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惡毒後媽。
但……是中世紀。
那個黑死病盛行、裙下如廁、頭頂養蛆、不愛洗澡的……中世紀。
我兩眼一黑。
扔掉大女兒的美白鉛粉,打翻小兒子的硼砂牛奶。
一手一個搓澡巾,搓得孩子們哇哇大哭。
待病嬌老公回家時。
兩個孩子已經被我「虐待」得乾乾淨淨,健壯如牛。
-1-
我是被束腰活活勒醒的。
在一座陰冷潮溼的城堡裏,我猛然驚醒,撐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下一秒,一羣人烏泱泱地圍了上來。
濃烈的酸臭味撲面而來,撞得我腦子嗡的一聲,差點又暈了過去。
一時間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呼吸。
真是進一步燻死,退一步憋死。
我眼冒金星,憑藉着最後一絲殘存的意識,指了指腹部的束腰:
「解……開……我……」
衆人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爲我脫掉了繁複的衣裙。
活過來了!
我癱坐在牀上,長舒了一口氣。
剛放鬆沒一會兒,就聽見有人說:
「蘇瑪醫生,快些爲夫人放血治療吧。」
什麼東西?
放血?
我兩眼一翻,又要死了。
不對?
這是哪?
蘇瑪?好耳熟的名字……這不是我前幾天看的小說裏……那個遇事不決就放血,一點傷口就截肢的……中世紀神醫嗎?
難道說……我穿書了?
想到這裏,我嗷的一嗓子尖叫起來:
「住手!」
-2-
是的,我穿書了。
從混喫等死的女大學生,變成了灰姑娘的惡毒繼母。
我的任務很簡單。
就是拼命作妖,阻止她嫁給王子。
等他們修成正果,我這個惡毒後媽就能被送上絞架,小脖一抻,回家了。
一想到這個結局。
我就頭皮發麻。
可系統告訴我,這是中世紀最仁慈的死法了。
呃……
這倒沒錯。
你不能指望在這個地方講人權與文明。
畢竟……
這是一個連洗澡都令人畏懼的時代。
「夫人,蘇瑪醫生到了。」
女僕話音剛落,一個戴着鐵製口罩的男人推門而入,他眼神透着一絲狂熱,腳下的高跟鞋嗒嗒作響。
「又見面了,安娜夫人。」
說着,他打開了隨身的箱子,從裏面取出一個圓盒捧到我面前。
我定睛一看……
幾條正在蠕動的水蛭,正躍躍欲試……
我兩眼一翻,差點厥過去。
「不不不,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經好了,這麼珍貴的東西,就別浪費了吧!」
「這樣……」
蘇瑪沉思幾秒,恭敬地說道:
「那我來爲您灌腸排毒吧。」
「大可不必。」
我絕望地擺了擺手,示意僕人將蘇瑪送走。
天殺的。
我不是被束腰勒暈的嗎?哪來的毒?怎麼又是放血又是灌腸的?
我真沒空陪你們鬧了。
醫療水平落後沒關係,咱別瞎治行嗎?
-3-
作爲一個惡毒繼母。
我從牀上爬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作妖。
我是西蒙伯爵的第三任妻子。
他有兩個孩子:大女兒莉莉絲,也就是本文女主,目前十四歲,是第一任妻子所生;小兒子瑞拉,目前六歲,是第二任妻子所生。
他們的媽媽都是因病去世。
所以外界有傳聞,說西蒙伯爵克妻,以至於沒有貴族願意把女兒嫁給他,當然,除了我家那位貪戀權貴的父親。
這不,西蒙還沒從封地回來,他就迫不及待地把「我」送到這了。
餐桌上。
一大一小瑟縮着脖子,我擺好架勢,正準備找茬,誰知剛瞄了他們一眼,我就又嗷一嗓子,尖叫出來。
我指着莉莉絲慘白的小臉,驚恐道:
「這什麼東西?」
莉莉絲害怕但禮貌地回答:
「夫……夫人,是敷面用的美白粉。」
我靠!
那不就是鉛粉嗎?
這用完了臉不得發爛發臭啊?
這邊還沒震驚完,一扭頭,又看到女僕往瑞拉的牛奶里加了點硼砂。
……
見我張大嘴巴,女僕貼心地解釋道:
「天氣熱了,擔心牛奶送來會變質。」
嗯,所以加點毒藥是吧。
我服了。
這不是掩耳盜鈴嗎?加了鹼是不酸了,但不代表它就沒有ťů⁼變質啊喂!
我無力吐槽。
癱在椅子上望天。
這哪用得着我虐待啊!
倆孩子能活到現在已經算他們命大了!
怪不得能當主角呢!
是真難殺啊!
不行!
再這樣搞下去,他們都堅持不到大結局!
科學養娃,迫在眉睫!
所以我決定……
開啓惡毒後媽計劃!
-4-
說幹就幹!
我噌的一下站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翻了那杯硼砂牛奶,然後拽着莉莉絲直奔浴室!
今天,我必須讓你們中世紀人開開眼!見識下東北搓澡的厲害!
瑞拉爲了保護姐姐,抱住我的大腿不撒手。
我索性撈起這個小豆丁,夾在腋下。
一手一個娃,把他們扔進浴盆一頓猛搓。
倆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女僕們在外面也抹起了眼淚。
「天吶,安娜夫人瘋了,快禱告。」
「願上帝保佑。」
衆人高舉十字架,嘴裏振振有詞地像是在驅魔,我撓了撓頭,不爲所動。
皁角!搞裏頭!
精油!搞裏頭!
通通搞裏頭!
我雙手叉腰,笑得像個反派:
「桀桀桀!叫吧!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們的!」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
我真的很難相信有一個女主的身上能搓下來這麼多泥。
刷完老大刷老二。
比刷豬都累。
仔細想想,中世紀人也挺有趣的。
髒了用布擦,臭了噴香水。
在糊弄自己這方面,遙遙領先。
-5-
搓完澡天都快黑了。
我又累又餓。
倚着浴盆看女僕爲他們更衣。
莉莉絲抑制不住顫抖的身體,低聲啜泣:
「我會死嗎?像那些染了黑死病的人們一樣,全身潰爛地死去嗎?」
「不會的!姐姐!有瑞拉在!瑞拉會一直保護你!」
唉。
兩個小苦瓜。
沒辦法,時代是Ťṻₓ有侷限性的,國王都信奉的,這些小朋友沒理由不信,他們嘴上互相安慰着,眼底卻是深深的恐懼。
我於心不忍,俯下身揉了揉他們的頭髮:
「疾病不通過洗澡傳播,你們看,我也洗了。」
「可外面都那麼說……」
「呃,這樣,別聽他們的,也別聽我的,你們自己感受一下,洗個熱水澡是不是很舒服,很放鬆?」
兩個人頓了幾秒,臉上浮現出一絲掙扎。
猶豫着點了點頭。
旁邊的女僕出於好心,也安慰道:
「別怕,莉莉絲小姐,我這就聯繫蘇瑪醫生,來爲您和瑞拉少爺放血。」
又是你,賽琳娜是吧!
我記住你了!
我看了一眼那位崇尚放血的女僕,沒脾氣地舉手投降:
「拜託,別再讓我聽到蘇瑪的名字。」
看來科普之路,任重道遠啊。
哄完孩子,我又想起自己的人設,瞪着眼睛兇巴巴地警告道:
「以後不準再化妝!聽到沒!」
說完我不放心,親自處理了那堆有毒化妝品,又去廚房巡視了一圈,直到後半夜,我才躺上硬邦邦的石頭牀。
對着月亮默默流淚。
帶娃好難。
-6-
解決完洗澡問題,還要解決拉屎問題。
想不到有一天,我竟然要自己設計化糞池,來解決污水排放。
受不了。
穿到中世紀的每一天都是崩潰的。
我按照姥爺返鄉幫鄰居修旱廁的經驗,搞了個三格化糞池,也不知道自己管道搭得對不對,但起碼確保不會有人從下面鑽上來了。
畢竟拉屎,是人類最脆弱的時刻。
冷兵器時代,一杆長槍捅上來,會發生什麼,我真不敢想。
「夫人,晚餐準備好了。」
日子過得真緊湊。
剛搭完廁所,就得洗手喫飯了。
我擦了擦臉上的汗,瞄了一眼晚餐,瞬間食慾全無,又是麪包、奶酪和一堆沒煮透的肉。
兩個孩子正襟危坐,規規矩矩地等我入席。
十幾道菜端上桌,莉莉絲恪守規矩,每道只喫一口,我百無聊賴地託着下巴,以爲自己找到了知音:
「咋了,你也覺得難喫?」
莉莉絲眼神一僵,尷尬地搖了搖頭,輕聲說:
「不是,女孩不能喫這麼多。」
別說莉莉絲,就連瑞拉那個小豆丁,也喫不上幾口。
倆小孩瘦得像紙片,風一吹就能刮跑。
真可憐。
貴族的生活質量也忒差了,別說趕不上現代人,就連我大洋彼岸的農民老祖宗,都比不過啊。
至少人家……
知道拔毛。
我面無表情地從嘴裏摳出幾根鵝毛。
崩潰。
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一抬頭,看見莉莉絲嘴裏的紅肉還在往外滲血,我噌的一下又站了起來,認命地鑽進了廚房。
十分鐘後,我端出一盤洋蔥炒牛肉放到他倆面前,兇巴巴地命令道:
「快喫!喫不完我就揍你們!」
倆孩子顫顫巍巍地把飯菜一掃而光。
弱小可憐,但十分能喫。
-7-
穿書一個月,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
自從上次做了洋蔥炒牛肉後,我就被莉莉絲和瑞拉封爲神廚。
你知道的。
像我這種虛榮的女人,根本受不了這種誇獎。
於是我像打了雞血一樣,每天都在研究新菜譜。
奈何這裏物資短缺,能做的基本上就是花式炒雞蛋,蔬菜水果可以說……根本沒有。
連蔥都能算膳食纖維了你敢信?
真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想種地都沒種子。
絲綢之路什麼時候通到我家門口來送點肉蛋奶啊!
好不容易從鄰國進口了一些蘿蔔包菜,結果回來路上就爛了一半,我垂頭喪氣,沒了興趣,草草醃了幾缸泡菜,宣佈放棄廚神爭霸,一心做起惡毒後媽。
「跑什麼跑!你!就是你!去給我撿球!」
「還有你!過來陪我下局五子棋!」
「今天好無聊,玩會兒飛盤吧。」
看着倆孩子氣喘吁吁,滿頭大汗,我微微冷笑,哼,惡毒後媽,手拿把掐!瞧我把他們折磨得!
乾乾淨淨!白白胖胖!
-8-
「莉莉絲小姐哭得好傷心。」
「是啊,沒想到夫人這麼惡毒!」
哦?
惡毒?
我貼着牆根偷聽,興奮地搓了搓手。
對對對!就這麼宣傳我!
「夫人禁止小姐化妝打扮,爲的不就是讓她在舞會上出醜嗎!」
「哦,我可憐的莉莉絲!整天被逼着喫那些奇怪的食物也就罷了,居然連件像樣的禮服都沒有!害得大家都笑她!聽說克萊爾小姐還把她推進水池裏戲弄,說她是個……」
嗯?
敢跟我搶人設?
我看她是喫了熊心豹子膽!
翌日。
我捏着克萊爾家族的宴會邀請函,二話不說,撈起素面朝天的莉莉絲出席。
她看着我的裝扮,幾次欲言又止。
終於在出門前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安娜夫人,您還沒更衣。」
哦,我善良的女主寶寶。
我都這麼惡毒了,她還擔心我被人嘲笑。
我嘴角揚起一個陰森的笑容,掐着嗓子說:
「給他們一點自由震撼。」
「自由?」
莉莉絲怔住了,她擰了擰眉,亮晶晶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困惑。
「嗯,女人的自由。」
說着,我扣緊揹帶褲,繫上皮革腰帶,佩戴好胸針禮帽,挽起莉莉絲的手,雄赳赳氣昂昂地出發了。
-9-
我穿着「男裝」大方出席克萊爾家的時候,全宴會廳的人都爲我矚目停留,他們眼神譏諷,脣畔含笑。
上下嘴皮一翻,就是一句嘲弄:
「安娜夫人真是……驚豔衆人啊。」
誠然,我不敢打扮得太「暴露」,畢竟這是一個把貞節牌坊刻臉上的年代,布料少一點,都是要被拖出去絞死的。
所以,我就只能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爭取那麼一丁點的安全自由。
男裝,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亞麻襯衫搭配絲絨短外套,裏三層外三層的,不能說多麼舒適吧,但起碼……它不致死。
「太失禮了!難道嫁了人,就可以爲所欲爲,不再做淑女了嗎?真替西蒙伯爵感到糟心!」
「聽說安娜夫人嫉妒莉莉絲小姐的美貌,不允許她化妝打扮,可憐的小姐,連套像樣的禮服都沒有!」
我垂着眼睛,專心致志地挑選着心儀的點心,假裝聽不見這些議論聲,畢竟我不是來和這些貴族吵架的。
莉莉絲擔憂地看着我,我默默搖頭,拉着她入座,輕聲說道:
「你看,被別人嘲笑幾句,也不會死,健康舒適地生活着,比什麼都重要。」
女孩聞言,右手不自覺地撫上肋骨,低頭沉思。
表演結束後,主廚端出一道巨無霸「鴿子派」。
他表情得意,自述這道菜費時費力,專門爲了克萊爾夫人而做。
我左看看右看看,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曖昧氣息。
名氣再大的主廚,也是貴族的奴僕,可他居然能在大庭廣衆之下,與寡居夫人眉目傳情?
不僅如此,由於我們的座位被安排在角落,衆人視線盲區裏,我瞧見主廚輕輕撥弄了一下燕尾服,腰間一閃而過的,是女人的蕾絲底褲。
好傢伙。
看來不論哪個時代,偷情都是追求刺激的。
我正沉浸在喫瓜中不可自拔呢,就聽見主廚說,這個派裏藏了一百隻活鴿!
什麼?
活的?
克萊爾夫人面帶微笑,舉止優雅,操着餐刀切開派皮,無數只鴿子陸陸續續飛了出來,場面極其震撼,引得衆人拍掌驚歎!
我也捂住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鴿子……留在派裏的一攤綠屎……
胃裏一陣翻騰!
還說給中世紀人一點震撼呢!分明是他們在震撼我!我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在整活這方面,真比不上老外!
這羣人也太難殺了!
這麼作死還沒滅絕……
見我面如土色,克萊爾夫人挑了挑眉:
「這道菜……似乎不合安娜夫人的胃口?」
我還沒說話,其他人的眼刀就飛了過來,陰陽怪氣地議論着:
「這不是在打克萊爾夫人的臉嗎?真沒教養!」
「瞧她的穿着打扮,舉止行爲,無一不在標新立異,我看她就是爲了吸引在場紳士的注意力,你們看,我家子爵的眼睛都快掉她身上了!這該死的蕩婦!結婚了還這麼不安分!」
「莉莉絲小姐不要怕,明日我就寫信給西蒙伯爵,要他早日回來,絞死這個虐待子女、不守婦道的浪蕩女人!」
嚯,穿條褲子都能勾引到男人?你這男人也太好勾引了吧?
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抬頭望天。
算了,他們都喫屎了,讓讓他們吧。
莉莉絲咬了咬脣,站了出來:
「尊敬的聖德夫人,多謝您爲我擔憂,但是我必須告訴大家,我的母親,安娜.伊莎貝拉,並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她待我們姐弟很好。」
此言一出,衆人譁然,他們愣了幾秒,然後擺出痛心疾首的表情,紛紛贊莉莉絲識大體有教養。
一些夫人還心疼得抹起了眼淚。
莉莉絲瘦瘦小小的身體擋在我面前,眼神倔強而堅定。
她穿了一身寬鬆柔軟的裙子,風一吹,裙襬舞動,如海藻一般茂密烏黑的頭髮飄蕩在空中,揚起一股清新怡人的香味。
紳士們的眼睛都看直了。
見莉莉絲成爲焦點,克萊爾家的小姐十分不滿,主動站起來,繞場一週向賓客們敬酒:
「莉莉絲真是個不錯的女孩,是吧?這不奇怪,紳士們,她在我們學校也被人稱爲交際花。」
「你胡說,我沒有!」
「恕我直言,莉莉絲,只有底層賣魚的賤民纔會穿如此鬆垮的衣裙,你和你的繼母簡直丟盡了我們貴族的臉!」
受不了!
罵我可以!但不能搶我人設啊!
我不允許這個世界有比我更惡毒的女人!
莉莉絲眼角噙着淚,面對衆人審視的目光手足無措,我將她拉回身後,衝着對面粲然一笑:
「莉莉絲的所有衣服,都是我做的,我是她的母親,我讓她穿什麼,她就得穿什麼,我不認爲我們母女有什麼不得體的地方,反倒是覺得克萊爾小姐很失禮,你昨日推莉莉絲下水,今日又口出惡言,是篤定西蒙伯爵不會歸家,才這樣肆無忌憚地欺負她嗎?況且……沒有一條法律規定女人不能穿舒適的衣服吧?難道晚上回家脫了束腰和禮服,在場的貴婦淑女,就都變成您口中的賤民了嗎?唉,也恕我直言,越是華麗的裙襬,就越容易引來災禍。」
這些裙子雖然很美,但是隱患太多了,裙撐大的能容納四五個成年人,摔一跤脖子都能斷掉。
再加上金屬束腰,穿久了輕則肋骨變形,重則內臟破裂,不論哪種情況,在這個醫療水平落後、連抗生素都沒有的年代,都是很難救的。
總不能爲了美,連命都不要了吧?
克萊爾小姐臉上一白,隨即掩面啜泣起來:
「我何時推了莉莉絲?耶穌在上,你們怎麼能如此污衊我?」
「現場有很多小姐都看到了,要我一一詢證嗎?我倒是可以,就是不知道會不會耽誤了賓客的時間。」
我笑眯眯地說着,周圍人交頭接耳: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安娜夫人不敢撒謊吧?」
「瞧那可憐的莉莉絲,真叫人心疼!」
「聽我家女兒……咳咳……女僕說,克萊爾家的小姐那是出了名的惡毒善妒,莉莉絲小姐如此貌美,被她捉弄羞辱也不奇怪。」
聽了這些聲音,克萊爾更加發暈,她下意識鬆了鬆束腰,吐了口濁氣,急忙辯解道:
「如果說昨天的話……哦!我想起來了!那是個誤會!安娜夫人!請您聽我說,我只是見大家嘲笑莉莉絲,想幫她換身衣服……」
克萊爾小姐越說越急,一張小臉憋得通紅,步伐搖搖晃晃,沒走幾步,就整個人失重栽了過去!
由於裙襬太大,衆人無法靠近幫忙,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克萊爾尖叫着撲倒了旁邊的燭臺,火苗竄到了裙子上,噌的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燒了起來。慌亂中,有賓客爲了幫忙,朝她潑起了手中的白葡萄酒。
火越燒越旺,可女僕們卻始終無法近身。
聽着克萊爾的慘叫聲,我心急如焚,一把掀了桌子,餐具叮呤咣啷地碎了一地。我來不及解釋,招呼衆人一起用浸了水的桌布滅火。
可除了莉莉絲,無人應我。
唯有一個衣着輕便的陌生男子,低着頭,一聲不響地提起另一側的桌布,與我合力撲火。
漫長的十幾秒鐘過去!克萊爾身上的火終於被溼布「悶」滅!
幸運的是,她並沒有什麼生命危險。
皮膚燒傷了幾塊,其中腰腹、手臂較爲明顯。
衆人一擁而上,爲她蓋了條柔軟的毯子。
克萊爾小姐痛哭出聲,她啞着嗓子恨恨說道:
「把這幾個沒用的賤民,拉去馬場,拖死。」
四個女僕聞言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她們啜泣着,求克萊爾小姐給自己一條活路,可主人的命令,誰又能違抗呢?
「不是她們的錯……」
幾乎是下意識的,我上前幾步試圖阻攔。
可宴會廳聲音嘈雜,沒人聽到我說什麼。
侍衛們面容冷淡,抓着女僕的頭髮,拖着她們往外走,其中一個女人拼命掙扎着,換來的是克萊爾小姐更加怨毒的眼神。
只見寒光一閃,爲首的侍衛不耐煩地削掉了女人的鼻子。
血肉飛濺。
我捂着眼睛,倉皇尖叫。
而衆人……我環顧四周,所有人都神色如常,嘆息着克萊爾小姐時運不濟,這幅畫面讓我大腦一片空白。
我甚至懷疑……
是不是隻有我,聽到了女人的慘叫聲。
恐懼讓我發不出一點聲音,耳鳴嗡嗡作響。
雙腿有如灌鉛那般,使不上力氣,一陣寒意襲來,我牙齒打顫,微微發抖,抱着手臂喃喃道:
「不是她們……」
聲音越來越弱。
連我自己都快聽不見了……
一滴眼淚滑落。
我挫敗地退後一步,喪失了開口的勇氣。
是的,我在害怕。
我是個僞善者,我救不了任何人。
我開始恐懼……自己的未來。
「你爲什麼在哭?」
一雙騎士皮靴出現在我面前,我愣了幾秒,緩緩抬起頭,是剛剛幫我滅火的那個男人。
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多謝。」
男人皮膚白皙,容貌俊美。
淡金色短髮微微扎着眼睛,流露出困惑的神情。
和大部分紳士不一樣的是,他的頭髮沒有塗抹豬油,身上更沒有掩蓋臭味的動物麝香。
是這個時代裏,不多見的乾淨人。
「安娜·伊莎貝拉,告訴我,你爲什麼在哭?」
他語氣冰冷,眉眼間閃過一絲不耐。
剛平復下來的心,瞬間又被提到了嗓子眼,我小心翼翼地搖了搖頭,生怕自己哪句話回答得不對,就提前被酷刑處死了。
畢竟……
我垂着眼睛,用餘光悄悄打量着他的裝束,儘管他衣着簡單,可那料子柔軟順滑,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澤,一看就是從東方進口的綢緞。
絕非一般人能穿得起的,更遑論他胸前佩戴的胸針,以及手杖上光彩奪目的紅寶石,每一樣都價值不菲,彰顯着他的尊貴身份。
我被他一直注視着,心跳如鼓。
直到……
莉莉絲從克萊爾身邊回來,望着我們斂了笑容,誠惶誠恐地鞠躬,喚了男人一聲:
「父親。」
-10-
父親?
我猛然抬頭,看着面前這個金髮男人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西蒙竟然不是我想象中那種……又髒又臭、留着絡腮鬍子的老頭?
儘管知道這個時代結婚早,但潛意識裏,我還是把他當成上一輩的人。
畢竟,他已經送走兩任妻子了。
「嗯,你長高了。」
西蒙掃了一眼莉莉絲,淡淡說道。
奇怪。
他不是在封地嗎?怎麼突然回來了?還不打一聲招呼就來參加克萊爾家族的宴會?
不會……真的有人給他寫信吧?
慘了慘了。
瞧他這副陰氣沉沉的模樣,我有預感,自己作威作福的好日子……到頭了。
「嗨,莉莉絲,能邀請你一起賞月嗎?」
西蒙背後冒出一個和莉莉絲差不多大的漂亮男孩,穿着打扮非常矜貴,尤其是金腰帶上的綠寶石……格外耀眼。
沉寂已久的系統終於有了動靜,它在腦內激動地嚷嚷道:
【王子出現啦!宿主!你終於步入正軌!離死不遠啦!】
死。
意味着回家。
從來這裏的第一天,我就期待着這個結局。
可今日,四個女人活生生地死在我面前,我不得不承認,我有點怕了。
【系統,我的結局,註定是絞刑嗎?】
【呃,據我測算,宿主您一定是死於刑罰,但具體什麼刑罰……就不一定了。】
也就是說……
我可能會死得比她們還慘。
想到這,我心裏不免又沉重了幾分。
「這裏剛發生了一場火災,又死了好幾個僕人,殿下,抱歉,我沒那個興致賞月。」
莉莉絲皺着一張臉,表情有些凝重。
查理王子愣了一秒,擺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
「抱歉莉莉絲小姐,是我唐突了。」
他風度翩翩,卻換不來莉莉絲半點好感。
女孩偏過頭,挽着我的手臂:
「母親,我有些頭暈,我們回家吧。」
「好。」
我張了張嘴,沒有理會系統在腦內的尖叫,反握住莉莉絲的手,朝查理王子行了個禮,就告別了克萊爾家族。
-11-
馬車內出奇地安靜,莉莉絲似乎很害怕自己的父親。
她低着頭坐得闆闆正正。
西蒙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我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
回到西蒙城堡,我顧不上一點淑女形象,連滾帶爬地跳下馬車。
莉莉絲緊隨其後。
瑞拉收到了僕人傳回來的消息,一早就站在門外乖巧等待。
兩個孩子嚴肅惶恐的模樣,更讓我脊背發涼。
我不禁懷疑起……前兩任妻子的死因。
「安娜。」
西蒙叫住了我,我屏住呼吸,回身擠出一個微笑:
「您有什麼吩咐?」
「去。」
去?去哪?
我心裏直打鼓。
只聽他繼續說道:
「去換件衣服。」
原來是看不慣這身男裝,我不自然地扯了扯襯衫:
「抱歉。」
「明日,叫賽琳娜陪你去做幾件合身的。」
「啊?可……可以嗎?」
我傻眼了。
西蒙有些不耐煩:
「你喜歡,就可以。
「不要再穿我的衣服。
「還有,克萊爾找你麻煩的話,告訴我。」
-12-
當天晚上,我就發了高熱。
大腦渾渾噩噩的,閉上眼睛,全是女僕們被馬拖死的慘狀。
系統上線嘲笑:
【你也太沒用了,死幾個 NPC 而已!今天都是小場面,才四個女人,後面可有的是呢!】
聞言,我牙齒打顫,冷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賽琳娜不忘初心,堅持找蘇瑪醫生來放血治療,我疲憊不堪,連伸手阻攔她的力氣都沒有了。
罷了。
隨他們去吧。
能死在這裏也好,起碼,不算太痛苦。
可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ṱŭ₉就被系統察覺到了。
它幽幽說道:
【宿主,我必須提醒您,您上刑場是本書最重要的虐渣打臉劇情,沒有完成的話,我是不能爲您結算回家的。
【如果您投機取巧,提前死在這裏,那麼現實中的您也會死。
【而且,您的靈魂將永遠被困在這裏,一輩子都回不去了。】
系統喋喋不休。
我聽得不太真切,眼皮愈發沉重。
燭火搖曳,煙霧纏繞。
室內一片朦朧。
我忽然有些恍惚,靈魂漂浮着,精神也瀕臨狂暴。
我彷彿聽見了時代的哭聲。
眼淚簌簌掉着,心臟某處疼得厲害。
我想家了。
想電燈、熱水、軟牀。
想朋友、家人、和我養的小狗。
記憶不停回溯,我驚恐地發現,我好像記不起……爸媽的臉了!
我開始分不清現實與幻覺。
甚至懷疑起……穿書的真實性。
或許……從來就沒有什麼系統,更沒有 21 世紀的李安娜。
那些都是我的臆想?
對。
都是假的。
是我瘋了、病了,纔會覺得這裏的一切都很糟糕!
沒有先進的思想,就不會感到痛苦。
所以,當有人站在我的牀邊,問我是誰、想做什麼的時候,我攥緊被子,機械性地回答道:
「我是安娜·伊莎貝拉,西蒙伯爵的第三任妻子。我的理想是獲得伯爵的信任與寵愛,做一個賢妻良母。」
「嘖,燒傻了。賽琳娜,端盆冷水,爲她擦拭身體。」
-13-
我躺了快半個月,才徹底清醒過來。
聽莉莉絲說,西蒙不允許蘇瑪醫生進門,吩咐僕人採取了最保守的物理降溫。幸運的是,我沒感染什麼病毒,休養Ṱųₕ一段時間,也就慢慢恢復了。
西蒙對我沒什麼興趣,即使我身體好了,他也沒打算搬回來。
而是繼續住在三樓的房間。
他很忙,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事情,幾乎很少和我們在一起,兩個孩子也跟他不太親近。
一見到他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夾着尾巴,連笑都不敢笑。
夜深人靜,我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
索性披了件睡衣,敲響了莉莉絲的門,和她擠在一個被窩裏聊天。
「你好像很害怕你的父親?」
「他很少回家,也不怎麼喜歡我和瑞拉。」
爲什麼?
這不都是他的孩子麼?
莉莉絲託着腮,繼續道:
「父親他……比較冷漠,自出生以來,我從未見他對我們笑過。
「包括……我和瑞拉的母親,他也毫不在意。
「但是,請您放心,父親絕不會爲難您,而且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回封地的。」
聽莉莉絲說,西蒙回來是參加國王……第六次婚禮的。
王后是ťű̂₋他的表妹,按照制度,他會接受封賞,三個月後,出發去新的封地。
和從前一樣,他沒打算帶上我們。
我稍稍鬆了口氣,至少,我們不用相處太久。
「莉莉絲,你喜歡……查理王子嗎?」
女孩愣了愣,月光透進窗子,照在她困惑的面容上。
「夫人,我應該要喜歡他的,小的時候母親就教育我,所有女孩都應該以嫁入王室爲榮,可是……」
「可是什麼?」
「他看我的眼神,和那些色眯眯的老紳士一樣,讓我很不舒服,安娜夫人,是我太敏感了嗎?」
我揉了揉女孩的頭髮:
「不,莉莉絲,能讓你感到不舒服的,就都是壞東西。」
-14-
西蒙比我想象中的好相處,他和這裏大多數男人都不太一樣,對女人和酒都沒什麼興趣。
也不怎麼守規矩。
他愛乾淨,不喜歡追求「美」,更厭惡蘇瑪醫生之流的陳舊思想。
如果不是答不上來宮廷玉液酒,我真的會懷疑他也是穿越者。
「你一直看我,是有什麼事嗎?」
趕赴宴會的路上,西蒙放下手裏的報紙,瞥了我一眼。
「啊?沒有。」
「那就離我遠點。」
他皺起眉,有些不快。
「哦。」
我順從地往旁邊挪了挪,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我算是發現了,西蒙這人雖然性格有些古怪,但只要不去煩他,那麼哪怕把房頂子掀了,他都不會管你。
「先生夫人,前面的路堵住了。」
賽琳娜鑽進馬車說到。
西蒙思索幾秒,乾脆利落地吩咐道:
「那就回去吧。」
「呃……伯爵,聖德夫人說,這是國王安排的懺悔……狂歡日。不去的話,是不是不太好?」
西蒙眼皮都沒抬:
「回去。」
哦,回去就回去!
反正我也不想去。
懺悔……狂歡慶典,聽聽這是人話嗎?
我去了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我撇撇嘴,聽着外面的動靜,好奇地推開窗戶,只見前面一羣人擠成一團,堵在了中心大道上。
他們表情興奮,激動吶喊,看上去熱鬧極了。
「發生什麼了?前面是有什麼狂歡活動嗎?」
「不是的夫人,是教會在廣場上處置女巫。」
女巫?
我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開什麼玩笑!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巫師?」
「是真的!夫人!」
賽琳娜言辭懇切,彷彿想證明什麼似的,邊說邊比劃:
「聽說,把女人綁起來扔進水裏,沉底的是普通人,能浮上來的,就是女巫!教會最近用這個方法,抓到幾個女巫了!」
有什麼區別?
這不是都得死嗎!
簡直是荒唐!
「嗯,這法子比前兩年精進多了,以前是用火,說燒不死的就是女巫,可惜,這世界上就沒有燒不死的人,所以那一年,教會一個女巫都沒抓到,今年倒是學聰明瞭。」
西蒙神情淡漠,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容。
馬車外羣情激昂,圍觀羣衆都在振臂高呼:「殺得好!」
我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拳頭。
-15-
我坐立難安。
回去的路上,精神又有些恍惚。
路過護城河時,我推開窗,竟然真的看到……一羣人圍着一個衣衫不整的女人咒罵唾棄!
爲首的是近日風頭正盛的哈利神父。
他舉着十字架,嘴裏唸唸有詞。
女人神情呆滯,被藤條抽得皮開肉綻,也沒喊一句痛。
圍觀者吹着口哨起鬨,其中一名棕發侍衛,更是憤怒地解開褲腰帶,朝女人呲了泡尿。
他在胸前比劃着十字架,神情肅穆地向大家解釋道:
「聽說這樣能夠驅邪!你們不知道,這個女巫太可怕了!昨晚在牢房還使用邪惡力量來誘惑我和其他男人強姦她!簡直可惡!」
看到這一幕,腦海中緊繃的那根弦,忽然啪的一聲就斷了。
我沒辦法再欺騙自己,說這些都是假的。
那個時代是如此血淋淋、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不能再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不行,我得救她。」
打定主意後,我顧不上別的,急匆匆地跳下馬車,拎起裙子就朝護城河的方向跑去。
可還沒邁出幾步,就被人一把拉了回去。
是西蒙。
他眸光深沉,微微搖頭:
「你救不了。」
「爲什麼?」
西蒙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儘可能耐心地解釋道:
「教會挑中的人,國王都救不了。」
對視的十幾秒,我忽然冷靜下來,平復了一下呼吸:
「我有辦法。」
既然不能光明正大地救,那麼就只有……用魔法打敗魔法了!
只不過……
我直直地看着西蒙:
「可能會有點丟人,希望伯爵體諒我……救人心切。」
西蒙鬆開手,無所謂地回答道:
「隨便你,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但是安娜,別太麻煩我,我討厭和他們打交道。」
我知道,他一定會答應我。
那麼,我姑且認定,他是個脾氣古怪的……好人。
得到西蒙的允許後,我三步並作兩步,拎着裙襬鑽進人羣,指着剛剛撒尿的棕發男人大喝一聲:
「快來人!抓住這個男巫!」
「你胡說什麼!」
衆人驚呼連連,好奇地圍住了我:
「這個婦人在說什麼?哪裏有男巫?」
「看這打扮,像是貴族。」
「切,貴族夫人才不會拋頭露面鑽進男人堆裏,我看是個偷衣服的女賊還差不多!如此大膽!哈利神父!快看看她是不是女巫!」
他們越靠越近,汗臭混着口臭迎面而來,燻得我眼冒金星。
我捂緊鼻子朝賽琳娜擺擺手,她連忙帶着侍衛上前,扒了棕發男人的衣衫,將他五花大綁捆了起來。
看見我身旁的僕人和侍衛,衆人這才相信我不是什麼女賊,紛紛閉緊嘴巴低頭不語,尤其是剛剛議論過我的那幾個男人,此刻更是像個鵪鶉一樣,躲在人羣裏訕笑着。
「您是?」
哈利神父陰着臉,直到看見緩緩走近的西蒙,表情才緩和了一些,只不過,依然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原來是安娜夫人!很高興見到您!但恕我直言,這不是你們女人可以嬉笑打鬧的地方,男巫這種事,我聞所未聞。人要爲了自己的言行負責,既然您說他是男巫,那麼請拿出證據。」
我抽出帕子擦了擦並不存在的眼淚:
「當然!這種事我可不敢開玩笑!一定是有確鑿的證據,纔敢向您舉報,剛剛這位男士脫掉褲子的時候,我看到了惡魔留下的印記!」
聽到這裏,圍觀者都驚掉了下巴,就連哈利神父都沒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尷尬地眼皮抽搐。
「居然偷看男人的臀部!好浪蕩的婦人!ťūₐ」
「真替西蒙伯爵感到恥辱,居然娶了個如此恬不知恥的女人回家!如果是我,恐怕要羞愧自盡了!」
衆人竊竊私語,我用餘光偷偷瞄了一眼西蒙,他面色如常,淡金色的劉海擋住了眼睛,透着些許冷漠。
彷彿是沒聽到大家說什麼一樣,西蒙沒什麼情緒,淡定地抱着手臂,接受着周圍人審視的目光。
哈利看看西蒙,又看看我,嫌惡地搖了搖頭:
「安娜夫人,您有所不知,男人的內心是無比強大的,他們不會受到惡魔的蠱惑,而且……邪惡力量是靠通姦來傳遞的,他一名男子,如何能夠獲得?」
我低下頭,攥着衣角故作爲難地說:
「所以……那印記纔會在……屁股上嘛!」
「我怎麼會與惡魔通姦!我……我可是男的啊!」
見我咬死不放,棕發男人不再恭恭敬敬,而是掙扎着朝我啐了一口:
「你居心叵測!故意污衊我!」
「這話說得沒有道理,親愛的,我又不認識你,爲什麼要陷害你呢?既然你說自己不是男巫,那麼,脫了褲子證明一下吧。」
聞言,男人臉色蒼白:
「不……我不脫……」
呵,讓你脫你倒不脫了?我目光譏諷,上下打量着被綁住的男子,像盯着獵物一樣,勾起嘴角:
「不脫,就是心裏有鬼。」
「不不不,我屁股上的確有個印記,但那是我出生就有的!並不是惡魔留下的……哈利神父!請相信我!」
「哇哦,天選男巫啊!怪不得我一見到你,就頭暈得厲害,大家說,是不是啊?」
我按着太陽穴後退幾步,靠在西蒙的身上假裝柔弱。
旁人見狀也點頭附和:
「夫人說得對!我也有些頭暈!」
「沒錯!我都喘不上氣了!」
可不嘛,在大太陽底下,一羣人擠在臭氣熏天的護城河邊,不暈纔怪了。
真是你跺你也麻!
「而且!你強姦了這個女人!如此邪惡的行爲,不是惡魔是什麼?」
「不……我那是喝醉了……不不不……不是這樣的!是女巫誘惑我的!」
棕發男人捂着屁股癱坐在地上,他縮着脖子瑟瑟發抖。
是的,他在害怕。
他怕自己真的是什麼所謂的「男巫」。
因爲他愚昧、惡毒,又沒有主見。
所以別人隨便說幾句,他就懷疑起自己來。
「夠了,安娜夫人,不能僅憑您的一面之詞……」
「那好辦!按照教會推行的方法,把他和這個女人一起扔進水裏試一試不就好了?」
「ṱúⁿ對呀!好辦法!哈利神父!快些開始吧!」
大家催促着,哈利有些下不來臺,陰惻惻地看着我。對他來說,死一個平民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男巫這件事一旦開啓,多方勢力都會撲上來,尤其是異教徒。
這是教會最不想發生的事情。
可當着這麼多人,西蒙又裝聾作啞不管我,他實在沒辦法拒絕,只好開始禱告做法。我笑眯眯地補充建議:
「一定要把兩個人綁在一起喔,省得他們有人用巫術逃跑!」
說罷,我給賽琳娜使了個眼色。
「哎喲先生們,這樣綁可不行,來,我幫你們。」
賽琳娜讀懂我的意思後,端着笑臉湊上前幫忙。在倆人被扔進水裏的前一秒,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偷偷給女人來了一記手刀。
撲通一聲!
暈厥的女人背對着我們,帶着棕發男一頭栽進河裏。
我死死盯着水面,心臟砰砰直跳,默默祈禱着男人會游泳,幾乎是下意識地,我攥緊了手裏的……
「對不起。」
我老實認錯。
西蒙甩開我的手,看着掌心的月牙紅痕,冷哼一聲:
「離我遠點。」
幾秒後,他又開口:
「你喫什麼長大的?手勁兒這麼大?」
「……」
別問。
我怕我說了,饞死你。
「上來了上來了!」
「天吶!這個男人浮上來了!他還活着!安娜夫人說得對!他會巫術!他是男巫!他獻祭了自己的Ţų₇屁股!與惡魔做了交易!」
「你們看!女人暈過去了!她是被男巫拖起來的!」
「沒錯!她一定不是女巫!還好有安娜夫人!否則今天我們都要被男巫害死了!」
圍觀的民衆越來越多,周遭人聲鼎沸。
教會沒有再扣押女人的理由。
她被無罪釋放。
哈利神父抿着脣,緩緩走近,附在西蒙耳邊輕聲道:
「她可不是什麼普通人,而是新教徒勞爾城主的大女兒,救她,就是和整個教會過不去,西蒙伯爵,您如此縱容夫人,就不怕遭到神罰嗎?」
西蒙皺了皺鼻子推開他:
「滾遠點,臭死了。」
哈利愣在原地,一臉怨毒地看着我們。
西蒙抓起我的袖子擦了擦手:
「碰到他了,好髒。」
我嘴角抽搐,等哈利走遠才問道:
「他不是風頭正盛嗎?你敢惹他?」
「我活膩了,不行嗎?」
……
行,怎麼不行。
咱倆一起上絞架,來個夫妻雙雙把家還。
-16-
我揭發男巫的事情,在城中被大肆宣揚。
莉莉絲和瑞拉都很高興,逢人便介紹道:
「對,是她,我的繼母,勇敢的安娜·伊莎貝拉。」
但我和西蒙都知道,這不是一個好的信號。
我無意中救了異教徒的女兒,又搞出了「男巫」事件,讓本就混淆的宗教鬧得愈發厲害。
他們如今大肆宣揚,無非是想把我高高捧起,讓我曝光在大衆視野裏,被各方勢力裹挾、撕扯,最後吞噬。
對此,我已經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
只是……
「很抱歉。」
我真心誠意地向西蒙道歉,因爲我的一時衝動,很有可能會讓整個西蒙家族的未來發生改變。
若不是受我影響,莉莉絲應該早就答應了查理的求婚。
他們一家人,將會擁有享不盡的尊榮富貴。
而不是和我一起,接受教會的跟蹤監視。
想到這裏,我的內疚又多了幾分:
「對不起,你們本該很幸福的。」
西蒙合上書,表情晦澀不明:
「你真的覺得這種生活幸福嗎?」
我一時語塞,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幸福嗎?
坦白說,在我看來,在這個時代,哪怕成爲國王,也沒什麼可快樂的。
可他們是他們,我是我。
對於他們來說,這已經是接近他們想象中最文明的生活了。
他們應該感到幸福的。
因爲了解,纔會痛苦。
所以……
崩潰的人,只有我。
「你看我們,是不是就像我們看印第安人一樣?」
「什麼?」
我愣在原地,西蒙垂下眼睛搖了搖頭,他換了個問題,帶着淡淡的笑意:
「安娜,你的理想是什麼?」
-17-
國王癡迷於第六任王后,也因此特別看重西蒙家族。
教會礙於人情,暫時不打算爲難西蒙,但我這個剛嫁過來的夫人……可就不一定了。
沒多久,我就被教會逮捕了。
因爲克萊爾夫人向教會舉報我是女巫。
理由是——我在宴會中詛咒了克萊爾小姐,因爲我上一秒說她會引來災禍,下一秒,燭火就燒了她的衣裙。
她撕開了這個口子,其他人也蜂擁而上。
尤其是那些拜訪過我的人,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生怕說晚了,就被判定爲我的同伴。
「安娜夫人標新立異,喜歡穿男裝,一定是被惡魔附體了!」
「聽說她還會做奇怪的餐食!」
「她經常逼迫孩子們洗澡,是不是……想用水源傳播病毒?」
不僅僅是這些交往過的貴族,還有……
流民街的賣魚婆。
她佝僂着身子,拄着拐忿忿不平:
「大夫都束手無策,她卻救活了我的孫子!這不是女巫是什麼!」
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審判庭裏熱鬧極了,我麻木地看着這羣人,嘴角勾起諷刺的笑容。
這一刻我忽然理解了西蒙,他說得對,有些人,你救得了他的命,卻救不了他的思想。
哈利神父捧着《女巫之錘》,一條一條地比對着,宣判我是本世紀最邪惡的女巫。
衆人狂熱吶喊,人羣中,莉莉絲與瑞拉淚眼朦朧,女孩咬緊牙關,彷彿下定什麼決心一般,轉身離開。
我知道,她是去找查理了。
或許……就像系統說的,不論過程如何,結局都是一樣的。
男女主會結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而我……
我將被衆人唾棄,公開處死。
一切都要結束了……
該來的總會來的。
-18-
我被關在陰暗潮溼的牢房裏,一待就是三個月。
每天都有牧師來唸經。
往我身上潑各種不同的動物血液。
絞刑前一天,西蒙來探視。
他說,如果我願意,他可以向國王求情,饒我一命,只不過,我終生都要被囚禁在聖心修道院。
我拒絕了。
這樣活下去,又有什麼意思呢?
他又說:
「最多兩年,我會救你出來。」
我虛弱地搖了搖頭:
「不用了。」
該喫的苦,一點都沒少喫,眼看就要回家了,沒道理因爲怕疼,而留在這裏過一輩子。
沉默良久,西蒙笑了笑:
「其實我早就猜到了,這個世界沒什麼值得你留戀的。這裏的人愚昧無知,可憐又可恨,討厭他們就像呼吸一樣簡單,對吧?安娜,你後悔嗎?如果給你一次重來的機會,你還會救她們嗎?」
我扯了扯嘴角:
「做錯事的又不是我,有什麼好後悔的。再來一次的話,救是肯定不救了,我又不是聖母,明知道她們會搞死我,我還巴巴地湊上去嗎?但是……我這人愛管閒事,不是她們,也會有別人。伯爵大人,我早就想明白啦,人嘛,一旦朝對方伸出手,就要做好被拉進地獄的準備。」
恨她們有什麼用?
她們沒有思想,甚至都不是一個完整的、獨立的個體,這樣的人,有什麼好恨的呢?
怪就怪,這是個喫人不吐骨頭的時代。
「值得嗎?要知道,你沒有改變任何事。」
「嗨,我又不是一定要改變什麼,如果做什麼事都要圖結果的話,人活着會很痛苦的。」
況且,萬一呢。
蝴蝶扇動翅膀,總會有某件事物,因我而發生變化。
「可以……牽你的手嗎?」
我怔了一秒,大方地伸出手笑道:
「當然,只不過我幾個月沒洗澡了,很髒。」
「安娜,你如此輕易地把手給我,是做好被我拉入地獄的準備了嗎?」
我眨了眨眼睛,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西蒙驟然抓緊我的手,指甲嵌入掌心,留下幾顆月牙形狀的紅痕。
「疼疼疼!」
我喫痛地尖叫一聲,莫名其妙地看着西蒙。
「系統說,只要我願意,就能把你留在身邊。」
我瞪大了眼睛,對於他有系統這件事,我並不驚訝,我驚訝的是,他竟然願意告訴我。
「自出生起,我就綁定了覺醒系統,它向我描繪了一個全新的、不同的世界,可是安娜,我很痛苦。
「瞭解的越多, 就越痛苦, 安娜,比起系統定義的愛情, 我想表達的是,我欽佩你,是你讓我明白,人類之所以偉大, 就是因爲他們不在意爲了小事而犧牲自己。
「所以, 安娜, 回家吧。」
下一秒, 一把匕首刺進我的胸膛。
可我竟然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我呆呆地抬起頭,反應過來後驚聲尖叫:
「不是哥們, 我得死在刑場才能回家啊!」
西蒙抽出刀子, 鮮血濺到彼此的臉上,他斂了笑容,彷彿剛剛的告白沒有發生過一樣。
依舊是那副淡淡的表情, 冷漠至極。
「放心,這是我向系統兌換的,讓你可以無痛回家。」
啊?
爲啥他的系統這麼牛?
忽然眼前白光一閃, 我腦袋暈暈乎乎的, 失去意識前一秒, 我抓緊西蒙的袖口:
「再聊幾句唄……」
不是離絞刑還有好幾個小時嗎?
着什麼急啊!
「我怕我會改主意,安娜, 我和你不一樣,我真不是什麼好人。」
胡說八道。
我輕飄飄地倒在地上,鮮血泊泊湧出,染紅了身下的稻草,我緩緩閉上眼睛,心裏默默想着。
你明明……就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19-
童話裏, 大結局一般都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
那之後呢?
回到現實後, 我發現《中世紀灰姑娘》這本小說居然出了番外。
【婚後第三年, 查理王子繼承王位, 封莉莉絲爲王后。】
【婚後第五年, 查理王子出軌,莉莉絲髮動政變,搶奪王權,囚禁查理,成爲了歷史上第一位女王。】
【莉莉絲成爲女王的第二年,全國停止獵巫, 設立女子勞役所,女囚由女性守衛看管, 禁止男性進入。】
【莉莉絲成爲女王的第十年, 鼓勵女性積極參與工作,獲取勞動所得報酬, 婦女開始享有教育權和財產權。】
我合上書,深深地吸了口氣。
蝴蝶扇動翅膀時捲起的風,終於淌過時間的河流,吹到了我的面前。
天朗氣清, 惠風和暢。
誰說……
我什麼都沒改變呢?
西蒙,我終於可以回答你了,這就是我的理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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