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千金是玄門天師之莊園疑雲

被親生父母找到的那天。
我剛收了一隻倀鬼回道觀。
憶起師父臨終前的話和我所剩無幾的壽命,毅然下了山。
養女紅着眼委屈無助地看着我走進家門,惹得親生父母第一句話就是囑咐我要和她好好相處。
病弱謙和的哥哥笑顏間帶着高高在上的冷漠疏遠,染着紅毛滿臉不羈的弟弟更是連正臉都沒有給我。
看着這別墅狠毒至極的風水煞和他們眉眼間的晦暗,我利索從道袍裏掏出一張卡。
「五十萬,買斷我和你們之間的因果!」

-1-
「既然回來了,以後就好好在家裏住着,你和夢蘭都是我們的女兒,你們要好好相處。」
男人威嚴的話在會客廳響起,安慰的眼神放在我旁邊紅着眼委屈拘謹的養女身上。
親生母親朝我這邊走過來,下一刻心疼地撫上養女正在流淚的臉。
「別害怕,小姞回家了,爸爸媽媽也不會拋棄你的,我們是一家人。」
站在二樓欄杆旁的大哥朝我點頭示意,病弱的笑顏間滿是冷漠疏離。
至於不遠處染着紅毛的弟弟連正臉都沒有給過我。
我利索從道袍裏掏出一張銀行卡。
「五十萬,買斷我和你們之間的因果。」
空間戛然而止的寂靜。
時間回到一天前,我剛耗費半天的壽命抓了一隻倀鬼回了道觀。
沒等休息片刻,虞家的管家就已經登門,說我是虞家丟失多年的千金小姐,要將我帶回去。
沒有意外,我跟他下了山。
自打我有意識起,我就是清風觀第五百三十代嫡系弟子,直到八歲那年我覺醒了前世記憶和這世因果。
我不僅僅是這裏的小道士,也是另一個世界頂級玄學世家寄予厚望的嫡女,可惜天妒英才,二十歲便是我的大限。
師父曾對我說:「先修人道,後修仙道。修好今生,再論來世。」
我這個身體還有因果未斬斷,到達一定機緣會有人請我入世。
但師父沒有算出來的是,八歲那年我不僅覺醒了前世今生的記憶,更是多了一個福壽囤積系統。
沒錯,兩世我都是短命鬼,上一次年滿二十就是大限,這一次好一點,二十二。
福壽系統告訴我,下山斬斷這具身體的親情因果會獲得不菲的福壽值,但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大城市,機會多嘛。
名山大川的精怪多,鬼怪少,大多都純良,不利於我獲得壽命,而塵世渾濁,是那些惡鬼最愛聚集的地方。
果不其然,我跟隨管家踏進這棟莊園別墅的時候就覺得來了大活,這單怎麼也得漲一兩個月的壽命。
但不急。
斬斷因果纔是首要的問題,這樣,我才能自在接單,不受牽制。

-2-
「你哪裏來的錢?」
「捉鬼。」
虞夢蘭頓時覺得可笑,又立馬滿臉關切地看向我。
「妹妹,你不用騙我們,這五十萬雖然不多,但是你從小生活在山窩窩裏,怎麼能夠有這麼多錢?
「你什麼樣我們心裏都知道的,不用故意拿出一張沒有錢的卡來打腫臉充胖子。」
「噗……哈哈哈哈……」刺耳的笑聲從沙發上那個紅毛嘴裏發出。
「還是你這麼多年在外面做一些坑蒙拐騙的事情?」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暗含得意:「以後可別做了,我們一家都不喜歡。如果以後有什麼負面消息傳出來,還會影響我們家公司形象的。」
這句話一出口,原本還不作聲的虞父冷嗤一聲:「收回去吧,五十萬能幹什麼?還不夠我們每個月給夢蘭他們的生活費。」
「你回來了,就不要把以前的小家子氣帶過來,好好和姐姐弟弟們學習一下。」
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悶笑聲。
作爲天師,我對情緒很敏感,這個屋子裏加上管家七八個人,沒有一個人帶有善意。
我歪了歪頭,有些不解,輕聲道:「我們之間的因果就值這點錢啊。」
所以我才只挑了一張五十萬的卡出來。

-3-
我留在了虞家。
沒辦法,斬斷因果不能強求,須得彼此心甘情願。
坐在二樓最盡頭的客房裏,我屏息掐指,說實話,我很想知道虞家留我下來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明明他們心中完全不在意我的存在,也在丟失我之後找到了一個完美契合的替代品。
我和他們的維繫只有那淡淡的血緣。
而這點血緣,沒人在乎。
縱使八歲那年得知了今生的大致走向,我會被養女狠狠打臉,幾年後被逐出虞家,一生悽慘至極,此刻也無法明瞭他們內心具體所求。
那,只能勘破天機了。
幾分鐘過去後,右手腕上他人看不見的數字直接減去了二。
「又扣了兩天壽命。」我喃喃。
上面赫然只有:373。
一年零八天。
果然,算命和勘破天機是最耗命的。
但我也知道了虞家找我回來的真正目的。
——在丟失我之後,虞家確實心急如焚地找尋過,但爲了安慰虞夫人的心情和種種原因,虞夢蘭出現在了虞家,完美地替代和彌補了我的丟失。
或許是年歲太小就到了虞家,虞夢蘭除了不是從虞夫人肚子裏出來的之外,一切都和虞家唯一的小姐沒有什麼區別。
所有人都漸漸忘卻了我的存在,尋找我的事也逐漸敷衍,沒有放棄只是爲了所謂良心、血緣和名聲。
直到三個月前,他們又開始重視這事,想要將我找回。
因爲,和我指腹爲婚的未婚夫,瘋了。
他們迫切需要我回來履行婚約。
替虞夢蘭履行婚約!
或許是機緣將至,又或許是這次真的認真派人去找了我,他們如願了。
房門被叩響,客房的燈光閃爍了一瞬:「二小姐,可以下去喫晚餐了。」
我打開房門,一個瘦小的女孩陰惻惻地垂着頭站在房門前,身上是虞家專門的用人服,厚重的劉海下隱約是一張看不清的臉,明明滅滅。
一隻小女鬼。
「自己找上門的?」
我冷聲質問,倒不怕她傷到我,畢竟她實在太弱了,在虞家這座莊園裏怕是處於食物鏈最底層。
應該是憋屈慣了想在我面前逞逞威風。
我從袖口掏出一張黃符,眨眼間,她就逃竄了。
我哼笑一聲:「嚇不活你!」
我可是一個有職業素養的天師,不抓沒有害人的鬼。那些害人的鬼滅了就滅了,罪有應得,有些良家好鬼要是纏上了,又是完成夙願,又是安排投胎的。
麻煩。
「小姞,怎麼呆站在門口,可以下去喫飯了。」
廊道中間那間房的門從內打開,便宜大哥走了出來。他身形修長清雋,語氣柔和着說完這句話後,還握拳捂嘴輕咳了一聲。
我頷首朝樓梯走去,在路過他的時候還是停住了腳步。
「想和哥哥一起下去?」
我轉過身微微搖頭,莫名道:「從三年前開始你就感覺身體越來越虛弱了吧?」
「而且什麼醫療手段都查不出原因。」
他微愣,隨即臉上浮起和煦的笑意:「家裏的用人和你說的?」
我繼續搖頭:「這幾年不好過吧?」
「不僅僅是身體,而是所有的一切,都不順。」
虞父臨近退休,也早已沒有當初在商界的老謀深算,虞家次子虞爾從小紈絝,根本沒有按照繼承人的標準培養,至於虞夢蘭這個養女就更不用說了。
虞簡就是虞家今後的希望。
但從三年前開始,虞簡一直狀況頻出,身體也是越來越虛弱,無奈賦閒在家。
所有人都清楚,虞家快敗落了。
但他們還有一線希望,還有一根最後的救命稻草——
和頂級豪門陳家的聯姻。
但世事無常,一年半以前陳家的獨子一夜之間就瘋了,在宴會上打傷數十人。天之驕子的墜落讓很多人唏噓又竊喜,同時好事的目光又關注到了虞家。
虞夢蘭哭鬧着不願意嫁,虞家無腦順從她,但也捨棄不了這段婚約。
於是他們又記起丟失了快十九年的我。
虞簡輕笑一聲:「如果真有運勢這種東西,應該也是要蟄伏一陣子的,或許物極必反,否極泰來。」
他調侃了一句,繞過我,先下了樓。
看着他的背影,我沉思。
……不是運勢,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東西。

-4-
到了餐廳,只有我一個人沒有入座了。
「呦,大師,您終於來了,等您大駕呢!」紅毛怪虞爾囂張地揚着眉陰陽怪氣。
繼而又不重不輕地嘟囔:「沒規矩的野丫頭,第一天到我們家就讓我們等。」
頂着衆人的注視,我走向空在末尾的位置,淡然道:「抱歉。」
虞爾就坐在我的斜對面,我將目光放在他身上:
「去把髮色換了吧。
「你五行屬金,而赤色又屬火,火克金。
「有血光,招小人之災。」
餐具被重重砸在桌上,發出刺耳的響聲。「村姑,你說什麼呢!我用得着你管?還咒我?能不能滾出我們家!」
「好啦~」坐在他旁邊的虞夢蘭扯住他的手臂,柔柔地朝着我說道,「妹妹,哥哥有胃病,所以我們一日三餐都是固定時間的。今天是你回來的第一天,所以大家都遷就着你,下次你要是遲到,只能自己去開小竈哦。」
「還有小爾的髮型,我覺得大家都有自己的審美和穿搭自由,你不要用你在山裏的封建思想來指責規勸別人啦,會惹人嫌的。」
她暗含輕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畢竟,妹妹不也穿得……」
餐桌上的人隨着她的話重新看向我。
是的,我還穿着來之前的樸素道袍,和這穿着華服的一家格格不入。
倒不是我不想換,出了道觀這身衣服確實招搖,但客房也沒有準備換洗的衣物。
便宜父親忍着怒氣深吸一口氣:「我們家不信這些歪門邪道,既然回來了,就趕緊把以前的惡習給改了,好好向夢蘭學習學習虞家的女兒應該怎麼做!」
「不要讓外人因爲你看我們虞家笑話!」
我直直地看着坐在首位上的他,準確來說是他背上的那隻小鬼。
此刻正在貪婪地吸食他因爲憤怒而溢出的精氣。
我沉默着點點頭。
這家真是五毒俱全,泥潭深陷,得早點斬斷因果纔好。
而我給了他們兩次點撥已經仁至義盡了,剩下的若他們以後有需求……
可以花錢請我解決。
經過剛纔的小波折,餐廳只有動筷的聲音和時不時落在我身上的打量目光。
我理解那幾個眼神的詫異,他們對我鄉野村姑的形象偏見太大,見我用餐禮儀難免不敢相信。
但我一點不關心。
「小姞,你剛回來,很多事情可能不清楚。」虞夫人緊握着筷子語氣有些斟酌,「其實你還有一個指腹爲婚的未婚夫。」
「對對對!你那未婚夫可是了不起的人物,配你綽綽有餘了。」虞爾笑着調侃。
「雖然陳家的那個孩子現在出了點小問題,但我們家不能背信棄義。」
她說得義正詞嚴,滿臉仁義道德。
餐桌上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等着我說話,畢竟將我找回來爲的就是這件事。
「不應該是虞夢蘭的未婚夫嗎?」
「不行!」尖銳的女聲乍然響起,立馬又覺得自己太過激動,尷尬解釋道,「媽媽的意思是當初指腹爲婚的人是你,畢竟你纔是從媽媽肚子裏出來的不是?」
這個時候虞夢蘭也沒有任何的不滿,甚至大度地說道:「小姞,我已經佔了你很多東西了,爸爸媽媽的愛、哥哥的呵護和弟弟的陪伴,還有這麼些年優渥的物質生活。」
「我怎麼好意思再佔了你命中註定的那個人呢。」
「……」
所有人都等着我的回答。
「好。」
我同意了。
看見他們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我繼續開口:「但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我要搬出虞家。」
……
「小姞是有什麼不開心嗎?」一直置身事外的虞簡放下筷子試探問道。
沒等我回復,便宜爸皺眉出口:「你現在剛回來就要搬出去,你讓外人怎麼看我們家?」
「我只有這個條件。」我重複。
「這樣吧,如果你執意想搬出去的話,至少也要一個星期後。這期間順便去拜訪一下陳家,見一見你的未婚夫。」
「行。」

-5-
夜色籠罩。
我避開監控走出了莊園,一輛豪車停在門口,亮着近光燈。見到我出來,富豪王帥連忙從駕駛位上跑過來。
富態的身子左右兩隻手提滿了購物袋,像一隻搖擺的企鵝。「大師,您要的衣服。」他艱難地朝後邊車子努努嘴,「後車廂都放滿了,要我幫您提進去嗎?」
我接過他手裏的購物袋:「不用了。」
「行行行。」王帥連忙點頭,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銀行卡遞過來,「大師,這裏有五百萬,是用來孝敬您的,密碼是您當初來我家驅邪的日子。」
我淡淡地瞥了一眼,沒有收。
回到房間,已經有一個小東西在瑟瑟發抖地等着我了。
「你,你是道士還是天師?」小女鬼害怕得魂體都虛了虛,還是壯着膽子問道,「你可以庇佑我嗎?」
「我出不去這座莊園,這裏有好多很可怕的東西。」
我將購物袋放到地上,抱胸看向它:「爲什麼選我?」
它糾結了幾秒,猶豫道:「我覺得你很厲害,他們那些東西都不敢靠近你,只有我太低級了,才察覺不到你的厲害,還想……嚇你……」
聽到這個解釋,我嗤笑一聲,剛想拒絕就聽到福祿系統的聲音。
【幫助莊園小女鬼解除怨念,查出莊園祕密,獎勵壽命兩個月。】
嘖,城裏工資果然高。
「行,我答應了。」
我從道袍裏掏出一張黃符,用旁邊的簽字筆畫了道符,它無火自燃,幾秒後出現在了小女鬼的手上。
「帶着這個,那些厲鬼的鬼氣就不會打壓到你了。」
我抬了抬下巴:「現在!告訴我你知道的所有!」
它如獲至寶,輕飄飄地盪到我身旁:「我叫王小禮,原本是虞家僱來的小女傭。在這裏工作不到半年就遭到了虞大小姐的責罰,她怪我洗壞了她的大牌衣服,又污衊我偷了她的首飾。」
小女鬼泣出血淚,連身上的鬼氣都波動不穩:「我們打工人容易嗎?每天五點起,十一點才能休息,做着看人臉色的活,還要被她戳着腦袋辱罵,就因爲她比我們命好?會投胎?」
它暗暗瞥了我一眼,聲如蚊蚋:
「明明她還是養女,佔了別人的東西還這麼得意。
「虞家工資不低,我不敢反抗,哪怕她刻意針對我,我也一直恭順地伏低做小。直到有一天,她叫我半夜去噴泉洗她準備的衣服。
「我以爲這只是折磨我的一個手段……」
「結果,」它害怕得抖了抖,「我被一隻青紫的手拖了進去,醒來,我就成了這樣。」
「我想找她報仇,但我根本近不了她的身,我也發現……」只見它目露驚恐,「這個虞家簡直就是一個鬼場。」
我瞭然點頭:「她什麼時候叫你去的?」
「大概是一點。」
果然是最陰的時候。

-6-
王小禮的願望很簡單,有怨報怨有仇報仇,解除禁錮得以往生。
我將她暫時安置在我手腕的鎖魂珠裏面。這是我意外得來的寶物,裏有不少古籍,類似投胎指南,能夠教導鬼魂投個好胎。
更深露重,時間已接近凌晨,我關上房間的燈,站在客房唯一的窗臺前。
得益於房間位置是二樓的盡頭,可以看向位於房子左側的巨大噴泉。
地燈的微光下,一襲白色綢緞睡裙的虞夢蘭站在噴泉邊,嘴巴張合着唸叨什麼。
我微眯着眼眸,看着她的脣緩緩跟着複述:「獻祭……少女……殺……虞姞……消失……」
——我獻祭更多的少女,你幫我殺了虞姞,讓她在虞家消失。
話畢,她刺向自己的指尖,將血液滴入水中。數秒後,原本月色映襯着澄澈的水面翻滾起波濤血洪。
虞夢蘭帶着饜足的笑意折返,絲毫沒有看見二樓隱藏在黑暗之中的我。
有意思。
怪不得當初看到虞家人,只有虞夢蘭眉眼間的晦暗最淡,身上揹負的罪孽最多,倒是省得我用壽命去算了。
幫王小禮消除怨念就是查出讓她死亡的兇手,陽間是虞夢蘭,陰間就是那噴泉裏的髒東西了。
髒東西棘手,虞夢蘭更棘手。
鬼害人常見,人幫鬼增強鬼力突破封印倒是難得一聞。
我試圖和系統討價還價,這種兩地界辦案如何也不能只是一兩個月壽命就打發我了。只是遲遲沒有收到回覆,倒是魂珠裏的王小禮急得跳腳:「大師就是它!就是盤在噴泉裏的東西!」
我掀被上牀:「少安毋躁。」
今天損耗較大,我本就先天不全,一絲絲壽命的折損都容易在身上體現,有些事情得慢慢來。
第二日清晨,客房的門就被拍得哐哐響,王小禮從魂珠裏面衝出來準備嚇一嚇門口的人,被我呵斥了回來。
她委屈地看向我,似乎一夜之間她就極其信服我的實力,以我馬首是瞻。
我也不曾解釋,一旦她在陽間做了什麼「惡事」,陰間的判官都是會知曉的,歸根到底她是我要幫助的鬼,只是罰她去將魂珠裏的古籍給背了。
起身開門,虞爾糊了一腦袋血怒氣衝衝地站在門口怒瞪着我:「虞姞!你個烏鴉嘴!給我滾出虞家!」
我勾脣一笑,看來是應驗了。
「你還敢笑!!」他瘋叫一聲,上前想要揪住我的衣領,奈何腳步虛浮,讓我輕鬆躲開。
酒囊飯袋。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因爲他毫無顧忌的叫法,虞家人都從房間裏面出來。
「天啊,小爾你是怎麼了?」虞母向雲看着滿臉是血的兒子嚇得幾乎昏厥。
「媽,把虞姞趕出我們家!她就是個掃把星、烏鴉嘴,我只有虞夢蘭一個姐姐,誰我都不認!」
虞爾還在暴躁如雷,額角的傷涓涓冒血,如何都止不住,看起來格外駭人。
「到底怎麼了?!」虞簡溫煦又涼薄的聲音插入其中,帶着壓迫力。

-7-
我和虞家人坐在客廳,看着家庭醫生在幫虞爾包紮傷口,雖然看着嚇人,但也只是皮外傷加失血過多。
倒是印證了我那句血光之災。
「所以是你昨夜溜出去和一些狐朋狗友飆車受了傷,你跑來怪小姞?」
虞簡皺着眉,語氣裏帶着訓誡:「虞爾,你應該向小姞道歉。」
「憑什麼!」
他騰地一下站起來,排斥的目光紮在我身上:「你們都以爲她是什麼好東西嗎?真以爲她從小生活在山裏,單單純純不諳世事?」
虞爾呸了一口,指着我的臉:「我昨晚出門的時候可是看見了,她跟一個胖得像豬一樣的中年男人在攀談。」
「誰知道她被找回來之前幹什麼勾當?」
衆人詫異質疑的目光指向我,讓他心裏不禁舒服了很多。
「虞姞,怎麼回事?!弟弟說的是不是真的?」便宜媽發怒了,作爲她這種視名聲爲生命的貴婦人,最不喜歡的就是丈夫和子女有污點。
我絲毫不慌張,誠實點頭:「是真的。」
「妹妹,你怎麼能夠做這種事情呢!」虞夢蘭依靠在便宜媽身旁,安撫地握着她的手。
「昨天就和你說了我們家不允許有這種歪門邪道的存在,你竟然當天晚上就和一個男的拉拉扯扯。
「還是……還是那種中年男人,你太作踐自己了。你和我們說實話,爸爸媽媽將你找回來之前,你到底在做什麼!」
我坐直身子,表情有些許嘲弄。
「不用幾句話就給我蓋棺定論,我行得正自然敢承認。僅憑用眼睛探真相有些愚蠢,靠別人的一句話就造謠更是惡毒。
「客房一直沒有準備我的換洗衣服,我詢問用人,她們嘴上說着去幫我準備,但一直沒有過來。」我看向剛纔還對我滿眼失望的母親,平淡道:「我去找過你,但虞夢蘭說你休息了。」
「迫不得已我找了別人,讓他幫我準備幾件衣服。我曾經幫那個人解決了一點小麻煩,你們要是信不過的話,我可以提供他的個人信息。」
「……蘭蘭,媽媽不是讓你準備幾件衣服先給妹妹應應急嗎?」向雲的眼神變得愧疚,轉頭問向虞夢蘭。
只見她咄咄逼人的面色自然轉變,紅着眼眶淚眼盈盈:
「我不知道妹妹是爲了衣服的事情。我想着媽媽因爲妹妹被找回來,心裏肯定波動很大,想讓你多休息一會。
「我昨天不知道爲什麼感覺很不舒服,就忘記媽媽囑託我的事情了。
「小姞對不起,是姐姐錯怪你了。」
衆人看着虞夢蘭蒼白的臉色,不像是說謊,再加上擔心她難免害怕我回來會影響她在家裏的地位,心裏根本就沒有怪她。
於是虞父擺擺手,打着哈哈在用人面前警告了一番,就將此事翻篇了。
虞爾卻不服,指着自己包紮得厚厚的腦袋:「那我這兒呢!」
「那是你自己作的!」虞父怒罵道,「你半夜溜出去飆車我還沒跟你算賬呢!」
「我不信!以前都好好的,從來沒有出過什麼事情,就她回來就出了事,還有她昨天說我有血光之災你們都聽見了!
「怎麼會那麼巧,肯定就是她在搞鬼!而且昨天她一回來姐姐身體就不舒服,她還穿着個道袍裝神弄鬼的。」
虞爾的幾句話就讓虞家人沉默了。
一語成讖不好解釋。
也是,歸根結底,我不過是才找回來一天的血緣女兒,是因爲有所利用纔會認真找回的工具人,下意識地懷疑我很正常。
我靜默地坐在原處,等着虞家人接下來的做法。
「……我覺得小爾說得有點道理,我不是懷疑妹妹的意思,只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不我們還是……找一個人來看看吧。」
虞夢蘭關切地勸道,彷彿是真擔心有什麼事情影響到了虞家。
「而且找人看看風水什麼的不是壞事,我朋友家都有找高人看風水,算是給大家一個心理慰藉。」
「哼,八九不離十就是這個村姑和我們家八字不合。」虞爾補刀助攻。
「行了,行了。」
虞國盛帶着歉意的眼神看向我:「那就請一個吧,免得你們吵下去。」

-8-
「大師,虞夢蘭和那個東西蛇鼠一窩怎麼還敢請人來啊?」魂珠裏的王小禮百思不得其解。
我走在回房的路上,目光冷然:
「因爲她不懼。
「她太相信庇護她的東西了。
「那個東西一直在滿足她的願望,從來沒有讓她失望過。當然,她也一直在爲那個東西衝破封印孜孜不倦地提供陰氣最足的少女。」
王小禮在魂珠裏顫抖:
「那個東西太可怕了,雖然是它把我害死的,但是我從來沒有見過,也不知道它是個什麼樣的東西。
「我生前的最後的記憶就是水底黑紅的血霧。莊園裏的鬼都畏懼它,受制於它,無法離開這塊區域去投胎。它還可以殺鬼,吸食鬼力。
「也幸好是我太弱了,它瞧都瞧不上我。
「大師,你知道它是個什麼東西嗎?」
我回答:「一個死了很多年,怨氣極重的厲鬼罷了。」
聽見我波瀾不驚的語氣,王小禮鬆了一口氣,連魂珠都沒有再顫抖:「大師你應該有把握吧?」
我輕蔑一笑:「當然……」
「沒有。」
我左右不過是當了清風觀十幾年的小道士,拖着一副短命的身子,就算有上輩子的記憶和天賦,面對鬼齡比我年齡還大的厲鬼怎麼可能抵抗。
王小禮快哭了:「大師,您別玩黑色幽默了。如果您沒把握的話,要不要搖個人?一般大師的朋友都是更牛掰的天才吧?」
我依舊誠實搖頭:「我沒有朋友。」
「清風觀只有我和一個五歲的外門小弟子。」
「……」
「那那那,趁現在它封印還沒有衝破您趕緊去加固一下吧,別讓它出來咯。」
我繼續潑冷水:「封印不了,它現在已經很強大了,只是在蟄伏而已。」
「我不知道當年是誰把它壓制在這裏的,但既然只是封印而不是將它消滅,就說明當初那個人也只是個比它略勝一籌的天師。說不定……還是拼儘性命纔將其封印的。」
這一個世界我並不清楚有沒有玄門一說,但就昨晚王小禮問我是不是天師,我才知道還是有這麼一個職業的。
但我確定的是,這個世界對這方面的瞭解和重視遠不如我的前世。
……
「那完了,完了,鬼都做不成了。」王小禮絕望。
我掐訣將魂珠暫時封上,讓她一隻鬼在裏面獨自悲傷。

-9-
「爸爸,我去問了我朋友,他家請的大師是圈子裏有名的高人,很多喬遷裝修算姻緣,還有……驅邪都是找的他。我託了朋友的關係約到了這位Ţŭ₂大師,他算了一下日子,定在了四天後。」
虞國盛的書房裏,虞夢蘭提前說出了自己的安排。
原本虞國盛將所有人叫到他的書房,是爲了商議公開將我找回的消息。
外界都知道虞家丟了一個女兒,自從有了虞夢蘭這個養女後,衆人都不再記得這件事情,甚至不知情地以爲虞夢蘭就是虞家親生女兒。
既然要我去和陳家聯姻,就得先恢復我的身份。
我之前還在思索,虞夢蘭既然想要我替她頂上和陳家瘋子的聯姻,爲什麼昨天晚上又在那裏許願將我殺了。
直到剛纔我才從用人閒聊的話語裏知道陳家那個瘋子突然重病昏迷,大概率是醒不過來了,全靠着陳家的財力用器械吊着命。
虞夢蘭也沒料到自己撿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不僅不需要聯姻還把我這個真千金給找了回來,怪不得當晚就一心急切地想要我死。
「我覺得妹妹回來了就應該好好辦一場介紹宴,讓所有人都知道虞家的親生女兒找回來了。」
「但這個宴會得好好準備,可以先讓人來看看風水,順便讓大師好好給妹妹算一算。」她體貼大方地說道。
虞國盛和向雲欣慰地點頭,一口允諾了下來。
虞爾斜靠在沙發上一副紈絝模樣,眼底是赤裸裸的嘚瑟挑釁:哼!還介紹宴,看你四天後會不會被趕出我們家再說。
我冷漠地率先別開眼。
確實,這個介紹宴不知道虞家人有沒有命辦。
四天後,就是五月五日。
這個「高人」確實懂點東西,選了個至陽之日,但也只懂了點東西。《禮記》記載:【陰陽爭,死生分。爭者,陽方盛,陰氣起也。】
那日既是至陽,也是埋伏在地下的陰氣漸出的時候。
離開書房,虞夢蘭叫住了我,她親暱地握住我的手,巧笑倩兮,那顆微微瞪大的瞳仁深不見底,透露着詭異:「妹妹,你以前在外面受苦了,這幾天好好享受哦。想喫什麼想喝什麼想玩什麼統統都去體驗一下,不要辜負了你最美好的時光。」
她深知給死刑犯槍斃以前,都會讓他們飽餐一頓,不留遺憾。
我扯出手,嘴角勾起眼眸如冰:「你也是……」
好好珍惜,不要辜負了最後的時光。

-10-
虞家有不少虞夢蘭的眼線。
虞家人還好,虞國盛每天需要去公司上班,向雲有時會出去約着朋友打麻將,虞爾這幾天包紮成了豬頭難得沒有出門,虞簡體弱更是出不了房間。
但在這裏工作的用人中了邪一般偏向虞夢蘭,覺得我的出現讓她受了委屈,明裏暗裏監視我的一舉一動。
我做不到明目張膽準備一些東西,只能繼續發消息託人備好。
好在我村姑形象依舊深入人心,他們頂多覺得我有可能威脅虞夢蘭的地位,沒覺得我能翻出多大的風浪。
魂珠裏王小禮惴惴不安,又氣又急,看着我這幾日整天喫了睡睡了喫,優哉遊哉的樣子頗有些恨鐵不成鋼。
說着自己押錯了寶,想要與我劃清界限,但苦於自己太弱雞了點,沒有我的允許連魂珠都出不了。
客房裏,一人一鬼,兩種心態。
靜待那日。

-11-
那日如期而至,虞夢蘭親自敲響我的房門:「妹妹,等會大師就要來了,記得和我們一起下去迎接哦。」
「知道了。」我隨意回覆一句就將房門關上。
我踱步到窗臺前,看着停止工作的噴泉,平靜的水面透露着詭譎,確實「就要來了」。
換了一件輕便的衣服就準備下去,魂珠裏的王小禮不幹了:「大師,你把我留在這兒吧,你自己去應對暴風雨就行。」
「我是個菜雞,啥都幹不成,帶上我也是累贅。」
昨天晚上,我和她又看到了虞夢蘭的「許願」現場。她承諾只要讓虞家人覺得我和虞家八字不合,我的存在會讓虞家加速破敗,克父母克手足,讓虞家順利將我趕出去,她就會繼續供奉兩個用人給它。
她輕車熟路地將指尖的血滴落,心滿意足地離開,絲毫沒有察覺到這次噴泉毫無變化。
就像狂風暴雨前平靜到可怕的水面,隱隱透着黑氣。
「想得美。」我乾脆回懟,戴上魂珠出了房間。
樓下的花坪裏,虞國盛已經在熱情地向請來的高人介紹莊園格局。雖說他並不信這些,但也知道眼前的這個是圈子裏不少富商尊重的大師,這一次又確實是自家將人請了過來,待客之道還是能夠做到的。
不僅僅是虞國盛,虞家的其他人都到了。當我走過去時,虞爾還嘚瑟道:「小村姑,只有你一個人來得這麼慢,怕在我們面前現原形啊?」
「哦,大師,這就是我們家找回來的親生女兒,麻煩您等會順手幫她看看。這孩子以前一個人在外面過得挺苦的。」隨着虞爾的話,虞國盛注意到了我。
我也順着他的話看向被人衆星拱月的「大師」,長得倒是仙風道骨像模像樣的,一身道袍不知比我的華麗多少,身旁還有個幫他拿工具箱的弟子。
他高高在上地打量了我一眼,緩緩點頭。
一雙眼半清半濁,一看就是有點小本事但被人捧慣了,天資有限,後天怠惰。
……
「這是我們二十幾年前購入的房子,那時候我家大兒子才四歲,女兒剛剛出生。整體風格還是沒有變的,在之前房主的基礎上修葺改善。」
虞國盛一邊帶路一邊介紹:「這是我們家最亮眼的一處建築,這個噴泉佔地很大,上面的一些石雕非常靈動迷人。當初決定買下這座莊園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我妻子看中了這個噴泉。」
「說來也奇怪,這個噴泉一直不需要怎麼清理水質,我家的另一個女兒也經常來這裏觀賞。」
「……」
「不對,這個噴泉有問題!」跟隨在一旁的衆人看着驟然變了臉色的「大師」心中皆是一凜。
虞國盛雖說答應請人來家裏看看風水,談談八字,但其實並不相信會有什麼不好的東西,就是爲了花點錢聽聽吉祥話,順便解了小兒子受傷的矛盾。
「怎,怎麼個有問題?」
「你們家確實有不太乾淨的東西。」「大師」板着面孔命徒弟擺好東西,拿着桃木劍對着那座噴泉神神道道起來,搞得其他人都跟着他一臉嚴峻。
我站在幾人身後只覺得好笑。莊園裏這麼多小可愛他看不見,甚至一直陪在他旁邊的虞國盛肩上的東西都沒有察覺,噴泉裏的大 boss 倒是讓他一看發現了?
就在這時,面對噴泉的他轉過身來,嘴裏還在低絮地念叨着什麼。陰雲逐漸向這座莊園聚攏,大有覆蓋的意思,身後的水面湧起一團快凝結成實質的黑霧。他抬手越過站在我前面虞家兄弟,直直指向我。
「是她!
「她是惡鬼轉世,專門禍害至親之人。
「幸好你們福澤深厚而她親緣淺薄被丟在了外面,若長久相處定會讓你們家破人亡!」
虞家不信怪力鬼神的世界觀不斷崩塌重建。
向雲已經被這個場景嚇到膽破,尖叫了一聲躲在虞國盛身後,聽到那人所說的話畏懼地看了我一眼。
不!應該說除了虞夢蘭,所有人都在畏懼驚愕地看向我,連原本滿臉玩味的虞爾眼裏也是不敢置信。
他或許也沒有想到玩脫了會這麼嚴重。
「大師,這……這怎麼辦?怎麼祛除我女兒身上的……惡鬼……」向雲斷斷續續地說着。
「她既是惡鬼,如何祛除?」
「妹妹,怎麼會這樣……」虞夢蘭以爲是自己的「許願」應驗,假惺惺地演起了戲。
我站在原地,倒是沒有因爲誣陷而急於自證,看上去顯得無悲無喜甚至一言不發。在虞家人眼裏或許就是有恃無恐,默認了自己惡鬼的身份。
當所有人質疑我的時候,只有我定睛看向那位「大師」,他的瞳孔接近脹滿,肢體略顯僵硬,一看就是被上了身。只是他微垂着頭,那幾人又都在畏懼地看着我,無人注意到他的改變。
它,也在畏懼我。
只是不知道會用什麼辦法支開我。
「你們先用麻繩將她全身捆住,用布條蓋住口鼻眼,如此懸掛在房樑上,我先處理你家風水,再來幫她驅邪。」
「好好好,謝謝大師,哥哥、小爾,你們快去按照大師的說法做吧。大師是位德高望重的高人,說不定真的能有辦法幫助小姞。」虞夢蘭急切地應承道,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
站在我前面的兩人猶豫着沒有動,不知是害怕還是……不忍。
虞爾不太堅定地試探出口:「那個……又是懸掛又是捂住鼻子的,她……不會被憋死吧?」
「怎麼會!大師既然提出這樣的方法,肯定有他的道理!你別耽誤了時間!」虞夢蘭快速解釋道。
虞簡聚攏着眉心看向異常積極的她。
見人還在猶豫,髒東西開始沒有耐心了:「快去!!你們虞家若是不想被她害死,只能按我說的做!」
向雲動搖了,催促着兩兄弟按照「大師」的話做,眼神掠過我時滿是愧疚:「小姞,相信媽媽,只要忍耐一下就好了,我們一定會讓大師想辦法救下你。」
「媽媽發誓,你聽話行不行?」
我的內心驀然一片悲涼,是血緣因果帶來的垃圾情緒。我舉頭四望,整個莊園的用人早已莫名消失不見,頭頂的那片陰雲不斷壓下,頗有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既視感。噴泉上方不斷壯大的那團黑紫灼燒着所有人的心。
「我可以按照他說的那樣任你們擺佈,但是我有個條件。」我清冷的音色在逐漸昏暗的空間中帶來一絲絲天光。
「都什麼時候了!我們是爲了救你!你還要條件?!」虞國盛有些氣急敗壞,隨即又側頭警惕地看了一眼那團東西。
「哦,那你們就等死吧。」我回復得乾脆平和,頗有種坐實惡鬼轉世的態度。
「你!你你你……你說吧。」他無奈嘆氣,彷彿整個人心力交瘁,老了十歲。
「我的條件很簡單,只要你們口頭上對我承諾一句,願意和我斷絕血緣關係就行。」
「須得帶點真心再說。」我補充。
反正那東西探測不出我的能力,想用我是惡鬼轉世的由頭支走我,遏制我和它對抗,那我也可以用這個藉口圓我心中所求。我既是「惡鬼轉世」會禍及至親,那虞家肯定同意我的條件。
「爸爸媽媽,既然是小姞自己要求的,說明她還有些良知,不想連累我們。眼下這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要不……我們就按照小姞的要求來吧。左右只不過是一句話,讓大師趕緊做法纔是正事。」虞夢蘭趕忙跑到虞家夫婦面前勸道。
天色越來越陰沉,陰冷的風彷彿吹入人骨髓一般,每個人都遭到了一絲陰氣的侵蝕。虞簡止不住地咳嗽,虞夢蘭在虞家夫婦旁邊痛呼一聲,難以承受地捂住了胸口。
猶豫了半分鐘後,虞家夫婦同時說出了我期盼已久的話。
「……我們虞家願意和虞姞……斷絕血緣關係!」
與此同時,身體裏屬於我的最後一根因果線應聲而斷。
我看向他們,第一次露出了釋懷開朗的笑意:「多謝。」
「好了,妹妹,你現在可以按照大師的要求去做了吧?你要相信我們啊,大師這麼做是爲了救你。」虞夢蘭生怕我反悔,「虛弱」地繼續煽風點火。
「走吧,按照它要求的做。」我側身對虞簡說,利落轉身朝房子走去。
「哎……不是,小村姑,你真的願意……」
「願意。」
得償所願又有何懼?

-12-
小雜物間裏放置了一些不常用的粗繩和棍棒。
一路走來不過七八分鐘,虞簡兩兄弟一點也沒有發現空間的異樣。
我冷眼看着粗繩一端繞緊我的腰腹,另一端越過屋頂的橫樑垂落在地,雙手雙腳自然按照「大師」的要求被綁緊。就在要將我吊起時,虞爾拿着個布袋子在我面前躊躇。
他面色掙扎幾瞬,狠心地扔掉了手裏的東西。
「算了哥,我覺得我們綁得挺緊的了,蓋住口鼻眼啥的還是別搞了吧。
「你看她平時爲了招搖撞騙特地維持仙風道骨的樣子,那小身板跟小菜雞一樣,沒幾下就咔嚓了。
「要是那個狗屁大師技藝不精,驅鬼驅個一天半天的,等我們再過來,這小村姑就算沒有被吊死,只怕也得憋死。」
注意到我看向他的眼神,虞爾好面子地囁嚅道:「到時候還得來給她來作法,這不增加大師工作量嗎!」
「……」
「你不按照它要求的做,不怕我真的是惡鬼轉世禍害你們的?」我「好心」勸誡。
「小村姑,你是不是傻?誰又能確保那個大師是不是真有本事?我可不想做殺人兇手。」虞爾白了我一眼。
虞簡輕咳了幾聲,朝我安慰道:「放心,不會捂住口鼻的,就做一下樣子,我們很快就會回來了。」
虞爾用力拉扯另一段的繩子,將我吊了起來,但也不高,也就懸空一米的樣子。
他們走出去之前還挑了兩根結實的木棍以防萬一。
真是送死。
我冷眼看着兩人消失在我的視野裏。
「它出來了,完全出來了!」
「大師我們現在怎麼辦?我感覺它的鬼氣已經外泄,如今這裏已經完全成了它的地盤。」王小禮焦急道。
果然從雜物間的門縫外飄進來肉眼可見的黑氣。
原本還只是噴泉上那一坨,這纔不過十一二分鐘就已經蔓延到了這裏。
可想而知外面的世界是個什麼情形。
懸在半空中的我緊闔着雙眼,低聲唸咒,半秒後一臉蒙的王小禮從魂珠中摔出。
「大師!你幹啥啊!!」
「讓我回去,現在把我放出來,我不想送死啊啊啊啊啊……」她着急忙慌地往我手腕上的魂珠鑽。
「別吵!先用鬼力將我的繩子弄斷,我們得去拿上提前準備的東西。」
「啊,啊……好!」她瞪着纏繞我的繩子,一張鬼臉憋得青紫可怖,一頓操作下來粗繩毫髮無損。
……
她泄氣地擺爛:「不行,我就是一隻最低級的小鬼,最大的能力就是嚇嚇人,我根本做不到。」
「呵,那你甘心嗎?
「莫名其妙地就死了,沒人在乎。活着如同螻蟻被人刁難,連反抗都不敢。好不容易賺了點薪水,都還沒有去好好享受一下,就成了別人實現願望獻祭的養分。」
「你別說了!」
「都是人,爲何命運就如此不公?你也有父母兄妹,你死得不明不白他們會有多傷心?他們甚至連一點補償都沒有!你也只能做個低級的小鬼,投胎轉世不能,出這個莊園更不能。」
「別說了!」
王小禮的鬼氣開始浮動。
我懸在高處滿意地繼續將她「黑化」:「你就是養分,就是踏腳石,虞夢蘭借你獻祭圓夢,髒東西靠你逐漸壯大。」
「承認吧,你不甘心。」
「啪」,粗繩應聲斷裂。
我快速起身,將精神狀態還不太穩定的王小禮收進了魂珠。
「好了,黑化停止,在魂珠裏面淨化一下心靈吧。
「是時候逆風翻盤了。」

-13-
踏出雜物間的那一刻,外邊的所有景象已經完全變了樣。
原本因爲向雲喜歡歐式風格,整棟莊園都是華麗典雅的設計和佈置,此刻忽略掉那些瀰漫的黑霧,整個過道已經完全變成了八十年代破敗小洋樓的模樣。
殘破,蕭條,透露着腐敗的氣味,好在大致的結構沒有改變。
這應該是那個髒東西的執念之地。
一般厲鬼,要麼沒有感情是個只知道害人的殺戮機器,要麼就是太怨太恨,對生前某件事的執念過於深刻,以至於喜歡將它的「獵物」拉進自己的執念之地裏反覆承受它的怨恨。
前者比較好解決,不需要那麼折騰,只需要足夠的武力鎮壓就行,後者這種有執念的厲鬼就比較棘手了。
它們雖然戰鬥力沒有前者強,但太會迷惑天師了,你以爲你費盡力氣消滅了它,其實只是在它的執念之地消滅了它製造出來的幻境而已。
而它,可以瞬間製造出無數個重疊的執念之地,執念之地又有無數個虛構的它。
夢中夢,清醒夢。
很多道行淺的天師力竭在執念之地最後連鬼影子都沒有摸着。
心中明瞭了些許,我快速潛到約定放置東西的地方。王帥承襲了以往的闊綽,幾桶黑狗血、雞血,七八把桃木劍,一盒黃符,四五個羅盤……
「呵,你搬一把小板凳就可以坐這兒練攤了。」
「……」
黑化的鬼惹不起。
我快速拿了一沓黃符,一把閤眼的桃木劍就折返了回去。
原本齊聚在噴泉邊作法的幾人ƭŭ̀⁸不見蹤影,一根根似藤蔓似觸角的黑紅色根鬚從明顯破敗的噴泉中蔓延至整個莊園。
這些東西都是活的,它們和執念之地的主人共享感官。
也叫,靈魂感應。
我曾在前世的一次試煉中進入過一個類似的執念之地。在此之前已經有無數天師折損於此,他們往往還沒有找到那隻隱藏的厲鬼就被偷襲。
敵暗我明,難以取勝。
我小心避開那些錯綜複雜的東西,步履不停,思索着虞國盛會被困在哪個地方。
畢竟他可是勝敵的關鍵。
這種鬼武力不行,擅長攻心和搞偷襲,一定會將人帶到他最不想面對的地方釋放最可怕的幻境。
這個莊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沒有時間一間房一間房去找,就算我有時間,虞家人只怕也成了養分。
可最不想面對的地方……是哪裏呢?
我一個箭步踏上一樓門廳的羅馬柱借力上了二樓書房的露臺。這裏是虞國盛的書房,除了平時特意叫我們進來都是鎖着門的。
越不想讓人知曉就越是有什麼,比如……貪污?腐敗?拖欠工資?包養小三?私生子?
可進來之後我心一沉。
……什麼都沒有。

-14-
推開虞夢蘭的房間ŧů₋門,虞家四口整整齊齊直愣愣地立在這裏,臉上滿是僵硬灰敗。
「他們這是怎麼了?虞夢蘭呢?」王小禮緊張的心鬆懈了一分。
「他們的魂被那個東西拉入了它製造的幻境中。這只是四具少了魂魄的植物人Ṭū́ₗ而已,要趕在天黑之前將他們從幻境中拉出來纔行,不然就回不來自甘成爲養分了。」
「這不已經是它的執念之地了嗎?怎麼還有個什麼幻境啊?嘶……厲鬼。」
我勾起涼薄的笑意:
「執念是爲了困住獵物,幻境是爲了絞殺。
「幫我守住這四個身體,一般情況下我能夠回來,但我向來不說絕對的話。
「若是我沒有回來,你就趕緊逃吧,現在這個魂珠你可以自由出入。」
我蹲下身子將魂珠放置在地板上,掏出一張黃符用靈力寫上符咒。
「你你你,你有靈力!」
黃符凌空從中間自燃,下一瞬我進入了他們的幻境。
滿眼夢幻的粉色還有幼稚的玩偶,和這個詭異昏暗的莊園格格不入。
年輕的虞國盛摟着向雲,滿臉笑意地看着懷中的嬰兒。
「這小鼻子小眼睛真可愛,女兒不像我們,倒是有點像她哥哥。」
「現在還小呢,能看得清楚什麼呀?」向雲嗔怒,面上卻是佈滿幸福。
下一刻,場景轉變,粉嫩的公主風房間不再溫馨,向雲憔悴地伏在牀上哭泣,虞國盛頹靡地在一旁抽菸,連十歲的虞簡也小聲地在角落啜泣。
「找了這麼久了,應該是找不到了,我不會放棄,但阿雲你的精神狀況真的很差。
「我們……領養一個女孩子吧?」
「我不要!誰能夠代替小姞?這對她不公平。我不想我的女兒回家以後會傷心,爸爸媽媽找了一個替代她的人。
「我也分不出一絲愛給別的小孩。」
「我不要別人做我的妹妹!」
……
場景繼續轉動,八歲的虞夢蘭在噴泉邊不小心劃到了手,一滴血滴落到了噴泉裏。
她的母親掐着她的耳朵怒聲呵斥:「讓你躲在房間裏別出來聽不懂人話是不是!都說了別靠近這裏,你爸說這裏邪門得很,要是被主人家看見,你老孃我就要失業了!」
「我真是欠你的,還要藏着你這個拖油瓶。你怎麼不跟你那個死鬼老爹一起死了算了!」
虞夢蘭被斥責着回了用人間。那天夜裏她做了一個「夢」,一個承諾能夠實現她所有願望的「夢」。
但她要給阿拉丁神燈獻祭一個人。
風雨交加的夜晚,她哄騙着在虞家做工的母親去噴泉一趟。她縮在被窩裏,滿眼驚恐,不知是畏懼打罵她的母親,還是畏懼即將發生的事情。
「我今天看到虞夫人在噴泉那邊掉了一條手鐲,挺漂亮的,上面的鑽石特別閃……」
「死丫頭,要你不要出現在人前,再有下次打死你!」她母親下意識地斥責,但話音一轉,「掉哪了?」
……
第二天,虞夢蘭沒有了母親,因爲她的獻祭成功了。
小小的她滿臉悲切地站在噴泉前呢喃:「你以前總抱怨自己陰年陰月出生,命不好,但是你可以爲你的女兒掙一個好命啊。」
霎時,她一改愁容笑得開懷,被散心的虞家夫婦看見。
她的願望實現了——她要成爲虞家的養女,頂替那個丟失的女兒成爲衆星捧月般的存在。
一年又一年,她許了大大小小十幾次願,也代替了向雲招聘用人的職責。
她許願要虞家夫婦淡忘丟失的女兒,對她傾注真心。
她許願要所有人認爲她是虞家真正的大小姐。
她許願虞國盛派出去的人找不到虞姞。
她許願虞簡成爲一個妹控,虞爾成爲姐控,以她馬首是瞻。
她許願要頂替虞姞的婚約。
……
她許願要虞姞消失。
她許願要虞家人因爲命格將虞姞趕出去。
每一次虞夢蘭虔誠的許願,那些用人的枉死,她乖巧的模樣與虞家親密相處的畫面不斷在幻境裏展現。
口蜜腹劍,蛇蠍心腸。
怎能不逼瘋看清真相的虞家人呢?
幻境的夾隙裏,向雲震驚到無法言喻,另外三父子憤怒得目眥盡裂,但短暫的憤怒後便是無盡痛苦。
這就是它製造幻境的目的,但還沒有達到極致。
「虞姞,你們的女兒就是被你們親手殺死的!你們!虞國盛、向雲、虞簡、虞爾,手上都沾了她的血!
「收養虞夢蘭的時候你們就已經決定放棄她,剝奪了屬於她的人生給另一個人。她在外面受盡苦楚,而虞夢蘭在你們身邊享盡富貴。她回來了你們也處處排擠她,冷落她,剛纔你們又親手殺死了她。
「你們真應該,以死謝罪。」
空洞的女聲迴盪在幻境裏,滿口訴說着罪孽。
「去吧,去那邊向她道歉,說你們錯了,只有你們去找她,她纔會原諒你們。」
眼見着他們神色開始動搖,尤其是虞簡這個原本就有陰邪侵身的靈魂完全阻擋不了鬼話,開始漸失生機。
我快速彈出四道靈力將他們拉出幻境。

-15-
「小姞!你還活着!太好了,太好了!」魂靈歸體,虞家四人清醒過來。
我撿起地上的魂珠,向雲哭着撲了過來。
我冷淡推開她,從口袋裏掏出四個護身符扔給他們:「快走,這個地方的出口在之前關着我的雜物間。」
因爲那個東西摸不清我的底細,不願讓我混入其中,所以特意將我隔離了出去。整個莊園,只有我原本待的雜物間沒有變成執念之地。
「你們進去再出來就成了現實世界,記住!不要碰到外面那些藤蔓一樣的東西,那些會讓那隻鬼知道你們的位置,這道符能夠掩蓋你們十五分鐘氣息。
「你們出去之後趕緊離開這個莊園,那個東西的能力還沒有滲透這塊地方。」
「你呢?你怎麼辦?媽媽不走!我要陪着你!」
我難得搭理她,一隻手在背後偷偷凝着靈力,趁所有人不備擊向虞國盛。
連續幾聲尖銳刺耳的嬰兒哭聲響起,一個渾身漆黑的肉團滾落在地。我快速揚起七八張黃符,用靈力作爲媒介整合成罩,蓋向肉團。
「我捉了它的孩子,它應該很快就會趕來了。我救你們只是順便,更多的只是爲了這個騎在脖子上的東西。如果你們想死在這裏我也不阻攔,反正出路我已經告訴你們了。
「我仁至義盡。」
虞簡虞爾拖着嚇壞了的虞國盛和向雲走了出去。
「小村姑,你,你要活着出來,出去我就把頭髮染黑,我,我從頭做人!」
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彎下腰提起地上掙扎不斷的鬼胎,看着手臂上的那串數字。
——353。
不足一年的時間。
用了兩次靈力就減了半個月的壽命,還沒有和那個東西硬槓呢。
真是虧本買賣。
「要是再藏着掖着不出來,我就讓手裏的這個東西徹底消失!」我冷聲呵斥,右手凝聚一股濃郁的靈力。
表面上雲淡風輕,其實感覺身體快被掏空了。
下一刻彷彿天旋地轉,我攥緊手裏的鬼胎看着專門爲我製造出來的幻境。
年幼的虞夢蘭躺在原本屬於虞姞的公主牀上,向雲體貼慈愛地幫她捏着被角,她嬌聲嬌氣地問:「媽媽,要是你的親生女兒找到了,你還會對我這麼好嗎?」
「當然,你也是我的女兒,媽媽第一眼就覺得你應該是我的孩子,就算……小姞回來了,我也最疼愛你。」
「媽媽,你真好。」
少女時期的虞夢蘭俏皮地跳到虞簡的背上,撒嬌道:「哥哥,你最近去哪兒了?怎麼總是找不到你人,我有好多道題目不會做呢!」
虞簡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解釋道:「最近那邊傳來虞姞的消息,爸爸讓我過去看一下。」
「哦,」虞夢蘭失落地垂下眼眸,「這件事確實挺重要的,哥哥……要是虞姞找回來以後,我還是你最喜歡的妹妹嗎?」
虞簡親暱地捏着她的臉:「夢蘭,你是我看着長大的妹妹,關於虞姞……我沒有太多的印象。」
「姐,你別擔心,我出生你就是我姐了,我只認你。」讀初中的虞爾跑過來摟住虞夢蘭的腰,斬釘截鐵道。
三人嬉笑一團。
任誰都插不進。
公司的年會里,身着華麗的虞夢蘭站在虞國盛和向雲中間,周圍的人無一不奉承着虞家大小姐不愧是繼承了兩人的優質基因,出落得優雅得體,落落大方。
虞家夫婦自豪地看向她,沒有否認。
……
「嘖。
「死到臨頭了還要故技重施。」
猜不透我的實力就罷了,還想妄自猜度我的心思。
沒有猶豫地,我將凝着靈力的手靠近被Ŧū́⁻符咒包裹的鬼胎,靈力的灼燒使得它愈加劇烈地掙扎。
一道灰黑色的影子急速奔過來,我停下靠近的動作,與此同時,幻境破滅。
「不藏了?」
直到現在,我纔看清那個東西的廬山真面目。
一個渾身濃重青紫,雙眼赤紅,幾欲流血的女鬼,乾枯的長髮披散全身,連血紅的指甲也長長地拖拽在了地面上。
沒什麼出衆的,只是它身上散發的戾氣能夠讓生靈都退避三舍。
看來生前有很大怨氣。
我提起那團東西,肅聲道:「不管你生前有何冤情,但你殺害了這麼多條人命,早已入不了輪迴。你勝不了我,我也不想浪費力氣。若你乖乖伏誅,我可以度了這個鬼胎,讓它有機會重新投胎。」
「不……我不甘心……我要報仇……」聲音嘶啞又尖銳。
「仇?」我上下打量了它一眼。
「目測你鬼齡都快百年了吧?你的仇人要麼垂垂老矣,要麼在地下等你,你報哪門子仇?」
它抬起手一抓,無數根鬚樣的東西裹着虞夢蘭過來。
虞夢蘭?
「虞姞救我,求求你,救我……」她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恐懼極了,哪有之前淑女的模樣。
我蹙着眉,作爲天師不能見死不救,但這樣下去,手裏的這個把柄就沒有太多意義了。
將手裏的鬼胎丟進魂珠:「王小禮,幫我看好了。」
拼盡靈力不是沒有救出人的可能,它本就是屬於精神控制的鬼類,但這一招對我無用。
意識到我接下來的做法,它尖吼一聲,急劇擴大的眼眶和慘白的瞳孔在瞬間將在場的所有人再一次拉進了它製造的巨大幻境裏。
一個屬於它的幻境。
「怎麼又是一個幻境?」
「整得跟新蓋中蓋一樣,像萬花筒一樣迷幻,它不是知道你不怕幻境嗎?」王小禮氣喘吁吁地疑問。
「怎麼了?」一隻鬼在魂珠裏休養還能喘上氣了?
「你把這隻小鬼扔進來的時候,蓋住它的符就自燃了。以前在莊園的時候受它媽的淫威不知道被它欺負了多少次,這次終於到了我的地盤,我不能好好教它做鬼?」王小禮理直氣壯地陳述。
我無奈一笑,手臂就被扯住,是虞夢蘭。
「妹妹,沒想到你真的這麼有本事,求求你不要拋棄我,我們一起出去。」她驚恐又討好地朝我滿臉諂媚。
一種精神狀態不穩定的感覺。
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將注意力放在了這個幻境裏。
還是這個莊園,和第一次進來的執念之地沒有差別,但沒有了破敗、陰暗、鬼氣沉沉的感覺,反倒讓人和現實世界產生恍惚。
這裏就是那隻女鬼的心結了。

-16-
弧形的琺琅門被推開,一個穿着素雅旗袍的女子從裏面走了出來。她身姿曼妙,即使小腹微微隆起也掩蓋不了風華絕代的氣質。
「阿武,你過來一下。」她朝遠處做工的用人招了招手。
一個身材魁梧、膚色偏黑的男人小跑了過來,用手背將臉上的汗擦了個七八成,才喘着氣問道:「夫人,咋啦?」
她指了指還在施工的建築:「還要幾日才能完工?」
男人劉武咧開嘴,露出半口黃牙笑道:「夫人,你計劃的噴泉佔地太大了,砌磚都砌了好幾天呢,要徹徹底底地完工恐怕還要一陣。」
「不過……後續的工藝沒有那麼複雜,應該也不需要太久。」
女人鬆了一口氣:「半個月能夠完工嗎?我先生還有半個月就回國了,我想趕在他回來之前給他個驚喜。」
「先生……要回來了嗎?」男人面色一怔。
孟嬌低頭一笑:「對,也該回來了,都出差一個多月了,再不回來我孩子都要生出來了。」
「對對對,是該回來了。」劉武強扯起笑意,點頭應和。
「行,那你叫他們手腳都利索一點,完工我再給你們每個人封紅包。」孟嬌轉身進屋,絲毫沒有注意身後男人狠毒的眼神。
幻境裏的人看不到我們這些外來者。我跟在那個女人身旁,天師的直覺告訴我,這個看起來溫柔又美麗的女人,就是那隻怨氣沖天的女鬼。
「寶寶,爸爸就快回來了,你高不高興呀?」二樓的臥房裏孟嬌輕撫着隆起的肚子,即使沒有得到回應也依舊滿臉幸福。
當天晚上,風雨欲來,大片烏雲朝莊園逼近。
「夫人,吳家那個老四罷工了,說是不滿意工錢,還得辛苦您去瞧瞧。」門外劉武敲響大門。
「不滿意工錢?怎麼會?我都是高於正常工價請的人。」孟嬌疑惑,讓做飯保姆將門打開。
劉武就站在門外也沒進去,隔着一段距離巴巴地望着窩在沙發裏溫香軟玉的孟嬌,暗自嚥了咽口水。
「嗐,誰不知道那個老四,雖然做工做得好,手腳勤快,但是是個賭鬼。這不是您給的工錢高,又是遠近聞名第一心軟的人,他就起了壞心思,藉着罷工讓您可憐可憐他。」
孟嬌冷了眉眼:「阿武,你在我們家工作這麼多年了。你去代我告訴那個人一聲就行,就說我不會漲工錢,要是幹不成走就是了。」
「好……只是他鬧得厲害,一個大老爺們尋死覓活的,怕是被追債的逼怕了。我勸也勸了,沒啥用,又怕他死在咱們這裏,不吉利。」
說到這,孟嬌皺着眉起身:「走吧,去瞧瞧。」
「好嘞,好嘞。」劉武急忙側開身,讓孟嬌先走。
幻境裏未完工的噴泉不遠處有一片未開發的竹林,孟嬌扶着肚子來到這裏,沒看見尋死覓活的人,剛想掉頭質問,就被身後的人用迷藥捂住了口鼻。

-17-
劉武抱着人去了竹林深處。
「夫人,我稀罕你,從我第一次來這個地方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愛上你了。
「我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
「夫人,你是第一心軟的人,你就可憐可憐我。」
孟嬌醒來的時候就是劉武一臉深情地在告白,黝黑的臉在夜色下明滅不辨,只是那湊近的滿口黃牙和異味讓孟嬌幾欲作嘔。
「滾開!」
她掙扎着,手足並用,但難以抵抗一個成年男子的力氣。
「嬌嬌,讓我親親你,我真的喜歡你,給我,給我好不好?」劉武亢奮了起來,抓着她的脖ţŭ̀ₙ子,想要霸王硬上弓。
「啪!」一聲響亮的巴掌聲。
孟嬌用了十足的力氣。
又是一記巴掌聲,比之前的更大:「瑪德,婊子,敬酒不喫喫罰酒!」
「這件事老子想了很久,誰都阻止不了我!」
「……」
電閃雷鳴,狂風大作,竹林裏成對的竹子被風吹得左右搖擺,天空墜下數萬滴眼淚,將一切劃得支離破碎。
雨,能夠掩蓋世間一切罪惡。
孟嬌沒呼吸了,劉武沒想到這次玩得這麼大,他慌亂地提上褲子轉身就跑,跑到未完工的噴泉邊才清醒過來。
他就是貪圖孟嬌的美色,原本打算從長計議的,但她今天說起她丈夫半個月以後就會回來。
他等不及了。
原先他就算計好了,就算強迫她發生關係,也可以捏着她清白的把柄有恃無ţṻ₅恐。
可他沒想到啊,她就這麼死了!
「不能就這麼走了,不能就這麼走了……」
雨淋得劉武愈加清醒,他折返回去,將孟嬌的屍體扔進了噴泉底部,用剩餘的水泥掩蓋。
他把罪責推給了他用來當藉口的吳家老四,剛巧那晚吳家老四醉酒斷片倒在了竹林裏,百口莫辯。
孟嬌的丈夫找了幾年她的屍身,未果,舉家搬遷去了國外,這個莊園就此荒廢。
而劉武被解僱後就住在離這座莊園不遠的地方,娶妻生子。
劉武五十多歲就死了,死之前的一年,他請了道士來作法。幻境最後的畫面裏,劉武割破手掌,流了半碗血遞給那個人。
「那個女鬼最怕的是你,用你的血加註封印它,至少不會禍害你的子孫……」
……
「虞夢蘭,你的親生父親……姓劉吧?」我側眼看向瑟縮一旁的人。
幻境到這裏,大致清晰明瞭。
「不,不,和我沒關係,他和我沒關係。」虞夢蘭徹底陷入崩潰,搖晃着頭一直在否定。
「劉武,或許是你的……爺爺?
「當年他用自己的血來加註鎮壓孟嬌,多年後血脈相傳的你用自己的血鬆懈了它的封印。
「都是因果。
「從始至終,它要找的,要報復的,都是你啊,劉夢蘭。」
「不是我!我說了不是我!我是虞夢蘭,是虞家的千金大小姐!我有千萬家產,有一對上流社會的父母和寵愛我的哥哥、聽話的弟弟,我是他們的掌上明珠!」
她如同爛泥一般扯着我:「虞姞帶我出去,出去之後我什麼都不和你爭了。衣服?珠寶?包包?只要你要的我都給你。」
四周的幻境逐漸坍塌,伴隨着一個女人淒厲的哭聲,我問虞夢蘭:「知道了這一切,你有沒有對孟嬌抱有一絲絲同情?」
虞夢蘭怔住,有些不敢置信:「同情?它利用我,要我給它獻祭,我還要同情它?她的死能夠完全怪劉武嗎?她要是收斂一點,會勾起別人的色心嗎?她要是不答應出來,會淪落到這樣的結果嗎?」
「要怪就怪它自己!虞姞,你是道士,你不會幫助這些惡鬼害人吧!」她的話語篤定。
我輕笑:「當然不會。」
虞夢蘭滿意地哼笑:「那快帶我出去,我知道你有辦法的,我還和朋友約了明天的 party。」
「——虞夢蘭!」我快速從身後甩出最後一張符紙,在她驚恐抬眼的瞬間在她面前自燃又熄滅,只有上面的符咒化成一道淡色白光閃入她的眉心。
「既然做不到同情,那就親自去經歷吧。」
——
幻境完全崩塌,按道理說應該回到孟嬌的執念之地,但卻是回到了現實當中。
「咦,大師!我感受不到她的壓制了,就是感覺……它好像在這個世界完全消失了。」
我看着手腕上的數字:「對,它已經不存在了。」
自從專門針對我的幻境無用後,它就已經明白會折損於此,或許從我承諾會度它的鬼胎那一刻起,它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最後一場幻境不過就是它想告訴我它的遭遇和怨恨。
近一百年來它都困在其中滋生怨氣,而當幻境散了,它也就一同散了。
「那……虞夢蘭呢?她怎麼沒有一起出來?」
迎着燦爛的夕陽,我輕鬆道:
「會出來的,天師不會殺人,也不會放任鬼怪枉殺生靈。
「只是她爲虎作倀,爲了自己的私慾間接害死太多的人,加上她祖輩和孟嬌的因果,她也需要承擔。
「在我們天師裏,也有和孟嬌幻境功能相似的符咒。既然她不能理解孟嬌的痛苦和怨恨,那我就讓她在幻境裏成爲『孟嬌』,一遍遍體會,直到她感同身受,幻境纔會消失。
「……這樣的結果你滿意嗎?」
我問魂珠裏的王小禮。
「滿意。對比那些早已成爲養分的鬼,我算幸運了,還好我沒看錯人,你真的是一個非常厲害的天師。」
「魂珠你可以隨意進出,我已經說過了,等到天黑你就去輪迴吧。」我淡笑回應。
「你真的是一個非常厲害的天師。」這句話前世也有一個人對我說過,但是厲害又怎樣,有天賦又怎樣?還不是短命之人。
凡人百年,而我不足其二。

-18-
白熾燈亮得刺眼,消毒水味充斥着鼻腔,更讓我不適的是這裏充斥的死氣。
「小姞你醒了?你有什麼不舒服和媽媽說。」向雲急切地靠過來。
昨天從執念之地出來沒多久,囑託好王小禮後我就暈倒了。
靈力透支得太多,壽命扣得也跟不要錢一樣,這副身子就承受不住了。
我推開向雲攙扶的手,淡聲問道:「我昏了多久?」
「一晚上,整整一晚上。」她一邊說一邊落淚,眼神心疼極了。
那王小禮應該入輪迴了,我下意識看向手腕。
——775。
任務完成了。
還加上了斬斷血緣因果的獎勵。
我利落起身下了病牀。沒有天師喜歡醫院這種充斥着死氣的地方,尤其是一羣還沒來得及投胎的鬼魂在眼前晃悠。
「小姞幹什麼!你身體還沒有恢復好。」
「抱歉,我們已經斷絕了血緣關係,你沒有權利管我。」
我推開病房的門,虞家另外三個人已經整齊地坐在外面凳子上等待。
「……」
「小姞,是爸爸媽媽不好, 我們鬼迷心竅,沒有照顧你的感受, 我們沒有盡到做父母該有的義務。媽媽不奢求你能夠原諒我們, 但是現在你的身體最重要……」
我打斷了她不太及時的自責,還是那句話:「抱歉, 我們已經斷絕關係了, 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
念在曾經有過那麼一段緣分, 我還是多說了幾句:「你們住的莊園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問題了, 但多少還是會影響運勢,建議你們另尋寶宅。」
「至於虞夢蘭,她有些罪孽需要償還,現在還困在幻境裏, 大概兩三天後就會走出來。你們可以去噴泉不ṭù₀遠的那片竹林等她。」
「我們不會去找她的, 她從此和我們家沒有任關係。」虞國盛認真保證。
但我並不在乎,朝那對兄弟走去。虞爾的頭髮已經連夜染成了黑色, 此時看我走過來, 有些緊張地在褲腿邊搓了搓手。
「姐……姐……姐姐……」
我瞥了他一眼走向虞簡,這一場靈異事件對他原本就虛弱的身體造成了不小的磋磨。
「有紙和筆嗎?」
聽到我的話四人急忙掏着口袋,很可惜, 沒有。
「我馬上去買一支。」虞爾說着就要去。
「算了。」我在虞簡的手機上輸入一段數字, 「遇到麻煩可以打這個電話找我,但要收費。行內規矩, 錢貨兩訖,不過我的收費不高。」
我主要賺的是壽命, 得空纔會爲了生存去賺金銀, 所以要價很便宜, 小小七位數就可以請到我。
「好了各位, 有緣再見。」
我大步邁出, 雖然這次福祿系統的任務最終並沒有讓我賺到太長的壽命,但是至少斬斷了我最後一根因果。
踏出醫院大門,此時此刻我只覺得渾身輕鬆。
【祛除惡靈,挽救陳襲性命, 獎勵壽命, 五年。】
「……」
這個傳聞中的未婚夫是什麼財神爺壽星公?能夠讓系統獎勵五年的壽命!
「接!」

-19-
低調折返回了住院部最頂樓,空無一人的 VIP 病房只有一張病牀和放置在四周的儀器。
「這就是……陳襲?」
眼前的人目測有一米九, 渾身插滿了管子,但讓人看不清他面容的不是這些密密麻麻的醫療器械, 而是覆蓋在他臉上濃重的死氣。
「將死之人。」我輕嘆。
怪不得系統這麼急着發佈任務,我要是晚來一步,他就無力迴天了。
以血代墨,以指代筆,我在他那團死氣上壓下一個辟邪咒, 短暫地留住了他的性命。
那雙闔上許久的眼眸驟然睜開, 深黑的瞳孔仿若漩渦,將人牢牢吸住。
我抱着胸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想活嗎?」

-20-
我給虞簡留下那個號碼是想他在有麻煩的時候來找我,順便讓我掙一點錢財。
但我沒有算到是我先找的他。
「虞簡,你以後的麻煩我可以不收費。」
「小姞, 是有什麼事嗎?」
電話裏他有些詫異,語氣中透着欣喜。
「對,我想繼續和陳家的婚約!」
「……」
完結。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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