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宅試睡員

我認識一個入行兩年的凶宅試睡員。
根據凶宅的面積、售價和「兇」的程度不同,每次躺賺 1500 到 3000 元不等。
入行以來從沒出過事,直到他遇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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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張見面之前,完全沒想到一個年近 40 的中年男人竟然能這麼時髦。
一件最新版的國潮體恤,搭配一條藍色破洞牛仔褲,脖子上還掛了一條銀晃晃的大項鍊,活脫脫一個精神小夥。
這種感覺十分魔幻。
作爲一名從業 3 年卻也是頭一回接這種活的房產經紀,我一直以爲那些傳說中的凶宅試睡員清一色都是一眉道人那樣的打扮,或者穿一身絲綢唐裝,一看就是身懷奇術的民間高人。
最不濟也得是個身材魁偉,有着一身生人勿近跋扈氣焰的肌肉猛男。
而老張Ŧù₋唯一的亮點,就是三年的服役經歷。
這樣的人……靠譜嗎?
「張養道?」
儘管我已經極力掩飾,但老張還是從我微微蹙眉的動作與語氣中感受到了我的不信任。
「是的老闆,活交給我你放心!給我算命的大師說我的八字非常硬!人鬼不近的那種硬,幹這行簡直就是老天爺追着餵飯喫!」
老張雙手疊抱在胸前,笑眯眯的。
「有多硬?」
「16 歲的時候爸媽就一起沒了,18 歲輟學當兵,進部隊三年換了三個班長,全部都是負傷轉業。」
「退役以後跟人合夥做生意,兩個合夥人一個酒精中毒喝成了植物人,留下孤兒寡母一家子去年也因爲一場意外算是絕了戶。」
「另外一個出車禍不知道怎麼回事大半夜開車能把車開到樹上,人雖然沒死,兩條腿卻斷了,只能靠輪椅代步。」
「期間又找了幾個對象,結了兩次婚,第一個老婆從談對象開始起就大病小災不斷,結婚不到一年就得了乳腺癌,都沒能撐過三個月就去世了。」
「我也就是那個時候特意找了個很有名的師傅算的命,大師說我八字太硬,別人要麼克父,要麼克母,要麼克妻,只有我,是克六親。」
「所以後來第二任老婆,我就找了個死過兩任老公的婆娘,這次倒是沒病沒災的,但還沒過兩年好日子,就吵着鬧着非要跟我離婚……」
雖然明知道不合適,但我還是忍不住八卦問道:「爲啥呢?」
「因爲克不過我啊!」張養道聳肩道。
「從跟我結婚以後,她是諸事不順,基本上是幹啥賠啥,兩年賠了兩百多萬,都快把前兩任老公的遺產賠光了……」
不知道爲什麼,明明那麼悲慘的經歷被老張苦着老臉說出來,我聽着卻完全無法共情甚至有點想笑。
這可能也和老張自身雖然在自述坎坷卻自始至終都在散發的樂觀情緒有關。
「好吧,那我們就聊聊今天的這個委託。」我穩了穩心神,拿起桌上的一張 A4 紙遞給老張。
「這次的委託是內特花苑的一座獨棟別墅,委託人是……買房的業主。」我喝了口水,稍微頓了頓。
「一般由房產中介委託的凶宅試睡會安排試睡員同步網絡直播,方便後期售賣,但是這次的委託是由業主購買了房產之後自行付費委託,所以就不需要搞網絡直播了,但監控器還是要打開,只不過是只面向業主一人。」
「內特花苑……」老張盯着手上的那頁紙一字一頓,突然抬頭問道,「就是去年一家子三口人外加一個保姆全部煤氣中毒死掉的那棟 13 號別墅嗎?」
我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道:「沒錯。」
我並不意外老張會知道這棟宅子。
畢竟去年發生的這件滅門慘案,是我們這個信息閉塞的三線小城最近十年來曝光率最高的社會新聞。
這也是爲什麼我在介紹委託時並沒有去詳細介紹凶宅背景的原因。
只不過說起來也奇怪,這套房子原本名義上已經自動由戶主的父母繼承,但老兩口卻自始至終都沒有露過面,僅僅只是通過公證處委託了一位戶主的朋友跑前跑後地張羅。
不過這點怪異,跟房子新買主的所作所爲相比也都算不上什麼了。
我至今還記得,當時我出於做人的底線告訴那個年輕的買主這是一座凶宅,並請他再考慮考慮的時候,他就已經把簽好字的合同甩到了我的臉上,並隨手丟過來一份資料,讓我立馬聯繫資料上的凶宅試睡員,儘快安排試睡。
買兇宅像買白菜。
「我去。」
老張斬釘截鐵的態度讓我確定這並不是一個語氣助詞。
「可是我還沒說報酬的事……」
「老規矩,150 平以上的房子,一分鐘 1.5 元,有 2 人以上死亡的房子,一分鐘加 5 毛,售價在 500 萬以上的房子,一分鐘再加 5 毛,也就是 2 塊 5 一分鐘。」
老張掏出手機,啪啪啪按了幾下:「總共 3600 一晚。」
凶宅試睡說是論晚付錢,但實際上試睡員是在前一天中午 12 點之前就要到達凶宅,並要一直待到第二天中午 12 點才能離開,所以時間都是按照 24 小時結算。
而這間凶宅的委託人給我的底線價格實際上是 8000。
因爲屬Ṱű̂ₛ於私人委託所以不過公司賬目,也就是說按照老張的這個報價,一進一出我個人就能淨賺 4400 一晚。
媽的,幹凶宅試睡員的經紀人可比房產經紀賺多了啊。
「哎~老闆,是我報價高了嗎?但是,你知道的,這個宅子確實是有點兇,一般人八字沒我這麼硬的可不敢接這個活!」老張見我蹙眉出神,誤以爲我是嫌棄價高,趕緊解釋道。
我輕咳一聲掩飾心底喜悅,假裝爲難地端起茶杯,緩緩道:「這個價格確實有點高了……要不然 3000 吧,湊個整數,我也好再去做做買主的工作。」
講價,是一個銷售最基本的素養。
雖然我知道 3600 這個價格很公道,畢竟行業內都是明碼標價。
尤其是老張這種金牌試睡員本身就自帶品牌溢價,而且價格如果壓得太低,說不定後面還會因爲各種突發情況而被試睡員要求臨時加價。
我就聽說過一個段子。
有個試睡員接了一個房產中介的活,大半夜十二點正直播的時候突然黑屏中斷了,當時直播間就炸了,喫瓜羣衆紛紛在彈幕上瘋狂地刷問號。
中介老闆都快瘋了,這要不趕緊恢復直播,買賣肯定要黃了不說,後面業主追起責來纔是真正的大麻煩!
本來人家房子能賣個 100 萬,讓你這麼一搞,20 萬估計都賣不出去,誰能放過你?
正急得團團轉的時候,試睡員一個電話打過來,說是手機欠費流量停了,現在只能保留十分鐘的通話權限,讓老闆趕緊給他充個 200 塊錢話費。
老闆當場氣得差點心肌梗塞,咬牙切齒地給人充了 200 塊錢,讓他立即、馬上恢復直播,並要在直播裏澄清事實。
於是試睡員就在直播間裏詳細說明了自己欠費停機的情況,順便提了一嘴跟他對接的房產經紀在簽了合同之後硬要剋扣他 500 塊錢,否則就要跳單的事。
第二天,那個房產經紀就被老闆攆滾蛋了。
有了這個前車之鑑,我也就沒指望真的能把價給壓下來,只是順坡下驢地隨口一提。
畢竟現在合同還沒簽,沒有隻許你漫天要價,不讓我坐地還錢的道理。
「行吧,那就 3000。籤合同吧!」
我一口水還沒嚥下就差點噴出來,這個老張也太乾脆了吧!
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有點後悔沒有再壓狠一點。
合同簽完以後,老張重新戴上墨鏡與口罩,再次變成那副讓人看不出年齡的精神小夥的模樣。
「那麼明天見了,老闆。」老張衝我點點頭。
因爲第二天上午我要負責接他去目的地,所以老張這句「明天見」說得算不上突兀。
我點點頭,一邊收拾桌子上的文件,一邊目送他離開。
此時此刻,我還不知道,這句「明天見」其實另有所指。
畢竟,只要在第二天晚上十二點之前,都算明天。

-2-
第二天上午十點,我按照老張發給我的定位,導航到了一家快捷酒店門口。
讓我意外的是,明明老張就是本地人,卻在本地根本沒有房產。
按照他的說法,自從前年跟第二任老婆離婚以後,爲了彌補被他克沒的 200 多萬,他就淨身出戶幹上了凶宅試睡員。
從那之後他都是全國各地到處飛,哪裏有活去哪裏,所以也就一直沒有再購置房產的必要。
如果不是時不時就得回來處理些事,恐怕連常年包租酒店都屬於浪費。
我聯想到他金牌試睡員的身份,心想這話聽着倒也合理,只是暗歎了一句奢侈。
從酒店到內特花苑並不遠,滿打滿算也只有十分鐘車程,本來讓他自己打車來都沒問題。
只不過一來我預計他會有很多東西要帶,普通出租車不一定裝得下,二來我也實在好奇他們這行幹活的時候到底要準備哪些東西,所以就特意借了一輛後備廂挺大的 SUV 跑了一趟。
只是沒想到,老張竟然就穿了一套褲衩背心小球鞋,揹着一個睡袋就出來了。
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是去徒步。
「你就帶這點東西嗎?」
「要不然呢?」
「沒有什麼桃木劍、鎮魂鈴之類的法器嗎?」
「年輕人……要相信科學。」
「神特麼相信科學,你幹這一行還反過來讓我相信科學?」
「幹我們這一行的要是真的信那個,早就被嚇死了。再說了,如果真有什麼髒東西,什麼法器能比我的八字更硬?」
我一時語塞,隱隱竟覺得他說得頗有幾分道理。
一路無言,車子順利駛入內特花苑,拐了幾個彎就來到了那棟凶宅門前。
內特花苑分爲前後兩個區,1 區是小高層的花園洋樓,2 區則是別墅區,而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就是採用一棟一園建築格局的別墅區。
這裏的戶與戶之間都用層層的綠化牆分割開來,既保證了戶主足夠的私密性,又保證了房屋的實際使用面積,也正是因爲這樣堪稱浪費的用地策略,才讓它成爲本市最著名也最高檔的別墅小區。
堪稱寸土寸金。
老張下了車,衝着陽光伸了個懶腰,和我一起打量起眼前這棟荒置了一年的豪宅。
別墅不算很大但是頗爲雅緻,因爲平時還有物業養護的原因,門口占地不小的花園也沒有雜草叢生,只是上一任主人自己開墾出來的花壇,此時已經徹底破敗。
老張伸手衝我要過鑰匙,眼神玩味地瞅我一眼道:「有沒有膽子跟我一起進去參觀一下?」
我本來多少還有點害怕,打算給了鑰匙就走人,但被他這麼一激,男人的血性瞬間湧上腦殼。
「那有什麼不敢?」
說罷,就緊跟在老張身後走進了別墅大門。
雙開的大門因爲缺油,在打開的時候發出一陣喑啞的呻吟。
隨着房門打開,陰冷的過堂風挾裹着潮溼的黴氣劈頭蓋臉地砸來。
我和老張捂住口鼻,在門口站了足足 10 多分鐘,等屋內渾濁的氣息徹底散盡才走了進來。
「來,幫把手,把這屋裏的門窗全部打開。」老張一邊招呼我一邊自己走向客廳的窗戶。
我嘴上答應着好,身體卻老老實實站在原地,一步不敢離開老張方圓三米的範圍,假裝打量四周環境。
別墅採用的是中式裝修,地板是實木,因爲缺乏養護已經有一部分乾裂起翹。
加了紅木框架的吊頂刷了清漆,時隔一年也沒有完全剝落,只是稍顯暗淡。
碩大的八角燈籠造型的吊燈從屋頂垂下,從我這個角度剛巧遮擋住百孔屏風後的二樓樓梯。
即便是荒置一年,也能依稀看出當年這戶人家是何等雕樑畫棟,美輪美奐。
我掀開身旁紅木椅子上蓋着的白色擋塵布,撫摸着溫潤的紋理髮自內心地感慨道:「真有錢啊!」
「網上說這家人原來的老闆是做物流生意的,買賣做得很大,有錢不是很正常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老張已經打開了一樓的所有門窗,聽到我的感慨,一邊向二樓走去一邊衝我笑道:
「噢對了,你要是有空就用門口的掃帚幫我掃掃一樓客廳的地,今晚我就睡這了。」老張說完,不等我拒絕又補充道,「中午請你去旁邊的福靈寺喫素齋。」
我二話不說就去找掃帚了。
等老張從二樓開完門窗下來,我剛好把一樓客廳沙發前面的一塊空地清理出來。
老張笑呵呵十分滿意地拍了拍Ṭũ⁽我的肩膀,打開睡袋鋪在地上,又掏出一個手機和支架架到門口,調整好角度之後,便和我一起上車去了福靈寺。
福靈寺是建在市區的唯一一座廟宇,據說求財保平安特別靈驗,所以香火很旺。
同樣出名的,還有它的素齋。
貴,但好喫。
不僅是附近的香客趨之若鶩,就連不少小情侶約會都會選擇來這裏消費。
老張在齋堂點了七八個招牌素材,讓我先喫,他去趟大殿轉一轉,去給幾個牌位上幾炷香。
我知道這類撈偏門兒的人都是選擇性信仰,也就是按照自己的需求來自行選擇信還是不信,或者信哪一個,所以也就沒追問他去上什麼香,心安理得坐下等喫,任由他一人自行走動。
老張去的時間不短,等他回來我已經把菜喫得七七八八,順便還幹了三碗米飯,兩盅蔘湯。
他抬手看了看時間,隨便扒了幾口飯就去付了賬,一頓飯花了一千多塊錢。
這麼一來皮厚如我也有點不好意思了,就問他還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他想了想,就說如果我下午沒事就買個果籃去趟省立醫院,交給一個叫陳靜的護士並告訴她,自己這趟回來有事不能親自過來了,果籃就託她放到李國立牀前。
我下意識想問一句李國立是誰,但是話到嘴邊就嚥了下去。
如果沒猜錯的話,李國立應該就是他那個被撞成植物人,家裏又絕了戶的合夥人。
想必這幾年之所以李國立還能在醫院躺着,除了保險賠付以外剩下的應該都是老張在掙錢貼補。
只是,給植物人送果籃,這個老張腦回路是不是有點過於特別了?
不過我也沒有深究,只當是這個十八歲就去當兵沒什麼文化的中年男人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關愛的特殊儀式感。
於是便點頭同意,並且要來了陳靜電話。
等我送老張回到別墅,出門拐個彎買了個果籃再開到省立醫院的時候已經是下午 1 點半了。
雖然感覺下午去看病人不大吉利,但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只能硬着頭皮撥通了陳靜的電話,並且按照電話裏的指引來到了一個單人病房門前。
不同於電話裏沙啞成熟的女聲,陳靜本人長得淡雅幼態,不施粉黛,只在耳垂上戴了一對紅色的櫻桃耳墜,要不是微笑時眼角的魚尾紋暴露了年齡,看起來最多不過二十七八歲。
她接過果籃,只問了一句,這次老張爲什麼沒親自來。
我說老張接了個活,讓我代他看望,明天辦完事可能就來了。
陳靜輕輕哦了一聲,道了聲謝謝後就轉身走開。
因爲醫院規定,非監護人員或沒有監護人員同意,單人重症病房不得探訪,我就只隔着病房玻璃看了一眼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的李國立一眼,順手拍了個照片發給老張,提了一嘴東西送到就趕緊走了。
畢竟,僱主那邊還等着我陪同觀看老張的凶宅直播。

-3-
當我趕到僱主家那個 200 多平的大平層的時候,僱主已經將手機直播投射到家庭影院的電影幕牆上開始觀看了。
當初爲了保證鏡頭角度能夠拍攝到整個客廳,而這個屋子又實在太大,所以老張就把手機放在了一進門正對二樓樓梯的位置。
所以即便此時投影幕牆已經足夠大,但仍然只能看到老張在屋裏來回走動的身影,而看不清面目。
客廳一共坐着三個人。
一個 20 多歲的年輕人,一個與年輕人眉目相似的 40 多歲中年人,還有一個一身麻布唐裝,看起來十分仙風道骨的老先生。
我走到年輕人跟前微微哈腰道:「劉總。」
年輕人點點頭算是表示知道我來了,眼睛卻始終盯着屏幕一眨不眨。
倒是那個一看就是劉總他爹的中年人衝我呵呵一笑,指着麻衣老人身旁的椅子道:「小卜是吧,真是辛苦你了,快坐快坐。」
麻衣老人也衝我微笑着點了點頭。
「小卜,我介紹一下,我兒子劉靈,你們之前ṱũ²已經打過交道了,這孩子從小就被我寵溺慣了,一點禮數沒有。」說着面色一變,聲音不大卻十分威嚴地喊了一聲,「劉靈!」
原本正神情專注死盯着屏幕的劉總被父親這麼一喊,儘管十分不情願,但還是扭過頭來衝我說了一聲:「你好。」
老劉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左手抬起又向我介紹起身旁的麻衣老者:
「這位是我的老友,陳廣智,噢對了,你是幹房產經紀的,那就肯定聽說過,陳先生是咱們省有名的風水大師。」
聞聽老劉這麼一介紹,我慌忙站起身彎腰向老者伸出雙手,畢恭畢敬道:「陳先生,久仰大名,如雷貫耳。方不方便加個微信?」
麻衣老者則矜持一笑,伸手和我輕輕握了握,幾乎是一觸即分:「不好意思,我不用手機。」
我一臉侷促與尷尬地緩緩坐下,心底爲剛纔自己的表演打了個滿分。
什麼陳廣智,什麼風水大師,我其實壓根就沒聽說過,但是咱們幹這一行,靠的是什麼?
除了一個厚臉皮還有就是見人下菜碟兒的眼力價兒啊!
金主說他有名,哪怕確實沒聽說過咱也得附和一句如雷貫耳。
金主說他是風水大師,哪怕他就是個江湖騙子咱也得幫忙撐住場面。
這就叫上道兒!
更何況說這話的老劉是誰?劉靈他爹啊!
劉靈又是誰?京華物流的總經理啊!
本市誰不知道京華物流眼下已經是本省物流行業的老大,基本已經壟斷了周邊數省的大宗商品的物流運輸,陸運和水運路線輻射全國,說一句富得流油絕對不誇張。
這樣的人物別說指着一個我不認識的老頭說他是風水大師,他就算當着我的面說狗屎好喫,我也得跟着讚一句確實美味。
正在我心思百轉之際,突然聽到劉靈不耐煩地嘟囔一句:「明明有陳伯在,還非要找個狗屁不通的凶宅試睡員,簡直多此一舉。真要是擔心有什麼貓膩兒,直接讓陳伯出手不就行了嗎?」
「放你的屁,老子做事需要你教?」老劉勃然大怒道,「給老子滾過來。」
雖然極不情願,但劉靈還是乖乖往老劉那邊挪了挪屁股,啪的一聲,臉上隨即多了五個指印。
劉靈一聲不吭,我卻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嚇了一跳,心想這老劉積威好重,就連扇兒子耳光都得讓兒子自己走過來。
倒是陳大師似乎見怪不怪。
他慢條斯理地端起桌上的茶杯,輕啜一口緩緩道:「世侄不必焦躁,劉老闆這麼做是有他的道理的。那間房子我已經提前看過,並做好了一番佈置。」
「這間房舍,前有西塘河,後鄰疊翠山,既無反弓水也無衝箭煞,算得上是塊紫氣氤氳的好地,但偏偏建在這麼好的地界上的房子卻陰氣綿長戾氣極重,所以必有極厲害的妖孽藏身其中。」
「如果真的如我所料,那麼憑我的本事也不好說就能徹底平了這件事,所以這才和劉老闆商量,先找一個八字極硬的人入住一晚,破一破妖孽的煞氣,待他們兩敗俱傷之際我再隔空出手,纔有萬全的把握。」
「如此一來,我們既不必親臨現場,沾染因果,又能坐收漁利,斬妖除魔,豈不輕鬆?」
聽了陳大師這一番話,劉靈才收起悻悻然的神色。
而我卻被他又是妖孽,又是煞氣,尤其是那一句兩敗俱傷嚇得幾乎腿肚子轉筋。
陳大師似乎覺察出來我神色有異,衝我微微蹙眉疑惑問道:「小兄弟可是有什麼顧慮?」
我一擦額上冷汗,小心翼翼措辭道:「剛剛聽陳老一席話的意思,這個凶宅確實有些古怪,那麼這個我找來的試睡員不會有什麼閃失嗎?」
陳大師聞聽此言,哈哈笑道:「小兄弟倒是古道熱腸,放心吧,我既然從幾十份試睡員的名單裏挑出此人,並讓劉世侄找你點名聯繫他,自然就是看中了他那個獨一無二的命格。」
「此人八字之硬爲我生平僅見,也唯有他這樣的命格才能與妖孽相遇還能有幾分自保之力,何況還有老夫在。所以小兄弟儘管穩坐釣魚臺,絕不讓你擔上半點干係。」
陳大師話音剛落,劉老闆不冷不熱地補了一句:「既然掙了這份兒錢,那就得承擔這份兒錢的風險。小兄弟,你說是吧?」
我面上嘿嘿笑着,點頭稱是,心裏卻在不斷腹誹,媽的,八千塊錢就想買人一條命,你們這些做生意的心也太黑了吧?
何況,老張還就拿了 3000 塊,剩下 5000 都被我吞了。
而且資料雖然是你們給的,但人卻是老子出面聯繫的,到時候要真出了什麼事你們一推二五六,再把我拉出去頂缸,最後還不是讓我坐定了這個冤大頭?
別看這個陳老頭現在裝得二五八萬,誰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本事去搞收割,要是到時候收割不成被反殺,我豈不是徹底翻不了盤?
不行,自己的命運不能捏在別人手上,我得想點辦法通知老張風緊扯呼,這個活絕對不能接!
正在此時,電話突然響起,我打開手機一看,來電顯示正是老張。
與此同時,面前的大屏幕上老張正舒舒服服坐在一樓沙發上,蹺着二郎腿一邊啃着一個不知道從哪摸出來的水果,一邊打着電話。
我接起電話,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措辭。
電話那頭和屏幕上卻已經同步傳來他的聲音:「果籃替我送過去了?」
我心想這貨不關心自己會不會掛,反而關心一個果籃,心還真是大得過分,於是沒好氣道:「送過了!你不看微信的嗎?」
「噢,沒注意,送了就好。」說完就要掛電話。
我醞釀一肚子的退堂鼓眼看要被他打斷,連忙出聲阻止:「哎!」
老張本來已經把手機挪離耳朵,聽我一聲喊又把手機貼回去問道:「有事兒?」
此時此刻我雖然恨不得衝着電話喊一句:「你特麼的趕緊跑路吧,這個活不要接了」,但是當着僱主的面我又實在說不出這種明擺着拆人臺的話。
而且如果真喊出來,就憑京華物流在本地的能量,我以後也就不要在這混了。
所以在老劉和小劉銳利如刀的目光直刺下,我原本那點義氣的火苗漸漸熄滅,最終輕咳一聲道:「晚上睡覺警醒一點,一年多沒人住的老宅子了,說不定早就變成附近野貓野狗的窩了。」
「嗨,我當是什麼事,放心吧,幹這個我比你有經驗得多!就這樣,謝了!」
電話掛斷,我主動把手機放到了面前茶几上。
老劉原本尖銳的目光瞬間軟化,呵呵笑着按了一下桌上的電子鈴。
一個阿姨聞聲從裏屋推門進來。
「給我們準備點水果茶點之類的東西送過來,我看着人家喫東西,自己也饞了。」
在幾人附和的笑聲中,我目光望向窗外的天空。
已近黃昏,夜色即將降臨。

-4-
從下午五點到晚上十點的五個小時,沒有任何風吹草動。
監控裏的老張過得百無聊賴,監控外的我們也已經喝光了四壺茶水,喫完了六份果盤和點心,以至於到了最後正餐上來的時候根本就沒人動筷子。
不同於對即將發生什麼一無所知的老張,劉家豪宅中的四個人卻是各懷鬼胎。
劉氏父子明顯是既期待着發生點什麼,又擔心鬧得太大不好收場。
簡單說就是,怕它不來,又怕它亂來。
而陳老頭則是生怕他嘴裏的妖孽不出現,沒能讓他在這一對金主父子面前一展降妖伏魔的本事。
只有我是實實在在地在心裏求遍了漫天神佛,千萬什麼也別發生。
總而言之,各懷鬼胎。
當時間指向晚上十點,老張開始打起了哈欠。
以往幹活的時候,他還能開着直播跟網友們吹牛扯皮侃大山,順便號召人家給他刷個老鐵 666 什麼之類的,今天卻只能跟業主一對一視頻,不僅要不來打賞,就連講話都沒人搭理,實在是無聊。
那就只好睡覺。
老張按照合同約定,關上了除了頭頂八角燈籠狀的吊頂大燈以外的所有光源,然後掏出眼罩,就鑽進了睡袋。
沒過一會兒,屏幕裏就傳來一陣如雷鼾聲。
實話實說,這家庭影院的 360 度環繞立體聲音響是真的不錯。
把老張時而沉悶時而高亢的呼嚕聲表現得淋漓盡致。
讓我情不自禁暗讚一聲,有錢了我也要買一臺。
半個小時過去,老劉父子和陳大師的臉都黑了。
這個貨的呼嚕打得實在是太響了,一開始的時候還不覺得,時間一長除了感覺耳膜隱隱作痛,就連屁股底下的沙發都開始與呼嚕聲產生共振。
偏偏爲了全方位監聽監視這棟房子,劉老闆在一開始就讓劉靈把聲音和畫質調到最高。
眼下這種情況,老劉不發話小劉不敢關。
小劉不去關,老劉又不好意思直說,以免在兒子面前墜了面子。
於是大家就只好一起忍着。
又是半個小時過去,老劉實在忍不住了,抄起一個靠枕就砸向小劉,罵道:「你特麼聲音開那麼大幹什麼,想震死老子?」
小劉莫名其妙捱了一枕頭也不敢還嘴,只能悻悻然地拿起遙控器準備把聲音調低。
正在此時,突然聽到一旁的陳大師高喝一聲:「別動!」
這聲音是如此洪亮,甚至壓過了音響里老張高亢的鼾聲。
嚇得其餘三人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一起扭頭望向陳大師。
只見老頭眉頭蹙起,鬚髮張揚,原本古井無波的神情此時變得十分亢奮,他戟指向前,沉聲道:「來了!」
我們三人聞言渾身一震,齊齊順着他的手指望向屏幕。
樓梯口不知何時,竟然憑空出現了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
這個女人上身白衣,下身紅褲,打着赤足,明明一動不動站在暗處,渾身上下卻詭異地散發着淡藍色熒光。
「呵呵,好個妖孽,竟然修出了鬼光,果然是凶煞!」陳大師冷哼一聲。
三魂六魄本來都已經被嚇飛一半的我,此時被老陳一句話又給全部叫了回來。
差點忘了老子身邊還有一個風水大師,我怕什麼?
何況我還不在現場!
這個女鬼再兇能兇得過貞子?還能順着電線來找我咋地?
意識到自己沒有危險之後,我又忍不住開始擔心起老張來。
察言觀色間,我看老陳頭雖然嘴上說得如臨大敵,但神色間全無擔憂,便試探着說了一句:「就算修出了鬼光也不可能是陳大師的對手……吧……」
陳大師瀟灑地一揮手道:「不足掛齒,只要不是子母煞,老夫收拾起來都易如反掌!」
話音剛落,只聽一陣淒厲詭異的嬰兒啼聲從女人身上傳來。
陳大師原本微微上揚的嘴角猛地一僵,這次聲音都開始輕微地發抖:「竟然真的是子母煞?!」
「大師,大師,什麼叫子母煞?」劉靈早就嚇得屁滾尿流了,此時此刻他整個人像只刺蝟一樣在沙發上蜷縮成一團,緊緊靠着他爹,帶着哭腔問道。
「子母煞是不是女人死的時候肚子裏還有未誕下的嬰兒?」比兒子稍微鎮定一些的老劉突然想起什麼一樣轉頭望向陳大師。
陳大師凝重地點了點頭。
「沒錯,正常人死了之後魂魄就會原地消散,只有執念較深之人才會留下一魂二魄逗留生前常駐之地,但即便如此也不會長久留存。」
「人間罡風日照對沒有肉身保護的普通魂魄而言不亞於凌遲酷刑,撐不了多久就要徹底魂飛魄散,這樣的鬼一般對常人沒有傷害能力。」
「但也有那些身負血海深仇或者滔天怨氣的鬼魂,寧肯受盡千刀萬剮之苦也要等來複仇的機會。」
「如果在此期間無人將他們收服而讓他們成功熬過去,那就好比大蛇走江、魚躍龍門,徹底脫胎換骨從鬼變成煞,擁有了常人無法抗衡的神通且最爲記仇!除了本身害他們慘死的仇人要被索命之外,凡是驚擾了他們的人,都免不了被千里尋仇!」
臥槽,還真能順着電線爬過來的嗎?!
「煞中最兇者有三,白衣煞、紅衣煞與子母煞!若是前兩者,以我的道行還能收服,就算是普通結合了兩股怨氣的子母煞,我咬咬牙豁出半條命去倒也勉強夠用,只是……」
「只是什麼?!」老劉和小劉此刻已經徹底慌了神,就連之前還能強裝鎮定的老劉此刻都已經開始情不自禁打起了擺子。
「那特麼還用問嗎?攏共三兇,這女鬼上穿白下穿紅,肚子裏還有一個,三煞被她一口氣集全了,這不肯定完犢子嗎?!」我絕望地望着屏幕,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地上依舊睡得好像死豬的老張,一時間竟是忘了害怕。
「但倒也不是神仙難救!」
我差點被陳老頭一句話三拐彎的說話方式給氣哭,但偏偏又拿這個老壁燈一點辦法也沒有。
畢竟,後半輩子我會不會因爲害人慘死而良心難安,會不會一打開電視就被女鬼尋仇,就全看他接下來的表現了。
所以哪怕明知道他是在故弄玄虛地賣弄本事,但還是忍不住順着他的話頭問道:「大師有什麼法子?」
「我的辦法並不重要,主要還是要着落在此人身上。」
「他就是個肉體凡胎,現在還睡得比死豬都死,能指望他什麼?」
老劉小劉本來已經徹底絕望,此時聞聽破局者竟是老張,頓時又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但同時也十分疑惑。
「本來我讓你們找此人過來,只是爲了用他克遍六親的命格消耗一些妖孽的煞氣,畢竟尋常妖孽哪怕是離這種命格稍近一點也要消耗大量陰氣,如此一來便能讓我在收服妖孽時省下不少力氣。」
「但就眼下這種情況而言,若是此人能徹底豁得出去,用孃胎裏帶出來的孤陽煞與這三煞合一的子母煞鬥上一鬥,說不定還能爲我們拼出一線生機!」
聽到這裏我算是明白了,本來陳老頭之所以讓我找老張來,其實根本就沒打算讓他上手,純粹就是爲了表現事情難辦,方便後面跟劉氏父子坐地起價。
但是現在看來,自己可能確實搞不定了,於是一不做二不休,乾脆來一個活人祭天,法力無邊!
我一個小小的房產經紀都能看出來的事,商海浮沉幾十年早就活成人精的老劉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只是現在他們確實有求於人,只能白白嚥下這口惡氣,忍氣吞聲道:「大師只管放心施爲,其中首尾自有我來一力承擔。」
頓了頓後咬着後槽牙一字一頓道:「事後,我們全家定有重謝。」
陳大師似乎沒有聽出老劉話中恨意,轉頭對我說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當務之急,卻是要先把這位張先生喚醒!」
我一臉懵逼地看着陳老頭,心裏直把他祖宗十八代罵了一遍,你特麼這是瘸子織毛衣,逮着一隻羊死薅啊。
小爺我都已經被你坑了一回,現在還腿肚子轉筋,擔心子母煞會順着電線來找我呢,你竟然生怕她不知道我是誰一樣,讓我主動給老張打電話?!
陳老頭還沒說什麼,老劉早就一骨碌爬過來拿起手機遞給我,說道:「小卜快打電話,你也不能眼睜睜看着這個你找來的人就這麼不明不白死在夢裏吧?」
此時此刻我才發現老劉的雙腿竟然在膝蓋以下接的是義肢。
我沒搭茬。
「一個電話 1 萬!」小劉喊道。
「劉總,有命掙錢也得有命花錢啊!」
「2 萬!」
「劉總,你就別爲難我了!」
「一口價 10 萬,你如果再不打,我就讓傭人打。」老劉一錘定音。
「成交!」
眼看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反正打不打電話都沒有什麼好果子喫了,我當機立斷抓起桌子上的電話,直接撥了過去。
第一個電話沒打通,眼見得屏幕上放在老張臉旁的手機一直在震動,但是音響中卻只傳來老張的鼾聲,根本沒有半點手機鈴聲的動靜。
這貨竟然關了靜音?!
我二話不說直接拿過小劉正在投屏的手機。
一瞬間就明白我想要幹什麼的小劉一邊倉皇失措地伸手阻攔一邊大聲質問:「你特麼瘋了麼?!」Ṫṻₚ
但我的手指已經按下了視頻上的免提。
「張養道!」
「到!」
鬼使神差地,我喊了一聲老張的全名。
而老張則像是受訓的新兵一般,眼罩都不顧上摘一骨碌就爬了起來。
果然是當過三年的兵,這應激反應絕對是刻進了骨子裏。
小劉此時已經從我手中搶過了手機狠狠按滅了麥克風,眼神怨毒地望向我。
我現在完全就是破罐子破摔,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老子過了今晚命還能不能保住都不知道,還能在意你生不生氣?
所以這輩子都沒有這麼光棍過的我,拿起手機點開手機銀行轉身衝着老劉一亮道:「給錢!」
老劉神情微微一愣,繼而嘴角便扯起露出一個比哭都難看的笑容:「小兄弟可真是雷厲風行,放在三十年前絕對能成一方梟雄!劉靈,轉錢!」
老劉發了話,小劉再不情願也只能接過我的手機準備付款。
正在此時,只Ṱŭ̀₈聽一直盯着屏幕全不理會我們其餘三人內訌的陳大師嘶的一聲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聲動靜也再次將我們的注意力拉回到屏幕裏。
此時此刻,老張已經摘掉了眼罩,並且適應了室內燈光的刺激。
很明顯他已經看到了那個站在不遠處足足聽他打了至少十五分鐘呼嚕的子母煞。
但是他沒有尖叫,甚至也沒有害怕。
相反還抱起膀子,眼神玩味地咂巴起了嘴。
這貨爲什麼不害怕?難道他是什麼隱士高人嗎?還是說他就是單純地仗着自己八字硬?
有着同樣疑問的小劉,輕聲問道:「他們倆,這一動不動的是在幹嘛?」
我猜他這句話的潛臺詞是,難道他倆認識?
陳大師伸手捋了捋鬍鬚道:「子母煞之前出於陰物對孤陽煞的天然排斥而不敢輕舉妄動,我倒是可以理解,但是這位朋友擺出這個架勢來,卻讓我有些匪夷所思了……」
但是老張自己很快就給出了答案。
只見他邁着吊兒郎當的步伐,一步三晃地朝着子母煞走去,一邊走一邊嘴裏嘖嘖作響。
「喲,這妝畫得不錯啊,挺像那麼回事。白背心紅褲衩,披頭散髮的,打扮得跟竇娥似的……」
完犢子,這貨把子母煞當成凶宅裏扮鬼嚇人的了!
說起來這還真不怨他,說不定以前接活的時候他還真遇到過這種人。
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有着某些異於常人的怪癖,有戀物的,有戀醜的,當然也有戀鬼的,前兩種且不去說,光是後一種就大有人在,最著名的莫過於奧斯卡影帝——尼古拉斯·凱奇。
這位哥就酷愛收藏凶宅,前前後後購買了三棟世界著名凶宅,其中一個還是城堡。
後來就破產了。
所以只要有需求就必然有供應,爲了迎合這類人的喜好,有人專門做起了凶宅生意,專門僱傭團隊裝神弄鬼,把原本不是凶宅的打造成凶宅,把原本就是凶宅的僞造成真的鬧鬼的凶宅,只求賣出高價。
很明顯,老張這就是以爲自己遇到某個扮鬼團隊了。
我一臉無語地看着他繞着子母煞左轉三圈,右轉三圈,同時還對人家的穿着打扮品頭論足,一會兒說人家下身不該穿褲子,應該穿裙子,一會兒又說人家頭髮太順滑,應該做個離子燙,搞出炸毛的感覺……
那個場景當真是說不出地弔詭,讓人感覺恐怖中還帶着一絲好笑。
「哎,對了你身上什麼東西在響,讓我看看什麼牌子的錄音機音質這麼好,跟真的有小孩哭似的……我特麼,什麼玩意兒?!!」
我們眼睜睜看着老張的手掌就如同熱刀切牛油一般在一陣滋啦啦的聲響中徑直穿過女人微微隆起的小腹,宛如穿過一片雲朵。
緊接着音響中就同時傳來兩道幾乎讓價值數萬的音響當場炸裂的鬼哭狼嚎。
只穿着一條小褲衩的老張連滾帶爬地向房門衝去,但是無論他怎麼拽,原來根本沒有反鎖的房門竟然完全打不開,而與此同時那個子母煞竟然也捂着小腹尖叫不止,聲音竟是極爲痛苦。
「好樣的,這位朋友胎中帶出的孤陽煞果然是子母煞的剋星!」陳大師興奮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緊接着他劈手從已經完全喪失思考能力的劉靈手裏奪過手機,這回也不遞給我了,自己就點開免提大聲喊道:「張養道,大門已經被我的祕法封住,想要出來就打起精神和子母煞大戰一場!」
「大仙大仙,求求你放我出去吧,我一個肉體凡胎,我、我哪幹得過這個東西啊!」老張聽到聲音,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這個時候他還沒意識到聲音是從手機裏傳出來的,只當是哪位高人看他不順眼故意整他,當下涕泗橫流地朝着四面八方磕起了頭。
「張養道,你剛剛已經趁她不備用孤陽煞傷了她,抓緊時間趁她此時還沒傷愈只要與其貼身纏鬥,耗盡她一身陰氣,你就能滅了她!」
老張眼見高人不僅不放自己出去還要自己跟女鬼貼身肉搏,當機立斷就轉而向女鬼小雞啄米一般砰砰砰地磕起了響頭。
「姑奶奶實在對不住,小子不識好歹衝撞了你,以後我再也不敢睡凶宅,再也不敢吹牛逼了,您就放我出去吧,出去以後我天天燒香燒紙供着你啊,姑奶奶……」
眼見這貨越說越下道,甚至都開始許諾出去以後給她立廟樹碑,陳大師簡直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對着手機就大聲罵道:「子母煞出,必須見血,你再不抓緊時間,只剩死路一條!」
我聞言一凜,只見那子母煞小腹之上原先巴掌大的空洞果然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彌合成拳頭大小,當下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一把抓住陳大師的手,衝着手機唾沫橫飛地喊道:「老張,快聽大師的,再不去幹她,她就要幹你了!」
聽到我的聲音,老張猛地一抬頭,這才意識到聲音是從身後的手機裏傳出,他一頭鑽到手機面前,對着鏡頭咬牙切齒道:「你們特麼組團陰我?」
我眼見他身後的子母煞小腹傷口即將徹底癒合,再也顧不得別的,目眥欲裂地大喊一聲:「老張快跑!」
「不給老子開門,老子能特麼往哪跑…」
話音未落,只聽砰的一聲一把椅子裹起一陣風在老張後背炸開。
「臥槽!」老張悶哼一聲就地滾開,裸露的寬厚肩膀上呼吸之間就已經高高腫起一大塊。
「呸。」一口血沫從齒間噴出,落地之後變成了暗沉的血斑,明顯是剛纔說話的時候挨砸傷到了舌頭。
見了血後的老張,原本恐懼的神情轉瞬之間就變成了憤怒的猙獰。
「草,反正橫豎是個死!」一種名叫破釜沉舟的氣勢從老張四肢百骸中滲出,整個人哪怕是蹲着都透出一股淵渟嶽峙的挺拔感。
「老東西,你剛纔說什麼來着,跟她貼身肉搏就能搞死她是吧?」
陳大師眼見老張燃起鬥志,喜得一對長眉都幾乎揚起:「沒錯。」
「好的,那今天就讓這婆娘看看什麼叫軍體拳!」
老張如靈狐般一躍而起,凌空踹開另一把不知從何處飛來的椅子,落地瞬間向前一個滾翻剛好避開頭頂掉落的一大塊實木天花板,接着看也不看就是一拳轟出,衝着子母煞的脖子猛擊而去。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兼具力度與美感。
但是打空了。
子母煞就在拳頭即將轟到臉上前一刻,就那麼突兀地消失了。
「背後!」劉靈突然一聲大喊。
我們循聲望去,只見老張背後一米處的半空中,子母煞再度現身,隨着她手指一勾,這次飛起的竟是一張茶几。
那茶几我之前見過,全實木打造,沒有 200 斤也得有 150 斤,沒想到在子母煞手下竟然只是手指一勾的事,就如同炮彈一般飛向老張。
好在老張在聽到劉靈叫喊的一瞬間,就已經一個側躍向右避開,這茶几雖大,卻也沒傷到他。
「老東西,這婆娘會閃現啊,我根本近不了身!」
「不要緊,你哪怕打不着也就這麼纏着她,有機會就給她一下,沒機會就躲着打,時間一長她的陰氣一樣會耗光!」
「放你媽的狗臭屁,這麼打下去,老子怕她陰氣沒耗光,老子體力先耗光了!」
老張一抬腿又避開一個遙遙飛來的茶杯,但是腦袋卻被一個金屬燈罩砸中,鮮血泉湧而出。
看着屏幕中一個追着打,一個躲着砸的兩道身影,突然讓我有種在看《王者榮耀》裏法師打刺客中路 solo 賽的感覺。
法師一心放風箏,刺客一心想突臉。
這麼一代入,我立馬計上心頭。
「進草叢,走位,卡視野!」我衝着手機大喊道。
老張神情先是一頓,緊接着便露出一副茅塞頓開的表情,緊接着一個側滾翻就躲到了沙發背後。
短暫的視野盲區讓子母煞出現片刻的停頓,但是僅僅兩秒之後她便衝着沙發勾起手指,與茶几一樣沉重的實木沙發就如同紙片一樣騰空而起。
但是沙發背後已經沒有了老張的身影。
子母煞頓感不妙,剛要再次閃現,一隻拳頭卻已經從背後透出胸口。
「媽的,再特麼砸老子啊!」
偷家成功的老張伸手抹了一把血葫蘆一樣的腦袋,一臉戾氣地狠狠抖了抖手臂,子母煞渾身青煙瀰漫,張口尖叫,胸口空洞在老張手臂的攪動下再度擴大,撕裂成一個豎瞳狀的巨大傷口。
「不好,她要放鬼嬰!張養道,速速退到窗臺下面。」
張養道聞言手臂猛地抽回,同時雙腳一蹬,身體如同魚雷一般貼地回掠,轉眼之間就竄到了客廳正門旁的巨大玻璃窗下。
只見那子母煞此時表情痛苦已極,本就慘白瘮人的臉龐此時抽搐扭捏,五官皺成一團,說不出的醜惡。
陰風鼓盪中,滿頭長髮沖天而起,露出耳下一抹嫣紅。
「嗯?」一絲似曾相識的熟悉感閃電般劃過腦海,但還來不及細想,眼前詭異恐怖到了極點的一幕便打斷了我的思緒。
一個似蟲非蟲、似人非人的東西從子母煞的胸口裂縫中緩緩爬出,拳頭大的腦袋四下轉了一轉,佈滿褶皺的臉上兩個黑孔一翕一動,似乎在嗅着什麼氣味。
「鬼嬰出腹,他在尋找生氣!張養道,快快屏住呼吸。」陳大師大喝一聲。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那鬼嬰原本四下亂轉的腦袋面對着老張的方向突然停下,緊接着,原本緊閉的雙眼也驟然張開,露出一對猩紅可怖的雙眸!
「五方金甲,聽我號令,鎮魂烏木,索緝惡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
陳大師指尖嗖的一聲冒出一張黃色符紙,那符紙見風即燃,只是火光一閃便又不見。
幾乎與此同時,屏幕中的鬼嬰雙腿猛地一蹬,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向着老張疾射而去。
「啊!」
屏幕內和屏幕外同時炸起驚呼,最絕望的那一道驚呼來自老張,剩下三個聽起來就知道純粹是嚇的——來自我和劉氏父子。
「砰」的一聲巨響,老張背後的玻璃窗戶碎成漫天冰雨,六道烏漆麻黑、長如標槍的黑色木棍與鬼嬰當空相撞。
只聽「唔啊」一聲尖銳慘叫,鬼嬰頭顱與胸腔幾乎毫無停滯地便被其中四道木棍穿透,然後又被強大的勁力挾裹着直插地面。
另外兩道則徑直射向陰氣氤氳遮掩了面目的白衣女煞。
陳大師手指微掐,輕喝一聲:「破!」
「撲哧」一聲,如同破皮球徹底漏氣一般,鬼嬰與白衣女煞同時炸散。

-5-
所有人都脫力一般癱坐在地,原本沉悶的大廳此時也彷彿洋溢起了劫後餘生的歡喜。
我脫下早已被汗水打溼的外套,拿起電話衝老張由衷喊道:「老張,你真牛逼!」
屏幕那頭的老張呼哧呼哧喘着粗氣,沒有搭理我。
劉老闆雙手撐地,艱難挪過身子,從劉靈手中接過我的手機遞過來,溫和笑道:「小兄弟,10 萬塊錢已經轉過去了。」
「另外,考慮一下以後要不要爲我做事?」
我接過手機,先看了一眼銀行餘額,然後滿意地關屏放在手裏掂了掂,剛想要說點什麼場面話糊弄過去。
卻見劉靈伸手拽了拽劉老闆的袖子,同時面色凝重地指了指屏幕。
原來是老張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原本四根烏木棍釘死鬼嬰的那塊地板。
此時陰氣消散,在八角燈籠吊燈的照耀下,空曠的大廳已經恢復明亮。
四根深嵌地面的烏木棍中間剛好卡着一個看起來像是一個老式飯盒的乾癟鐵盒。
劉老闆皺起眉頭,拿過手機打開免提,輕咳一聲醞釀了幾秒措辭後緩緩道:
「張先生,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今晚除了原來談好的價格以外,我還會額外補償你一筆錢。」
略頓了一頓後,語氣陡然生硬並帶了幾分不容拒絕的威嚴,「接下來,請你馬上離開,且不要帶走或者打開任何一樣屋內不屬於你的物品。」
老張扭頭看向鏡頭,伸手指了指地上的鐵盒:「你是說這個?」
劉老闆沒有回答是或不是,只是重複道:「請你馬上離開。」
「看來你們又是買兇宅,又是找人試睡,其實都是幌子,根本目的其實就是爲了這個破鐵盒子吧?」老張呵呵一笑,搖頭道。
「本來嘛,我對你們的事情不感興趣,但是給了我幾千塊錢就害得我稀裏糊塗地差點把命都丟在這,現在再來跟我說和我無關、讓我滾蛋是不是有點晚了?」
「再說了,要是臨了都不知道自己爲了什麼東西拼的命,是不是也太特麼虧了?」
說着,老張就蹲下了身子,拿起了那個鐵盒。
同時一腳踹翻了正在視頻連線的手機。
老劉臉色陰沉如雨,啪的一聲將手機摔得粉碎,轉頭對早就已經站起身的劉靈喝道:「帶我過去!」
房門輕響,兩個神情剽悍的男子走進屋來,其中一人將一輛輪椅推到劉老闆面前,另外一個則抱起劉老闆放到輪椅上向門外走去。
「噢對了,陳先生,小卜,此件事已了,你倆就先行休息吧。」
「劉老闆,那間屋子雖然現在子母煞已除,但是陰氣餘毒還在,常人此時進入Ṱų⁽恐有不測,還是由我陪你同去,以防萬一吧!」
劉老闆沉思少頃,點頭道:「那有勞先生。」
說着就要繼續往前走。
「啊,劉老闆!」
劉老闆疑惑地扭頭看向我:「小卜Ṱù₈又有什麼話說?!」
「呃,我願意給您做事。」
劉老闆深邃的目光在我臉上來回掃視半晌,這才緩緩綻開一個和煦的笑容。
「那就一同去吧。」
走出房門,再沿着一條小路走了 3 分鐘,一行人就已經來到了內特花苑 13 號門口。
沒錯,其實我們一直就在距離老張不到 200 米的內特花苑 1 區的一棟樓裏監視着他的一舉一動。
此時此刻,內特花苑 13 號門口已經站了兩排身材健碩、一看就非常能打的黑衣大漢,修身的襯衣被鼓脹的肌肉高高撐起,看起來極具視覺衝擊力。
早就聽說京華物流手下養了一批全市最愛踢館還逢踢必贏的保安,看着眼前的場景,我約莫就是這批人了。
但是有什麼用呢,再能打的保安八字也沒有老張硬。
我一邊暗暗腹誹,一邊跟着劉老闆向別墅正門走去。
身後的保安則跟着我們魚貫而入。
穿過一片狼藉的庭院時,我掃了一眼彷彿被炸彈犁過一遍的地面,隱隱約約看到幾個深坑,微微愣怔一下就反應過來,剛剛射進屋子的幾根木棍應該就是從這裏發射出去的。
砰的一聲,走在最前的一個黑衣大漢一腳蹬出,把鋼製大門連框帶門一起踹翻。
透過簌簌而落的粉塵,我看到已經穿上褲子的老張大馬金刀地坐在屋子正中的一把椅子上。
左腿上攤放着一個打開的鐵盒,右腿上則放着一本牛皮筆記本。
此時他一手托腮,一手拎着一袋白色粉末在眼前來回輕晃。
「麪粉?」老張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停在他兩米以外的劉老闆。
劉老闆面色沉靜,緩緩道:「我跟你說過,不要打開房間內任何一件不屬於你的物品。你爲什麼就是不聽呢?」
「我只是很好奇,一個隨隨便便便跺跺腳就能讓整個市抖三抖的大老闆這麼苦心孤詣想要得到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老張手指一鬆,將裝着白色粉末的塑料袋扔回盒子,順手又拿起膝蓋上的筆記本,隨手翻開一頁念道:「2020 年 7 月 1 日,城南江北小巷捐助三百五十根毛竹。2022 年 7 月 2 日,武林區東關路捐助三千二百卷廁紙……」
「呵呵,劉老闆可真是樂善好施啊,光是前年七月份一個月就幾乎跑遍全市到處捐毛竹和廁紙,這是在幹什麼啊?積極響應愛國衛生運動?」
老張眼神戲謔地望向劉老闆,嘴角緩緩上揚。
「還是說,毛竹和廁紙實際上都是代稱,比如說一根毛竹代指 1000 塊,一卷廁紙代表 100 塊,而所謂的捐助則是代指——」
老張話說一半,一陣喀拉拉的機械聲就在背後突然響起,我扭頭一看,迎面就是一個黝黑冰冷的槍口衝着我的腦袋。
「臥……」我當場嚇得雙手抱頭,蹲在地上,那個「槽」字硬生生被咬碎在嘴裏又咽回了肚子。
劉老闆伸手拍了拍我的手臂,那冰冷的觸感讓我感覺似乎有一條毒蛇正沿着我的手臂往上爬。
「小卜啊,不要怕,既然你已經決定要爲我辦事,那麼大家以後就是兄弟,兄弟的槍口是永遠不會朝向自己人的……除非哪一天,你不再是我們兄弟了。」
劉老闆伸手從身旁的劉靈手裏接過一支槍,捧在手中來回摩挲。
「現在做個生意真的是太難了,既要伺候好上家多要點貨,又要伺候好下家多發點貨,每個月必要的月例和打點也是必不可少……」
「更重要的呢,你做這些事明明是爲了大家一起發財,可總有一些自以爲是的人拿到了錢還不說你好,反而還覺得你纔是那顆壞了一鍋湯的老鼠屎!」
「這樣的人,你說該不該死?」
劉老闆拿起手槍,槍管貼着我的臉上下滑動,每一次觸碰都讓我心如擂鼓,生怕他哪根筋不對突然扣動扳機。
「回答我,該不該死?!」
劉老闆一把抓住我的領口,強行將我拎到面前,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面色猙獰猶如一隻擇人而噬的野獸。
我喉嚨口彷彿壓着一塊千斤巨石,明明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我努力了半天卻只能從喉嚨裏擠出幾個簡單的音節,完全無法組成一個完整的詞語。
好在劉老闆並沒有繼續堅持讓我說出答案,他手指一鬆將我扔到地上,再次轉向老張。
「說起來,本來我真的是要好好謝謝你的,張養道。但是你也是真的不給我這個機會啊!」
「你說得不錯,毒品是我的,賬本也是我的,房子現在是我的,不過以前是我一位曾經的兄弟的。」
「我曾經有過兩個很好的兄弟,我們一起白手起家創業,從一輛二手貨車換着開一路幹到手下有了二十幾輛車,幹成全市最大的物流公司,但是幹物流才掙幾個錢啊?起早貪黑,披星戴月,哪怕我們幹到了全市最大,扣掉人工成本和各類養護雜費,一個月分到手也就是個幾萬塊,要是哪個月活少或者哪個月虧車比較多,不光不掙錢還要倒貼錢。」
「就在這個時候,我認識了邊境的一個朋友,他就拿了那麼一小袋白色粉末,在我眼前這麼一晃,然後得意洋洋地告訴我,就靠這個東西他一個月最少就能掙個幾十萬。」
「也就是從那時起,我開始跟着他一起偷偷搗鼓這些東西。最初的時候,我一次只敢帶個一包兩包,慢慢的線路熟了,路打通了,人脈廣了,我就開始幾公斤幾公斤地帶,然後就是幾十公斤,上百公斤,終於……我擁有了自己的一個地下倉庫,成爲了整個西南最大的經銷商。」
劉老闆展開雙臂,臉上浮起異樣的潮紅,彷彿回想起曾經那段「奮鬥」經歷讓他發自肺腑地自豪。
「我掙到了錢,自然也就開始反哺我的公司,京華物流在龐大資金的護持下生意越做越大,體量也越來越大,眼看就可以併購其他小公司、成立集團的時候,我的買賣被我一個兄弟無意中發現了。」
劉老闆原本高亢的聲音陡然下沉,他臉色幽暗地望向張養道:「那一天,他就坐在你那個位置,說着和你同樣的話,甚至語氣表情都一模一樣,戲謔、鄙夷,站在所謂道德的制高點上對我肆意侮辱!」
「可是他忘了,他住的房子、他開的車子,乃至他娶妻生子的錢,都是我幫他賺的,都是我!沒有我,他算什麼東西?他開得起 120 萬的車嗎,他住得起 600 多萬的房嗎,他娶得到那麼漂亮溫柔的老婆嗎?就靠他起早貪黑地開大車,他配得上人家喊他一聲李總麼?!」
劉老闆扶着輪椅把手,歇斯底里地朝着老張怒吼道。
「憑什麼,憑什麼他要審判我?憑什麼他喫我的,用我的,花我的,享受着我給他帶來的一切,還特麼能夠那麼心安理得地做出道貌岸然的樣子,指着我的鼻子告訴我,他要去舉報我,要讓我喫槍子兒,要讓我的子孫後代等着被人戳脊梁骨?!」
老張微微垂下頭,頭頂碎髮遮掩了他的五官以至於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
「張養道,現在你明白了嗎?明白爲什麼我要費盡千辛萬苦拿到你手裏的東西,明白爲什麼我要偷偷在李國立的酒里加料,讓他變成植物人,明白爲什麼我要買通他們家保姆在煤氣管道上動手腳,順便找個保安幫他們從外面把門堵死,讓他滿門絕戶……」
「明白爲什麼我明明知道這是一個局,還是要裝成一個被你們耍得團團轉的白癡一樣跳下來,陪着你們演完這場戲了嗎?甚至爲了演得逼真還要瞞着自己的傻兒子。你知道嗎,其實看着他和你們一起鬼哭狼嚎的時候,我是真的想笑,憋得十分地辛苦!」
「所有的這些你都能明白嗎?張養道,或者,衛星?」

-6-
劉老闆臉頰浮上一抹病態的潮紅,笑眯眯轉過頭又望向身旁從始至終未發一言,此時此刻卻被劉靈用槍抵住腦袋的陳先生。
「還有你,陳班長。如果我沒記錯,資料上說你 07 年因傷轉業,當時傷的應該是左腿吧?」
「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了,明明跟我一樣是個不用義肢就走不了路的殘廢,偏偏還必須得假裝是個正常人,真是難爲你每天早晨天不亮就推我出門散步了!」
說着,劉老闆一槍指向頭頂的八角燈籠形吊燈,砰的一聲響,子彈正中吊燈。
在一陣讓人牙酸的吱呀聲中,一臺黑色的方形儀器從空中墜落,砸在地上轟然碎裂。
「呵呵,3D 投影。真會玩!」劉老闆擺了擺手,身後就走出五個大漢,步履矯健地直衝二樓。
不一會兒,一陣惱怒尖利的女聲從樓上傳來。
緊接着,一個抱着一隻綠皮玩偶的白衣女子不停掙扎着被一個大漢扛着走下樓扔在地上,另外四個人則扛着一堆看不分明是什麼的設備緊跟其後。
女人雙手反綁跌坐在地,遙遙衝着劉老闆狠狠吐出一口口水,散亂的鬢邊長髮裏露出一抹櫻桃紅。
正是陳靜。
劉老闆雙手一攤:「凶宅試睡員、子母煞、風水先生,這下就齊了。」
「爸,讓我殺了他們!」劉靈捏着手槍邁前一步,指着始作俑者的老張咬牙切齒道。
「滾回去!你有什麼可氣的,但凡你能有點腦子,能被騙嗎?不去反思自己的蠢,反而怪騙子比你聰明?沒出息的東西。」
「啪啪啪……」老張,或者說是衛星,輕輕拍了拍掌,抬起頭笑着望向已經勝券在握的劉老闆。
「果然還是騙不了你啊,我當初就說咱們三個裏就數你最聰明,老李頭還不服氣,果然,辛辛苦苦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還是被你給識破了。」
「只不過啊,你說錯了一件事也算漏了一件事。」
劉老闆嗤笑一聲:「你們最後的底牌無非就是我身旁蹲着的這個小子了,但是你覺得我既然已經把他帶來了,還能把他再帶回去嗎?」
「儘管我在他的資料上完全看不出任何異樣,但是沒有問題本身就是最大的問題。這種事情,我從來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
「臥槽,你特麼要殺我?!」聽明白老劉言外之意的我,滿腔恐懼瞬間化作滿腹怒氣,一躍而起,伸頭就向這個老而不死是爲賊的毒販撞去,但剛來得及晃動一下肩膀,身體就被身旁兩個大漢牢牢按住。
「老王八蛋,你要殺我,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我一邊徒勞地掙扎,一邊目眥欲裂朝着劉老闆吼道。
今晚發生的一切實在太過跌宕,如同坐了一列全世界最陡峭的過山車,時而將我拋向雲端,時而將我拉入深淵,如此反覆後,我的神經早就已經瀕臨崩潰。
而劉老闆的一席話終於成爲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我又哭又笑地雙腿亂蹬,衝着劉老闆罵着我能想到的最惡毒的髒話。
「哎,你看看他這個樣子,能擔什麼大任?」
劉老闆充耳不聞我的咒罵,伸手指了指陳靜,又指了指陳先生道:「爲了我們之間的私事,把前妻和前老丈人,哦對,還是老班長一起扯進來,到底值不值?」
衛星搖搖頭:「如果你當年沒有在害了老李一家之後,又給我前妻下毒,我真的不至於非要跟你魚死網破的。」
劉老闆冷哼一聲:「你要是不一門心思想把你那個老婆安插到公司財務,我也不會出於擔心她發現貓膩兒而對她下手。」
「那陳靜根本就不在公司上班,你爲什麼又要對她動起心思?」
「要麼不做,要麼做絕,既然已經和你結了怨,當然就要斬草除根,之所以對她下手主要也是因爲你常年浪蕩在外,讓我一時間沒找到動你的好機會,只能不停給她製造點事故,好把你騙回來才方便動手!」
衛星嘆口氣道:「說到底,從你害了老李之後,你就已經計劃要幹掉我了。」
劉老闆皮笑肉不笑道:「咱倆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不講道義,最後不還是你先對我下了手?你以爲我當真不知道那場害我失去雙腿的車禍,其實就是因爲你提前在車上動了手腳嗎?」
衛星不無惋惜地咧了咧嘴道:「只可惜還是沒能要了你的命……不過,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你遲早會反應過來車禍是我乾的,所以我一早就跟陳靜離了婚,然後遠遁他鄉改名換姓,甚至連臉都換了一張,就是在等一個一擊斃命的機會。」
「可惜啊,即便是到了最後,還是我贏。這場貓捉耗子的遊戲,你在等我自投羅網,而我也在等你浮出水面。」
兩人對話越來越快,信息量之大堪稱井噴,從劉靈驚愕的表情就能看出,劉老闆竟然有很多事情連兒子都沒有告訴。
「但是我剛剛也告訴你了,你猜錯了一件事,也算漏了一件事。」
「哦?」劉老闆誇張地做出一個左顧右盼的動作,「你所有的牌都已經打明瞭,現在拿什麼跟我梭哈?」
「還有我。」
一道沙啞粗糲的聲線從背後傳來,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向後望去。
一個身材瘦削,身量卻極高的男人站在門口。
劉老闆臉色瞬間陰沉,雙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而劉靈則好像見鬼了一般,渾身顫抖,槍管指向來人,口中不斷嘟囔着:「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我每天都會親自向醫院瞭解你的病情,你醒過來的事不可能瞞過我!」劉老闆的臉上再沒有之前的智珠在握,取而代之的是陰沉的恨意與深深的恐懼。
「人都有個價,恰好你派去監視我的人和我的主治醫生開的價我都付得起。」李國立無視一柄柄指在頭頂的手槍,徑直走到劉老闆面前。
「混蛋。」劉老闆雙手幾乎要把輪椅扶手捏碎,惡狠狠地盯着眼前這個曾經的兄弟。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甩在劉老闆臉上,力度之大幾乎將他原地扇倒。
「這一巴掌,爲了我老婆。」
「啪!」又是一記耳光。
「這一巴掌,爲了我未出世的孩子。」
「啪!」
「這一巴掌,爲了曾經抱着你大腿喊你叔叔,讓你抱抱的你的侄子、侄女。」
「啪!」
「這一巴掌,爲了我自己。」
…………
空蕩的大廳裏接連響起噼裏啪啦響亮的耳光聲和每一記耳光過後李國立的一句碎碎念。
詭異的是不僅衛星、陳靜和陳先生冷眼旁觀,就連劉老闆身後那些心腹都沒有一個人站出來阻攔。
甚至連劉老闆本人都沉默不語,只是每一記耳光過後,他眼中的戾氣便消逝一分。
也不知道最後到底扇了多少巴掌,李國立終於停下,此時劉老闆一側臉頰已經高高腫起,甚至眼眶都已經腫得將本就不大的眼睛擠成了一條縫。
李國立神情複雜地摸了摸已經說不出話來的劉老闆的腦袋,長嘆一聲道:「你和我這輩子的恩怨就這麼着了,下輩子……哎……哪來的下輩子啊。」
說完又朝我一揚下巴:「張警官,演過癮了嗎?演過癮了,就收工吧,大家都很累了。」
「好嘞!」我一骨碌爬起,一邊麻利地從兜裏掏出一個墨鏡戴上,一邊從領口拽起一枚釦子湊到嘴邊大聲道:「弟兄們,收工!」
幾道亮如白晝的燈光應聲穿透人羣,讓屋裏所有人在 0.01 秒之內驟然陷入短暫的閃盲狀態,俗稱「亮瞎眼」。
緊跟着便又是一陣急促的電火花聲響起,僅僅十秒,屋裏原本或站或坐的十幾個人就全部躺在地上打起了擺子,隨後便被繳械並戴上手銬。
我從同事手中接過一對手銬,幾步踱到衛星面前衝他笑了笑,他翻了個白眼,自覺地伸出雙手。
「怎麼樣,牛不牛逼?」
衛星不搭理我。
「問你話呢,牛不牛逼?」
衛星衝我比了個大拇指。
「哈哈哈哈,當初我說什麼來着?」
「你出去掃聽掃聽,整個西南警界誰的戲最好?」
「那必須,且只能是我,張養道!」

-7-
一個月前,一個身材修長、西裝革履、一看就是成功人士的男人走進警察局。
一進門就說自己要自首。
負責給他做筆錄的就是我。
「姓名:衛星。」
「性別:男。」
「年齡:36。」
「職業:京華物流聯合創始人。」
「交代內容:蓄意謀殺未遂…請求做污點證人,實名舉報京華物流執行總裁劉愛國,總經理劉靈涉毒、涉黑、蓄意謀殺……」
半個小時後,我齜着牙花衝衛星道:「你這個計劃吧有點意思,但是吧,還有幾個地方需要完善一下。」
「什麼地方?」衛星不解道。
「比如說,你起的這個化名就不好聽,我覺得叫張養道最好。」
「然後吧,你得打扮得年輕一點、時尚一點,這樣才能產生更好的喜劇衝突,矛盾你知道吧,對,就是矛盾,最最重要的一點,跟你一起配合取證的這個警察,得戲好你知道吧,這個不能胡來的,搞不好命都沒有了……」
「張養道!」
「到!」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報告領導,關於調查取證的事我有一個絕妙的主意!」
「跟我去辦公室說。」
「是!」
我一把抄起帽子,一邊小跑着追向隊長,一邊回頭衝着衛星眨眨眼道:
「你出去掃聽掃聽,整個西南警界,誰的戲最好?那必須,且只能是我,張養道!」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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