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紮直播間:被困的亡靈

爲了還債,我直播喪葬用品賣紙紮,承諾一對一送到已故親人手上。
一個寶媽與我連線,她一擲千金買紙紮,收貨人卻填的是自己。
「醫生說我活不過一個月了。」
「我想提前在下面,給自己置辦點東西。」
可我覺得不對勁。
因爲她的生死簿,分明寫着百歲壽終啊!

-1-
我叫紅燭,是一名地府送貨員。
在陰間——
所有給死人燒的紙人、豪宅、車子,都必須經過我的念力賦予實體化,才能被住在地府裏的亡魂正常收貨和使用。
可最近年輕人不信這些了,令地府送貨單驟然下跌。
而我在天地銀行,花 8000 億冥幣分期 800 年的地府豪宅月供馬上就還不起了。
爲了還債——
我不得不在陽間開直播賣喪葬用品。

-2-
這次,我連線到一個面色憔悴的寶媽。
她和我連線,一上來就刷爆銀行卡,一擲千金買紙紮!
「紅燭,你拿個小本記上:我叫沈清秋,詳細地址和出生年月是……」
自報家門後,她誇誇一頓下單:
「豪宅莊園先各給我來三棟;瑪莎拉蒂、蘭博基尼所有型號都各來一輛。再給我囤上三年的雞鴨魚肉,對了,在地府能種地嗎?能的話,你給我來個一千畝地!」
我高興得兩眼放光!
多久了!我多久沒遇到這樣慷慨的客人了!
她和我說話時,語氣也同樣很興奮:
「哦,這麼多房子沒人做家務種地可不行,你再給我燒二十個力大無比的男人,記得要長得帥的。」
寶媽瞥了眼我身邊的助手,連連誇我:「你手藝真好,旁邊給你幹活的紙人竟然和死掉的男明星陸禾,一模一樣!」
陸禾嘴角抽了兩下,明顯是要罵人了。
我悄咪咪按住他:「陸哥,別忘了你還欠我一百年的免費勞動。」
在陸禾忍氣吞聲的翻白眼中,我看到直播間的網友開始不對勁了。
【啊!還可以提前給自己燒嗎?!】
【那我想給自己買個莊園,提輛蘭博基尼,再燒幾對女傭,輪番伺候我!】
【人間做牛馬,地府當老大!我賺錢的格局一下打開了!】
【紅燭,那你能不能給我在天地銀行提前開個戶?這樣我每個月定期給自己燒點?】
評論區翻着翻着。
我甚至覺得網友們的想法離譜卻……挑不出錯。
本來大家一片歡樂,可隨即,寶媽卻對着鏡頭哀怨道:
「誰好端端的給自己燒這種不吉利的東西啊!」
「我他媽的,是真要死了!」

-3-
她眉頭一皺,突然像發作一樣止不住地在鏡頭裏用頭咣咣撞牆。
接着她又顫顫巍巍地摸出一把藥,一邊當着大家的面喫下去,一邊說:
「我才經歷完生孩子的痛,沒出月子呢,查出肝癌晚期了。」
「你們懂癌痛嗎?!我天天得用腦袋撞牆才能止痛,我真的好想快點死啊!」
「對了,在我死之前,紅燭,這些紙紮你能幫我先寄存一下嗎?」
我在地府送了好幾百年的單子,在此期間閱鬼、閱人無數。
可此時此刻,我無論怎麼看她,她都不是短壽之相。
只是隔着鏡頭,她這咬牙切齒般的疼痛,又的確不像是演的。
我正疑惑着,評論區有網友直言:
【我說句不該說的,你看着不像晚期,如果是肝癌,你臉色不可能這麼紅潤的!】
【拜託!樓上的你積點德好嗎?人家都癌晚期了,還不能開個美顏了嗎!】
寶媽在尖銳的癌痛中,看了眼鏡頭裏面色紅潤的自己。
可突然,她卻咧着嘴衝網友古怪地笑起來,笑聲斷斷續續,又尖銳刺耳,瘮得所有人頭皮發麻!

-4-
她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尖銳!突然,身子猛地一抽,直挺挺倒在地上。
【我靠!這是肝癌晚期的症狀嗎?】
【不對啊,我看怎麼像是中邪了?】
【聽說將死之人陽氣弱,最容易被邪祟上身!】
我終於意識到不對勁。
如果她真的是出生在 S 市的 92 年生的沈清秋,那麼,她不可能會死。
因爲,她的生死簿上清清楚楚寫着:
沈清秋,大福報之人,於百歲壽終。

-5-
就在這時。
沈清秋的直播畫面裏突然衝進來一個男人,他懷裏抱着小嬰兒,一臉緊張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女人。
網友紛紛松Ṭù₅了一口氣:
【太好了,她老公來了!】
【還好家裏有人在,不然她可能真要死我手機裏了!】
就在我們鬆一口氣的時候,那男人卻徑直越過躺在地上的沈清秋。
緊接着,詭異的一幕出現了!
他懷裏嗷嗷大哭的滿月小嬰兒,突然不哭反笑。
男人的眼中透着重逢後的寵溺,而他眼中的深情,分明不是親子之情。
直播間的彈幕紛紛滾動:
【啊我覺得有點不對起來了!】
【他沒發現自己老婆倒地上了嗎?!】
【他怎麼不去管躺在地上的老婆啊!】
我將直播畫面靜音,那男人也似乎並沒發現老婆的手機一直開着。
他一臉愛慕地撫摸着自己孩子的臉蛋兒,口中唸唸有詞道:「老婆我等了你六年了……」
直播間裏的網友打了滿屏的噁心:
【我沒聽錯吧?這男人放着暈在地上的老婆不管,反而對小嬰兒喊老婆?!】
【怕不是變態吧?!】
【yue 了 yue 了(嘔吐)(嘔吐)】

-6-
幾分鐘過後。
男人仍然保持着抱着孩子的姿勢坐在牀邊發呆。
直播的鏡頭正好對着男人的臉,他的神情看起來已經悲傷到了極點。
但網友的憤怒也同樣到了極點:
【他到底在牀上傻坐個什麼勁兒啊!】
【爲什麼還不救倒在地上的老婆!】
【我知道了!這男人一定用了邪術!用自己老婆的命來換情人的!】
【天!怪不得他剛纔對小嬰兒叫老婆,還說等了她六年?!】
【紅燭你不是地府來的嗎?就不能查查?】
【主播你說話啊!】
【到底怎麼回事!】
看着迅速翻滾的彈幕和評論,我的眉頭卻一再緊鎖。
此時,一個怪異的念頭湧了上來……
接着我將直播的音量打開,提高聲音道:「他不是不救暈倒在地上的妻子……」
說完,我看了一眼直播畫面裏男人的反應,隨後心裏有了答案:「而是,他根本看不見……沈清秋!」
我一說完,評論區瞬間炸了!
【什麼意思!男人是瞎了還是聾了?】
【不可能,這男人的行爲舉止一點也不像瞎子!】
【啊!會不會是……這個沈清秋早就死了?】
【那嬰兒呢?嬰兒總是活的吧!】
【主播,你別賣關子了!趕緊說啊!】
我看着評論區繼續沉默着,因爲我在等更有價值的線索。
果然,很快——
一個叫喫西瓜的網友,使勁在我眼皮子底下刷着評論:
【他倆是叫沈清秋和李燃燃嗎?】
【這對夫妻是我鄰居啊!】
【可他們一家三口早就死了啊!】

-7-
網友喫西瓜接受了我的連線申請。
他一臉不解地瞪着沈清秋那邊的直播畫面,聲音發顫:「不,不可能啊,這也太像了!連沈清秋這名字也一樣!」
網友懟他:「中國十幾億人口,長得像、名字一樣的也有啊!你怎麼確定就是你認識的熟人?」
喫西瓜完全無視質疑他的網友們。
在一陣驚愕過後,他立馬衝着直播鏡頭裏倒在地上的沈清秋大喊:「秋秋,我是你以前的鄰居老張啊!你快醒醒!」
他萬分激動的大嗓門,如雷聲大作般不停地喊着直播畫面裏的這對夫妻。
Ŧù⁼
然而,透過直播的畫面,我們看到——
沈清秋的老公一直保持着抱嬰兒的姿勢,他既不去關心暈倒的沈清秋,也完全無視沈清秋的手機裏發出的聲音。
網友越來越迷惑了:
【要是沈清秋真的死了,那她怎麼還能和我們直播啊?太扯了吧!】
【各位這肯定是主播找來的托兒,大家散了吧,又是騙流量的!】
【我看還是報警吧!】
【如果這個主播騙人,就把她抓起來,要是沒騙人,警察上門也能救人啊!】
有聰明的網友問喫西瓜:【你不是認識他們嗎?那你看看他們房子窗外的建築物,和你是一個地區嗎?】
喫西瓜在鏡頭前十分篤定地點點頭:「錯不了!他們不僅和我同一個地區!還是同一個小區的鄰居呢!」
我看着他:「你既然這麼篤定,那你說說看,他們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喫西瓜開始呈回憶狀:「說起來是真慘啊!」
「新婚夜十二點之前大家還在男方家喫酒鬧洞房,十二點之後,新郎送完丈母孃回家的路上,被一個混混捅死了!」
「這兩人是七年的情侶修成的正果,誰能想到一夜之間新郎死了,婚慶變喪事!作Ṭü⁵爲鄰居,我當時還隔三差五去看沈清秋,但也眼睜睜看着她一點點瘦成了骷髏架子。」
「後來沒幾個月,她肚子就大了。」
「可是她婆家記恨她,說當時要不是兒子爲了送丈母孃回家,就根本不會被混混捅死。」
「所以婆家故意污衊沈清秋,說她肚子裏的是野種,死活不肯要。」
說到這裏,喫西瓜的神色微微有些慍怒。
網友也開始打抱不平:
【爲啥要怪她?受害者有罪論?】
【不是說被混混殺死的ƭũ̂ₕ嗎?】
【何況沈清秋更加可憐好吧?她老公死了,留她一個人承受風言風語,關鍵肚子裏還有個遺腹子。】
看了眼網友的評論。
喫西瓜的眼底多了些同情和欽佩:
「但沈清秋是我見過最堅強的女人。她抗過抑鬱,扛過婆家的污衊,堅強地把孩子生下來了!」
「要怪就怪她命不好,一生完孩子查出來癌晚,沒多久就死在家裏了!」
網友們急切地問他:「那她孩子呢!現在怎麼樣了!」
喫西瓜深深地嘆了口氣,眼角竟溼潤了:「她孃家人趕來的時候,發現孩子在媽媽懷裏躺着一動不動,據說是餓死的。」
評論區一陣唏噓,看得人不禁落淚。
喫西瓜忽然有些傷感:「要不,我去她家看看?」
可我發現他眼底的傷感太過濃郁,甚至還帶着某種複雜的不甘和恨意。
作爲鄰居,他這樣的反應,有些不對。
我衝鏡頭裏的他笑笑:「你最好是沒有騙我。」

-8-
網友喫西瓜下線了。
他在後臺給我發消息:【主播,等我半小時。】
他剛下線沒多久,暈倒在地的沈清秋突然咳嗽了幾聲,接着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坐起來了。
在她坐起來的一瞬間,原本坐在牀邊的男人竟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
就連他懷裏的孩子,也消失了。
網友互相質疑:
【各位?剛纔是我出現幻覺了嗎?】
【樓上的你沒看錯,沈清秋醒過來的一瞬間,她老公和嬰兒瞬間消失!】
【媽呀!我證明!我也看到了!】
最後,他們紛紛問我:【紅燭,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麼了?】
我抬眼看了時間,估算着之前用念力幫沈清秋送去的紙紮,也差不多該到地府了。
果然——
耳邊及時地出現一聲來自地府的傳訊:
【尊敬的地府公務員紅燭您好,您委託的 19987 號訂單沈清秋豪華紙紮禮包,未能找到收貨人,請您覈對後再送~】
這聲傳訊也十分清晰地入了網友們的耳朵。
這下評論區的網友徹底傻眼了:
【未能找到收貨人?就是沒死咯!】
【那剛纔喫西瓜網友不是說,他們早就死了嗎?!】
【到底啥情況啊?(疑惑)(疑惑)】

-9-
直播的鏡頭裏,沈清秋機械地從地上爬起來。
她漫無目的地在臥室裏走了一圈,可當她抬起手打算開門出去的時候,整個人像被電擊似的哆嗦了幾下,最後又木ṭů⁽訥地轉身往臥室裏去了。
網友們個個成了福爾摩斯:
【主播剛纔說沈清秋的紙紮在地府找不到收貨人,不就說明她沒死?】
【肯定沒死,要是死了,怎麼還能在這和我們直播?】
【既然沒死,那她這個行爲一定是應激障礙了,從科學的角度來說,她接受不了親人的死亡,所以忘掉了所有與之有關的記憶。】
【不可能,如果這樣的話,她爲啥不被家人發現?】
【是啊!她總有家人吧?她是死是活,親媽總不可能不知道吧?】
他們怎麼吵都沒有個結果,有挑事的黑子開始質疑到我身上了。
【什麼狗屁地府送貨員,難道這個叫紅燭的,就不會出錯了?】
【她故意不說,吊着大家胃口呢!】
【要我說啊,肯定是她在地府混不下去了,這纔來陽間坑蒙拐騙的!】
看到這些惡評,我在直播裏笑笑:「我紅燭是沒什麼本事,唯獨報復心特別強~你們幾個死了以後,在地府見到我,千萬記得繞道走,不然少說也得給我磕三個響頭。」
【你他媽算什麼?我死都死了,還能怕你?】
【還給你磕頭?憑什麼?你他媽是閻王爺親閨女啊!】
我笑笑:「巧了,還真是。」
評論區突然靜了一陣,然後全是炸裂的表情包。
我看了看時間,再晚,該耽誤我直播賺錢了。
「好了,言歸正傳。」
「我可以告訴大家,沈清秋……的確是死了。」
我話剛說完,沈清秋突然朝直播鏡頭跑過來:
「醫生說我活不過一個月了!我想提前在下面置辦點東西!」
她一和我對上視線,就開始滔滔不絕:「紅燭,你拿個小本記上:我叫沈清秋,詳細地址和出生年月是……」
自報家門後,她誇誇一頓下單:
「豪宅莊園先各給我來三棟;瑪莎拉蒂、蘭博基尼所有型號都各來一輛。再給我囤上三年的雞鴨魚肉,對了,在地府能種地嗎?能的話,你給我來個一千畝地!」
網友終於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她說的話和之前的一模一樣啊!】
【她在重複!】
【難道是被困在時間裏了!】!
【她死了,但她一直困在這個房間裏?】
【怪不得地府裏,查無此人!】

-10-
恰好這個時候,我們聽見臥室門嘎吱一下被撞開!
沈清秋被巨大的聲響嚇了一跳,下意識朝門口望過去。
只見門口站着三個人。
其中一個兩鬢斑白的老太太一下就發現了房間裏正在直播的手機,她直直地穿過沈清秋,來到了我們面前,卻爆發出一聲驚歎:
「怎麼回事?我女兒死了六年了!手機怎麼還亮着!」
就在這時,老太顫顫巍巍地掏出自己手機好像在翻什麼,接着,我們看到她的臉色從一開始的疑惑驚訝,到最後涕淚縱橫:「是我女兒!一定是她!」
老太太哭得幾近昏厥,旁邊還有個一米九的大個頭攙扶着,聽他說話的聲音,應該是網友喫西瓜:「阿姨,您別難過了,身子要緊。」
網友喫西瓜剛說完,身後又傳來一抹尖銳諷刺的聲音:「你這老不死的看完了沒有!這可是我家!要不是看着小張的臉面,我纔不會和你們沈家有半點瓜葛!」
「你!」老太太胸口似乎絞痛起來,她喫力地捂住胸口,艱難地看着另一個老太婆,「你兒子死了,難道我女兒沒死嗎!那天晚上,燃燃說要送我,可我說你喝酒了不能開車,最後是小張送的啊!」
「什麼意思!我兒子爲了送你回家,被搶劫犯殺了,現在你反過來!不承認了是吧!」
老太婆指着老太太:「我告訴你!你女兒就是該死!她就是剋夫!就是喪門星!」
直播間的評論區裏幾乎都在討論小張。
【小張?就是老太太身後的大個子?那個網友喫西瓜?他好像和這兩家人的關係不一般啊!】
【各位,能在新婚夜替新娘送媽媽的男人,你們品,細品!】
【這有什麼?不是說了是鄰居?】
【你家鄰居能做到這個地步?先是幫新娘老公送丈母孃,後來新娘老公死了,這麼大的流言蜚語,他隔三差五去看她?】
【這麼說難道新娘肚子裏的孩子,是他的?!】
【要我說!根本就是這個小張賊喊捉賊!新娘老公,就是他殺的!】

-11-
喫西瓜突然申請和我再次連線。
一連上,他就在直播間裏怒懟這些評論:
「我張一一,行得正坐得直!」
「你們別血口噴人!」
「再說我怎麼可能殺李燃燃?我和他們倆的家人關係好,就是因爲我和沈清秋、李燃燃,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彈幕突然飄過一條:【一起長大的?三人行必有暗戀,所以你喜歡沈清秋,對吧?】
喫西瓜眼神一滯,突然不說話了。
可此時,臥室現場已經從爭吵變成了謾罵,最後兩個老太太幾乎快扭打在一起。
張一一上前,將兩個老太拉扯開:「好了!你們倆見一次打一次!一把老骨頭了!着急什麼?以後去了陰曹地府有的是機會打架!」
李燃燃他娘一把鼻涕一把淚。
沈清秋她娘抽泣着翻開手機,一下一下地翻着什麼。
這時,我們才發現,沈清秋一直站在角落裏,她目睹了全程,最後一點點挪到老人面前,伸出手撫摸着老人花白的兩鬢,但無論怎麼努力,她的指尖像透明似的,怎麼摸都摸不到。
沈清秋崩潰不已。
她痛苦地蹲下來,想要擁抱眼前已經蒼老的老人。
半晌之後。
沈清秋抬起頭,臉上已全是淚水:「媽,原來我已經死了啊……」
「怪不得我走不出這個房間,怪不得我的手機永遠撥不通你的號碼,怪不得燃燃進來的時候,他看不見我。」
她的眼底噙滿了不甘:「媽,我從小聽你的話,做好人,我每個月定期捐款,一有空就去孤兒院做義工,可爲什麼我卻是這個下場!」
直播間的網友紛紛替她感到不值:【好人沒好報!禍害留千年!】
可我卻在直播間裏,對沈清秋說道:「沈清秋,因爲你殺人了。」

-12-
我一說完,屋子裏所有人,都朝着沈清秋手機裏直播的聲音找過來。
尤其是沈清秋的婆婆,一聽見沈清秋的名字,就像炸了毛一樣:「什麼!我兒子是沈清秋殺的?!」
網友一下被帶了節奏。
【啊!她殺了自己老公?】
【天哪!難道她一直在演戲?!】
唯獨只有沈清秋的媽媽朝直播裏的我怒吼道:「你是什麼人!在這造謠!我女兒和李燃燃從小一起長大,怎麼可能殺了他!」
我煩躁地撇了下嘴:「嘖,我說她殺李燃燃了嗎Ţū⁽?」
「你女兒是大福報之人,原可以活到百歲壽終的。」
「但她殺人了。殺的,還是好人。」
「陽間做事,陰間記賬。一筆一筆,善惡功德,始終都在的。」
一直在旁看我直播的沈清秋突然瞪大眼睛,惡狠狠地衝到鏡頭面前來:「你胡說!那個人殺了李燃燃,我讓他償命!他不該死嗎?!」
我有點生氣,反問她:「你瞭解真相嗎?」
「被你殺死的那個孩子是無辜的!」
我還沒說完,張一一突然起身,企圖將兩位老人支開。
可沈清秋的媽媽死活拽着親家,非要聽我把話說完:「你繼續說!我倒要聽聽,我女兒殺了誰!」
我嘆了口氣,然後用念力,瘋狂地在地府裏找人。
很快,一抹綠光在我眼前閃過,一個十五六歲的鬼男孩,衣衫襤褸地出現在地府街頭,正可憐兮兮地撿垃圾喫。
當鬼男孩在地府隔空看到我的時候,眼裏全是驚喜:「是紅燭!奇怪了你怎麼會找我!我在陽間沒家人沒朋友,誰能給我送東西啊?」
鬼男孩雖然嘴上這樣說,但眼裏仍是充滿了期待:「你要送什麼東西呀!」
我是地府送貨員,有時候需要送的東西太多,所以我有無數個分身。
這裏幾乎所有鬼都認識我。
但大家看到我,第一反應都很高興。
類似於陽間的人餓了很久,終於見到送食的外賣員一樣。
而地府裏的鬼,沒有編制工作,喫穿用度全靠陽間家人燒。
所以他們看到我,有的已經餓了一年半載了。
看着鬼男孩眼裏期待的光,可我卻移了移身子,將身後鏡頭裏的沈清秋露了出來。
鬼男孩眼神一縮,整個身子都在顫抖:「是她……是她殺了我!」

-13-
鬼男孩既落魄又可憐。
他在陽間是流浪漢。
死後既沒人給他立碑,也沒有家人供奉,變成了孤魂野鬼。
作爲野鬼,喫穿用度全靠搶,搶不過就得捱打。
如今,他看到了Ŧű₅殺死他的沈清秋,恨意幾乎要從眼睛裏漫出來。
我看着沈清秋:「你殺了他,害他在下面受了這麼多年的苦,欠他的也該還了。」
說着,我朝另一個鏡頭裏的張一一看過去:
「當年,根本就沒有什麼殺死李燃燃的小混混,對吧?」
張一一臉色幾乎僵住了。
兩個老人齊齊地盯着他。
接着,他如釋重負般:「你說得對,其實我纔是那個罪孽深重的人……」
「當年……」
張一一的神情默了默,他好似費了很大力氣,這纔有了說出來的勇氣:
「當年李燃燃結婚喝了很多酒,卻非要送沈清秋的媽媽回家。我看他連路都走不直,好心勸他別送了,還是我來。」
「誰知道他突然當着所有人打了我一拳,還憤怒地警告我,說那是他的老婆,他的丈母孃,不需要我來多管閒事!」
「我們三個一起長大,我最先喜歡的沈清秋,付出的也比他多得多!」
「可是!他呢!他除了讓沈清秋擔心這擔心那,還做過什麼!」
「他只會逞能!」
「喝了這麼多酒!我說了別開車!別開車!!我來送!」
「可他偏不!」
張一一激動得暴起青筋:「我送完人回來,發現他已經連人帶車翻進了池子!」
「農村的池子多半是魚塘,不深,才一米多。」
「但卻剛剛淹過他的車頂!」
「我發現他的時候,他還剩了一口氣,我拼命打電話叫救護車,拼命把他從池子裏拽出來,可誰能想到,他翻下來的時候,正好被池子裏湧進來的幾十公分長的鐵鏽片扎進去了。」
「我每拽一下,池子裏的水就紅一片,最後他在水底,緊緊拉住我的手勾了勾手指。」
「那是我們童年時的約定。」
「說好要做一輩子的好兄弟。」
「可李燃燃還是死了。」
「他被撈起來的時候腹部有一大攤血跡,村裏人傳了謠言,說是被捅死的。」
「後來也不知道是哪個喫喜酒的不嫌事大,添油加醋,說新郎送丈母孃回來的路上被殺了。」
「流言蜚語越來越多。」
「所有愛他的人,都想找點什麼記恨記恨。」
「尤其是他媽媽,早把沈清秋一家當仇人了。」
說到這裏,李燃燃的媽媽已經泣不成聲。
而沈清秋的殘魂站在所有人之間,面色晦暗。
只有張一一還在繼續說:「沒錯,根本沒什麼殺死李燃燃的小混混。那是我順應謠言編出來的,爲的就是讓沈清秋活下去。」
「她什麼都沒錯,爲什麼要在莫須有的罪名中抑鬱而死!」
「甚至……我甚至在知道她懷孕後,想過只要她好起來,我就可以代替李燃燃照顧她和孩子一輩子!」
直播間裏滾動着五味雜陳的評論和彈幕:
【他們三個從小一起長大,結果現在就剩他一個了。】
【你們不覺得所有人都活在恨意裏,卻只有他在縫縫補補嗎?】
【他真的一直在努力修復李燃燃和沈清秋兩家的關係,哎,看得我好難過啊。】
【拜託你們別瞎感動好嗎?他做這些事,明顯只爲了沈清秋一個人好吧。】
張一一通過直播鏡頭,看着我身後一臉怨恨的鬼男孩,幾乎是在乞求:「你千萬別恨沈清秋,要恨就恨我。」
可鬼男孩看向沈清秋時,眼底的恨意依然絲毫不減。
張一一的眼眶開始發紅,整個人也在無法控制地顫抖:
「爲了讓她活下去,我告訴她,李燃燃是被街頭的流浪漢殺死的,只有找出來將他繩之以法,才能讓李燃燃重新投胎,重新開始。」
「我當時這樣說,只是爲了拖延她想求死的心。」
「哪裏知道!才說完這句話的那個晚上,就看見她披頭散髮地拿着繩子來我家找我。」
「當時我看見她眼底迸射出了前所未有的喜悅,那是李燃燃死後,我從未見過的光。」
「可下一秒我人傻了,因爲她的肩上扛着一具已經被繩子勒死的流浪漢屍體……」
「她一臉天真地看着我,漆黑的瞳仁裏全是瘋狂,她說張一一你看啊,我替燃燃報仇了,這樣他就可以投胎了對嗎?要是燃燃投胎了,他會變成我肚子裏的小孩嗎?」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她已經懷孕了。」
「爲了她和她肚子裏的孩子,我心一橫,就把這流浪漢的屍體埋在我家院子裏了,從此除了我,沒人知道她殺人的這件事。」
「也許是她把肚子的孩子當成了轉世的李燃燃,她果然好起來了,還生下了孩子。」
說着,張一一抬起頭,看着鬼男孩:「所以你別怪她好嗎?她是殺了你,可我纔是遞給她刀子的那個人,我才最該死。」
評論裏全是清一色的嘲諷:
【哦你清高你好人!人家流浪漢何其無辜?!】
【流浪漢丟的只是區區小命,而你失去的可是偉大的愛情啊!媽的,你是聖母嗎!】
【額——就我覺得他沒有惡意,只是好心辦壞事嗎?】
【樓上的,沒錯,這裏就你一個這樣覺得!你還是閉嘴吧!】
正說着。
大家通過直播鏡頭,發現房間裏多了個影子!
是李燃燃!
他回來了!

-14-
我看着這對夫妻同時出現。
可他們的頭上卻開始顯示出離開這個世界的倒計時數字。
也許,是時候該讓這家人,最後再見一次面了。

-15-
我在直播間裏拿出一瓶牛眼淚:「被賦予了念力開過光的牛眼淚!只要將此物滴在眼睛裏,就可以看見逝去的親人,售價八十,有人需要嗎?」
網友問我:
【主播,我不明白,爲啥直播間所有的人可以看見死去的沈清秋和李燃燃?但他們的家人卻看不見?】
我告訴他們:「哦,我業績做大以後,向地府申請了特殊的直播許可證,以後我這兒不但可以連線到活人,鬼也能了!」
彈幕瞬間爆了:
【靠!所以你早就知道她是鬼了?!】
【那你不早說!】
【等等,她說啥?她的直播間以後可以通靈了?!】
【蹲蹲!下次開播了記得踢我!】

-16-
張一一二話不說,立刻下單了好幾瓶牛眼淚。
剛付完錢,他才發覺不對:「我和你隔了好幾個城市,等你送到,黃花菜都涼透了!」
可他剛說完,我的分身已經站在他身後:「新鮮開光的牛眼淚,今日已售罄。」
嗖地一下。
我的分身又回來了。
張一一趕緊把牛眼淚分下去,兩個老人迫不及待地塗上了。

-17-
沈清秋看見了自己媽媽,如願地與丈夫和孩子相遇了!
那孩子一看見沈清秋的臉,突然不哭反笑,咯咯咯地朝沈清秋張開雙臂。
李燃燃看着沈清秋,忽地嚎啕大哭:「老婆,我等你,等了六年了……」
那一刻,不光是她的家人,就連直播間的評論區也全是感動:
【原來之前爸爸懷裏的孩子不哭反笑,是看到媽媽了!】
【所以爸爸對小嬰兒喊老婆,只是因爲女兒長得老婆,所以「睹物思情」?】
【這小寶寶好可憐,一想到他們短暫的相聚之後,就是永世分離,我心裏好痛啊!】
【沈清秋糊塗啊,如果她不發瘋殺人,現在也不會得報應而死吧?】
【哎,好人壞人總在一念之間,紅燭,你說那些做壞事的惡人,死了會有報應嗎?】
我點點頭:
「放心吧,壞人活着的時候由法律審判,法律審判不了的,死了還有判官和閻王~」
「反正,他們一個都逃不了。」

-18-
三人陰陽相隔了六年,再次重聚,倒都沉默了。
直到李燃燃最先開口,他朝張一一說道:
「死之前和你勾手指,不是想拖累你,照顧我家人。我只是……想和你道歉。」
「這麼多年,我的靈魂被困在這個房子裏,我一遍遍地想我爲什麼走不出去,後來我知道了,我欠你,欠阿秋,欠我爸媽,欠所有愛我的人一個道歉。」
「明明我死的時候和你道過歉了,可我爲什麼還是好難過……」
他看了眼一旁的沈清秋。
ŧṻ¹她正十分貪戀地看着自己懷裏的孩子。
沈清秋不知道爲啥自己死後,孩子會找到爸爸,但至少,他們現在可以團聚了。
看着逝去的兒女變成了一家三口團團圓圓地回來了,原先在一塊扭打的老人,此刻竟互相抱着哭成一團。
沈清秋見狀趕忙朝自己媽媽走過去,安撫她:「媽,以後有機會,我再來看你。」
老太太臉上的淚怎麼流都流不完,明明有好多話,卻一下子都堵在嘴裏,最後只能看着女兒的亡魂,像一個教訓孩子的嚴母:「你殺了人做錯了事,去了地府一定要給他贖罪。」
沈清秋點點頭:「一命抵一命,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這時,我身後目睹了這一切的鬼男孩,突然佯裝生氣:「誰要你的破命了,以後你家裏人給你燒紙,你……你分我一點就好了。」
這個善良又可憐的流浪漢,令彈幕突然熱鬧起來:
【我哭死,他好好啊。】
【你小子!叫什麼名?說出來,以後姐姐給你燒!】
【帶我一個, 我也給你燒!】
這時。
兩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互相對望一眼, 淚光中滿是唏噓和悲傷, 最後互相攙扶着離開了。
我知道, 她們已經經歷了一次生離。
不想再眼睜睜地看着兒女們消散了。
-番外-
一個月後—
我在地府新開的奶茶火鍋店開業了。
剛開業,就看見滿堂賓客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影子。
我抬頭想看個仔細,卻發現那影子又不見了。
直到我忙完, 一腳跨出店門, 這才發現有團黑影縮在一邊, 見我來了, 那黑影這纔敢和我打招呼:「紅燭,謝謝你之前幫我伸冤, 我,我還有個事兒想求你幫忙。」
黑影的面孔漸漸清晰, 我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月前被沈清秋勒死的那個流浪漢。
不過如今他看起來好多了。
不但穿了新衣服新鞋子,整個鬼也乾乾淨淨, 眼裏再沒有之前鬧饑荒時的悽慘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我看你一直在忙, 就沒敢打擾你。」
我覺得奇怪。
沈清秋殺了人, 閻王殿審判也快下來了, 但不可能這麼快放她回地府, 所以是誰把他養得這麼好呢?
他看見我眼裏的疑惑,更加不好意思了:「是之前你直播間的網友給我燒的, 我活着的時候沒喫過一頓飽飯, 沒想到死了倒成了網紅,現在已經豐衣足食了。」
「但每次我喫飽了飯,我就心酸難受。」
「之前, 有個小妹妹,她不管颳風下雨都會給我送喫的,天冷了, 還把她家長的衣服偷來送我。」
「她身上總是帶着大大小小的傷痕。」
「舊傷好了, 新傷又來了。」
「我以爲她是因爲偷送我東西才被家裏人打,直到我死的那個晚上, 我才知道真相。」
「那天晚上,她一瘸一拐地給我送麪包,可看着她蒼白悽慘的樣子我怎麼喫得下去。在我一再追問下, 這才知道,原來那天唯一愛她的媽媽去世了。她媽剛死,她爸當晚就帶着小三住進來,還打斷了她的一條腿!」
可能最近在直播間待久了, 向來沒什麼情緒的我,聽了他的話,竟變得有些動容。
我既疑惑又憤怒:「你是說,她媽剛死就被她爸和小三打斷了腿?爲什麼?」
他氣得握緊了拳頭:「因爲她抱着媽媽的遺照哭得睡着了,小三和她爸回來的時候,發現她還睡着, 沒有做飯……」
「紅燭, 你有沒有辦法,救救她?」
他一遍遍懇求我,最後甚至給我跪下了:「只要你救她, 我這條命給你都行!」
我把他扶起來:「我要你這破命幹什麼?」
「趕緊,你今晚給她託個夢。」
「告訴她明天來直播間找我!」
「如果真是你說的這樣,我就替我爹提前審一審她的親爹和後媽!」
– 完 –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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