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厭惡我的繼弟崔翊,他十六歲中探花,郎豔獨絕。
父親因爲他冷落我,婚事也因爲他被攪黃。
我看着崔翊從青州來的卑微少年,變成汴京貴女追捧的君子。
他步步爲營,搶走了我的朋友、親人、嫡女的尊榮。
甚至連我的母親也被他矇騙。
崔翊在人前對我尊重有加,但我知道他是個僞君子。
因爲他覬覦我。
訂婚那日,崔翊闖入我的閨房,眼底慾念洶湧:
「姐姐,我站得還不夠高麼?爲什麼你從來……看不到我。」
-1-
我從小錦衣玉食,被父母嬌養在手心長大。
最大的煩惱不過是去書院聽那些夫子唸咒。
直到父親將一個陰翳漂亮的少年領進門。
「寧昭,以後他——便是你弟弟了。」
這個叫崔翊的少年,竟是父親與外室的私生子。
父親低着頭不敢看我,手卻緊緊牽着崔翊,似乎怕我爲難了他去。
母親強作鎮定,可我還是看到她泛紅的眼眶。
我想衝上前去揪住瘦弱的崔翊,質問他是哪裏鑽出來的野種。
母親卻是隱忍地拽住我,含淚搖頭。
父親應該是提前告訴了她這件事。
想象中雞飛狗跳的場景並未出現。
一家人各懷心思,竟和氣地同在一張桌上喫完了飯。
味如嚼蠟。
那天晚上,母親猶如失魂一般,到了臥房後終於支撐不住哭倒在牀上,幾度暈厥。
我一直覺得父母舉案齊眉,父親從未納妾。
他們是汴京城中的一對神仙眷侶。
卻沒想過律己甚嚴的父親,早已在外有了別的女人。
如今那女人死了,纔不得不把野種接回家。
我握緊了拳頭,發誓要讓崔翊好看。
第二日,我拿出嫡長女的氣派,熱情地與崔翊寒暄。
他生得容顏如玉,挺拔身姿如水洗過的翠竹,修長舒展。
「姐姐。」
他怯生生叫我,身上還穿着寒酸的衣袍。
我應下,牽着崔翊的手走到內室,讓他換上早已備好的華服。
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指搭上腰帶,我好整以暇地靠在牀邊,沒有要走的意思。
崔翊有些尷尬地讓我先出去。
我胸中惡意翻滾,趕走了所有僕從。
早在昨日喫飯時,我就想好好整治他一番的。
-2-
我一言不發扒下崔翊的上衣,捏着他漂亮蒼白的臉蛋:
「弟弟,你長得真像是女子,莫非是女扮男裝誆騙父親吧?」
「脫衣服,我要驗一驗。」
崔翊Ṭù₀詫異地望向我。
我冷笑,在我心中,這是最高規格的羞辱。
他不動,我便準備自己動手。
崔翊沉默片刻,垂下眼睫,「姐姐想看,我只有從命了。」
他解開衣襟,神色自若。
以前府裏有個下人因長相柔美,出行遊玩時被人調笑是女子,同行的公子頑劣,玩笑着要解他的腰帶。
少年掙扎間一頭撞上石柱,把自己弄得頭破血流。
我揚起馬鞭,阻止了這場鬧劇。
於是我知道了,男子的腰帶以下是尊嚴。
所以我要毀掉崔翊的尊嚴。
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他卻沒有半點被羞辱的神色。
那雙明亮的丹鳳眼毫無雜質地凝視着我。
衣料墜地的瞬間,我突然覺得一股熱氣竄上面頰,忍不住奪門而出。
我面紅耳赤,在門外氣惱地捶牆,與崔翊的較量首戰告敗。
片刻後崔翊推門出來。
我有一瞬的啞然。
眼前金質玉相的少年,猶如汴京城最俊美的世家公子。
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睛,投向我時如驚動了一池春水。
連初見時那層陰翳也消失不見。
「姐姐爲何一直盯着我?」
我愣了一下,而後惡狠狠道:「誰盯你,難看死了!」
崔翊有些受傷地咬住脣,小心詢問:
「姐姐,昨日還好好的,不知今天我怎麼惹你不高興了。」
我一臉冷漠:「你的存在就讓我不高興。」
「那姐姐想我怎麼做呢?」
-3-
「滾回青州去,不然你知道我的手段。」
崔翊一頭墨髮如瀑布,低眉順眼,再抬眸時已淚光瑩瑩。
我竟然有一瞬心軟。
但爲了母親,我必須讓這個野種從崔府離開。
機會很快到來,父親讓崔翊進了我所在的書院讀書。
還叮囑我要好好照顧他。
我表面甜笑着答應,心裏卻湧出無數個壞念頭。
第一天,我將崔翊的經書掉包成春宮圖冊。
晨讀時崔翊只要打開書,就一定會在大家面前丟臉。
我期待的畫面並未發生,崔翊竟然可以流利地背出那些長篇大論。
那本圖冊沒有被翻開一頁。
我有些失望。
此時他的眼神卻與我交匯。
而後迅速移開,耳尖浮現薄紅。
崔翊骨節分明的手指緊緊按着書卷,好像手底下是毒蛇猛獸。
失敗後我沒消停,把他寫的字換成一隻精心繪製的烏龜。
假裝不知道藏書閣裏有人,將他鎖在閣樓一天一夜。
我一次比一次過分,換來的是崔翊步步退讓。
他像一條狗一樣,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甚至會主動爲我遮掩惡行。
我每次做完什麼壞事,都會被抹去痕跡。
我滿腹疑惑,他卻只是無辜地笑,好像對他做什麼都會原諒的模樣。
可越這樣,我越覺得崔翊居心叵測。
他如此能隱忍,或許是想等自己羽翼豐滿時,奪走我與母親的一切。
我火冒三丈,覺得這便宜弟弟留不得。
好友爲我打抱不平,崔翊是外室之子這件事,很快被衆人知曉。
因爲我太過直白的態度,書院裏的王孫公子都不太樂意與崔翊來往。
他總是形單影隻,但夫子卻很喜歡他,說他有棟樑之才。
我覺得夫子當真是老眼昏花了。
崔翊當初來府裏那副潦倒模樣,想必在青州時沒什麼機會讀書。
他怎麼可能是什麼人才。
不過是夫子想討好我爹罷了。
十日後,在書院的考覈裏,崔翊的文章奪了魁首。
那一張薄薄的紙在書院內,被夫子們爭相傳看。
「好苗子,好苗子啊!崔翊這孩子將來必定封侯拜相,崔大人,你真是好福氣!」
書院的孔夫子當晚來家中做客,讚賞得直拍大腿。
父親笑得見牙不見眼,一副引以爲榮的模樣。
我躲在屏風後氣得牙癢癢。
直到今天我才發現,崔翊不但生得一表人才,似乎還擁有某種潛力。
心裏湧上莫名的慌亂和危機感。
情急之下,我仿照他的筆跡寫了一封言辭露骨的情信,塞給了書院裏驃騎將軍的千金。
她平日裏眼高於頂,收到這信定會大發雷霆。
我本就看她不順眼,前幾日在首飾店裏,我預定的一對金雀纏枝簪被她強行買走,那簪子工藝極其複雜,所以很難買到。
如今正好惡心一下她,還能順手懲治崔翊。
這叫戲文裏說的什麼來着……對了,借刀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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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書院裏一陣喧鬧吵嚷。
我樂滋滋地準備看戲,卻見崔翊跟沒事人一樣站在旁邊。
他怎麼沒有被刁難?
我正在思忖,那千金突然來到我面前,驟然翻開我的文章。
「你的字跡爲何與這書信上的相似,是不是你搞的鬼?」
「崔寧昭!昨日見你鬼鬼祟祟下了學還不走,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她厲聲質問,我登時心跳如鼓。
她、她怎麼知道是我?怎、怎麼辦?
驃騎將軍府的勢力,不是我爹一個吏部侍郎能惹得起的。
我雖驕縱,但也知道天高地厚。
冷汗滑落,我硬着頭皮道:「我不走是因爲有事,你憑什麼說是我,情信不是崔翊寫的嗎?」
「哼,我祖父可是書法名家,崔翊的字力透紙背,信件上雖刻意模仿,卻分明未得其神,你當我是草包不成!」
我一時噎住,心急如焚時,崔翊站了出來。
他拿起我的筆跡對照那封情信,篤定地下了結論:
「姚小姐,這信上的筆跡雖然有相似處,但轉折連接卻不同,一定是有人故意想陷害我們姐弟二人。」
「我代姐姐賠個不是,姚小姐這般才智,定不會被有心人挑撥。」
崔翊臉上是柔和的微笑,方纔怒氣衝衝的人被他三兩句說得沒了脾氣。
最後兩人笑吟吟地討論書法去了。
有驚無險。
我臉色煞白,只覺得今日險些釀成大禍。
我心底是感激崔翊的,他也許知道了我的伎倆,卻沒有拆穿。
那雙漂亮的丹鳳眼璀然有神,卻又有着我看不透的幽深。
短暫的和平相處幾日後,我的及笄禮上,父親竟然缺席了。
我站在賓客如雲的院子裏,一陣眩暈。
「崔家的嫡長女怕是要失寵了。」
「有了個才學過人的弟弟,她父親哪裏還會在意她,這麼重要的場合都要陪着那外室生的兒子——」
衆人低聲的議論如刮辣的耳光,打在我臉上。
如今是天后臨朝,男女都可以科考爲官,但我與才思敏捷的弟弟比起來,是那樣平庸。
我回臥房發了一通脾氣,又忍着滿腹委屈出去迎接賓客,強顏歡笑。
午後我正在氣惱地修剪花枝,下人慌慌張張來稟:
「少爺中了鄉試頭名啦!」
咔嚓一聲,一朵月季花被攔頭剪掉。
沉重的花朵墜落在地。
我在弘文書院向來都是墊底,崔翊纔到書院數月,便取得了名次。
父親風塵僕僕地回來,眼裏是掩不住的驕傲和光彩。
「翊兒不愧是我的兒子,將來州試,說不準也能有個好結果!」
父親咳嗽着,連病也顧不上治了,在府裏敲鑼打鼓地說要大宴賓客。
-5-
我胡亂修剪花枝,氣得掌心大的月季剪掉好幾朵。
一雙黑靴停留在鮮紅的滿地殘紅前。
如玉的指節撿Ṱúₗ起一朵花,放在鼻尖輕嗅。
「姐姐到底是在修剪花枝,還是拿它們出氣?」
我抬眸看見崔翊,他向來小心翼翼的眼神,此刻竟直勾勾盯着我。
「我想怎麼剪就怎麼剪,你管不着。」
崔翊垂眸微笑,慢條斯理地用掃帚清掃乾淨。
而後在桌上放了一個精緻的檀木盒子,「你的及笄禮物。」
崔翊欲言又止,似乎在等待我打開盒子。
想到我在笄禮上因他所受的委屈,我氣不打一處來。
抓起盒子扔出去,崔翊穩穩接住。
「姐姐不看看是什麼嗎?」
木盒開啓,裏面躺着一對流光溢彩的金雀纏枝簪子,因爲鑲嵌了和田玉作爲金雀的眼睛,比被搶走的那對更好看。
我頓時心花怒放,小心地撫摸着簪子的紋路,轉念想起崔翊還在眼前,冷淡道,「東西我收下了,你走吧。」
他脣角帶着笑意,轉身輕輕合上了門。
崔翊怎會知道我喜歡這隻簪子呢?
我帶着簪子到書院招搖,惹得那千金眼紅不已,花錢找我買。
我獅子大開口,她這才訕訕離開。
正得意時,撞見崔翊沉沉的眸光。像在看我,又像在看簪子。
我下意識摸着金簪,緊張道:「送我的東西,想要回去可不能了。」
崔翊璀然一笑,明亮的丹鳳眼裏透着陽光的顏色。
他大半張臉隱沒在花影裏,有幾分溫潤如玉之感。
半月後州試。
父親放心不下,拖着病體親自陪同他去。
我原以爲崔翊頂多撈一個末位的名次,畢竟他年紀還小。
卻沒料到他竟會是州試第一。
父親高興得藥都多喝了兩碗。
這下所有人都成了牆頭草。
家中大宴賓客,父親將自己多年的好友、同僚一一爲崔翊介紹。
提到他時,是精通典籍六藝、州試頭名、頗有才學,恨不得將天底下的溢美之詞都給崔翊。
提到我時卻只是淡淡一句小女愚鈍略過。
崔翊身着鮮衣,沉穩地周旋於各色賓客中,顯然是一副年輕家主的作派了。
我滿腔憤懣,卻又毫無辦法。
心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張。
州試後崔翊的名氣傳遍汴京,一個伶人得知消息後,在崔府門前大鬧,說他是崔翊的生父。
他被攔在大門外,被門房打得遍體鱗傷,卻死死抱着石獅子不肯離開。
我歸家時恰好撞見這荒誕的一幕。
我拿出碎銀準備將人打發走,轉念一想,何不借此敲打崔翊一番。
讓他知道就算他再有能力,也不能肖想我的東西。
反正父親去莊子養病不在家,還不是我說了算。
細看這戲子雖然容顏老去,眉眼間卻還有股風流。
和崔翊那雙含情的丹鳳眼,倒真有些相似。
難怪他有這般自信來崔府門前打秋風。
我將人綁到內室,輕笑道,「待會兒好好羞辱他一番,本小姐重重有賞。」
戲子眼裏有貪婪的光芒,點頭如搗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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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派人將崔翊叫了過來,屏退左右後開始看戲。
「弟弟,這戲子說他是你的親生父親,我特地叫你來問問。」
崔翊攥緊手指,面上還在微笑,眼裏卻像結了寒霜。
「是嗎,姐姐有何證據?」
我示意戲子說話,那人眼珠一轉編造道:
「回小姐,崔翊的母親名喚綠雲,和小的曾有一段私情。這孩子就是我們生的,當年我們一家三口還差點一起去江南。」
「若是不信,他胳膊上有一塊月牙形印記,大可叫他脫衣檢查。」
「小的絕無半句謊話,如今兒子有出息了,就該爲我養老送終。」
崔翊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渾身都在顫抖,清冷的丹鳳眼裏一片水色,似乎是痛苦到極點。
「姐姐,這就是你對付我的手段?」
崔翊極力剋制怒意,但我還是看到了他衣袖下緊握成拳的手。
見他這副樣子,我突然良心發現,覺得自己好像有些過分了。
我剛想叫人來結束這場鬧劇,那戲子突然變了臉。
「崔翊,今日不給我個說法,我便到處散播你是個野種,你也不想你現在的爹知道,他頭上戴了頂綠帽吧?」
「爲了你的前途,你應該知道怎麼做……我要黃金一百兩。」
崔翊沉默片刻,應下了。
「你瘋了?今日給他百兩,明日他就敢要千兩!」
平時八面玲瓏、能言善辯的人,我實在想不通他爲何懼怕這個卑微的戲子。
「他是我弟弟,崔府的二公子,你這般編排,當心我送你去報官!」
「只管去報,反正他是我的親骨肉!」
本是爲了看好戲,沒想到這戲子卻蹬鼻子上臉,一副要敲詐勒索的貪婪模樣。
我勃然大怒,叫來兩個小廝將他痛打了幾十棍。
「崔府還輪不到你撒野,再有下次,我直接把你送到大牢裏。聽說裏面的老鼠個個碩大,最喜歡喫人肉……」
我拍拍手掌,命人將他丟了出去。
崔翊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眸色濃黑,情緒難辨。
「姐姐這是什麼意思,人不是你找來的嗎?」
我怕被父親責罰,連忙撇清關係:
「別瞎說,是他自己在門外大聲嚷嚷,爲了你的臉面,我才把人弄進來的。」
「我起初不過想戲弄一下你,誰知他說話這般過分。你放心,我會將此事處理好的,這人滿口的謊話……」
「倘若他說的是真的呢?」
我呆楞住。
崔翊緩緩撈起衣袖,在他左臂上,竟然真有一塊月牙印記。
這是怎麼回事?
難不成那人說的是真的,可崔翊如此有才學,一看便繼承了父親的學識,又怎會……
我頓時明白了。
崔翊是在試探我,若是我真的信了鬧到父親眼前去,不知道要被怎樣懲罰。
好歹毒的心計!
我微微一笑,「弟弟你瞎說什麼呢,今天的事姐姐跟你賠不是,雖然我常罵你是野種,但那不過是玩笑話。」
崔翊脣角浮起一絲奇怪的笑。
而後轉身快步走出房間。
-7-
戲子的風波過去後,我始終有些不安。
那日崔翊的眼神太過奇怪,我總覺得哪裏不對。
他對那戲子的厭惡好像不似作假。
而且他從來不會有如此強烈的情緒起伏,可那日我在他眼裏看到了濃厚的憤怒和殺意。
一次看話本時,看到后妃以狸貓換太子的故事,我後知後覺,突然想到了那日與崔翊眉眼相似的戲子。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腦海中浮現。
我讓心腹去了一趟青州,起初沒得到什麼結果。
直到下人跟蹤那戲子去當鋪,發現他當掉的東西里,有崔府的東西。
順藤摸瓜追查下去,才發現崔翊的母親,確實與戲子苟合,生下了他。
假作真時真亦假,我整日罵崔翊是個野種,沒想到他還真是。
我接到密信,整個人猶如五雷轟頂一般,拿着信紙的手微微顫抖。
我要告訴父親!
這個念頭一瞬間湧入腦海。
父親啊父親,你背叛與母親的誓言,爲這個兒子自豪不已,卻不曾想這人是個李代桃僵的贗品,多麼可笑!
我將信件小心揣好,放進衣袍深處。
快步跑到廳堂時,我聽見了父親的咳嗽聲。
「大人,你身體過於勞累,這場大病來勢兇險,萬不可再爲少爺奔波了。」
「我累些不要緊,只要翊兒能成才,我崔家也算有望了。」
「寧昭是個不懂事的,我就指望着翊兒能光耀門楣。」
我止住腳步。
父親從去歲便纏綿病榻,若是讓他知曉,自己最爲得意的兒子竟是小妾與戲子偷情所生,那他會不會氣得一命嗚呼?
而且崔翊如今名聲頗大,此事傳開,必然會讓父親在朝野上下飽受非議。
他的身體還能經受住這些摧殘嗎?
我突然搖擺不定起來。
在門外徘徊許久,我終是離開了。
等父親的病好一些再做決定吧。
沒過幾天我又得知一個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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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竟然要將我的書房給崔翊!
我的書房,那間朝南的、有竹子有魚池和紫色睡蓮的書房,變成了崔翊的所有物。
雖然說我不愛讀書,但我最愛在書房品茶、曬太陽,看看時興的話本和圖冊。
崔翊竟連我唯一的樂趣也要剝奪掉嗎!
我氣得質問父親,得到的卻是冷漠回應:
「你弟弟如今準備省試,別去煩擾他。」
我氣得咬牙切齒,想抖落真相,氣死他得了。
崔翊在父親面前裝得很懂事。
「父親,既然姐姐喜歡,我便不掠美了,亭子裏看書更自在。」
簡單一句話,父親立刻同意了。
傍晚我躲在書房裏看話本,正看得臉紅心跳時,身後突然有一道聲音響起。
「這些東西便這麼好看,值得姐姐耽誤大好前程?」
我嚇了一跳,轉身瞪着他:
「滿肚子只有蠅角虛名的人,自然不懂我的樂趣。」
崔翊奪過我手中的話本,輕聲唸了出來。
「漸聞聲顫把郎推,脣相湊,舌相偎……
「姐姐的樂趣還真是很獨特啊。」
他的聲音如玉石敲冰,沒有半點旖旎,我卻聽得惱羞成怒起來。
「不過是過了個破州試,就敢管到我頭上了,滾出去。」
崔翊並沒有像以前一樣滾。
他將龍井在杯中搖香,沏了一杯茶。
又輕輕搖動扇子,爲我驅趕盛夏的酷暑。
那雙總是蒙着一層霧氣的眼睛,此刻帶着一股說不出的燥熱。
崔翊一下下搖動着團扇,我卻覺得越來越熱。
因爲他似乎離我越來越近。
我正要發作,父親的身影卻從窗邊經過。
「又亂髮脾氣,多跟你弟弟學學。」
我連忙藏起話本,假裝在認真讀書。
輕笑聲從頭頂傳來,我抬眸看見崔翊彎起的笑眼,夏夜的萬千繁星好像都裝進了這一雙眸子裏。
濃密的睫毛,比我還要長。
我起身大步離開書房,只要一站在崔翊身邊,我就會忍不住與他比較,最後發現自己處處不如他。
這點令我無比生氣。
我有意避開他,卻總是碰上崔翊。
書房、花園、魚池邊、花房裏,他陰魂不散,且執意要與我說話。
言語中每每帶着諷刺,令我火冒三丈。
我索性離開家,與同窗邀約去湖邊垂釣。
到湖岸時他已在等我,我興奮地跑過去拍了他的肩膀。
緩緩轉過來的臉,卻是崔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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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你?有完沒完,到底想幹什麼?」
崔翊怔愣片刻,沒有回答。
我怒了。
明知道自己身份低賤,卻非要冒充父親的孩子。
這樣可怕的人在身邊,我還不能拆穿他。
他背後是滔滔的湖水,我使勁兒將他一推。
崔翊墜入水中,我惡毒地想,他要是死在這裏就好了。
但過了片刻,他還沒浮上來。
青州背靠江海,我曾聽聞青州男兒個個都會水,難道他竟然不會嗎?
我有些慌了,縱身躍下去救人。
他拽着我的腰肢往下沉。
糟了,他定是呼吸不過來了!
我慌亂地捧着他的臉渡氣。
脣與脣相貼許久,崔翊終於睜開雙眸。
「姐姐,你都知道了對嗎?」
「你不是想趕我走,讓我身敗名裂嗎?」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讓我死在這裏。」
他在我耳邊低語,眼底是無限哀傷。
「不行,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死!」
我心裏某個地方突然難受了一下,將人拖上岸,看着暈過去的崔翊心亂如麻。
崔翊閉着眼,怎麼叫他都沒有反應。
我嚇得啪啪抽了他兩個耳光,他雋美的臉迅速紅腫起來。
謝天謝地,崔翊醒了。
他平靜地看着我,沒有出言責怪。
溼漉漉的眼神,沾水的睫羽,看起來格外可憐。
我聲如蚊吶,「對不起,我只是不小心。」
他起身默默往前走。
我怕他告狀,抓住他的衣袖,「你不許告訴父親和母親。」
「作爲交換,我會暫時隱瞞你的身份。你要記住,崔家的一切都是我的,你不許覬覦,考取功名讓父親高興,就夠了。若你敢生出旁的心思,你會死無葬身之地,懂嗎?」
崔翊妖冶的丹鳳眼凝視我,無聲掠過我溼透的衣衫。
風一吹,我有些發抖。
「原來姐姐擔心的是這個,我答應你。」
「屬於你的一切我都不會覬覦,我只要一樣東西。」
「你要什麼?」
我警惕地看着他。
「我要的是……」
-10-
他苦澀地笑了笑,「算了,往後再說吧。」
我道,「你往後做了官,食天家俸祿,自然不會缺少銀錢。還想找我要東西,別太貪心了。」
崔翊攏了一堆火,將自己的外袍烤乾後遞給我。
他赤裸的上身被火光照亮,腰身勁瘦,肌理分明。
我有些尷尬,本不想與他多待,只是這樣衣衫不整地回去,必定會引起議論。」
等待他烘乾衣服時,我在溫暖的火堆旁睡了過去。
卻沒看見那慾念深重的眼睛如毒蛇般纏上我。
醒來後換上乾淨衣裙,我乾笑着說以後不會再爲難他。
在父親病好之前。我默默在心裏補充。
歸家後崔翊果然沒有跟父親說,我於是消停了幾日。
與此同時,崔翊得到禮部大臣賞識,入皇宮編纂典籍。
他爬得越高,將來我剷除他的難度就越大。
如今他已是崔家的一顆毒瘤,若是強行除去,必會傷筋動骨。
我眼看着這個謊言越來越不能戳破。
正在煩惱時,好友靜荷託我送去拜帖,要邀約崔翊去賞花。
「肥水不流外人田,幫我問問嘛。」
她挽着我的胳膊撒嬌,我氣得破口大罵:
「肥個屁!你看上他什麼了?蘇靜荷,你知道我最討厭他的,你重色輕友!」
「昭昭,若不是沒辦法,我也不會打你弟弟的主意。」
一番詢問才知道,靜荷的嫡母想拿她討好權貴,送給年過五旬的太尉做小妾。
我挫敗地接過拜帖,打起精神想,靜荷成了我的弟媳也好。
往後我們一起看戲遊船不是更方便了嗎。
雖然我內心極其厭惡崔翊。
進門時崔翊正對着一幅畫像沉思。
畫中人有些熟悉,似乎就是靜荷。
因爲畫中的粉裙我買了兩條,其中一條就送給了蘇靜荷。
我輕咳一聲,放下身段搭話,「崔翊,你可有心儀的女子?」
崔翊微微挑眉,「有,就是這畫中人。」
我心中一喜:
「你喜歡的是蘇靜荷吧?我幫你們牽線搭橋可好?」
崔翊撂下筆,手腕有些微微發抖。
「姐姐都還沒有婚配,弟弟怎敢搶先。」
他眼神下移,盯着我不斷開合的脣,似乎想讓我住嘴。
-11-
「我不喜歡她,姐姐別自作主張了。」
不喜歡?那爲何要畫她?
「崔翊,你忘本了,覺得一個庶女配不上自己?」
「對,我如今身份不同,自然得配像姐姐這樣的嫡女。」
「住口!沒有崔家,你只不過是個低賤的野種……我不拆țū́⁹穿你,是爲了大局着想,爲着崔府的名聲,爲着父親的臉面,假的就是假的,就像陰溝裏的鼠蟻,永遠上不得檯面,少把自己當個人物!」
崔翊溫柔地聽着,脣角揚起的弧度有些嘲諷,我更生氣了。
「你若能與靜荷成親那是高攀,別給臉不要臉!」
他突然靠近我,金線長靴卡進我的粉色繡鞋之間。
我看到了崔翊丹鳳眼中的怒意,他眸光沉沉,落在我的脣上。
我本能察覺到一絲危險,想要躲閃,崔翊卻伸手擋住去路。
他的胳膊與書案形成桎梏,將我牢牢圈禁在其中。
「剛剛不是還罵得起勁?接着罵。」
我嘴脣噙動着,罵了一句有病。
崔翊卻還是不肯放開,撥動我脖頸間的玉佩。
「姐姐總是這般不識貨,無論是挑東西,還是挑男人。」
「輔國將軍的兒子,不過是個草包,我很好奇姐姐看上他哪一點?」
「是看中他流連花叢的風流,還是那具被掏空的身子,他能滿足你嗎,嗯?」
崔翊咄咄逼人,越湊越近,近到我能聽到他急促的呼吸。
他盯着我的眼神就像盯着獵物,我頓時被憤怒衝昏頭腦。
「卑賤的野種!竟敢編排我!」
我揚起巴掌狠狠扇下去,反正我不是第一次扇他了。
他卻截住我的手腕,強硬地反扣在書案上。
這次真的觸碰到崔翊的逆鱗了。
因爲他的手腕在顫抖、收緊,彷彿在極力剋制自己不動手打我一頓。
「下次再亂做媒,就不是這麼簡單了,姐姐。」
崔翊用力扯下我脖頸間戴着的玉佩,扔在地上摔得粉碎。
-12-
自從上次爭吵後,我有兩月沒理睬過崔翊。
他來找過我幾次,都喫了閉門羹。
我爲靜荷的事四處奔波,攢了許多宴會爲她物色,終於將事情定了下來。
一高興,席間多喝了幾杯酒。
暈暈乎乎上轎子時,我感覺腳下一輕。
有誰將我抱進了軟轎裏。
微涼的髮絲落到臉上,有些癢。
有溫熱覆上嘴脣。
極其溫柔的輾轉、輕咬,好像身處綿長的夢境裏,眼前人有着好聞的荔枝香氣味,很像謝書臣常用的那款香。
我叫着他的名字,仰頭主動承受着這個吻。
而我上方的人卻忽然暴怒,纏綿悱惻的吻變成懲罰。
強勢的脣舌掠奪了我的每一寸氣息,啃咬、勾纏。
我兩腮發麻,脣瓣失去知覺。
眼角沁出的淚珠,讓籠罩上方的陰影更加戰慄。
薄薄的脣瓣之間,曖昧銀絲勾連。
微涼的指尖撫過眼睫,夢中有人輕聲呢喃:
「姐姐,總有一天我會是我的。」
那日我回到小院中,母親看到的是崔翊把爛醉如泥的我扶進來,還貼心地叫下人送來醒酒湯。
母親很欣慰,覺得崔翊至少是不討厭我這個嫡姐的。
-13-
酒醒以後,我覺得脣上有些腫痛。
聽母親說起崔翊多麼不計較,脾氣多謙和,我很不屑。
爲了他的前途,他當然得討好我這個唯一的知情者。
接下來的日子,我從旁人口中聽到了很多崔翊的消息。
聽說太傅讀完崔翊的策論,讚賞不已,要收他爲關門弟子。
書院的夫子卻不樂意,說崔翊早已是自己的門生。
無數大儒和高官爭搶着要拉攏他,只因崔翊才學過人,卻懂得變通,不是那等酸腐讀書人。
官場上的人眼光都毒辣。
世間的事情就是這樣,越好,別人越要錦上添花。
兩個月後,崔翊通過省試,順利進入殿試名單。
我祈禱着崔翊最好殿前失儀,惹得天后不快。
萬萬不要再往上走,否則我永遠都要在他之下,仰人鼻息了。
在我焦急等待之時,傳來崔翊高中探花的消息。
父親激動得流下眼淚,感慨着祖宗保佑。
崔府張燈結綵,鑼鼓喧天。
我站在大門外,看見曾經被我踩在腳下的崔翊,如今一身紅袍騎馬遊街,俊朗如謫仙的容顏惹得無數待嫁女娘心動。
目光交接之時,他衝我展顏一笑。
崔翊像一株不起眼的竹子,多年來在地底下暗自紮根。
如今已長到了凌雲的高度。
他在人才如雲的汴京,已走上一條金光大道。
流水般的禮物和恭維一起飛進大門。
看着我酸溜溜的目光,崔翊道:
「這些東西對我無用,姐姐看上什麼只管拿去。」
他舉起一個通透的玉鐲,要爲我戴上,我卻撇開手。
他以爲我不喜歡,又將一座紅珊瑚擺件捧到我面前,我還是不要。
崔翊的眸光逐漸變冷。
「姐姐從前不是最喜歡這些珠翠首飾嗎?」
「現在不喜歡了。」
「是嗎?到底是不喜歡,還是因爲送禮的人不對?別人送得,我送不得,姐姐終究還是瞧不上我。」
我疏離而客氣地對他道一聲恭喜,迅速離開。
沒有注意到在我身後那道熱切的眸光。
看着父親在病中掙扎坐起,一臉自豪驕傲的模樣,我將那炭火般的祕密壓了下去。
不知何時,我的朋友逐漸與崔翊交好,屬於我嫡長女的榮耀和注目,全部都被他搶走。
連我的母親也以他爲榮。
我越是不理睬他,他越要在我面前炫耀。
比如混入我與朋友的花宴,出盡風頭;又比如我常去的酒樓,幕後老闆早已換成崔翊。
他無所不能,他無處不在。
我嫉妒得半夜睡不着,手握着唯一的把柄,卻又始終不敢輕舉妄動。
外界認爲他是崔家人,這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若是在此刻揭開真相,父親如何自處?天后會不會遷怒崔家?
就讓他去汲汲於名利,去努力鑽營,這於我而言也沒有壞處。
想開以後,我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四處招搖。
我本就與輔國將軍府的謝書臣打得火熱,在我刻意推進下,他終於與我定下誓約。
一紙燙金的聘書,讓我積鬱多年的心,終於揚眉吐氣了一回。
Ŧų⁷14
謝書臣的父親是開國功臣,外祖是前任首輔,而他自己是天后親封的鎮北將軍。
這樣完美無缺的身世,簡直沒得挑。
一時間我擁有了無上的榮耀,許多目光回到我身上。
用晚飯時,一直沉默的崔翊突然提及我的婚事。
「父親,我聽聞謝書臣流連花樓,恐非良人。」
我撂下筷子,冷臉道:「崔翊,你什麼意思?」
父親皺眉沉思片刻:「可是婚約已下,這……會不會弄錯了?」
「姐姐心思單純被矇騙,我已派人跟了他半月,的確如此,望父親爲了姐姐考慮,去謝家退婚。」
我氣得掀了桌子,大聲道:「瞎了你的狗眼,崔翊,你爲何要壞我姻緣?」
他無辜道:
「我一心爲姐姐考慮,你爲何要與這樣浪蕩輕浮的人成親?」
我正要發作,謝書臣來了。
「此事全是誤會一場,花樓中有不少邊境胡商,我在其中安插了不少眼線蒐集邊防情報,崔兄若是不信,下次可與我同行。」
崔翊攥緊手指,眼如寒星。
我驕傲地看着謝書臣,白一眼崔翊。
「我早就知道書臣不是這樣的人,若非怕泄露軍機大事,我也不會隱瞞這麼久。」
「崔翊,你別總是從門縫兒裏瞧人。」
父親打着圓場,崔翊卻是死不認錯,一直冷着一張臉。
我看不慣,讓謝書臣陪我去看戲。
日子有條不紊地過着,我待嫁閨中,整日沉迷於買這買那。
誰知半月後,邊關突然鬧饑荒,謝書臣作爲撫查大臣前去救濟災情。
可一個多月過去,朝廷白花花的萬兩白銀填進去,災情卻沒能緩解。
有人上奏說撫查使欺上瞞下,第一日是白麪饅頭和黃米粥,後來全變成了糠皮和發黴的窩頭。
天后震怒。
我的好弟弟崔翊,在朝中猛烈彈劾謝書臣。
說他紙上談兵,耽誤大局。
他請命去延北,十五日內解決此事。
-15-
謝家勢大,倒不至於因此動搖根基。
只是我忐忑不已,外人眼中我與崔翊是一體,他這般落井下石,往後我還能順利嫁入謝家嗎?
崔翊到延北後,將朝廷的救災糧從值錢的精米、白麪換成了最劣等的米。
摻雜了鳥糞、石子等物。
我起初不解,後來才知道那些貪官污吏連災糧都貪,唯有這麼做,他們纔不會搶過去高價囤積。
很快,延北沒有再傳出餓死人的消息。
謝書臣出生富貴,他根本不懂越是缺糧食的地方,越有人高價囤積。
哪裏還能到災民口中。
而那些人盤踞延北已久,根本無法短期內剷除。
大樹被砍倒,只要地底的根還在,就可以再次枝繁葉茂。
崔翊自小心機頗深,能從千里之外的青州奔赴汴京,他自然比出身富貴的謝書臣更懂人心。
餘下的銀錢,他給了城中那些戰戰兢兢的地方官。
甜棗和巴掌,都要給。打通所有的路徑後,事情變得無比順利。
我在汴京城中隱約聽見了風聲。
朝野盛讚探花郎爲政以德,正己修身,當真清廉如竹。
十五日後,如約歸京。
崔翊踩着我未婚夫婿的肩膀,成功上位。
成了朝中最爲有前途的新貴,被天后任命爲太子少師。
他回到家中,母親非要攆我去送些喫食表示關心。
我不情不願,將食盒重重放在他書案上。
「天后問我要什麼賞賜,姐姐想不想知道我要了什麼?」
「什麼?」我沒好氣。
崔翊琥珀色的眼裏滿是愉悅,「我請求陛下取消了你與謝書臣的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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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碗墜地,瓷片飛濺。
眼淚瞬間奪眶而出,我籌謀來的一切,就這樣被崔翊親手毀掉了。
「崔翊,你這個野種,竟敢做我的主了!我要告訴父親你的身份,我要你死!」
「去吧,我等着。」
我號啕大哭奔向父親的臥房,卻見母親焦急地抹着眼淚。
「大夫說,你父親……命不久矣。」
我接連遭受打擊,失魂落魄地走進房裏。
我與崔翊同守在牀邊,各懷鬼胎。
「翊兒,你姐姐衝動魯莽,你要好好照顧她,別讓她被人誆騙了去,守、守好家業。」
我終究沒忍心在父親彌留之際,告訴他如此殘忍的真相。
崔翊操持喪禮,刻碑選墓,做得盡心盡力。
也不枉父親養他一場。
紙錢紛飛,我心中百種滋味交集。
父親,你會恨我隱瞞了真相嗎?
孝期過後,我從麻木中逐漸清醒過來。
隨着崔翊的權勢變大,我的身份也是水漲船高。
不得不承認,雖然厭惡他,但我畢竟也沾了這個弟弟的光。
我與謝書臣絕無可能了,他很快恢復了名譽,但我們從此站在對立面。
頹喪許久後,我打起精神與一些青年才俊來往。
然而奇怪的是,沒來往兩天,他們有的被貶官,有的被調任出汴州,有的另娶了他人。
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將我的姻緣通通驅散。
女子的青春最是短暫,在又一次挫敗後,我有些慌了。
我頭一次找上崔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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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如今身在高位,可認識什麼出色的人物?」
崔翊聽懂了我的意思,清冷而威壓的眼神落在我臉上,「姐姐何必如此恨嫁。」
「總不能待在崔家一輩子吧,那也會影響你的名聲,不是嗎?」
「爲什麼不能?崔家的一切本就屬於你。不過是姐姐不愛管帳,所以我代勞罷了。」
一番話說得我急赤白臉,想罵人時,想到他如今的身份,又生生忍了下來。
我氣鼓鼓的模樣似乎取悅了崔翊,他輕笑:
「我可以養姐姐一輩子,無需別的男人費心。
「或者,你也可以把我當作是你的夫婿。」
崔翊的手指纏繞住我的一縷長髮,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而後低頭輕嗅。
他做這個過分親密的動作時,一雙丹鳳眼亮得可怕,毫無遮掩地直視着我。
「我如今俸祿不低,別人能做的我崔翊都可以,姐姐何必捨近求遠呢。」
饒是我再遲鈍,此刻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我呆愣在原地,腦子裏一片空白,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夏日異常的悶熱,庭院裏有風,樹葉婆娑作響。
頃刻間暴雨落下,一道閃電照亮了崔翊俊美無匹的面孔。
他的眼中如寒星碎玉,上揚的眼尾裏,是來勢洶洶的情慾。
雨滴撞碎在他的肩膀,他一步步逼近。
我想逃,卻被崔翊捏住下巴,溫熱指腹將鮮紅的口脂揉成一片曖昧紅雲。
我緊張得渾身顫抖,爲那個隱隱約約的真相。
在他有更進一步的動作時,我狠狠將他推開。
「崔翊,你果然是個卑賤的野種!我是你的姐姐!」
他滿不在乎地笑,「我們都心知肚明,你從來都不是我的姐姐。」
「如今我什麼都有,只求你能看我一眼。」
「姐姐,不,崔寧昭,我一直都……」
我奮力甩開他的手,飛奔逃開。
崔翊,他真的瘋了。
也許是從小喪母,讓他不知禮教。
就像一顆漂亮的果子,內裏已經爛透了。
他竟敢、他竟敢覬覦我!
這些年我對他非打即罵,把他當作眼中釘肉中刺,他怎會喜歡我?
當真是個下賤胚子,令人鄙夷!
怎麼辦?我淋着雨,一陣天旋地轉。
我不敢告訴任何人。
如今崔家是崔翊撐着,若他罔顧人倫的醜聞傳開,我也會受到牽連。
我決定假裝不知道此事,只祈禱着崔翊能趕緊恢復正常。
第二日我便張羅着挑了幾個最水靈的婢女送到崔翊院裏,只希望他能看中某一個。
我有意暗示,誰有本事爬上崔翊的牀,便能成爲他的貴妾。
那些機靈的婢女摩拳擦掌,一個個使出了渾身解數要上位。
緊接着我又到處宣揚弟弟如今到了ŧũ̂ₕ婚嫁之時,媒人踏破了門檻。
畢竟崔翊這般有前途,房裏又連個侍妾都沒有,正是大家眼中的香餑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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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昏招迭出,第二日便看見辛苦塞進去的婢女都被打發到了廚房燒火砍柴。
不少人受不得這個苦,紛紛找我抱怨。
我只好給了身契放她們出府去了。
我感覺到一種暴風雨前的平靜。
自從表露真實意圖後,崔翊更加明目張膽地對我好。
我今日多動了一筷子菜,明日廚房必定會上這道菜;
逛市集難以抉擇的鐲子,晚間便會兩隻都出現在房間裏。
以前我還能欣然享受,但自從知道這份好背後的感情,我如受驚的雀鳥,片刻不得安寧。
夏日的夜,總是睡得不好。
帷幔飄飛,似乎有暴雨將至。
我被雷聲驚醒時,發現崔翊就端坐在牀邊,眼神明亮地看着我。
我終於受不了。
「母親,我要跟崔翊分家!我不要跟他住在一個屋檐下!」
「不懂事,崔翊權勢正濃,此時分家會讓你弟弟背上壞名聲。」
我撒潑打滾,耍脾氣不喫飯,終於纏得母親同意。
我迫不及待地在飯桌上提出這件事,崔翊黑眸裏迅速結上一層寒霜。
「分家可以,不過母親,姐姐心思單Ţû₊純,我擔心她被人刁難。上次姐姐心血來潮去收租子,不就被莊子裏的人誆騙了嗎?再說無故分家,會讓人覺得我們崔家人生了齟齬……」
崔翊舌燦蓮花,說得母親動搖起來。
我眼見不對,將心一橫,舉起一把茶壺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就是要搬出去!誰也別想攔我,今天這家分不成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裏!」
沒人搭理我,母親的眼神里更是失望。
我轉身要用頭去撞柱子,額頭卻觸碰到一處溫暖。
崔翊用掌心覆住我的額,輕聲道,「那還是我搬出去吧,姐姐。」
「我沒想到你會如此厭惡我。」
崔翊走了,一人撐傘消失在茫茫風雨之中。
「昭昭,你也太嬌縱任性了,怪我太慣着你!」
母親罰我跪一夜祠堂。
我憤憤不平,跪在蒲團上越想越委屈。
都怪那該死的崔翊!
夜深時,燭火搖晃,一道人影從背後抱住我。
我本能想驚呼,卻被捂住脣。
耳根處傳來發燙的氣息。
急促的吻落在我的脖頸、耳尖,是崔翊。
「以爲分家就可以擺脫我嗎,姐姐。」
祖宗牌位如林而立,崔翊被燭光拉長的影子在扭曲、變形,與竹葉的影糾纏在一處,像是張牙舞爪的惡鬼。
「你瘋了!這是祠堂!你敢在祖宗和父親面前如此荒謬……」
「讓他們看着我是怎麼親近你的,不是更好嗎?」
「姐姐,你越是抗拒我就越想往前湊,也許我真的瘋了。」
崔翊的眸光亮得異常,他扼住我的後頸,欺身吻了上來。
舌尖被含住的瞬間,我頭皮發麻。
背德的恐慌席捲了我,好似身處無間地獄,紅蓮業火啃噬着每一寸軀體。
我拼命抗拒,狠狠咬了他一口。
崔翊喫痛,眸光卻湧上興奮,吻得更加用力和兇狠。
直到我快要喘息不過來。
崔翊這才放過我,欣賞着我的狼狽,笑得肆意而瘋狂。
「我要娶你,姐姐,別想把我從你身邊趕走,包括你自己。」
「今天,是你不乖的懲罰。」
我如遭雷劈。
這件事一旦爲人所知,我、崔翊、我的母親,整個崔家都完了。
我一定要想辦法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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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他的身份威脅?
可崔翊的權勢如日中天,且不說有沒有人相信。
就算是有人相信,那崔家也會受到牽連。
要不乾脆逃走?
可崔翊的眼線無處不在,我如今的一舉一動都在他掌控之中。
思來想去,唯有從自己身上下手了。
崔翊喜歡我什麼呢?
我看了看鏡子,雖然自己長得還不錯,但以他如今的位置,未必找不到比我更貌美的。
也許只是因爲從前欺負他太厲害,所以崔翊纔想在別的地方報復回來。
我一煩惱時就愛逛市集。
沒想到這次碰上了舊人。
車水馬龍之間,我見到了謝書臣。
「昭昭,我就要去邊塞了。也許永遠不會再回汴京城。」
「臨走前能再見到你,真好。」
我們走進小巷裏避雨,我不管不顧撲進他懷裏,淚如雨下。
其實我是有些喜歡他的,除了身份地位,還喜歡他那顆乾淨得不染塵埃的心。
謝書臣撫摸着我的頭髮,低聲說:「小心崔翊。他……你找的那些人,都被他發了瘋似的對付。」
我驚訝他知道了此事,連忙遮掩:
「我弟弟心思重,他只是喜歡過分操心。」
謝書臣欲言又止。
如今天后病危,太子監國,崔翊的權勢幾乎到了隻手遮天的地步。
謝家也不得不避其鋒芒了。
但他還是忍不住提醒:
「也許有些荒謬,崔翊他對你存的心思……」
我渾身一僵,當機立斷攬上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堵住他所有的猜測和懷疑。
我和崔翊是同源而生,這個祕密縱然骯髒,我也只能吞進肚子裏。
否則,崔家將如何自處?
在我們吻得難捨難分的時刻,我抬眸看見,崔翊就站在小巷的盡頭。
他的身影大半潛藏在陰影裏,眼神里迸射寒芒。
我腦中靈光一閃。
故意壓低嗓音,「別提我那個討厭的弟弟,聽到他的名字就掃興。」
「走之前我們見最後一面吧,今晚子時家中海棠院,我等你來。」
謝書臣還沒答應,我迅速轉身離開。
我篤信,他一定會來。
我要讓崔翊徹底死了這條心。
也許我與別人有了真正的糾葛,他就不會再存着那種荒謬的想法。
-20-
子時到了。
我在房裏擺滿了催生情慾的依蘭花。
又將自己灌得半醉。
反正我與謝書臣也差點做了夫妻,來來往往的人裏,我最喜歡的還是他。
馥郁甜柔的花香令我放鬆,忽然,蠟燭滅了。
修長挺拔的人影緩緩走入,他來了。
我衝上去抱住謝書臣,「我們此生是無緣了,但在你走之前,我要你。」
「書臣,我沒有愛過什麼人,我只知從前要嫁你時,是很歡喜的。」
懷裏的人沒有說話,但也沒拒絕。
我的手沿着他的脊背慢慢往上爬,勾住脖子視死如歸地吻了上去。
謝書臣渾身僵硬,他在顫抖。
我伸手解開他的腰帶,將他推倒在牀上。
身下的人發出一聲悶哼,極力忍受着我的捉弄。
「幫我啊,愣着幹嘛。」
謝書臣向來沉默寡言,黑暗中看不清面容,只覺得隱約看到俊朗的輪廓。
酒水有些烈,我看什麼都影影綽綽,好幾次親錯地方。
身下的軀體因興奮而顫抖。
很快他反客爲主,狂熱地吻我。
牀邊一朵依蘭花因爲晃動而跌落,他把玩那朵花,深嗅,挺拔的鼻樑蹭過花蕊,溼黑的眼睫沾染上露水的痕跡。
我的骨頭縫都在戰慄,軟成了一汪剛解凍的春水。
窗外開始下雨,我的身上也下了一場雨,幾乎將我煮沸。
風狂雨急之時,無數雨珠撞碎在滿園海棠上,嬌粉的花朵無法承受住漫天急雨,在枝頭躲藏着,嬌怯含羞。
「姐姐,我真嫉妒他。」
含糊不清的一句話,我還沒來得及聽清,一滴淚便落到臉上,滾燙,灼心。
我驚呼一聲,而後被狠狠地貫穿,抵死纏綿。
眼前人像是不知疲倦般,迫着我一次又一次。
漫山遍野的雨下在我身上,一整個仲夏的繁花在我身上層層疊疊地盛放。
我不知道原來看着端方正直的謝書臣,會有如此狂熱的一面。
迷迷糊糊中,我好似看到了另一個人,那個溫柔眼神里藏着明晃晃慾念的人。
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想,明日崔翊會被丫鬟領到房門前,親眼見到這一幕。
到那時,他便不再會覬覦我了。
青雲得路的首輔大人,不會再執着於已經與他人交歡的姐姐。
終於,我體力不支暈了過去,而他對我的佔有還沒有停歇。
再度醒來時,我膩在謝書臣的頸窩。
渾身散架了一般,我想給他一個最後的吻,可觸碰到那俊美的面容時,我突然嚇得魂飛魄散。
崔翊,我的好弟弟,正赤着上身摟住我,眼神曖昧。
「寧昭,昨夜還滿意嗎?」
我幾乎是跳下牀,好像被雷劈過一般。
哪裏出錯了?不可能!
我懷抱最後一絲希望質問:「混蛋,謝書臣去哪兒了?我明明是和他……」
「是跟我,我怎麼會允許我的好姐姐和別的男人廝混?」
我上前掐住他的脖子,恨不能掐死他。
那張好看的脣還是在吐出淬毒的話語。
「昨晚叫我用力的時候,比現在可溫柔得多。」
「你說你會永遠愛我,記得我,你說沒想到與我做這件事如此快樂……」
「怎麼只是一夜,就翻臉不認人了呢,姐姐。」
我失了力氣,看着眼前被情慾滋養過的俊美少年,有着幾近妖異的臉,和一雙過分漂亮的眼睛。
他是誰都好,可偏偏,他是我名義上的弟弟,是崔府的二公子。
是與我同在一頁族譜上的人。
這般關係,爲世人所不容,爲禮法所不齒。
怎麼走,皆是萬劫不復的棋局。
我只覺得這輩子完了,羞惱、後悔、恐懼,說不清哪種情緒佔了上風,我一把抓起尖銳的珠釵,用力刺入崔翊脖頸。
他輕鬆躲過。
我只想逃離這個地方,崔翊卻攔住我。
我拼命掙扎,腳下一滑,直直撞到八仙桌的桌角上。
刺透心扉的痛楚。
崔翊慌張地朝我撲來,控制住我的雙手。
「昭昭!我們不是親姐弟,沒有違背綱常倫理,相信我,如今沒有人敢反對我們……」
眼前是一片赤紅色,我暈死過去。
-21-
「夫人,你醒了。」
我因意外失去記憶,半年間渾噩度日。
我有個很俊美的夫君崔翊,他在朝中身居高位。
平日裏對我寵愛有加,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只要我要,他就給。
前些日子我受了風寒,卻心心念念想過元宵節,去晚市上喫些東西。
崔翊不許我出門吹冷風,我正要發脾氣,卻發現他將匯陵門外的諸多小販都請到府裏來,爲我過元宵。
細粉、栗子酥、油旋餅、乳糖圓子、蟹黃面。
我想喫的全都一樣不差,崔翊一擲千金,將熱鬧的小喫街搬到家裏來,只爲討我笑笑。
我覺得自己得老天偏愛,有如此良緣。
不過今日我有些惆悵。
自從睡醒後,頭腦就像要炸開一般。
崔翊下朝回來,我投入他的懷抱。
「悶悶不樂的,誰又惹你生氣了?」
他摸着我的頭髮,溫柔詢問。
「夫君,爲什麼我失憶這段時間,沒有一個朋友和親人來探望?」
「你想起什麼了?」
崔翊突然很緊張地望着我。
「好像……我恍惚記得我有父母疼愛,有好友玩耍,還有個討厭的弟弟,他們怎麼都不來找我?」
「爲什麼不讓我出府,爲什麼沒人陪我?」
我委屈地落下眼淚,只覺得自己被全世界拋棄。
崔翊眉眼裏染上痛楚。
「有我陪你不夠嗎,昭昭,你是不是膩煩我了?」
他吻掉我的眼淚,雙手越收越緊,像是怕我跑掉一樣。
每次我說起這些,崔翊都會很緊張,只一味敷衍我,說從前的事會讓我傷心。
久而久之,我也習慣了。
崔翊幾乎是個完美的夫君,只除了一點不好,就是在牀榻間太過瘋狂,索求無度,讓我有些喫不消。
儘管我也並不排斥那件事,崔翊會用心將我服侍得很好,極盡溫柔和纏綿。
只是每每在我不小心叫他夫君時,他便會徹底失控。
我決定以後在牀上,只叫他的名字。
這個月崔翊去了滄州辦事,接連十幾天沒回來。
我的頭痛一次比一次厲害,隱約想起了許多從前的碎片,但連不到一起。
我有些無聊,又有些被冷落的不甘,寫了封撩撥的信件寄給他。
言辭露骨,反正他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且心癢去吧。
也就是他不在我跟前,我纔敢這樣大膽。
要是平日裏,我說一句情話都要斟酌許久,生怕引來他更猛烈的失控。
這日我正睡得香甜,忽然覺得有人在撫摸我的臉。
不滿地嘟囔一聲,翻身接着睡,卻感覺身上一涼,溫暖的錦被掀開。
有人將我翻了個面,而後雙腿間傳來異樣感。
我幽幽睜開眼,發現崔翊一頭墨髮傾瀉而下,黑色大氅間還帶着外頭的雪粒Ţû⁴。
他長睫溼黑,望向我的眸光深情溫柔,動作卻兇狠而凌厲。
「不要——」
我求饒,他卻猛進,帶着些報復的意味啞聲說:
「夫人不是說,閨中寂寞,孤枕難眠,每日都在夢中與我貪歡麼?」
「現在爲夫就在眼前,怎麼倒不要了?你在信中說的那些我們今日都踐行一番,以彌補我多日的虧欠。」
我幾度後悔自己自作自受,迷迷糊糊地想逃,卻被無數次從牀角拉回來。
強烈的撞擊之間,我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好像一切不該是這樣的。
再度睜開眼時,許多碎片合在一起。
此刻在我身上與我翻雲覆雨的,竟是我最厭惡的弟弟。
崔翊還沉淪在情慾之中,我猛然推開他。
「怎麼了昭昭,我弄疼你了?對不起,是我太心急……」
我剛想將他罵得狗血淋頭,轉念一想,不可以讓他知道我記起來了。
「我、我有些不舒服,今夜先到此爲止。」
崔翊停了動作,卻沒有離開,而是抱着我。
我感受到他身上蓬勃的慾望,他在忍耐。
完整的過去與半年間的回憶交織在一起,我只覺得自己快瘋了。
大錯已經釀成。
崔翊竟敢趁我失去記憶,誆騙我。
我也顧不得什麼家族大義了,決定先弄死他再說。
然後自己逃出去,找到失聯已久的母親,找個安靜的地方生活。
-22-
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找來一些毒藥放進茶水裏,餵給崔翊喝下。
可一連多日他竟還未毒發。
還有精神找我索歡。
我只好找各種理由推脫。
崔翊也不惱,總是笑盈盈地望着我。
已經三天了。
我痛恨自己心慈手軟,竟不敢放足量的毒藥,怕真的毒死他。
崔翊這幾日也不上朝了,總是形影不離跟着我。
不能再等了。
半年間做夫妻的那些場景縈繞在腦海中,折磨着我。
晚上崔翊終於睡去,我拿着藏好的匕首,放上他的脖子。
他一動不動。
刀尖雪亮,紮下去他就會死,我便自由了。
便不用在這污濁的愛中掙扎,自我折磨。
腦海中閃過我們做夫妻的日子。
他曾爲我描眉,許我海誓山盟,滿心滿眼都是我。
我們曾賞花遊湖,在落滿花瓣的船板上親吻。
從小父親要求我有嫡女的規矩,母親希望我爲自己爭光。
他們對我的愛都有條件,我驕縱任性,不過是在索取他們的關心。
唯有崔翊這個瘋子,不要求我上進,允許我做貪玩偷懶的自己。
竟然猶豫至此。
我無比恐慌,難道自己被崔翊改變,也變成了一個沒有禮教綱常的瘋子?
我一手舉着刀,另一隻手卻習慣性覆上他高挺的鼻樑。
匕首怦然墜地,我落荒而逃。
在我身後,崔翊驟然睜開眼,那雙眼中碎光浮動,閃爍着執念。
-23-
我像無頭蒼蠅一般逃跑。
罵了自己無數次,恨自己心慈手軟,恨腦海裏那段甜蜜的時光。
跑到後門時,我看到本該睡在牀上的崔翊,站在一片竹林下,不緊不慢地轉過身,笑着看我。
我毛骨悚然。
「姐姐爲什麼要想起來,真可惜。」
我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崩潰,破口大罵,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崔翊耐心地聽着,甚至在我罵得氣喘吁吁時,慢條斯理地倒了一杯熱茶。
「喝口水緩一緩,想怎麼罵我都可以,我在聽。」
竹影在月光下交錯,崔翊這個僞君子,如庭院中被世人讚譽的竹,已然不動聲色地佔據我的世界。
我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
崔翊追問,「你方纔捨不得殺我,是不是,也對我有一絲情誼?」
似乎怕我否認,他快步向我走來。
我尖叫,「我沒有!我和你不一樣,瘋子!」
很快我就罵不出來了,我被崔翊溫柔地綁了起來,關進暗室裏。
他爲我整理凌亂的髮絲,吻去我眼角的淚,自言自語一般說起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姐姐,從前你每次罵我野種,我都很生氣,因爲我的確是。
「我娘放着高門妾室不做,要跟一個戲子私奔,然後丟了錢,也丟了命。」
「我的生父沉迷賭場,十兩銀子將我賣進戲班。我不願賣笑,每日被班主毒打,從狗洞裏爬出來,千辛萬苦來了青州。我是騙了所有人,可若不這樣,我永遠都只能在污泥中掙扎。」
「姐姐,你那麼美,笑得那麼甜,可你身邊圍繞着太多人,我想讓你只能對我笑。」
「我也想像他們一樣站在你身邊,可我不敢告訴你我的身份。你那麼討厭我,一定會把我趕出崔府,我便再也不能靠近你。」
「這些年我拼命考取功名,廢寢忘食地往上爬,掃清所有的障礙接近你。」
「就當是可憐我,待在我身邊好不好?」
崔翊聲淚俱下,跪在我腳邊,半是強迫半是祈求地要我聽他說。
我看着他長睫含淚的樣子,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木已成舟,再怎麼厭惡,也是做了半年的夫妻了。
拋去禮法,我們並不是親姐弟,那與他睡,和與別的男子睡也沒什麼兩樣。
那種揮之不去的罪惡感,終於淡了許多。
-24-
「好了,別哭了。我不怪你。」
崔翊眸中湧現狂喜,他抬頭,捧着我的手放在臉頰旁。
「姐姐,你當真肯原諒我?」
「這件事到此爲止,在外人面前我們什麼都沒發生過,你依舊是崔家人,我的弟弟,僅此而已。」
崔翊眼神一暗,在抬眸的瞬間變成了可憐質問。
「姐姐玩弄我這麼久,喫幹抹淨,便想一走了之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我瞪圓了眼睛,差點原地跳起來。
「我玩弄你?分明就是你——」
許多糜豔的場景爭先恐後湧入腦中,我紅着臉,陷入詭異的沉默。
一切都亂了套了。
看着崔翊長睫含淚的模樣,我倒成了戲文裏始亂終棄的負心人。
腦子裏一團亂麻。
我最終下了決定,「崔翊,我們在一起於理不合,我也是爲了你的前途着想。」
聽到我的宣判,崔翊難以置信地抬頭,衣袖下的手在顫抖。
他黯然神傷地看了我一眼,驀然離去。
我回到原本的生活裏。
崔翊對外宣稱,半年前我患上不治之症,怕家人朋友傷心,獨自去江南養病。
誰知遇到神醫,竟起死回生,因此才能重新回到汴京。
我的母親和好友爲我掉了無數的眼淚,如今看我好好地在眼前,都驚喜不已。
一切回到原樣,只除了崔翊這筆糊塗賬。
-25-
汴京城中傳出了流言,當朝首輔其實是個野種。
我有些惶恐,這流言聽起來很像是我散播的。
但天地良心,我可是什麼也沒做。
早看崔翊不順眼的一些世家蠢蠢欲動,去青州找來許多證人。
崔翊被證實並非是崔家的後人。
他安排了一場滴血認親。
「可我們的確不是親姐弟,到時候——」
「放心,那水中做了手腳,我們的骨血一定會相融,昭昭,求你幫我。」
我也不想見他內心深處的隱痛被衆人攻擊,於是同意了。
在宗親見證下,我緊張地擠入一滴指尖血。
兩滴血沒有相融!
衆人議論紛紛,我慌了,端起那水盆晃了晃,可還是兩滴鮮明的血。
徹底坐實了我與崔翊並非親姐弟。
「我聽聞崔翊在青州時,是個戲子的兒子,還曾進過戲班。」
「不知權傾朝野的首輔大人,唱起戲來是什麼模樣。」
「這般低賤,怎配身居高位?」
崔翊清冷的一雙眼裏滿是破碎的光,我莫名有些心疼。
「你們說夠了沒有!都給我滾!」
明日這些人又該編排我沒教養了,可我已經不在乎了。
在我的記憶中,崔翊總是帶着和煦的笑意,即便在我欺負他最狠的時候,他也沒有露出過這樣傷心的神情。
朝中那些本就不滿崔翊的人羣起而攻之,罵他是戲子的兒子,曾經也爲錢賣笑。
然而崔翊卻從青州接回父親的屍骨,爲他聲名狼藉的父親建了長生牌位,夜夜叩拜。
他雖然城府頗深,但內心深處卻有情有義。
我這樣想着,又更同情了他一些。
身處漩渦中心,崔翊卻還是爲我安排,他怕自己因爲此事牽連崔府,連夜將全部家財毫無保留地都給了我。
我受之不安,崔翊卻認真地看着我:
「一切原本就是你的,我這個野種根本不配染指。我說過,我只是爲你管賬。」
幼時罵他的那些話,原來他一直耿耿於懷,從未忘記過。
崔翊不笑的時候,眉眼間有一種破碎感。
「我先走了,姐姐,也許明日我就被貶去瓊州了。」
崔翊轉身離去,背影似乎消瘦了很多。
我突然湧上難以言說的愧疚。
我還是高高在上的崔家長女,而崔翊嚥下了一切痛苦。
大步向前追上他,我從後面抱住他的腰。
「崔翊,你還有我,不管你是崔家子孫,還是那個伶人的骨肉,我永遠都是你的……姐姐,不會像那些拜高踩低的人一般看貶了你。」
「姐姐不是一直都罵我低賤,瞧不上我嗎。」
「不,英雄不論出處,你聰明有才學,年紀輕輕便高中探花,在延北你那麼順利地解決了災民的事,其實我一直都覺得你很了不起,只是我不想承認罷了。」
「那你幼時爲何處處與我作對?」
「我捉弄你,是因爲我爲母親鳴不平,恨父親違揹他們的誓言。崔翊,哪怕整個汴京城都唾棄你,我也不會瞧不起你。」
「只要你還拿我當姐姐,貶官也好,丟了烏紗帽也罷,崔家還是養得起你的。」
崔翊慢慢回過身,扣住我腰間的手。
溼黑的長睫上,細小水珠落下,他離我極近,黑眸裏一汪亮光。
「可是,我不想你做我的姐姐。」
天上又下起了雨,我感到手下勁瘦的腰身在繃緊。
與崔翊的感情似乎永遠都逃脫不了這種潮溼的底色。
似乎再也無法控制,他猛然吻上我的脣。
力道如此之大,我整個人都被他推得向後仰倒,被迫承受他兇狠的進攻。
雨點像一張巨網,鋪天蓋地網住了我。
我本來是想安慰崔翊,與他身軀交纏的瞬間,我腦海中一片混沌。
怎麼又稀裏糊塗地安慰到牀上來了?
崔翊壓抑自己的慾望,極力討好我。
一番溫存後,崔翊伏在我的頸窩,悶聲道:「我只有你了,別離開我,姐姐。」
拒絕的話在嘴邊,看到他期待的眼神,我終究沒忍心說出口。
-26-
崔翊分家後還總往老宅跑。
這段日子他意志消沉,看上去在朝中受了不少刁難。
我託靜荷打聽,靜荷從她夫君那處聽說,崔翊從前權勢太盛,如今一朝被人抓住痛處,少不得要受罪。
第二日,我又聽到同窗說,崔翊被陛下當着百官的面斥責。
我頓時覺得難受不已。
下人說崔翊兩天都沒怎麼喫飯。
等不及他來找我,我頭一次去了他的宅院。
進門時他正坐在幾株翠竹下凝神,挺鼻薄脣,帶着幾分落寞。
我打開食盒,「聽下人說你今日胃口不好,喫些東西吧。」
「沒胃口。」
崔翊從前對我百依百順,很少拒絕我什麼。
我當即有些不滿,「你不喫我就走了。」
他有些無奈地勾脣笑了笑,而後喫了一塊糕點。
那天以後,我擔心崔翊,總是往他的宅子裏跑。
我忐忑不安許久,卻沒想到他並未被貶官,仍是朝中股肱之臣。
唯一變化的,便是在無人處,我們會見縫插針地交吻;
無數個黑夜裏,他會潛入我的房間裏求我垂憐。
我們不是夫妻,卻已經如真正的夫妻一般。
「昭昭,我們成親好不好?我不想再這樣偷偷摸摸的,我不想再找藉口拒絕那些覬覦你的人。」
我連忙拒絕。
如今這般兩頭兼顧很好,若是擺在明面上,大家都不好看。
「說到底,你還是嫌棄我的身份……」
崔翊滿眼失望,眼底湧上一層水霧。
我慌神解釋,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喉嚨發癢,扶着牀沿乾嘔半天。
卻是什麼也沒吐出來。
「怎麼了,是不是喫壞了東西?」
崔翊拍着我的後背,一下下地順氣。
他連忙找來大夫,我被診出已有兩月身孕。
-27-
崔翊再次提出成親的事。
「可是我從前是你的姐姐,別人會如何看我們?」
崔翊捏了捏我的鼻子,「放心,都交給我。」
母親最先得知此事,氣得直說我們荒謬。
崔翊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讓她同意了。
我想象中的流言蜚語並未出現,崔翊入了崔氏旁枝,不再是我的弟弟。
十里紅妝,鳳冠霞帔,坐在喜轎中,我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我想嫁個身居高位的夫君,老天待我不薄,我想要的都有了,雖然過程有些折磨人。
大紅喜服襯得崔翊眉眼驚豔,他眼眸中盡是渴慕,眼神在我身上流轉,最終卻只是剋制地吻了吻我的脣。
「明年今日,我們的孩子應該已經降生了。」
喜燭一寸寸燃盡,崔翊耐心爲我取下頭上繁重的釵環。
厚重的髮髻被他打散,他只是擁着我,隱忍的慾念讓他手背青筋綻起。
我靠在他肩頭朝他笑,肆意戲弄他。
第二日崔翊起牀時,眼睫下滿是倦色。
一夜沒睡好的模樣。
後來的日子比我想象中安穩。
素手撫琴,竹影搖晃,崔翊挺鼻薄脣,一雙明亮的眼睛裏彷彿五月繁花盛放。
崔翊在朝野頗有聲望,被贊君子如竹。
竹本固,固以樹德;竹性直,直以立身;竹心空,空以體道。
因着他的原因,我也喜歡上了竹,我們居住的地方種滿了君子竹,見竹如見崔翊。
綠影深濃,他依舊像從前那樣,爲我搖扇驅趕蚊蟲。
歲月靜好,現世安穩,昨日恍如一夢。
從前在崔府大門前那個陰翳漂亮的少年,似乎只是驚鴻歲月中的一縷錯覺。
番外:
-1-
崔翊剛來汴京時,處處小心謹慎,尤其是對崔寧昭。
那個他名義上的姐姐。
每每看到她絞盡腦汁想出什麼壞點子,想要折磨他,卻自己喫癟時,崔翊就會覺得有趣。
當一個人的目光總是停留在另一個人身上,是很危險的。
不知何時起,他開始嫉妒那些圍繞在她身邊的人。他也想看她笑,與她同乘一匹馬,在春日的遊船上嬉鬧說話。
像是躲在暗處的藤蔓,想要伸出觸鬚去碰到那明亮熱烈的陽光。
得知他的真實身份後,崔寧昭將他推下冰冷的湖水。
崔翊在青州長大,從小熟通水性,崔寧昭卻因慌亂跳下來救人。
脣與脣相貼的那刻,崔翊渾身血液都沸騰了。
他剋制地不敢動彈半分,壓下內心深處的慾念。
感受着那柔軟的舌、滾燙的脣、嫩柳一般的身體,還有髮絲交纏的歡愉。
他突然覺得若是死在這Ṫûₐ裏,也很好。
卻沒想到崔寧昭要他活,不許他擅自去死。
於是崔翊便如她所願。
上岸後崔翊繼續裝暈,有些期待溫熱的脣再度落下,就像在水中那樣。
等來的只是一記耳光。
可他也覺得滿足。
她的手掌很小,帶着茉莉花的香氣,與臉頰相觸的剎那,快意和痛楚一起襲來。
就在那一天,崔翊發現了一件比名利更有趣的事。
後來崔寧昭闖入自己的書房,亂點鴛鴦譜。崔翊氣得將她反扣在書案上。
原本的怒火卻在瞬間變成慾念,無聲掃過她白膩的脖頸、纖薄的背,還有盈盈一握的腰肢。
這麼火爆的脾氣,身子卻軟得像水,不知道在牀上會是什麼樣子?
他多想在此刻將她狠狠貫穿,看她驕傲的臉上滿是求饒的眼淚。
-2-
可惜還不到時候。
他的力量還不夠大,大到讓所有人都無法反對他們在一起。
崔翊汲汲鑽營,想的不是青雲得路後的榮耀,而是如何得到他的姐姐——
那些念頭在夜裏被不斷地壓下去,又浮起來,再多的臆想也無法真正疏解慾望,他無數次自我厭棄。
尤其是在他知道自己身份暴露後,崔寧昭一次次地放過他。
心慈手軟,養虎爲患——是她縱容自己的。
崔寧昭喝醉了,他抱她上轎,看着她緋紅的臉頰,鮮豔欲滴的紅脣,忍不住吻了上去。
比睡夢中無數次幻想的味道還要迷人。
微風捲起轎子的簾幕。
崔翊的指尖撫摸過她精心描畫的眉,櫻桃一樣豐潤飽滿的紅脣。
她身上穿戴整齊,可他的眼神早已將她剝得一絲不掛,無數次。
崔寧昭在醉酒時呢喃着別人的名字。
崔翊心中的妒火瘋狂燃燒。
他殘忍地對待那些試圖染指姐姐的人。
謝書臣,她的那些青梅竹馬,就連那個毫無威脅的馬奴,也被他用錢打發到了汴京城之外。
再後來他頂替了謝書臣與她一度春風。
他太過心急,崔寧昭醒來後大受刺激,從此失去記憶。
找了無數大夫,皆是藥石無醫。
在確認這病不會影響崔寧昭的性命時,崔翊心中狂喜。
他終於可以獨佔他的姐姐了。
崔翊哄騙他們是夫妻,寧昭完全信任他,伏在他肩頭,像一隻鼻子翕動的小兔子。
她不再抗拒他,樂此不疲地使喚他,朝他發脾氣,甜甜地叫他夫君。
一遍遍承受他骯髒的慾念。
-3-
完美得好似一個爲他量身打造的美夢。
崔翊開始患得患失,擔心寧昭會醒過來,會恨他,離開他。
他曾向大夫求藥,想讓她徹底失去記憶。可是到底沒捨得。
因爲他驟然發覺自己愛的是全部的寧昭。
包括那個冷臉相對,從來不會正眼看他的人。
每當寧昭倚在窗邊爲無法想起過去的事而痛苦,在偌大的府邸中像只迷途的兔子一樣,眼巴巴地等着他回家,抱怨她的世界裏只有他,太過於無聊時,他的心都會跟着痛起來。
他知道寧昭不快樂。
她應該和從前一樣,在馬場馳騁,與好友逛街賞花,不務正業,但活得像只沒心沒肺的夜鶯,在花繁柳密之地自由地啼叫。崔翊只能一邊沉淪,一邊煩惱,每一天都像是偷來的,在每個綺麗的夜晚瘋狂佔有。
寧昭終於回憶起來的那天,崔翊像將要臨刑的人終於等來落下的刀,一時悲喜交集。
她想逃,往他的茶水裏下毒藥,每次都小心地放一點點,像是生怕毒死了他。
閉目假寐時,冰涼的匕首放在脖頸邊,卻從未真正落下。
這是不是意味着,也許她也有一點愛他?
崔翊欣喜若狂,他並沒有被她處以極刑, 只要沒有死, 他永遠都會走向對方。
接下來的事不過是水滴石穿的功夫。
崔翊知道寧昭是個破罐子破摔的人,表面強硬, 內心卻柔軟。
他強行留住寧昭,伏在她腳下求她原諒,求她可憐。
也許他天生和他那下賤的父親一樣,都很會演戲, 骨子裏流淌着一脈相承的虛僞。
崔翊的每個動作、每滴眼淚都精心設計, 很快就讓寧昭暈頭轉向。
當然, 那些會令寧昭恐懼而遠離他的事, 全部都沒有透露。
比如崔翊在找到他的生父時,如何步步設計, 讓對方沉淪賭場, 輸光了所有的錢,又看着那戲子爲了還錢,委身於無數人。
最後, 被他捅了十幾刀痛苦而死。
屍骨被野狗分食。
他做了大逆不道的事,說不清是爲了母親報仇,還是基於自己是他骨肉的憤怒。
崔翊裝作孝子的模樣, 將父親的骨灰供奉於高臺之上。
他燒香敬自己的殘忍與虛僞。
崔寧昭至今矇在鼓裏, 什麼滴血認親、遭人白眼, 都只是崔翊安排的一出好戲。
爲了博她同情,爲了迎合她的濫好心。
崔翊討厭世上所有的蠢人, 比如他的母親。
明明是崔大人的外室,卻拿着崔家的銀錢養了一個戲子。
他的骨子裏便流着那戲子骯髒下作的血。
崔翊知曉作爲一個戲子的孩子,絕無未來可言。
所以他極力模仿着崔侍郎的習慣和喜好,以喚起他的舐犢之情。
後來母親帶着所有銀錢要與戲子私奔,還將他敲暈帶上,說要一家人從此過正常人的生活。
崔翊醒來後決然跳下游船。
第二日他在河岸邊看見了母親的屍體。
愚蠢的人便是這個下場, 竟然相信戲子有真心。
那戲子捲走所有銀錢, 順便甩掉了滿腔癡情的、希望他脫離梨園的可笑母親。
一個玩物想拯救另一個玩物, 可笑。
崔翊覺得自己和那戲子一樣冷血無情, 當年他並沒有想着報官、復仇, 而是一心籌謀自己的前程。
誰也不能阻止他去汴京,誰也不能毀掉他的前程。
直到遇見崔寧昭。
他竟有些慶幸她的遲鈍與單純。
若非她這樣好騙,他怎麼會有趁虛而入的機會呢。
崔寧昭毫無設防的側顏暴露在崔翊眼中,他終究是算計得到了一切,唯一憾事,便是寧昭永遠不可能愛上真正的他。
崔翊也喜歡竹子, 只是與寧昭愛屋及烏的喜歡,好像不太一樣。
竹得世人讚頌, 表面高風亮節, 背地裏卻盤根錯節。
看似空心不爭,卻以最快的速度生長爭搶陽光, 濃密竹陰之下,可能寸草不生。
他們就這樣成了一對恩愛夫妻,崔寧昭送他的墨竹圖,他一直懸掛在書房。
時時提醒自己, 她喜歡的是他的僞裝。
所以,他會永遠地僞裝下去,至死方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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