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個美睫師,技藝高超。
好多富婆慕名而來,不惜斥重金排隊預約。
因爲他嫁接的睫毛長長的,翹翹的,就如同自己眼皮子上生長出來的一般。
最重要的是,掉落後再重新生長出的睫毛也依舊濃密捲翹,效果可達終生之久。
可我爸做美睫師之前只是個礦下挖煤的,連字都不會寫。
真正厲害的不是爸爸的技術,而是睫毛的來源。
-1-
我爸專門給女人做睫毛嫁接。
嫁接一次,費用五十萬。
價格如此昂貴,也擋不住人們排隊預約。
我爸有個雷打不動的規矩。
就是每年只做十二場,每月一場。
可今天,有人想打破我爸近十年的規矩。
「我出 200 萬,能不能多加我一個名額?」
「我明天有個很重要的綜藝活動,會有素顏出鏡比拼的環節。」
「我要素顏最美!贏過所有人!」
我定睛一看,眼前身材姣好的Ṫű⁾女人竟然是娛樂圈的一個大明星——牛娜娜。
平日裏在熒幕上明豔靚麗的她,和此刻素顏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她的黑眼圈非常明顯,睫毛也禿禿的,稀疏得可憐。
失去了眼妝的加持,她看起來起碼老了十幾歲,整個人的氣質也大打折扣。
「成!200 萬!你這單生意我接了,天黑以後你再來,我爲你做嫁接!」
我沒想過我爸會答應。
因爲我爸說他的睫毛原料很珍貴,需要時間精心製作。
他答應讓女明星插隊,就相當於要爽約其他的顧客。
在這個行業裏,信譽很重要。
他這種行爲無疑是砸自己的招牌。
近十年,他從來沒有破例過。
我搞不明白我爸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牛娜娜走後,我媽連忙質問我爸。
「老公,你給她做了,下一個人怎麼辦?」
「你的原料去哪裏弄啊!一個月只能嫁接一次!」
我爸嘆了口氣說:「沒辦法,主要她開的價錢太誘人了!做一場頂平時四場!淑芬,我的時間不多了!得多搞點錢才踏實!」
我媽也止不住地嘆息。
「可時間這麼急,你怎麼搞到原料?實在不行,我們就把婷婷解決了吧,這樣我們就不用……」
話還沒說完,我爸就跟我媽使了使眼色。
我媽這才發現我還在身後,立馬閉上了嘴。
聽完她們的話,我心裏感覺到隱隱的不安。
-2-
夜幕降臨。
女明星牛娜娜如約而至。
我媽熱情接待,爲她清潔眼周。
牛娜娜擔憂地問:「姐姐,不會有副作用吧,我可是明星,材料一定要用最好的啊!」
「我有的是錢,付得起!」
我媽拍着胸口保證。
「美女,你放一百個心!我們這兒用的可都是從國外進口的新科技,那珍貴程度,市面上打着燈籠都難找!」
「最重要的是掉落再重新生長,依舊會又濃又翹,保證讓你滿意到不行!」
牛娜娜聽完,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而站在一旁的我,大氣都不敢喘。
還國外進口?
分明就是我爸自己鼓搗的小作坊。
每個月的月圓之夜,三更時分。
我爸就會悄悄出門去進貨。
他總是疲憊地在天亮時帶着一身腥臭的氣味返回家中。
做ṭū́¹好清潔後,我爸讓牛娜娜換上拖鞋後,一起上了三樓。
我媽剛收到五十萬定金就迫不及待地要去買下她喜歡的驢包。
臨走前,她還不忘囑咐我。
「你乖乖在樓下看店,不許去三樓偷看!」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種兇狠,讓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爸媽這十年一再囑咐我,不能靠近三樓。
好奇心驅使我多次趁爸媽不注意去偷看,可每次都被發現了。
印象最深的一次,我偷偷跑到了三樓那間工作室。
房間中間擺放着爸爸最寶貝的工具箱。
打開後,裏面傳來濃烈的腥臭。
一塊布正嚴實合縫地蓋着下面正在蠕動的東西。
我剛想看仔細,一雙有力的大手從背後將我拉了出去。
緊接着,一頓暴打如雨點般落在我身上。
那次捱打,讓我在牀上整整躺了三天。
媽媽還說:「若有下次,就要了你的命。」
這次,我再也無法壓抑住自己的好奇心。
畢竟我爸大字不識幾個,滿手老繭。
十年前一直靠挖煤爲生。
在一次礦難掉進個山洞回來後,整個人就變了性情。
竟然能拿起鑷子嫁接睫毛。
我必須要一探究竟,到底什麼技術能讓我爸發家致富!
那個盒子下面又有着什麼祕密。
還有,爲什麼原料不夠,就要解決我?
-3-
我脫下鞋子,爬上三樓。
三樓燈光昏暗,黑漆漆一片。
隨着靠近那間屋子,那股熟悉的味道鑽進了我的鼻腔。
那味道很複雜,有點甜,卻又帶着一絲令人作嘔的腥氣,還夾雜着些許酸腐的氣息,讓人聞了極不舒服。
這時,牛娜娜的聲音從最裏面的那間房傳來。
「哥,嫁接過程會不會疼啊!」
「放心,和正常嫁接睫毛沒有什麼區別,不會疼!」
「還有,我已經五十歲了,你叫我叔叔更合適。」
爸爸的聲音冷冰冰的,沒有絲毫起伏。
不得不承認,金錢養人。
隨着家裏越來越富足,爸爸一年比一年年輕。
看起來也就像三十五、六歲。
片刻後,爸爸從抽屜裏拿出嫁接工具和睫毛。
從外觀上看,與其他美睫店並沒有什麼兩樣。
「來,喝點水,嫁接時間有點久,你肯定會口渴。」
說着,他伸出手,將一杯水遞到牛娜娜面前。
牛娜娜接過水杯,沒有絲毫猶豫,仰頭一飲而盡。
躺下後,不過幾分鐘,牛娜娜就好像睡着了一般。
我篤定,肯定是那杯水有問題。
因爲我看到父親精準地往那杯準備遞給牛娜娜的水裏,滴入了那幾滴不明液體。
父親微微俯下身,湊近牛娜娜,輕聲試探。
「女士,喜歡更捲翹一點,還是自然一點?」
「女士,是睡着了嗎?」
牛娜娜依舊毫無動靜。
而爸爸,一改剛剛的一臉冷漠。
此刻他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種讓我陌生的神情。
那是一種不同於其它男人眼裏有的慾望和貪婪。
他脫下了身上的工作服,就這樣不着任何衣物地站在女人面前。
轉身從最底層的抽屜裏,捧出那個被他視作珍寶的箱子。
我爸把手伸進盒子裏,緩緩抽出兩片薄如蟬翼的東西。
待我看清,我的心臟差點從嗓子眼蹦出來。
——那竟然是兩片人的眼皮!
-4-
我是學醫的,對人體結構清楚得很。
我壓住自己想要尖叫的衝動,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
這時,我爸邁着輕飄飄的步伐,像個幽靈一般走到了躺在美容牀上的女明星身旁。
他輕輕地將那兩片薄薄的眼皮放置在女明星的眼皮之上。
他的動作輕柔得有些過分。
下一秒,眼前出現的畫面讓我驚得合不攏嘴,徹底顛覆了我對父親的認知。
只見我爸一個大步跨上美容牀。
整個手術室的氣氛瞬間變得詭異而又曖昧。
我雖然涉世未深,未經人事。
但眼前這香豔又驚悚的場景,讓我瞬間明白正在發生什麼。
隨着我爸有節奏的動作。
那兩片原本獨立的眼皮,開始慢慢與女明星的皮膚融合。
它們之間的界限越來越模糊,逐漸融爲一體,彷彿它們本就該長在那裏。
更恐怖的是,眼皮上本來還光禿禿一片,此刻睫毛竟然如同野草般瘋狂地生了出來。
每一根睫毛都清晰可見,濃密且捲翹。
我爸的臉上漸漸浮現出陶醉的神情。
那表情扭曲而又詭異。
突然,他原本迷離沉醉的眼神猛地一凜,毫無徵兆地朝着門外望來。
我心一顫。
難道我爸發現我了?
可,下一秒,我爸又閉上了陶醉的眼睛。
-5-
「人呢?」
「人都去哪裏了?」
就在我還沉浸在震驚與恐懼之中……
樓下突然傳來了我大伯令人厭惡的聲音。
我連忙朝着樓下跑去。
跑到樓梯口時,我努力調整自己的狀態。
我假裝從衛生間出來,裝作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樣。
「你怎麼來了,大伯伯?」
我故作輕鬆地開口問道,聲音卻不自覺地有些顫抖。
「我不能來嗎?你爸媽就這麼教育你和長輩說話嗎?」
我連連搖頭,拼命解釋。
「不是的,大伯伯,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媽出門買東西了,我爸爸他……他還在忙!」
大伯一聽爸爸在忙,兩眼頓時放光。
我大伯惦記我爸這發家致富的手藝不是一天兩天了。
他的臉上露出一種急切和期待。
隨後,快步朝着樓上走去。
「忙着好,忙着好啊!」
「終於讓我趕上了!」
我連忙在後面追,攔住他的腳步。
可我壓根跟不上他的速度。
就在大伯即將到達三樓的時候,我爸出來了。
「哥,你又不守規矩!」
我長舒一口氣。
幸好我爸出來得及時,如果讓我大伯看到剛纔那一幕,我們全家死定了!
-6-
我爸目光陰鷙,狠狠剜了我一眼。
連忙把大伯按坐在沙發上。
大伯伯又開口唸叨着已經重複過幾百遍的話。
「偉明,有錢大家一起賺不好嗎?」
「我們是親兄弟,現在我有難,你拉哥哥一把好嗎?」
「把你的獨門技術傳給大哥,大哥下半輩子就有盼頭了!」
我爸掏出一根菸,點燃後深深地吸了一口。
「哥,我給你的錢不少了。」
「人,不能太得寸進尺!」
話落。
大伯像是被徹底激怒了,他猛地一巴掌拍在茶几上。
砰的一聲巨響,震得整個屋子都晃了晃。
「徐偉明,賺幾個錢就覺得自己了不起了是嗎?就開始六親不認了?」
「我早晚讓你後悔!你給我等着。我讓你猖狂!」
他一邊怒吼,一邊氣呼呼地拿起外套摔門走了!
這時,牛娜娜也從三樓走了出來。
她伸了個懶腰,嘴裏嘟囔着。
「哎呦,我怎麼睡着了?弄好了也不說叫我,我一會兒還要趕個通告呢!」
可下一秒,她的目光掃到了樓下牆上的鏡子,整個人瞬間定住。
「啊!太美了!」
「啊啊啊啊!」
她激動得語無倫次,興奮的尖叫聲響徹整個屋子。
「師傅,你這手藝太棒了!」
「果然不一樣,哎呀呀,這太絕了!這個錢花得值得!」
確實,牛娜娜現在哪怕是素顏,顏值也一樣抗打。
種了睫毛後整個人都神采奕奕,眼睛大而有神。
怪不得那些女人都爭先恐後地要做嫁接。
-7-
「嗯,滿意就好,付尾款吧!」
我爸又恢復了之前的高冷語氣。
似乎剛剛和牛娜娜發生不可描述的人不是他。
牛娜娜將 150 萬尾款打到爸爸賬戶上,就美滋滋地離開了。
門剛關上,我爸的巴掌重重地落在了我的臉上。
「知道我爲什麼打你嗎?」
我心裏「咯噔」一下,難不成我爸剛剛真的發現我了?
「因爲,我剛剛……」
「對,因爲你的疏忽,你大伯差一點就上三樓偷藝去了。」
「如果被發現,咱們一家三口再無好日子。」
「下不ţú⁸爲例,滾回屋裏看書去!」
我低着頭,不敢直視父親的眼睛,連忙滾回房間。
還好還好,我爸沒發現!還好我沒有說出後面的話。
我回想着剛剛看到的那一幕,依舊心驚肉跳。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是萬萬不能相信,原來我爸竟然是這麼嫁接睫毛的。
我趁爸媽出門之際,偷偷打開保險櫃,翻出了顧客檔案。
一頁頁翻找,查看。
我震驚地發現,檔案裏記錄着好多知名小網紅的名字。
她們竟都來店裏做過嫁接。
我記下了幾個比較有名的,隨後趕緊把本子塞回保險櫃。
回到房間,我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機,在搜索框裏輸入那幾個網紅的暱稱。
還好,她們最近都有更新視頻。
我的心這才稍稍安定了些,看來嫁接那個東西不會致命。
細細翻看這些網紅的視頻,結合她們嫁接的登記時間。
看着看着,我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這些網紅都是走特定的風格、人設。
就拿那個叫「一隻小野貓」的網紅來說。
以前她的視頻裏,穿着和妝容都性感嫵媚,走的是典型的性感路線。
可自從嫁接睫毛後,一切都變了。
她的新作品裏,穿着變得清新淡雅,妝容也換成了淡妝。
整個人開始走溫婉清純路線。
還有那個網紅女老師「小尹」。
之前她在視頻裏總是穿着得體的教師裝,分享教學日常和知識講ŧũ̂₌解。
嫁接後,她直接辭去了教師工作,搖身一變,成了酒吧裏的打碟女。
奇怪!
她們就好像突然靈魂被奪舍了一般。
她們的變化絕對和嫁接睫毛有關!
我一定要查清,爸爸的原料到底從何而來。
對,今晚就是月圓之夜,是爸爸去進貨的日子。
-8-
夜裏,我一直強忍睏意。
可主臥還遲遲沒有動靜。
我假裝口渴,出去倒水。
路過主臥,我聽見了裏面的交談聲。
「偉明,這原料也不夠了啊,不然我們就把婷婷解決了吧!」
媽媽的聲音壓低,卻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然和惋惜。
「婷婷還可以留一留,我一會兒回來再定婷婷是去是留!」
我心一驚,爸媽是等不及要對我下手了。
難不成爸媽要用我的眼皮做原料?
「淑芬,你看住婷婷,我總覺得她發現了什麼!」
爸爸的聲音裏多了幾分警惕。
「放心,老公,一旦她發現了我們的祕密,我就先把她送走!」
媽媽回答得毫不猶豫,冰冷的話語讓我脊背發涼。
手中的水杯險些滑落,我迅速跑回房間,輕輕關上門。
背靠在門上,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
爸媽怎麼能這樣對我?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窸窸窣窣的細微動靜。
我打開門,露出了小小的縫隙。
是爸爸!
他一身黑衣,好像夜行俠一般。
短暫的猶豫後,強烈的求生欲戰勝了恐懼。
我迅速穿上外套,等爸爸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便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每一步都走得極爲謹慎,生怕被發現。
我爸上車疾馳而行,我急得直跺腳。
命運似乎眷顧了我一回。Ţųₔ
一輛出租車緩緩駛來,在我面前穩穩停下。
司機師傅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手。
一路上,師傅巧妙地與爸爸的車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
既不會跟得太近引起懷疑,又能緊緊咬住不被甩掉。
我坐在後座,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爸爸的車,一刻也不敢鬆懈。
將近一小時,我爸的車終於停下了。
我讓司機等我,到時候給他付三倍價錢。
下車後,我躡手躡腳地跟在我爸身後。
還好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圓,爲我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讓我勉強能夠看清父親的身影。
-9-
經過了不知多少個「山路十八彎」,我爸終於停下了腳步。
他左顧右看,前後張望,謹慎得很。
幸虧我躲在樹樁後沒被發現。
待我稍稍平復呼吸,纔敢小心翼翼地觀察四周。
這一看,我頓時頭皮發麻,周邊竟是一片墳地!
密密麻麻的墓碑在月光下顯得格外陰森。
剛纔只顧着全神貫注地緊緊跟着父親,不被他發現,根本沒有心思仔細觀察附近的情況。
他在墳地中小心翼翼地穿梭,腳步輕緩,像是生怕驚擾到沉睡在這裏的亡靈。
最終,他走到了一個山洞口前。
山洞口被一個接一個的墳丘環繞着。
突然,我爸跪下了。
他雙手合十,虔誠跪拜。
一下、兩下……他磕得極爲用力。
額頭與地面撞擊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我默默地數着,足足磕了四十九個響頭,他才緩緩起身,走進了山洞。
我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段被遺忘的記憶。
十年前,父親挖煤時遭遇意外,不幸掉落進一個深不見底的山洞。
當時家人四處尋找,焦急萬分,後來父親奇蹟般地生還,可對於在山洞裏發生的事,他卻絕口不提。
如今想來,那個山洞的位置大概就是這附近。
我的心中不禁湧起一陣疑惑。
莫非,這洞口裏住着爸爸的救命恩人?
帶着滿心的好奇與不安,我緩緩朝着山洞靠近。
-10-
山洞漆黑,拐了好幾個彎纔看見一點點昏暗的燈光。
越靠近裏面,越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腥氣。
還隔着一段距離,我就聽見了爸爸帶着哭腔的聲音。
「老祖宗,當年你救了我,還給了我這十年的榮華富貴,但是我真的不能再做下去了。」
「老祖宗,你放過我吧!這樣下去我們全家都會遭報應的啊!」
「而且,現在我們已經被盯上了,只要調查下去,絕對會發現咱們的勾當啊!」
……
我爸的聲音極度恐懼。
我從未聽過爸爸用這樣的語氣說話,這讓我心中的恐懼愈發濃烈。
「什麼?婷婷?」
……
「行,我一定辦,您放心!」
……
「我一定能讓老祖宗滿意!」
我豎起耳朵,竭力想要聽清對話的內容。
可從頭到尾也只有爸爸一人在說話。
斷斷續續,模糊不清。
我隱約捕捉到自己的名字,這讓我愈發不安。
我悄悄上前,想聽得更清楚。
終於,我找到了一個隱蔽的縫隙。
透過縫隙,往裏面張望。
眼前的場景讓我瞬間寒毛直豎。
只見洞穴裏,擺放着上百架棺材。
我爸走向其中一個棺材,從懷裏拿出一把刀。
他背對着我,身體擋住了我的視線,我根本看不清他在做什麼。
只能看到他的肩膀微微聳動,動作機械而又僵硬,時不時發出幾聲壓抑的悶哼。
半晌,爸爸終於緩緩放下了刀。
他的動作輕柔得彷彿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緊接着,他雙手小心翼翼地伸進棺材,緩緩捧出了又一雙眼皮。
看來,貨進到了,我是不是就能多留幾日?
這時,一隻蟲子落在我的手上。
我下意識抖落,聲音引得我爸注意。
「是誰!」
-11-
我轉身拼了命地朝着山洞外跑去。
憑藉着模糊的記憶返回原路。
還好,老司機在等我。
回到家中,我躡手躡腳地穿過客廳回到臥室。
還沒等我緩過神來,門外就傳來了父親熟悉的腳步聲。
我爸也回來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我連忙躺下裝作睡熟。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他走進了房間。
我緊閉雙眼,大氣都不敢出,努力讓自己的呼吸變得均勻,裝作熟睡的樣子。
雖然閉着眼睛,但我還是能感受到我爸目光緊緊地盯着我。
好一會兒,他終於轉身離去。
我緊繃的身體瞬間鬆懈下來。
這才發現,汗水早已溼透了我的衣衫,後背一片冰涼。
我在極度的不安和恐懼中,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醒來,已是白天。
「婷婷,起來了,今天是你爸接待顧客的日子。」
「喫完早飯你去看店,媽媽給你做了最愛喫的皮蛋瘦肉粥。」
我媽語氣溫柔,盡顯母愛。
可我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不易察覺的情緒,我讀不懂。
「接待顧客?爸爸不是剛爲女明星嫁接嗎?材料又……又有了嗎?」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我媽表情突變。
上一秒溫柔。
這一秒暴怒。
「不該問的別問,對你沒好處!」
「喫飽了抓緊滾到店裏去!」
-12-
到達店裏,客戶已經準備就緒。
我無法直視眼前看似沉穩,一會兒又滿臉陶醉的父親。
他帶着客戶上三樓後,我呆坐在前廳。
我的腦海不受控制地不斷浮現出昨晚的場景。
這時,電視上播出了最新一期的綜藝節目。
屏幕前,明豔照人的女明星就是牛娜娜。
此刻的她,漂亮得讓人挪不開眼。
可彈幕上大家的評論更吸引我。
【牛娜娜今晚好辣,竟然當衆給我們跳起了脫衣舞。】
【牛娜娜好酷,以前沒發現她的性格這麼 open,真是大膽做自己!】
【曾經的娜娜扭扭捏捏,裝得很,今晚的她好像玩 High 了!】
果然,又是一位嫁接後發生了翻天覆地變化的人。
太可怕了,整個人直接被奪舍了。
想到有上百個人在我爸手下經歷瞭如此可怕的嫁接過程,我就冷汗直出。
這樣下去,遲早出事!
這時,爸爸的手機響了。
他走得匆忙,竟然忘記帶上手機了。
我下意識看向屏幕。
是我媽發來的消息。
【偉明,看來得抓緊把婷婷解決了,剛剛我查看監控發現了婷婷昨晚偷聽了我們的談話。】
【她還在你出門後跟蹤你,想必祕密已經被她發現!】
我的大腦瞬間空白,只覺得天旋地轉。
我們可是一家人啊,怎麼能因爲錢,就生出殺掉我的念頭?
就在我滿心絕望的時候,店門突然被推開。
是大伯。
身後還有幾名神情嚴肅的警察。
「大伯,你們這是?」
大伯臉色陰沉,看都沒看我一眼,一把將我推開。
「你爸呢?又沒做好事吧!」
他的眼睛像鷹一樣銳利,緊緊盯着樓上。
「警察同志,就在三樓。」
「我弟弟做着見不得人的勾當!」
幾名警察相互對視了一眼,沒有絲毫猶豫,迅速向三樓跑去。
看着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間Ṭű⁰,我沒有阻止。
此刻我的心中竟湧起一絲僥倖。
如果被警察發現了爸爸的祕密把他抓起來,是不是我就不用被解決了?
懷着這樣的念頭,我也緊跟其後。
大伯和警察們蜂擁而上,用力推開了三樓的門。
我也擠在人羣中,心跳如雷,迫切地想一探究竟。
-13-
推開門,只見我爸淡定自若地坐在凳子上。
他穩穩地坐在一張小巧的凳子上,身姿筆挺。
手裏正拿着一把精緻的鑷子,專注地在睫毛盤裏一根一根地夾取着睫毛。
動作輕柔而熟練,正一絲不苟地爲面前的客戶進行嫁接。
爲首的警察同志表明了來意。
「徐偉明先生,我們是市公安局的,徐偉東先生實名舉報你存在違法行爲。」
聽到這話,我爸纔不緊不慢地抬起眼皮。
淡淡地吐出一個字。
「哦?」
「那你們查查吧,看看我哪裏違法了!」
那語氣,淡定得好像這裏就是正常的工作室一樣。
說完便又低下頭,繼續爲客戶嫁接睫毛。
警察們開始在屋內仔細巡視,眼神犀利,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大伯也跟在後面,一副急於發現什麼的模樣。
雙手不停地左翻右翻,眼睛裏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然而,直至嫁接結束。
警察和大伯把屋子翻了個底朝天,也沒在屋子裏找出任何一處異常。
大伯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慌張。
警察確認沒有異常後,對大伯進行了警告。
隨後,便整隊撤退了。
大伯想趁着混亂趁機逃跑,沒想到剛轉身,就被我爸伸手攔住了。
「大哥,既然你這麼想窺探我的手藝賺錢!那我就傳授給你好了。」
「我常年嫁接,眼神和頸椎都不好了!也幹不動了,錢不能我一人賺!」
我大驚。
我爸怎麼捨得把賺錢的生意讓給大伯呢?
而且,這是不是表明我爸要把山洞的祕密也告訴大伯?
父親讓大伯夜半三更時樓下等他,他要把祕訣傳授給大伯。
父親口中的「祕訣」,恐怕與那個神祕的山洞脫不了干係。
他這是要帶大伯去那個山洞。
大伯興高采烈地走了後。
我爸看着我,意味深長。
半晌,纔開口:
「還好,算你丫頭有良心。」
是的。
在大伯帶着警察闖進店裏的那一刻,我就按下了那個連接三樓房間的通知按鈕。
爸爸聽到響動,就會改變行動。
好在一切都如我所願。
當他們氣勢洶洶地破門而入時,爸爸已經完成了所有的動作。
雖然我心裏確實懷疑過爸媽要對我不利。
但是在危機來臨時,他們永遠是我的首選,是我最愛的人!
哪怕他們想要我的命,我也無條件奉上。
-14-
翌日,大伯來了。
僅僅一夜未見,大伯的變化卻肉眼可見。
他的眼神中多了一絲難以捉摸的神祕色彩。
當他慢慢走近,一陣若有若無的淡淡腥氣鑽進了我的鼻腔。
這股味道,潮溼又帶着幾分腐朽,是那個山洞纔會有的獨特氣味。
看來,大伯也接受了山洞裏邪靈的洗禮。
大伯來店裏後,翻看着爸爸的賬本。
眼神里露出興奮和夾雜着男人特有的對金錢和權力的慾望。
「你小子,真是!錢賺着,美女享用着,老婆孩子熱炕頭陪着!」
「這些年,你可不白活啊!還好你有良心,知道惦記着你哥哥!」
「放心吧,等你走了之後,我肯定會好好經營這個店,絕對不會砸了你的招牌!」
聽到大伯這話,我心裏猛地一震。
什麼?爸爸要走?
「爸爸,你要去哪裏啊?」
大伯笑了。
「傻丫頭,你還不知道呢?你老子要帶你們娘倆出國了!」
「你們一家人可真有福氣,嘖嘖嘖!」
他一邊說着,一邊咂咂嘴。
父親伸出手,輕輕摸了摸我的頭,眼神里滿是慈愛。
這種溫柔慈愛的眼神,我上次看到還是十年前。
回到家後,我看到爸媽開始忙碌地收拾行李。
我心裏總覺得很慌。
好久,才鼓起勇氣問:「你們是要把我帶到國外去解決嗎?」
爸媽對視後,笑了。
「傻丫頭,是要解決你,解決你的未來!」
「我們需要抓緊離開了。」
「警察已經盯上我們了,再不走,恐怕以後就走不成了!」
-15-
城市還在沉睡,我們一家人便神色匆匆地踏上了旅程。
沒有與任何親戚朋友告別。
剛一落地,爸媽就迫不及待地將電話卡取出,隨手扔在垃圾桶裏。
又在手機和電腦上瘋狂操作,刪除了有關曾經生活的一切痕跡。
來到國外後,我爸像是變了一個人。
十年前的慈父回來了。
就好像靈魂突然被換回來了一樣。
但是他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
一個月不如一個月,每過一月,就像是蒼老了好幾歲。
離開家的第十個月,爸爸撐不住了。
臨別之際,父親緊緊拉着我的手。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緊緊拉着我和媽媽的手,眼神中滿是不捨與眷戀。
「婷婷,爸爸在十年前就應該死的。」
「上天眷顧,讓爸爸多愛你和媽媽十年!」
「這十年,我做着十惡不赦的事,只爲換這麼多年的壽命和給你們娘倆後半生的富貴。」
「你別怪爸爸之前做的那些事,爸爸只是想多陪陪你們,多給你們賺些錢,你們娘倆,好好的!」
說完,爸爸就嚥了氣。
後來在媽媽ťű̂₇的嘴裏我才瞭解到事情的前因ṭü⁴後果。
原來,十年前礦難,爸爸已經遇難了。
爸爸掉落的山洞中潛藏的一股神祕邪靈,不知懷着怎樣的叵測居心,竟將爸爸的靈魂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
爸爸對我和媽媽的愛,給予他靈魂強大的能量,讓他在衆靈中顯得如此與衆不同。
邪靈見慣了靈魂的消散與輪迴,卻從未見過如此執着的靈魂。
它對爸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一個邪惡的交易計劃在它心中悄然成型。
邪靈提出了一個看似誘人實則充滿陷阱的交易。
它答應賜予父親無限的陽壽。
讓爸爸能夠回到人間, 繼續陪伴我和媽媽。
當然,背後的交易是要求爸爸每個月都要爲它祭奠人類的視覺。
——藉助人類的眼睛去看世界。
所以, 每個月爸爸都要在特定的時間將從山洞中獲取的「材料」帶回店裏。
通過嫁接,把邪靈的眼睛移植到客戶身上。
當客戶接受了嫁接後,邪靈便能悄無聲息地藉助客戶的眼, 去體驗它從未經歷過的人間生活。
它肆意地享受着客戶的感官, 體驗人間的奢靡。
至於嫁接費用那麼高,一是邪靈篩選有錢人肉體的手段,二是給我爸的報酬。
在金錢堆砌的富足生活與能長久陪伴家人的雙重誘惑下,我爸心甘情願賣命十年。
但是爸爸發現邪靈越來越貪婪,他們不僅想佔據人類的感官,最後想直接取代人類的肉身。
爸爸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試圖做出反抗。
然而,邪靈的力量太過強大,它們彷彿能洞悉爸爸的每一個想法。
當察覺到爸爸的反抗意圖後,它們找到了爸爸的致命弱點——我。
它們用我的生命來要挾父親, 逼迫他繼續爲它們賣命。
所以爸媽纔會着急想辦法解決我,就是把我送到國外, 遠離它們!
只要我在邪靈觸及不到的地方, 就能獲得安全。
回想起上次在山洞口, 我偷聽到的那些斷斷續續的對話, 如今一切都變得清晰明瞭。
原來, 邪靈要求父親爲它們找一個永遠的寄宿體。
而且這個寄宿體必須和父親有着血緣關係。
因爲這麼多年來, 邪靈與父親頻繁接觸, 它們的靈魂幾乎快要和父親靈肉合一。
而我,自然就成了它們眼中最完美的目標。
父親當然拒絕, 唯一的辦法就是換個人。
就在父親發愁之際,大伯報警的這一行爲,讓父親對他徹底寒了心。
既然大伯親手斷送了兄弟情, 那父親乾脆就把大伯送給了邪靈。
-16-
我和媽媽在異國他鄉, 開啓了一段全新卻又帶着淡淡哀傷的生活。
這看似安逸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父親用他的靈魂和生命爲我們換來的。
面對父親留下的財富,我們並沒有肆意揮霍。
媽媽和我商量後,只留下了足夠維持日常開銷的一部分,其餘的錢財, 我們都通過各種渠道,送到了那些更需要幫助的人手中。
後來, 我通過多方打聽。
大伯在接手美睫店的第二個月,就毫無徵兆地消失了。
家人、朋友, 甚至警方都參與了尋找。
可他就好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 我和媽媽走在國外繁華的街頭。
這時,一羣朝氣蓬勃的大學生闖入了我們的視線。
他們手裏拿着傳單,熱情地向路人發放。
一個金髮碧眼的女孩笑着走到我們面前, 遞上傳單。
「Hello,do you need eye lash extensions?」
「Once grafted,you can have it for a life time.」
媽媽瞪大了眼睛,轉頭問我:「閨女, 她們嘰哩呱啦說啥呢?媽聽不懂。」
我忍不住笑了笑,輕輕拍了拍媽媽的肩膀。
「讓你好好學英語你不學。」
「她在問我們,需要嫁接睫毛嗎?嫁接一次就可以擁有一輩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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