嘴角越翹越高。
忽然他想到什麼,又變得懨懨起來:「可是現在弟弟那麼多, 又年輕, 個個八塊腹肌。我躺了這麼久,醫生還不允許我立馬恢復健身……」
我憋着笑。
「他們我都不喜歡。」
「我就喜歡哥哥。」
稀奇。
周煥耳尖竟然紅了。
我忽然知道那句「大道自有公平」是什麼意思了。
這個世界根本沒有蘇依然說的什麼主角和炮灰,更沒有普通人不走劇情就會被抹殺的離譜設定。
也就是說周煥本來就不會死,只是我一直不敢去賭。
當年我的「覺醒」,以及後來的一切,其實都是蘇依然和她的系統搞的鬼,他們的真實身份是穿行在各個小世界的攻略者。
他們雖然有某些異於常人的能力,但一旦攻略失敗, 也會受到十分殘酷的懲罰。
蘇依然在知道被騙後,讓系統用僅存的能量操縱一輛貨車撞向我作爲報復。
而最後她和她的系統被徹底從世界上抹殺,像這樣濫用系統能力傷害普通人的情況也引起了總部的重視。
短時間內,這個世界不會再出現攻略者了。

-6-
周煥媽媽很喜歡歲歲, 把她接到身邊過暑假了。
一大一小天天湊在一起,興高采烈地籌備我和周煥的婚禮, 時不時還發個圖片來讓我選喜糖盒或者請柬字體顏色。
我其實對婚禮沒什麼要求。
周煥爲了救我徑直撞向大貨車,能重新在一起已是大幸。
但周煥媽媽說我之前喫了不少苦, 絕對不能再委屈了我。
周煥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
今天是他正式出院的第一天, 早上他收拾好東西直接就搬來了我家。
他彎腰從身後摟住我,溼熱的氣息打在我耳畔。
「媽說得對。」
他沉默片刻。
「一想到你從十七歲開始就要一個人面對那些,我就覺得蘇依然死得太容易了。」
我回身抱緊周煥。
「那都不算什麼……」
我之前那麼對周煥,最不好受的是他纔對。
畢竟不管是演戲還是迫不得已,那幾年周煥的經歷和感受都是真實的。
好在一切都過來了。
我們靜靜相擁,室內一片溫馨。
忽然, 周煥打破寧靜。
「我想親你。」他垂眸緊緊盯着我。
他語氣還帶點委屈:「我長這麼大, 就親過一次嘴。」
我才發現不知不覺已經被周煥困在身下了。
前段時間周煥一直在乖乖復健, 我也沒有多想,所以我們還沒什麼親密接觸。
我還沒來得及害羞, 周煥便低頭咬上我的嘴脣。
親着親着我察覺到周煥身體的變化, 掙扎着要推開他。
「你的傷……」
周煥已經將我撲倒。
「醫生說已經好了!」
累得昏昏欲睡時, 我忽然想到什麼。
「之前那些其實都是你的推測,可萬一你猜錯了呢?萬一我就是不愛你呢?」
周煥笑道:「『萬一』猜錯,那不就還有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概率猜對。」
他低頭親了親我的肩膀。
「迢迢, 除了你,我從來沒想過其他可能性。」
「所以就算你只有萬萬分之一的可能愛我,也已經足夠我飛蛾撲火。」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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