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旅遊主播。
七月半,我在動物園連線上了算命主播。
他面色凝重,「小心,你身後的猴子陽壽已盡。」
被猴子磕頭借壽。
我跪下來和他對磕。
以多出四十七個磕頭數成功反殺。
-1-
我是一個旅遊主播。
行程排滿,卷死同行。
七月半的黃昏,人都回家了,我還在動物園裏打卡,連線其他主播。
連線上全網最大的算命主播時,我正在看猴子。
屏幕裏的青年穿着一身道袍,留長髮、束冠。
看着很像那麼一回事。
我把前置攝像頭對準猴子,開始跟他打招呼:
「善淵道長,你好。我是小姜,這場直播的內容是帶大家看猴。」
目光掃過猴子,他擰了擰眉,面色沉重:
「他是花果山的猴子。曾經美猴王闖閻王殿,從生死簿上劃去了他的名字。他活着,但壽數已盡。」
彈幕:【這是什麼?中元節特輯嗎?】
我回頭。
那隻猴子毛髮光滑,卻佝僂着背,神態蒼老。
他眼神陰冷,正朝着我的方向,一下一下地,磕頭。
寂靜的園區裏砰砰作響。
「他在向你磕頭借壽。
「一年,兩年。」
善淵像個無情的播報機器。
我轉身給猴跪下,對磕:
「把我的壽命還來啊!啊!啊!啊!」
我磕得快、狠、準,把鬼猴都看愣了。
善淵:「誰跟你說能這麼幹的啊……」
他面無表情地繼續播報,「負一年、負兩年。」
猴子反應過來了。
我們面對面地對磕。
但它終究Ṱŭ₎是老了,磕頭的速度比不上我這個年輕人。
它額頭都冒煙了,也趕不上我的速度。
彈幕:【主播跟猴子互相磕頭,這是我白嫖就能看的嗎?】
我邊磕邊對着手機喊:
「沒有點關注的寶寶趕緊點一下哦,爲主播助力磕頭。」
我身強力壯、體力絕佳,以多磕了四十七下生生耗死了猴子Ṭṻₗ。
善淵看着我身後的夕陽,「閉館之前,離開這裏。
「這裏的鸚鵡,只有一隻會說實話。
「不要和蟒蛇對視。」
他頓了一下,清了嗓子,用帶貨主播的腔調說:「出了問題可以上我們清天觀小程序購買符篆,團購價低至 9.9 一張哦。」
-2-
我準備原路返回。
路上要經過的第一個園區,是蟒蛇園。
巨大的蛇盤踞在玻璃牆之後。
我從包裏摸出墨鏡戴上,大搖大擺地走了過去。
彈幕:【啊?還能這樣?】
【主播小心!看後面!】
【啊!啊!啊!啊!那是什麼東西!】
我回頭。
背後的一棵樹上,剛纔被我耗死的猴子又支棱了起來。
他四肢着樹,陰暗爬行,大聲嘶吼。
買復活甲了?
真是陰魂不散啊。
善淵解說道:「他剛剛去閻羅殿裏走了一遭,不過生死簿上沒有它的名字,它又被放回來了。」
我撒腿開始跑,邊跑邊問,「那這種情況該怎麼辦呢?」
他道:「我的建議是跑得比他快。」
我:「?」
猴子在追,我在跑。
上躥下跳,慌不擇路。
跑累了,我停下來喘氣。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迅速改了直播間的簡介,【0 基礎旅遊主播,在線打鬼。】
因爲涉及封建迷信,審覈沒通過。
我:「令堂的……」
我靠着極快的手速點開了清天觀小程序的符篆。
發現售空了。
直播間裏,大家都在說:
【這是什麼?符篆,買一張。】
【一個人在家,害怕,買張符篆。】
倒是給我留一張啊?
善淵:「喜歡這張符篆的道友請在直播間扣 6,人數多的話我會讓師弟再上一批。」
考不考慮我的死活啊?
師弟把頭湊過來,「等不及的道友也可以刷個禮物呢,這邊現場給您畫。」
我刷。
我一連刷了五百塊。
善淵提筆,蘸了硃砂,開始畫符。畫完了,他將符對着攝像頭。
「給猴子看看。」他感嘆,「這張畫得真完美啊。」
我把屏幕亮度調到最大,對準那隻猴。
他立在原地不動了,開始冒煙。
我趁機逃離。
-3-
下一個經過的園區是關鸚鵡的。
一排話癆鸚鵡立在樹梢,跟我說話:
「你嗑的 cp 是假的。」
「結婚前一天,我發現了未婚夫和閨蜜的祕密。」
「我是秦始皇。其實我沒有死,v 我 500 買車票回皇陵,我就能帶着三萬陰兵捲土重來,封你爲大將軍。」
「瘋狂星期四沒有蛋撻。」
我統統沒有理。
最後,一隻鸚鵡理了理沾血的羽毛:
「園區裏沒有信號,和你連線的也不是活人。」
我恨不得把它嘴堵上。
怎麼這麼不會說話啊?
我在這人生地不熟的,還得靠善淵活着。
我在它面前停下了,憤憤喊道:
「你少Ŧű₍說這種挑撥離間的話,直播間的寶貝們都是我的再生父母。」
鸚鵡:「?」
鸚鵡:「呸,舔狗。」
【哈哈……哈哈……哈哈哈……區區鸚鵡還想挑撥離間。】
【嗚嗚嗚……這令人感動的信任感。】
【關注主播三年了,沒喜歡錯人。】
【假粉,主播開播才兩年。】
直播間的氛圍讓我稍稍安心了些。
我沒管身後跳腳的鸚鵡,繼續往前走。
-4-
夕陽漸漸沉下去了。
天徹底黑了。
園區裏一盞盞燈亮了起來,幽微如磷火。
善淵:「閉館時間到了,接下來的路會變得更長。」
他的師弟又探出了頭,「算一卦吧,算一卦吧,算算接下來的路好不好走。」
我看着眼前漆黑的虎園。
心一橫,痛刷五百塊。
善淵拿出龜殼,搖了搖裏面的銅錢。
銅錢掉落。
他看了一眼,道:「不要從管理員那裏買東西,你們的貨幣是不通的。」
我把手機上的手電筒打開,稍微照亮了前方的路。
有一個漆黑的人影,立在虎園門口。
【這是道長說的管理員吧。】
【我焯!好恐怖,退!退!退!】
我根本不敢走:
「妖魔鬼怪快離開。
「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
我胡亂唸了一串,向前走了兩步。
黑影也緩緩向我逼近。
怎麼不算雙向奔赴呢?
我的雙腿都在打顫。
人影緩緩走到了身前。
我小聲說:「因爲怕嚇到各位,我先給他打個碼啊。」
【我哭死。】
【主播人還怪好的嘞。】
我打完碼,再抬頭。
管理員面無血色,麪皮僵硬。笑得很勉強,甚至扯裂了嘴角。
他拎着一隻血淋淋的雞,「買只雞喂老虎吧,只要二十塊。」
善淵說了,不能花錢買。
那我厚着臉皮要總行了吧。
我說:「我是學生,送我。」
管理員:「?」
我繼續耍無賴,「我家境貧寒,上有八十老奶下有三歲弟弟,送我。」
他話說得磕磕絆絆,「那你媽和你弟相差多大啊。」
我開始抹淚,「這說來話長,我媽其實也不是我親媽,我弟也不是我親弟……」
我哭得地崩山摧壯士死。
管理員:「……那送你吧。」
他把雞丟給我,又佝僂着背緩緩走了。
【主播看起來有十年白嫖經驗。】
【哈哈……哈哈哈……怎麼會有人連鬼都騙啊。】
【可憐的管理員。】
我鬆了口氣,提着雞走。
-5-
虎園裏關了三隻虎。
餓得瘦骨伶仃。
但我手上只有一隻雞。
我站在門口犯難,對着手機說:「有三隻虎,卻只有一隻雞,有什麼高情商的做法啊?」
彈幕開始整活:
【趴在老虎耳邊說:我是高情商,讓讓我。】
【跟老虎說:你牙上有菜。】
【吊死在虎園門口。】
【跪下來求老虎不要讓你難堪。】
我看了幾分鐘彈幕,權衡之下,選擇幼師組。
我舉着雞站在門口,「讓我看看哪隻小腦斧最乖鴨。」
三隻皮包骨的虎都湊了過來,瞳孔閃爍着。
我開始訓虎,「坐下,起立,跟旁邊那隻虎握手。你表現得最好,雞給你啦。」
我把雞丟了進去。
我拍拍手,準備揚長而去時,聽到一聲虎嘯。
【我焯!快跑,那兩隻沒搶到雞的老虎追出來了!】
【快跑啊主播!】
我看了一眼身後。
兩隻餓虎奪門而出。
他們拆了虎園的門,背在身上,一路哐哐追了上來。
這一屆老虎真難帶。
一點不講道理。
幸好,他們太久沒有進食,跑得不快。
我邊跑邊喊,「那邊那個喫雞的小朋友,來救救我。」
喫飽了的小虎跑到了我身邊。
我說:「蹲下。」
它聽話了。
我翻身騎在它身上,「乖乖,帶我甩開它們。」
【啊?這也行的嗎?】
【主播是合格的幼師。】
【幼師組加分。】
-6-
我逃離了虎園。
下一個地點,是孔雀園。
師弟再次冒頭,「算卦嗎?主播,第二卦半價。」
我說:「只算一卦,立省二百五。」
他說:「不行的哦,這一個園區有兩條規則呢。」
主播:【看來這兩份錢是不得不掏了。】
我欲哭無淚。
這是我第一次連線給人送錢。
我再刷七百五。
善淵開始報規則,「不要看開屏的孔雀。」
我問,「看了會怎麼樣啊?」
「……變成開屏的一部分。」
他繼續說:「第二條規則:不要答應公孔雀的求偶。」
我:「啊?」
腦子正常的都不會答應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要答應公孔雀的求偶。】
【真的有人會答應嗎?】
我戴上墨鏡,大搖大擺地從旁邊經過。
卻被一個人攔下了。
他生得很好看。冷白膚色,碧色的瞳孔,異域風情。
【這什麼?帥哥,答應一下。】
【我錯了,我會答應。】
他對我邪魅一笑,「我越看你越討厭。討人喜歡又百看不厭。」
【咦惹,好油膩。】
【剛剛願意答應的怎麼不說話了。】
我:「……」
哦,這就是公孔雀啊。
他單手扶牆,「情話是偷的,可我喜歡你是真的。」
想給他倒一瓶洗潔精,但是沒有。
我從包裏翻出了吸油紙,丟向他。
他尖叫一聲,變回了一隻公孔雀:
「我不信會有人不喜歡我!沒有人能抵擋住我的魅力!」
然後,它開屏了。
眼睛,羽毛上一顆顆的,都是眼睛。
每一顆眼睛都在對我拋媚眼。
胃裏翻騰,我快 yue 了。
我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照過去。
他罵罵咧咧地跑開了,「有沒有公德心啊!拿強光照男明星眼睛!」
-7-
我成功離開了孔雀園。
下一個地點,是大象園。
我感覺精疲力盡。
一點不愛玩。
師弟說:「臺詞說累了,我開門見山吧。這次買二送一。」
一股不妙感油然而生。
這破規則怎麼越來越多。
【哈哈……哈哈……哈哈……主播臉色好好笑啊。】
【刷一塊錢,助力主播闖關。】
【我隨兩塊。】
好累。
等出去了我也做算命主播吧,來錢快。
我又刷出去了一千塊。
善淵:「飼養員只有一個。
「兩條出去的路,選南邊那一條。
「我算錯了一卦。」
我:「?」
腦子不夠用了。
【頭好痛,是不是要長腦子了。】
【在線衆籌腦子,挺急的,我也搞不懂規則了。】
我說:「算錯的這一卦能不能退啊。」
師弟:「親親,這是不行的呢。」
「我找客服強制退了哦。」
師弟:「卦象這種東西是虛擬的,一經售出概不退款。」
我耍無賴,「我家裏有未成年人。」
【未成年退款是這麼用的嗎?哈哈……哈哈哈……】
【用很無賴對付有些無賴。】
善淵:「……」
師弟咬牙切齒,「行,給你退。」
我看着手機上的消息,【退款成功,商品:「我算錯了一卦」。】
陰,好陰。
原來這一卦纔是錯的。
我把錢轉了回去:【我退贈送的那一條。】
【良心,實在良心。】
我目標明確,徑直向南邊那一條路走去。
中途,飼養員出現了。
他腰間掛着鑰匙,手上提着一串香蕉。臉色是青的,沒有一點生氣:
「那條路正在維修,請往東邊。」
我不理他,繼續往前走。
他嘴角開始滲血,喉嚨咕嚕咕嚕的,「爲什麼不聽我的!爲什麼!」
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
我折了回去,順帶給他鞠了個躬,「不好意思,我聽你的,都聽你的。」
他滿意了。
哼着歌,甩着鑰匙繼續巡邏。
【窩囊組上大分。】
【這不叫窩囊,這是高情商。】
他滲血的樣子太恐怖,我怕他把我就地斬殺。
大象園裏,也有個飼養員。
他正在喂大象。
邊喂邊哼歌,「大象,大象,你的鼻子怎麼這麼長。」
曲調很耳熟。
我路過時,它抬頭看我,目光清澈:
「大姐姐,你喜歡喫青椒嗎?」
我搖頭,「不愛喫。」
它興奮,「我也不愛喫。」
【他好眼熟啊,哈哈……哈哈哈……】
【我懂,我知道你想說誰。】
-8-
我和他旁若無象地聊了半晌。
我說:「我要走了。」
它拍了拍身上的灰,說要送我走。
「我想走南邊的路。」
它有些爲難,「南邊不行啊,南邊有人看着。」
我說:「讓他別看。」
「他很兇,我不敢說。」
我們面面相覷,無語凝噎。
我再次打開手機。
「道長,你有什麼頭緒嗎?」
師弟翻了個白眼,「退款的,把你拉黑。」
善淵抿了抿脣,「看我的小藍車。」
我逛了很久。
扼腕挑了一張最便宜的定身符。
我大搖大擺地朝南邊回去。
會冒血的飼養員:「還敢回來?」
我亮出了定身符:
「一二三,木頭人!」
他不動了。
但我只要我把手機挪開。
他就面目猙獰地要撲過來。
我沒辦法,把手機高舉着,倒着走,一步一步往後退了出去。
走到門口。
我放下了手機。
他又追出來。
我「啪」地關了門。
慣性使然,他整個人嵌進鐵絲網裏,開始掙扎。
我說:「少出來嚇人。」
-10-
走出象園後,我看見了觀光小火車。
嘿嘿,想開。
我問善淵,「這車能不能開。」
他道:「按理來說是可以的,只是你沒有這個貨幣。」
我道:「那我不給錢不就行了。」
善淵扶額,「嗯……現在也沒人管。」
【百萬粉旅遊主播竟逃票。】
【哈哈……哈哈……哈哈……抓住把柄。】
我直接上了駕駛座,開始開火車。
火車卻越來越沉重,速度越來越慢。
我感覺不妙。
善淵:「有許多觀光的遊客都上來了。」
我抹了一把額角的汗,「許多是多少?」
「坐滿六節車廂。」
我:「啊Ṱŭₒ?」
我壓根不敢回頭看。
感覺背後陰風陣陣,實在嚇人。
善淵:「他們給你交錢了,收下吧。」
我低頭,在方向盤旁邊看見了一把冥幣。
他們真是出手闊綽。
好大一把冥幣,夠給我太奶燒三次的了。
驚悚。
十分驚悚。
我道:「可以不收嗎?我害怕。」
「在這裏,拒收冥幣違法。」
我:「……」
真可惡,沒有商量的餘地。
我只能全部收下,放包裏。
善淵緩緩說:
「他們不是壞人。但是你收了錢,就得好好開車了。
「開車的時候不要看手機。
「不要撞到園區裏的長頸鹿。
「記住,遊客是你的顧客,而顧客就是上帝。」
我把手機放回口袋,慢慢地開進了長頸鹿園區。
長頸鹿在仰頭喫草。
看上去十分和諧,十分好過。
直到我的眼前出現一個龐然大物。
一隻躺倒的長頸鹿。
長頸鹿還有會碰瓷的?
我身後的遊客開始起鬨,「別慣着碰瓷的長頸鹿!撞過去。」
我沒聽。
我拐彎繞了過去。
身後的遊客開始不滿了,「讓你撞你就撞!顧客是上帝!」
車廂裏突然血腥味瀰漫。
我開始崩潰大哭,「對不起,對不起,我實在不敢撞。我妹妹就是被車撞去世的,當時她還那麼小,躺在血泊裏,她該有多絕望啊,嗚嗚嗚……都是我沒看好她……」
遊客:「……我真該再死一次啊。」
身後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小姑娘,你別哭了,你沒錯,都是他們咄咄逼人。
「我該死!我該死!看我把頭摘下來給你當球玩。」
我:「……」
糟糕,裝過頭了。
我不太想玩別人的頭。
我繼續抹淚,「你人真好,不用了,我也有錯,沒有滿足你們的要求。」
接下來,身後的遊客都變得很好說話。
甚至說要卸一條胳膊替我開車。
拆一隻腳替我踩油門。
真叫人毛骨悚然。
我一一拒絕了。
駛出長頸鹿園區,車廂一輕。
口袋裏的手機傳來聲音,「他們下車了。」
-11-
下一個園區是馬來熊園。
它因爲行爲舉止都很像人,經常被誤以爲是人假扮的。
即使我是四處亂跑的特種兵旅遊博主,跑到這也覺得累了。
我打算再去找一輛小觀光車。
意外的是,售票處有人。
也不能說是人吧,烏漆麻黑不知道是什麼形態的靈魂體。
剛邁出去的腿又收了回來。
這車也不是非坐不可。
我後退了,售票處的人卻衝了出來。
是隻馬來熊。
它雙腳着地,站着跟我揮手,「快來玩呀。」
像街邊的搖搖車。
盛情難卻。
況且我也跑不掉。
我去了。
它指着破舊的觀光車說:「成人五百塊半小時。」
你們陰間的物價真離譜啊。
我從包裏抽了五張給他:
「來一小時,謝謝熊哥。」
大熊很熱情,還教我怎麼開車:
「先這樣,再這樣,再那樣就行。
「對了,裏面的熊沒我這麼好說話,你要小心哦。」
我想問一下善淵。
彈幕:【這隻熊好可愛,嗚嗚嗚,想養。】
【你真行,這是保護動物。】
【這真的不是人穿皮套嗎?】
剛剛消失了一會的師弟又出現了,「諮詢費八百。」
我:「你剛剛去幹什麼了?回來怨氣就這麼大。」
善淵:「他被師父喊去畫符了。一百張。一百張新符已經可以拍下了,小藍車一號鏈接。」
自己的逃難固然痛苦,他人的成功更讓我傷心。
我逃了一晚,他賣符賣了一晚。
我苦着臉,「我都不敢想象你能賺多少。」
【膽小鬼,我就敢想。】
他笑了一聲,「清天觀畫的符不多,百來萬吧。」
我感覺更苦了:
「熊園的規則是什麼?」
他țū́⁼道:「沒有規則。」
我想笑,又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師弟狂笑,「能出去就算你厲害。」
我:「……」
寒心,真正的寒心不是大吵大鬧。
-12-
我開着觀光車路過熊園。
它們趴在欄杆上看我,然後推了一把我的車。
熊:【這是什麼?觀光車,玩一下。】
另一隻熊:【看上去怪好玩的,我也玩一下。】
我被熊當玩具一樣推來推去,車裏天旋地轉,我快 yue 了。
彈幕也變了:
【這個視角好暈。】
【我看直播都受不了了,主播還好吧。】
主播不好。
主播暈到想死。
我暈乎乎地出了熊園。
沒幾米是自己開車的。
每隻熊給我一巴掌,助力我離開動物園。
很感動。
但不敢動。
我下了車,蹲在旁邊吐。
有種小腦不是自己的感覺。
直播間也沉寂了好久。
過了一會,纔有人說話:
【暈死我了。】
【終於結束了。】
【剛剛退出去了,我根本撐不下來。】
我癱在地上坐了好一會。
天上的滿月停在了我坐下來休息的時候。
不往前走,我就等不到天亮。
月亮已經偏西了。
只差一小段路。
我爬起來,繼續走。
-13-
這個動物園是我做了好久攻略挑的。
動物很多。
我現在只想捶死當初的自己。
下一個園區是狼園。
我打算速通。
一點沒帶猶豫地給善淵的直播間刷了錢。
他開始算,然後一條條地慢慢報。
「不要激起狼的野性。
「他們中間或許有狼人。」
【狼人?真的有這種生物嗎?】
【主播快去看看,快去看看。】
我哪敢看啊。
我恨不得一頭扎進去再一頭衝出來。
隔着鐵絲網看狼。
善淵說不要激起狼的野性,而我想起了一點尬的。
我矯揉造作地喊,「大狗狗。」
狼:「?」
狼不會說話,彈幕成了它的嘴替。
【哈哈……哈哈……哈哈……狼——是狼。】
【是狼,是狼。】
我:「大狗狗。」
狼:「……」
【雖然很好笑,但是我腳趾摳地了已經。】
【主播不怕尷尬嗎?萬一是Ṫū₌狼人呢?】
【狼——是狼。】
我開始裝哭:
「大狗狗。」
狼:「……汪。」
計劃通。
沒有激發野性。
激發了尬性。
直播間快笑瘋了,「哈哈哈」打了一長串。
狼:【家狼們,誰懂啊,真的是無語死了,今天遇到了個玩尬的人類。】
-14-
今天是滿月夜。
我壓根分不清狼人和狼。
我靠着略強的心理素質從鐵絲網邊走過去。
心臟在狂跳。
前有奪門而出的虎。
我怕這條狼奪鐵絲網而出。
我走過去,鐵絲網裏的狼目露兇光,開始叫,「嗷嗚!」
我對着手機胡言亂語,「嗚嗚,各位大哥們,這種情況該怎麼辦啊?」
【把他打服。】
看到這條彈幕,我扣了個問號。
善淵一如既往地冷靜,「方纔與你說了,不要激發他們的野性。」
「怎麼算激發野性啊?」
「以食物的姿態從他們跟前走過。」
我一屁股坐下,不走了。
他道:「坐下也是一樣的。」
狼已經在扒鐵絲網了。
鋒利的爪子伸到了我跟前。
死了算了。
算了,來都來了,努力活活算了。
我又站了起來。
電光石火之間點開小程序隨便買了一張符開始用。
隔空取物符。
「怎麼用啊?快說,很急,我是急急國王,求求你了,快說。」
我瘋狂後退遠離狼羣。
「想要什麼,就唸出來好了。」他頓了一下,「不過槍支彈藥和刀這一類不能變,因爲是有管制的。」
我:「啊?」
那變什麼?弄雙拳擊手套跟狼羣搏鬥嗎?
我把屏幕上的符對準狼羣,開始吟唱,「喜羊羊,美羊羊,懶羊羊,沸羊羊……」
現在,狼羣盯着的不是我了。
我趕緊遛。
-15-
我劫後餘生,扶着欄杆,喘了幾口氣。
後知後覺地發覺狼園好像少了些什麼:
「狼人呢,居然沒有出來嚇我。」
師弟說:「他是狗叫的那個。」
我:「……」
不愧是人啊,這很合理。
月亮快落山了。
善淵說:「還差最後一個園區了。」
我回憶了一下旅遊攻略,「不只這些園區吧,難道動物園宣傳詐騙?」
善淵:「……啊,我想想。」
他還在組織語言,師弟搶先說了,「因爲這就是通關條件啊,你還想多玩幾個園嗎?」
我猛搖頭,戰略後退:
「不玩了。」
我對動物園 PTSD 了,現在是一點不愛玩。
善淵找了張園區地圖,放在直播間:
「你挑一個玩吧。」
他已經默認我是去玩了。
沒看的還有鵝、兔子、小浣熊……
我選擇兔子。
我怕鵝追我,小浣熊咬我,兔子應該沒有壞心眼吧,兔子那麼膽小。
我信心滿滿邁進了兔園。
看見牙齒比鋼鏰還大的兔子之後,又灰溜溜地夾着尾巴做人。
【什麼兔子這麼恐怖啊?】
【咬一下骨頭都能斷掉吧……】
我看着彈幕,感覺腿骨已經開始疼了。
兔園的欄杆很矮。
看着裏邊一蹦一跳有兩顆大鋼牙的兔子,我一步都不敢邁出去了。
我打開清天觀小程序,想找一張能用的符。
付款時,發現餘額不足。
真令人摸不着頭腦。
我記得,我的卡里是有錢的。
善淵看着後臺遲遲未付款的訂單,「你的錢用完了。」
我快哭了。
「你們是搞詐騙的嗎?讓我一晚上花光百萬。」
他頓了一下,告訴我,「不是人民幣。」
他說這話時還有些爲難,「是你放在包裏的冥幣。」
「……那一開始幾卦呢?」
他說:「是賒賬。直到後面你開火車收了冥幣,我們纔開始收費。」
彈幕也開始發了:
【一開始,鸚鵡明明已經告訴你了。】
【園區裏沒有信號,和你連線的也不是活人。】
我立在原地,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善淵輕輕嘆了口氣:
「別怕,陰間不全是壞人。你的直播間裏,都是你的粉絲。」
【看了主播一晚上直播,給點打賞。】
【我隨一千冥幣。】
後臺賬戶源源不斷的消息提示冥幣收入。
我的鼻子有些酸了。
善淵及時叫停了,「夠了,他是活人,不要多給。這些錢,夠算最後一卦。」
他神色認真地搖龜殼,擺銅錢,記卦象。
「兔子們的膽子都很小。
「出去看見大路了,就一路直行,不要回頭,切記切記,不要回頭。」
師弟也在一旁附和,「不要回頭。」
直播間裏刷起了隊形:
【不要回頭。】
然後,手機顯示電量爲 0,黑屏了。
-16-
我躡手躡腳地往前走,屏氣凝神,生怕驚動兔子。
我的腳步放得輕,喫草的兔子只是抬了抬眼,沒有反應。
兔園不大。
我沒用多久,就走了出來。
面前是一條寬廣的大路。
天還沒有大亮,前方一團迷霧,看不清。
我小心翼翼,一步步向前走着。
善淵倏然出現在我跟前。
他用發冠綰着發,身披雪色道袍,提着一盞風燈。
他的臉色也很白,露出的一截手腕白得幾乎透明。
衣袂正往下,緩緩滴着水。
他低眉,遲疑問道:
「這副模樣,會讓你害怕嗎?」
我搖頭,「不會。」
他的嘴角彎了彎,「跟着我走吧,別迷路了。」
他手裏的風燈光芒微弱,卻勉強照開了前路:
「這是引你歸家的引魂燈。昨日七月十五,閻王開了鬼門,百鬼出行,包括動物。他們只是今日在此地遊玩。但與陽間一樣,動物與人都有善有惡。你誤闖了這裏,我想護你出去,卻怕破壞了你的因果。所以要你收百鬼遊客的錢,冥幣買卦。」
他的聲音清冷又縹渺,像從遠方緩緩傳來:
「現在,一切算清了,你與陰間並無牽扯,放心歸家吧。」
我抹了一下眼角:
「那我直播間的粉絲呢?」
「他們在你身後送行。不過,你不能回頭。」
我想回頭,卻生生忍住了。
「他們只是出來玩一趟,並不想留下來過的痕跡。」
我看着雙腳離地的善淵:
「你也是嗎?」
他一笑,「我也一樣。」
他輕聲喟嘆,「向前走, 回去吧。」
前方霞光萬丈。
他消失在了我身後。
我一步一步, 走出了動物園。
-17-
我好像做了個很長的夢, 醒來後什麼都不記得了。
腦子裏殘留着一些零碎的詞彙。
「清天觀」「動物園」「善淵道長」。
鬼使神差地,我在軟件上搜索清天觀。
清天觀確實會直播算命。
不過善淵道長已經很久沒開直播了。
我繼續往下滑。
看見了他的訃告。
善淵因下水救人死在去年的七月。
他的道號來自《道德經》。
【心善地, 居善淵。】
我愣了一下。
突然想不起來自己爲什麼要搜這些了。
算了,去做旅遊攻略吧。
我站在計劃裏的動物園門口。
感覺動物園和宣傳中的不大一樣。
嗯……廣告詐騙嗎?
但我也確實不知道有什麼不一樣。
只是感覺上,似曾相識,有些奇怪。
開始胸悶了。
有點難受。
我忍住不適, 打開直播, 露出笑臉, 「大家好,我是小姜, 今天帶大家雲遊動物園。」
【想看你和其他主播連線!】
「好的!」
我笑着答應。
我一向很寵粉。
在推薦連線的主播裏, 我看見了「清天觀在線算命」。
怎麼會給旅遊主播推薦算命主播呢?
我劃了下去。
挑了另外一個旅遊主播連線。
我對準攝像頭,朝她招手:
「你好,我是主播小姜。這場直播的內容是帶大家看猴。」
番外
-1-
百鬼在動物園出遊時, 遇見了一個誤闖的人類。
她說她叫小姜。
人類不能與百鬼待太久。
善淵道長準備護着她, 回到陽間。
她直播連線。
但園區裏沒有信號。
有多年直播算命經驗的善淵道長決定跟她連線。
ŧü⁾畢竟動物園裏兇險。
人魂懸殊。
魂的惡讓人更難以承受。
她笑盈盈地與善淵打招呼:
「善淵道長, 你好。我是小姜,這場直播的內容是帶大家看猴。」
一個老頭哽咽着說:「她像我那活潑可愛的孫女。」
感興趣的魂都湧入了直播間。
陪善淵道長一起——裝人。
猴子借壽,提醒她。
但所有魂都沒想到,她會轉過去跟猴子對磕。
把猴子都磕蒙了。
但這是陰間,她怎麼磕也沒有辦法。
善淵又用陰氣做了個小程序掛上。
把在外面鬼混的師弟拽回來一起帶貨。
師弟:「你Ţŭ₁清高, 你不讓我出去玩。
「誒,看她確實挺好玩的。」
-2-
善淵道長私心裏不想讓她知道這不是陽間。
人在恐懼之下, 更容易犯錯。
結果那破鸚鵡說漏嘴。
還好,小姜不信。
但她這樣好像有點呆。
算了,問題不大。
畢竟, 直播間裏的魂魄都不會害她。
有些魂是惡的,無所謂, 道長會帶着符出手。
有些魂微惡,無所謂,小姜會自己解決。
有些動物其實是披着魂的人。
能聽懂小姜的話, 對小姜懷有善意。
【好可惜啊, 這裏不是陽間。
【不然,小姜會玩得很開心的。】
善淵想。
-3-
他不能爲生人算卦。
不能爲生人畫符。
幸好,小姜自己賺到了一筆錢。
不用去承擔背後的因果, 不用沾染多餘的陰氣。
師弟說稍微打點折扣閻王不會管。
畢竟陰間也沒禁直播帶貨搞促銷。
可是中途,他必須算錯一卦。
這是動物園的規則。
規則,不會輕易讓人好過。
結果她提了退款。
而且酆都也同意未成年退款。
善淵感嘆, 又有 BUG 被她找着了。
不過是好事情。
-4-
她很機靈。
最終走到了路口。
善淵思量許久,直播間的魂都說:
【去見她最後一面吧。】
【去見吧, 去見吧。】
【人生那麼長, 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見面了。】
【我也去, 我也去。畢竟是我粉了三年的主播。】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開播才兩年你又粉三年。】
【生前兩年,未來一年。】
【粉人還預支啊?】
直播間裏嘰嘰喳喳。
大家都決定目送小姜。
他也決定了。
提着引魂燈,再送她一程吧。
希望她歸家之後, 不要記得這裏的一切。
不要沾染上任何因果。
大家都希望,這場誤闖不會改變她原先的軌跡。
包括善淵。
還好,他選擇了去見她最後一面。
—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