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來了

我讀書那會兒,勾引過黑道大哥的兒子魏東。
在他最愛我的時候,把他送進了監獄。
魏東恨我,出獄後縱容他的新男友羞辱我,拒我於千里之外。
後來,我趴在魏東身上,咬着他的肩膀上喘氣兒:
「你男朋友知道你勁兒這麼大嗎?」
「被我親遍了,你男朋友還要你嗎?」
魏東:「……閉嘴。」

-1-
「你就是張楚啊?」
包廂裏很安靜。
我的名字在魏東舊圈子裏大概是個不能提的禁忌。
只有面前這個新人,纔會大大咧咧,無所顧忌地問出來。
大家都在看魏東的臉色。
魏東靠在沙發上,垂着頭,一下一下地摁着打火機。
不抬頭,也沒什麼情緒。
慶幸燈光昏暗,我可以無所顧忌地打量他。
頭髮剃了。
眉毛上多了一道疤。
瘦了,五官更加立體了。
顯得面容過於冷硬。
冷得有些兇了。
六年的牢獄生活,磨散了少年狂氣。
眉目間平添幾分陰鬱。
看起來,比六年前更加冷漠,更ƭųⁿ加難以接近。
正瞧着,被人擋住了視線。
「當初就是你把東哥坑進監獄的?」
聲音不大不小:「真不要臉,還敢出現。」
青年不大,二十來歲的樣子。
聽說是跟着魏東打監獄裏出來的。
魏東在監獄裏就很護着他,出監獄也想方設法的把人帶了出來。
我知道的。
魏東想要對一個人好,那就是好到了骨子裏,疼到了心坎兒上。Ṱü⁼
青年叫周徹。
我不在的六年裏,就是他代替了我的位置。
六年。
真長。
我垂下眼,輕聲說:「我送個酒就走。」
低眉順眼地把酒一瓶一瓶擺到桌面上。
「張老闆不是在市裏做大生意嗎?怎麼淪落到當酒托兒了?」
說話的是魏東的兄弟秦立輝。
六年前他跟着魏東叫我「楚哥」。
現在跟着魏東,叫我「張老闆」。
有人跟他一起唱雙簧:「這不是破產了嗎?可能想來這兒再傍個大款吧,他不是最擅長這一套兒了?要我說啊,是報應到了。」
不僅是魏東。
連他那幫兄弟,也都恨透了我。
當初,我在警局指認魏東殺人時。
秦立輝紅着眼要跟我拼命,衝着我喊:「張楚!東哥那麼對你,他把你捂在心口兒疼,你就這麼報答他?!你良心呢?你他媽的良心呢?!」
他被警察攔住,替魏東不值,一米八幾的漢子流着淚,滿腔仇恨無處發泄:「如果不是因爲你……如果不是爲你……東哥他……」
他抖着嘴脣,沒說下去。
因爲魏東不讓他說。
連秦立輝都替魏東苦。
「你知道上週我去找東哥,他在幹嘛嗎?他在背單詞,他踏馬在背單詞!魏東之前就是被他老子打斷腿,都沒耐住心性背一個字母……他就是想讓你看得起,就是想跟你有個未來,你呢?張楚,你的未來裏是不是他媽的就只有你一個人?
你怎麼能這麼自私呢?你這麼對他……你這麼對他,你怎麼這麼狠呢?你的心怎麼就這麼狠啊!」
後來六年,我的噩夢裏。
除了會有魏東,還有秦立輝通紅的眼睛和充滿仇恨的嘶吼。
我怎麼能那麼狠心?
爲了往上爬,把魏東踩入無盡的黑暗裏。
可沒辦法,我當初,就是那麼狠心。
魏東點了支菸,對我的困境冷眼旁觀。
煙點了好幾次才着。
周徹開了瓶酒,遞給我:「你跟東哥也是老朋友,既然遇見了,就喝一杯。」
我侷促地說:「我不會喝酒。」
以前是不會。
後來應酬多了,也就學會了,但魏東不知道。
周徹歪了歪頭:「你不喝,是看不起我?」
「我真的不會。」
「不會就學。」
周徹起身走過來,捏開我的臉。
把瓶口塞進我嘴裏,死死摁着我的後腦勺,給我灌酒。
他動作粗魯,我嘴角被酒瓶磕出了血,還得被迫仰頭吞嚥。
烈酒劃過食道,讓人反胃。
我扣住周徹的手腕,用力把他扯開,弓着腰咳嗽。
周徹手裏的酒還剩下半瓶,他仰頭灌了一口。
然後抬手,把剩下的酒從我頭頂倒下來。
我閉上眼,酒液順着臉蜿蜒下淌。
直到周徹澆完了半瓶酒,魏東都沒看我一眼,也沒說過一句話。
周徹扔了酒瓶子,回頭跟魏東說:「東哥,你這前男友真沒意思。」
魏東抬眼,冷漠地目光掠過我,不鹹不淡地說:「行了,別玩兒了。」
周徹走到他身邊坐下:「我就是想替你出口氣。」
摘了魏東嘴裏的煙,抽了一口,煙霧吐在魏東臉上:「怎麼?東哥你心疼啊?」
魏東往後靠了靠,沒什麼情緒波動:「不至於,沒必要置這口氣。」
「無關緊要的人而已,跟他費什麼勁?」
我止住咳嗽,猛地看向魏東。
他觸到我的眼神,想被蟄了一般,快速避開。
裹在身上溼潤的襯衫料,讓我覺得窒息。
無關緊要?
不可思議。
這四個字,竟然是魏東用來形容我的。
我大概是被魏東給寵壞了。
連他一句重話都受不住。

-2-
當年我接觸魏東沒安好心。
知道他喜歡我,故意裝弱勢勾引他。
我知道這很卑劣。
但我沒有更好的法子。
我爸負債逃跑,每天都有人來家裏砸門,潑狗血。
說不定哪天就摁着我剁了手。
學校裏,宋喬帶頭霸凌我。
我被宋喬關在廁所裏,錯過了頭一年的高考。
宋喬揪着我的頭髮說:「你考出去了我怎麼辦啊?阿楚聽話,陪着我,別去上大學了,行嗎?」
宋喬把我摁在胯下的時候,我發誓一定要讓他死。
魏東是我唯一的人選。
既能解決我的債務問題,又能收拾宋喬的唯一人選。
那時候的我,沒有真心,只有仇恨。
我太想跑了。
我太想過正常的、光明的生活了。
所以高考前五天,我失手殺了宋喬後,給魏東打了電話。
我不害怕,但我跟魏東說我害怕。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魏東帶着雨水來,渾身都溼透了。
我握着那把沾滿血的水果刀,看着魏東,眼眶通紅,啞着嗓子說:「他欺負我。」
「魏東,他欺負我……」
魏東的眼睛也紅了。
那時候的我大概很狼狽,脖子上有宋喬勒出來的血痕,右半邊臉被扇腫了,褲子被褪到了腿彎,都沒來得及拉起來。
魏東跪在我身前,抖着手捧住我的臉,聲音乾啞地說:「別怕,楚哥,別怕。」
握住我的手,把刀從我手裏接過去,冷靜地處理好現場,對我說:
「張楚,人是我殺的,跟你沒關係。」
魏東不知道他的臉色有多難看,不知道他的手有多涼,甚至不知道他自己也在顫抖。
他或許忘了,他也不過十八歲。
甚至比我還小几個月。
魏東把絕望和害怕藏得滴水不漏,然後把所有事都撐起來,笑着給我擦淚:「沒事的。」
「反正,我的人生已經是一攤垃圾了,怎麼樣都行。」
「楚哥,你不一樣,你比我有出息。」
他用冰冷的脣溫暖我冰冷的脣。
抵着我的額頭,在我脣邊吐息:「你要往前走,一定要往前走。別回頭,走出去……好好的活。」
手機是魏東塞給我的。
連報警電話,也是他幫我摁的。
我聽魏東的話。
考了大學,創辦工作室,後來成了總裁。
我沒有去看過魏東。
我一門心思地往前跑,把那些不願想起來的舊人舊事忘在了這個陳舊的小縣城。
我以爲我忘得很乾淨,我以爲我會永遠向前。
我知道我跟我那負債逃跑的爸一樣,是個冷血自私到極致的人渣。
可魏東出獄了。
他出獄一個月,未曾來電。
甚至沒有特地給過我任何消息。
但我每天都在想,魏東出獄了。
想得睡不着覺。
所以,我回來了。
沒辦法,想不通。
這麼噁心的地方,怎麼就長出了一個魏東?

-3-
我在衛生間洗了把臉,抽了一支菸。
被澆溼的衣服沒換,溼噠噠地黏在身上。
魏東一行人從會所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一點鐘了。
我被兩個醉鬼摁到地上扒衣服的時候,魏東那羣人就聚在門口抽菸等車。
秦立輝的聲音傳過來:「臥槽,那邊被摁ŧū́₂在地上那個是不是張楚啊?」
「看着像。」
有人幸災樂禍。
「活該。他就是個欠乾的東西,早該被收拾了。」
魏東跟死了一樣,沒有動靜。
我知道他在看我。
第一個看過來的就是他。
他看見了,卻不想管。
六年前,魏東來接我放學,哪怕我身上多個紅印子,他都要查出來是誰幹的。
欺負我的,一個都跑不了。
跟着魏東那段時間,沒有人敢再把我堵到廁所,逼我下跪,扇我耳光。
誰今天碰了我,明Ťū⁶天人就住醫院了。
他有錢有權,打了人就給治,治完了再打。
這些事,全都瞞着我幹,從不邀功。
他以爲我不知道,其實我全知道。
我本來就是要拿魏東做刀的。
有一句話沒說錯,我有今天,是報應。
我在魏東沉靜地眼目之下拼命掙扎,像一個拙劣狼狽的小丑。
醉鬼扇了我一巴掌,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
卻沒能激起任何漣漪。
他罵罵咧咧地往我臉上甩錢:「不就是想要錢嗎?屁股撅起來,想要多少爺給你多少。」
我咬了咬牙,安靜下來,認命了。
那件酒漬的襯衫被撕了,釦子蹦開,滾到魏東的腳邊。
碰到他的鞋沿,停住了。
周徹喊:「東哥,出租車來了。」
魏東沒應聲。
菸灰落到那枚白色紐扣上。
貼着它的鞋沿離開得太過乾脆,顯得尤爲無情。
可憐的扣子。
停在路邊的車啓動了。
我麻木地癱在地上。
沒意思。
快二十五了,還用十八歲的手段。
魏東都不喫這套了。
真夠幼稚的。
醉鬼已經開始脫我褲子,我皺了皺眉,正想說話,頂頭籠上了一片陰影。
接着,耳邊傳來一身慘叫。
壓在我身上的人被魏東一腳踢到了下巴上,翻過去砸在地上,牙都掉了兩顆。
魏東沒什麼表情,冷冷地吐出來一個「滾」。
那倆醉鬼連滾帶爬地跑了。
魏東的視線落在我臉上,冷得有些割人。
但我不是很怕。
眼神再兇有什麼用?
不還是回來了?
我還記得自己的小可憐人設。
在魏東的注視下,爬起來撿地上的錢。
魏東看了我一會兒,蹲下來跟我一起撿。
撿完後把我手裏的錢也抽走了,揣進口袋,站直了。
我看着空蕩蕩的手發怔。

有病?
專門回來搶我錢呢?
魏東踢了踢我的屁股,聲音壓下來:「怎麼着?還不起來等着我抱你嗎?」
我仰頭,真誠地問:「能抱嗎?」
魏東無情地說:「不能。」
哦。
我聽話地站起來,腳一軟,直挺挺地往後倒。
魏東瞳孔一縮,快速伸出手,撐住了我的腰。
還是抱了。
我靠在他臂彎上,揪着他的衣服賣慘:「對不起,我喝多了,站不穩。」
魏東沒來得及說話,停在遠處的車門開了。
周徹從車上下來,撐着車門打了個哈欠,埋怨道:「東哥,能走了嗎?我困死了,想回家。」
魏東收回手臂,對周徹說:「就來。」
他放開我的動作太乾脆。
沒有絲毫留戀。
以前,魏東每晚送我回家,到路口總要拉着我的手說廢話。
直到把一天的事說盡了才罷休。
只是爲了跟我多待一會兒而已。
我還拉着魏東衣服,問他:「你們住一起嗎?」
「跟你有關係嗎?」
他扯開我的手,大步走向周徹。
我聽見周徹對着他撒嬌:「好慢,我都要等睡着了。」
輕蔑地瞟了我一眼,不滿道:「你管他幹什麼?別等下他自作多情再纏上你,不夠晦氣的。」
魏東避而不答,推着周徹進車裏:「你在車上睡一會兒,到家我叫你。」
他有家了。
不是跟我的。
莫名其妙。
明明十八歲那年沒那麼愛魏東,可我偏偏就記得那年的晚風。
魏東提着我的書包,胳膊搭在我肩膀上,踩着夕陽的餘暉跟我說:「楚哥,我們以後在家裏養只貓吧。」
在他未來的家裏,有我們,和一隻貓。
我在愣神時反覆想過那個家的樣子。
細節在魏東時不時的隻言片語中不斷完善,直到它完全成型。
甚至那隻貓,是白色的長毛貓,眼睛最好是藍色。
魏東很擅長養東西,他會把它養得很肥很肥……
那年春天的風真是,軟得不像樣。
可惜後來,我再沒吹過。

-4-
其實魏東也很會騙人。
我讓司機跟着前面的出租車。
周徹在一個小區門口下了車,出租車載着魏東又開了很久,停到了一個巷子口。
月亮高懸,我跟着魏東在衚衕裏轉。
一個小時了,他還是沒能找到家。
他腳步慢了,挨着牆根蹲下。
點了支菸,慢慢地抽。
看着指間的猩紅,突然把菸頭往自己手腕上烙。
媽的。
我看不下去了,衝過去,把他的菸頭奪了。
魏東仰起頭,帶着些錯愕。
我問他:
「不是要回家嗎?」
「家呢?」
魏東皺眉,悶聲嘟囔:「關你屁事。」
我一哽。
衝他伸手:「起來,我帶你回去。」
不跟精神病計較。
魏東看着我的手,沒動。
「我自己能回去。」
「我只是想在外面待一會兒而已。」
假的。
他根本就是忘了。
我不想跟他廢話,把他扯起來,牽走。
轉兩個彎,就到了他家。
一個不大的破爛小院兒。
魏東出獄了之後,就一直住在這裏。
他入獄的第五年,魏家就出事了。
父親出了車禍,直到今天都沒醒過來。
魏東再也沒有意氣風發的資本了。
他會孤身一人,充滿痛苦地過完這殘破的後半生,然後在我跟別人結婚那天死,放棄求生,自殺成功。
就像我噩夢中無數次預演的那樣。
我從魏東褲子口袋裏摸出鑰匙,給他開了門。
準備往裏進時,被魏東扯住了後領。
「這是我家。」
「你進去幹什麼?」
我氣笑了,過河拆橋玩兒得挺好。
「我帶你回來的,都不請我進去喝杯茶嗎?」
「家裏沒茶。」
「水也行。」
魏東抿了抿脣,有些煩躁:「張楚,難道你看不出,我不歡迎你嗎?」
看得出來。
但也別說那麼直白。
我低下頭,輕聲說:「魏東,我實在沒地方去了。」
「跟我有什麼關係?」
魏東冷笑一聲:「少跟我賣慘,我早就不喫這套了。」
推了我一把:「讓開。」
我順勢往地上一倒,暗地使了使勁,成功把腳崴了。
魏東一僵,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我,沒好氣地說:
「別裝了,起來。」
「起不來,腳崴了。」
「那你就在這兒坐着吧。」
門「啪」地一聲被關上,還震了兩下。
也不知道是在跟誰置氣。
我坐在地上數數。
數到三十二門就又開了。
連一分鐘都沒堅持到。
魏東氣哼哼地走出來,蹲到我面前,撿起我的腳看了看。
左腳腳踝腫起老高。
我說:「你別趕我,我歇會兒就走,真的很疼。」
魏東沒應聲,把我抱起來,往家裏走:「就一晚。」
不知道在跟誰強調。
「你只能住一晚。」
我應了一聲,沒當回事兒。
十八歲拿捏不住的我,八十八歲也拿捏不住。
別說魏東才二十四。

-5-
魏東冷着臉給我抹了紅花油,抱着我的腳捂了好一會兒,把一身酒味兒的我丟進浴室:「洗乾淨再出來,有事兒也別叫我。」
他家也沒浴缸,就一個破爛的淋浴頭,水還忽冷忽熱的。
我單腿站得難受,腳一滑,又摔了。
這次真不是故意的。
魏東幾乎是在我滑到的一瞬間就闖了進來。
我甚至懷疑他就站在門口兒。
我看向他,求助:「你能扶我一把嗎?」
魏東深吸了一口氣,好一會兒才走過來。
單手將我撈起來。
水從他頭頂澆下來,將他也淋溼了,他把我的手放到自己的肩膀上,有些不耐煩:「洗快點兒。」
我一手扶着他,一手在身上搓洗。
魏東仰着頭,目視前方,一動不動。
喉結間或滾動一下。
我眯了眯眼睛。
心裏跟貓爪了似的。
我都脫光了,誰允許他一眼不看的?
「魏東,背後夠不到,你幫幫我。」
仰頭,嘴脣不小心撞上他的下巴。
一顆水珠從他眉毛上滴落,砸在我臉上。
我吞了口口水。
其實魏東長得很帥,五官很好看。
嘴巴總是很紅,眼梢經常帶着些瞧不上人的囂張。
看起來,讓人很想欺負。
那麼囂張,嘴巴就別長得那麼紅。
讓他的不馴都成了催情藥。
親都親上了,就沒有撤開的道理。
手從他的肩膀滑到後腦勺。
脣舌吻過他的下巴,摸索到脣。
摁着他,舌尖探入。
找到那不討喜的舌頭。
這玩意兒,對我說了那麼多狠心的話,就應該被親到腫。
我勾住魏東的脖子,越貼越緊,越吻越深。
隔着一層溼潤的布料,身體比語言更加誠實坦率。
水變得很熱,甚至有些燙人。
也或許不是水燙人ŧû⁶。
手指劃過魏東小腹,摸進他的褲腰,在他脣邊吐息:「想了嗎?」
「在裏面會想嗎?」
「會想着我……」
手突然被摁住了。
「張楚,我有男朋友了。」
「在裏面就有了。」
「我不想你,你也別說這種話了。」
「我男朋友知道了,會不高興。」
魏東說這話的時候,脣還是紅腫的。
我的口水,都還在他脣上。
他推開我的時候表情足夠冷漠,跟他身體表現出來的灼熱全然不同。
我靠在冰冷的牆面上,睨着他,手自己往身下摸:「那你能站這兒讓我看着嗎?」
「我自己解決一下。」
「很快的。」
魏東氣得眼睛都紅了,轉身就走:「你他媽有病!」

-6-
魏東洗澡的時候,我在手機上聯繫了新找的心理醫生。
今天不是我第一次見魏東。
半個月前,我就見過他。
大馬路上,魏東赤着腳,半邊身子都是血,手腕上的刀口翻着肉。
在圍觀羣衆中看到魏東那張茫然的臉的時候,我渾身的血都不流了。
那種噩夢重現的感覺讓我渾身發冷。
我是利用過魏東,但我從沒想過要逼死他。
我把魏東從人羣中扒拉出來,拉着他去醫院。
問他:「手怎麼回事兒?」
魏東看着自己的手,想了一會兒才說:「刀掉下來,砸到了。」
醫生說不是,分明是割的。
魏東自己割的。
再問,魏東就說,是撞到了利器,不小心劃到了。
我抿了抿脣:「你剛剛還說是刀掉下來砸的。」
魏東表示懷疑:「我說了嗎?」
頓了頓又說:
「那就是刀砸的。」
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問他:
「魏東,你還記得我嗎?」
魏東看了我半晌,別開眼:「記得啊ṭù₌。」
「那我是誰?」
他就不說話了。
魏東生病了。
他經常忘記東西,還有自殺傾向。
只是他裝得好,沒讓任何人看出來不對。
就今天的情況來看,秦立輝和周徹都不見得知道。
在今天跟着秦立輝去會所之前,魏東都沒想起來我是誰。
直到我的名字通過周徹的嘴說出來。
他看向我的目光,纔有了複雜的溫度。
接連兩個類似場景的重現讓魏東想起了所有關於我的事。
我把結果反饋給心理醫生。
那邊很快回復。
【初步懷疑是甘賽爾綜合徵,不建議再使用場景重現的方法刺激他,容易造成二次傷害,先建立起信任。】
信任是很難有了。
我問:【建立親密關係行嗎?】
【也行。】
浴室的門開了,我抬頭,看到魏東赤條條地走出來。
寬肩,窄腰,長腿。
骨架大了不少。
肌肉更加緊實了。
我放肆打量他,鬆了鬆衣領問:
「你這是,在勾引我?」
魏東顯然忘了家裏還有人,罵Ţṻ₂了一聲,轉頭回浴室圍了條浴巾,出來就往臥室跑。
到了臥室門口,把圍屁股那條浴巾扔我腦袋上了。
怒吼:「別他媽看了!」
「……」
我頂着浴巾衝魏東的方向比了個大拇指:「好手段。」

-7-
我又做噩夢了。
相同的夢。
夢裏,魏東在送外賣,走到半路忘記了。
這已經是他今天第三次忘記自己在幹什麼了。
他坐在路邊想,想起來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
顧客打來電話罵他,魏東一言不發。
這已經是他來市裏換的第九份工作了。
他下意識去摸煙盒,內側寫着一行小字:【張楚要結婚。】
後面標着時間和酒店。
他的手似乎抖了一下。
在黑暗中,看向遠處的摩天大樓。
二十九號那天,夢中的我牽着新娘走向神父時,在無人在意的暗角,藏着一雙冰冷麻木的眼睛。
他穿着保安服,聽到神父問新娘:「你願意嗎?」
魏東張了張口。
我將他的口型看得清清楚楚。
他說:「我願意。」
夜晚的宴會里,有人無意提起,酒店後面的巷子裏死了個人,屍體被警察帶走,沒人去領。
魏東的手腕被割開。
冷靜的,一次又一次。
我阻止不了。
阻止不了他,也阻止不了我。
看着摩天大樓裏言笑晏晏的自己,突然覺得那不是個人。
是個惡鬼。
真想有人告訴他,魏東死了。
曾經最愛你的魏東死了。
你不用再用虛僞的愧疚掩蓋自己的無恥涼薄了。
魏東再也不會來找你了。
猛然驚醒,已經是滿頭大汗。
我看着白色的屋頂,久久回不過神。
身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條小毯子。
我把它拉起來,矇住頭,狠狠吸了一口。
沒死。
魏東沒死。
真好。

-8-
秦立輝幫魏東在修車廠找了一份工作。
他一早就走了。
晚上回家,看見我,不怎麼高興。
「你怎麼還在?」
我沒回他的話,舉着勺子說:「快坐吧,粥剛做好。」
魏東喫飯很快,他喫完了,就看着我喫。
等我喫完了才說話:「秦立輝說你破產了。」
「很缺錢?」
魏東煙癮很大,我喫飯的功夫,他已經下了三根了。
「欠了多少?」
我隨口亂編:「三百多萬吧。」
魏東摸了摸口袋,將一張卡推到我面前。
「我沒那麼多。」
「所有的錢都在這裏面了,應該有個七八萬吧。」
我目光冷了:「你什麼意思?」
「張楚,你耗在我這兒有什麼意思?」
「我已經不是以前的魏東了,現在的我連自己都顧不過來,幫不了你的。」
「別裝了,拿到錢就走吧。」
我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撿起那張卡,在指間把玩。
「都給我?」
魏東垂着眼,沒有表情。
「魏東,是不是我要什麼,你都給啊?」
我把卡扔到桌子上,走到魏東身前,揪住他的衣領,貼近他:
「那我要你幹我的話,你幹不幹?」
魏東眼中的火燃起又熄滅。
他看着我,聲音很啞。
「張楚,我已經一無所有了。」
「你跟着我,什麼都得不到。」
「我已經不能再爲你做任何事了。」
我看着魏東,心臟很疼。
替他疼。
我突然意識到,魏東沒那麼笨。
他都知道,都清楚。
六年前他就明白。
只是他裝得比我還好。
我沾沾自喜,而他默默忍受。
什麼演技高超?不過是一個蠢貨心甘情願。
所以,到底是什麼心情?
替我打架的時候,接我電話的時候,從我手中拿過那把刀的時候,在審訊室聽到我指認他殺人的時候,他到底是什麼心情?
疼嗎?
能有多疼?
我能體會萬分之一嗎?
我哽了哽,垂着頭問:
「你的意思是,我應該放棄你,換下一個更有價值的目標。」
魏東眼睛紅了。
可他說:「對。」
別開眼,都不敢看我。
「你去找別人吧。」
「找個對你好的,能幫你的。」
真讓我走,就他媽別露出那副難過得快死的表情。
我眼眶發熱:「像你一樣的嗎?」
魏東張了張口,半晌無言。
「有嗎?」
「魏東,會有人像你一樣好嗎?」
我摸了摸魏東的臉:「你希望我像親你一樣去親別人,抱着別人睡覺,跟別人走完後半生,是嗎?」
魏東咬着牙,仇恨地看着我,胸膛劇烈地起伏。
我沒放過他,扣住他的下巴吼:「說話!」
淚砸在他臉上。
「魏東,你知道,我最聽你的話,如果你說是,我就照你說的做,我再也不來找你了……我就是被人作踐死,也不來找你了……」
魏東猛地將我扯下來,堵上我的嘴。
「別說了。」
滿嘴的淚和血,裹挾着難以言述的愛恨吞嚥下去。
我抱着他的脖子瘋狂回應。
「魏東,我錯了。」
「你別不要我……」

-9-
我成功在魏東家裏住了下來。
給他煙盒裏塞了家庭地址,每次出門都把他要做的事寫在紙條上,避免他突然忘記。
我是想讓他配合藥物治療,但勸了幾次,魏東都不願意去看病。
後來,我在他空蕩蕩的煙盒內側看到了一行小字。
【張楚需要三百萬。】
本來是編來接近他的理由,反倒成了他的負擔。
我正盤算着找個合適的機會跟魏東坦白。
但意外總比明天先來。
我回天安縣除了找魏東,還有一樁生意要談。
魏東電話打來的時候,我正在天江會所的包廂裏跟王總寒暄。
看到魏東的電話,立刻起身去接。
那邊很安靜,魏東的聲音也很平靜。
「你在哪兒?」
「超市買菜,晚上給你做魚。」
又問他:「怎麼了?突然打電話。」
「沒什麼,想你了。」
魏東頓了頓,又問:「那你晚上還回來嗎?」
「當然,不是說了晚上要給你做魚的。」
他忘得有點快了。
魏東應了一聲,說:「張楚,我會等你的。」
這是重逢後,魏東第一次說想我。
電話掛了,我有點心不在焉,終於還是拿起外套,跟小王總說:「抱歉,我有點急事,改日再約。」
出了包廂,看見走廊盡頭跑過去一個熟悉的背影。
有點像魏東。
我追了兩步,拉住一個侍應生問:「剛剛從樓梯口跑下去的是什麼人?」
侍應生說:「哦,那是個保安,來巡樓的。」
那天晚上,魏東照舊回來很晚。
他說最近修車廠有大活兒,他已經加了四天的班了。
魏東草草洗了洗,叼着煙靠在廚房門口看我做飯。
爲了省錢,他很久不怎麼抽菸了,那天晚上突然又抽得很兇。
「張楚,我沒有錢,也沒有未來。」
「我知道你心氣兒高,很想出人頭地,但我短時間內,可能沒法託舉你。」
「我在努力,但你不見得能等。」
他亂七八糟說了很多,最後摁了煙。
「其實我沒想明白,你聰明漂亮又有手段,有很多選擇,爲什麼非要在這兒跟我過這種操蛋日子。」
「圖什麼呢?」
我說:「圖你。」
魏東笑了一聲:「我還有什麼好圖的?」
那時候,我沒聽懂他故作輕鬆裏緊繃的期待。
沒明白,他說了那麼多話,繞了那麼大一個圈子,其實就想聽我說一句「我愛你」。
可我沒說。
以至於後來,我把那三個字說爛了,他都不信。
我顧着魚湯,漫不經心地逗他:「你不是還有一副好身體嗎?」
「這樣啊。」
魏東走過來,從後面貼住我,頂了頂。
「你想要這個?」
「只想要這個?」
魏東親了親我的耳朵,扣住我的臉,親我的嘴。
「那給你。」
來解我的褲子。
「都給你。」
我摁住他的手說:「別鬧,火上還燉着魚呢。」
魏東沒停,把我抱起來放到竈臺上:「那你就在這兒看着。」
「等它好了,記得把火關掉。」
爐在火上沸。
我聽着那沸騰得水聲,覺得自己也跟那鍋魚湯差不多。
被火熬透了。
魚湯幹了。
我也顧不上。
最後還是魏東騰出溼潤的手指來關火。
誰也沒興趣喝那鍋熬幹了的湯。
魏東抱着我往臥室走,扣住我的腿:
「別蹭了。」
「腿勾緊,要掉下去了。」
我舔了舔脣說:「還要。」
魏東說:「到臥室。」
「不,就這會兒。」
「你抱好我。」
魏東掐緊了我的腿,額頭青筋直跳:「自己作的,別喊停。」
想起什麼,我趴在他肩膀上,衝着他耳朵呵氣:「你男朋友知道你勁兒這麼大嗎?」
「我把你渾身上下都親遍了,你男朋友知道,是不是要氣瘋了?」
「……」
魏東呼吸更重了,腿都給我握青了。
我叼着他的耳垂咬:「你有新的男朋友了?」
魏東出了一頭的汗:「沒……騙你的。」
這個我清楚。
魏東的話,哪句真,哪句假,我比他自己都清楚。
但是,我還是很介意周徹。
一個被他護了六年的男人。
「那周徹呢?聽說你在裏面一直護着他。」
「嗯。」
魏東沒有否認,把我的腰往下嗯,嘆了口氣,說:「眼睛……」
「眼睛,跟你很像……不想看你哭。」
我怔了怔。
我說爲什麼總覺得周徹長得很眼熟。
原來,是跟我很像。
我掐住魏東的脖子:「你把他當成我了?」
魏東皺眉:「非得在這個時候討論別人嗎?」
「說清楚,不然別搞了。」
「沒當成你。」魏東被我撩到一半卡住了,憋得額上青筋直蹦,「周徹個子小,在裏面總是被人欺負。那小子一哭,就特別像你,我不想看,能幫就幫了。就這樣。」
「那他怎麼那麼清楚我們之間的事兒?」
「秦立輝說的。」
頓了頓。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在裏面有沒有想你嗎?」
「想了。」
「不僅周徹知道,全監獄都知道我在外面還有個野男人。」
「……」

-10-
小王總對天江會所情有獨鍾。
第二次談合作,還約在這兒。
簽完合同,打算走人,回去正好趕上給魏東做飯。
那小子最近有點奇怪,過於熱情了。
早上知道我要出門,表情很不自然,還砸碎了一個玻璃杯。
把我穿好的衣服撕了,在我身上亂啃,搞得我差點沒下得來牀。
上班之前,還跟我說:「腿軟就別出門了,老實點兒吧。」
兩個小時前一連發了四條短信,問我在哪兒,是不是又出門了,幾點回來,還回不回來了。
搞得我心煩意亂的。
小王總醉醺醺地攬着我的肩膀從包廂出來,說了點兒什麼我也沒聽清。
到走廊聽見大廳有人在吵。
「當保安還高傲什麼?」
「真清高還是嫌姐錢給得少了?」
「十萬八萬的看不上是嗎?」
「你脫衣服,在這兒脫,脫一件給你寫一張二十萬的支票,脫嗎?」
王總趴在欄杆上湊着腦袋往樓下大堂看,悄悄跟我說:「搞建材的柴琪,財大氣粗的,平時就愛玩兒點好看的男孩兒。」
「正經的還不玩兒,看上人安保了。」
「脫一件二十萬,誰架得住啊?」
「你看,那保安開始脫了。」
我死死盯着那個背影。
沒看錯,那百分之百是魏東。
我看着魏東摘掉耳麥,脫掉外套,然後是短袖。
周邊圍了一羣人,議論聲音越來越大。
魏東像聽不見一樣,低頭抽皮帶。
我眼眶猩紅,快速衝下樓,摁住魏東要解褲子的手。
「夠了。」
聽到我的聲音。
魏東不動了。
他就保持着解褲子的姿勢,垂着眼,不動,也不說話。
但是他的手在抖。
柴琪不高興地喊:「你誰啊?別多管閒事,姐正看得高興呢。」
我脫了外套搭在魏東的肩膀上,彎腰一件一件撿起魏東脫掉的衣服。
如同撿起他丟掉的尊嚴。
我拉起魏東要走。
魏東卻沒動,他看着柴琪說:「四件,八十萬。」
柴琪冷笑一聲,分開寫了四張支票,扔到地上,說:「來撿吧。」
魏東要走過去撿。
我死死拉住他。
魏東說:「沒事,脫都脫了。」
那一瞬間,我像是被凌遲了一遍。
我紅着眼說:「魏東,你別動。我去!我去撿。」
魏東沒說話,掙開我,走過去,彎腰撿那些支票。
我跟在他後面,和他一起撿。
出了門,魏東把支票理好,放到我手裏。
「楚哥,如果我半年內能掙到三百萬,你能不能別去陪別人睡覺?」
「我陪誰……」
轉頭看到了身後小王總那張養尊處優的臉。
有些關竅終於想通了。
「你在這兒當了多久安保?」
「從上個月就開始了對吧?」
去他媽的修車廠加班。
上次走廊盡頭一閃而過的背影,百分之百魏東了。
「你看見我跟一個男的進包廂,就以爲我在陪人睡覺?」
我氣得腦瓜子疼。
「這就算了。你都以爲我跟別人睡了,竟然只是蹲在門口打了個電話,問我晚上回不回家?」
「你他媽武大郎啊!」
魏東還沒來得及說話,小王總就沒眼色的奔上來了。
「哎呦,張總怎麼生這麼大氣?你認識這保安啊……」
「張總?」
魏東看了小王總一眼,目光緩慢地落回我身上。
「對不起,我誤會你了。」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們倆剛剛在包廂裏做什麼啊?」
我啞了。
小王總嘴快,嘟嘟囔囔地說:「談生意啊,還能做什麼?」
魏東現在大庭廣衆之下脫衣服,眼睛都沒紅一下。
而現在,像是被什麼利器刺中了一般,眼中裂開紅絲。
彷彿一瞬間被擊碎了。
「騙我好玩兒嗎?張總。」
「隨便裝裝可憐,就有人爲你肝腦塗地的感覺是不是很爽?」
魏東像是呼吸不上來,聲音都變了調兒:
「張楚,你怎麼不乾脆殺了我呢?!」
「我到底爲什麼……我他媽到底爲什麼會允許你這麼對待我?!」

-11-
魏東那死腿跑得飛快。
我追不上人。
打電話派人找。
找了大半夜,在高中學校門口找到了。
他蹲在綠化帶邊,盯着黑漆漆的校門。
走過去問他:「你在幹嘛?」
「等張楚。」
「天都黑了,張楚早就走了。」
魏東煩躁地看過來:「你誰啊……」
看到我的臉,怔了。
看看校門,又看看我。
「我一直盯着呢,怎麼沒看見你?你書包呢?」
魏東走過來,上下打量我一翻,拉着我的手臂看看,又扯開我的衣領,往我衣服裏瞅。
「讓我看看今天是不是囫圇的……」
我扣住他的手腕,將他扯進懷裏,死死抱住。
魏東沒敢動,問:「楚哥,你怎麼了?」
「是不是又有人爲難你?」
「你跟我說,是誰?」
「不是跟你說了,誰再動你,你就往死ṱŭₖ裏打,沒事兒,我給你兜底兒。」
我在他懷裏蹭了蹭,想哭:「魏東,對不起。」
魏東懵了。
「好好的說什麼對不起?」
握住我的肩膀,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
「你打算跟我分手?」
「……那倒沒有。」
刺激太大,魏東的記憶開始反覆橫跳。
我剛連哄帶騙的把十八歲的魏東帶回家,二十歲的魏東又覺醒了,看見我就以爲自己在做夢,所以經常二話不說,上來就是幹。
還學會了提要求。
往往幹完纔開口。
「楚哥,我好想你啊。」
「你等等我,別跟別人好。」
我趁魏東不清醒,把人帶回了市裏。
魏東遲早要恢復記憶的。
衝那天的情況來看,魏東對我信任全面崩塌了,醒了還得跑,我得趁早把人拴住。
我儘量把工作移到線上,抽出更多的時間陪魏東。
必要時纔去一趟公司。
那天開會回來,看到魏東赤着腳在家裏轉,小心又好奇的打量着家裏的環境。
看到我,眼神變得冷漠而麻木,轉頭回了房間。
我跟進去,試探地問:「你今天幾歲?」
魏東板正地躺在牀上,沒搭理我。
我湊到他眼前:「問你話呢。」
魏東盯了我一會兒,緩緩閉上了眼。
半晌,吐出來兩個字:「假的。」
「做什麼美夢?張楚不會來看你的,死心吧。」
得。
這是還沒出獄呢。
一週後的某個深夜,我夜半驚醒,看到魏東坐在陽臺上抽菸。
聽到動靜,他抬眼看向我。
「剛剛你來了個電話。」
「天安縣人民醫院的,那邊說,魏先生預存的醫療款已經沒有了,讓你再打錢過去。」
「我想了很久魏先生是誰……」
「張楚,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花錢給我爸續命的?」
「還有,你微信裏那個心理醫生徐紅是什麼人?又是誰的心理醫生?」
魏東想起來了。
不僅想起來了,還快把我的老底兒扒乾淨了。
我有點頭疼:「你先別激動,我一件一件跟你解釋……」
魏東打斷我:「不用解釋,我不傻。」
「謝謝你能這麼爲我考慮,揹着我做了這麼多事。」
「張楚,你欠我的還清了。」
「明天我回天安縣。以後,我們別再見面了。」
我默然片刻,走到他身邊,把他手中的煙拿過來,咬着溼潤的痕跡抽了一口,睨着魏東, 把煙吐出去。
「你走不了, 死心吧。」
「你要是敢跑,我會打斷你的腿,把你鎖起來。」
我把心頭的兇戾摁下去, 警告他:「魏東,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爲達目的, 不擇手段。
改不掉。
俯身親了親他冰冷的脣:「乖,去牀上睡覺。」

-12-
我跟魏東陷入了冷戰。
把徐紅請到家裏, 問什麼魏東都不開口。
徐紅說:「你不能一直關着他。」
我沉默片刻,說:「治不好就算了。」
放了他,不可能。
我把徐紅給氣走了。
有一天, 魏東用水果刀, 把自己的手臂劃傷了。
我看了看他的傷口,二話沒說, 在胳膊相同的位置劃了一刀。
魏東瞪大了眼睛:「你他媽幹什麼?!」
奪過那把刀,扔了老遠。
我不是很在意, 問他:「還敢嗎?」
魏東看着我手臂上的傷口,氣得話都說不出來。
罵我瘋子, 神經病。
我把魏東嚇住了。
那次之後, 他倒是沒再傷害過自己。
只是話越來越少, 人越來越沉默。
明明每天都有逼他喫飯, 但他還是不斷的瘦。
徐紅說,我要逼死他。
其實不是,我只是想救活他。
我沒法子了。
跟魏東說:「你把病治好了,我就放你走。」
魏東沒動。
他背對着我, 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關上門出去, 從監控裏看着緩緩躬身, 捂着臉,身體發顫。
魏東接受了徐紅的問診。
有一天, 魏東跟我說:「張楚,沒有人怪你。」
「你不用愧疚。」
「沒有人逼我,我是自願的。從始至終, 都是自願的。」
兩年前, 他跟我說這些話, 我可能會如釋重負。
如今, 只覺得無力。
把愛說了一百次,他不信。
魏東說, 我說愛他, 就像狼來了。
「這句話,十八歲那年你說過好多遍。」
「張楚, 狼沒有來。」
「你也不愛我。」
「一次都沒有。」
「你總是說謊。」
最後一次,狼真的來了, 咬死了放羊娃。
我最後一次說謊, 是病好了就放他走。
可惜了。
真話他沒信,假話倒是信了。
我親了親魏東額頭,說:「晚安,魏東。」
明天也晚安。
後天, 大後天……以後每天,都晚安。
不信沒關係。
時間還長。
我們死的那天,纔會把愛畫上句號。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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