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路上來了一個真神。
他爲了心上人,撕毀生死輪迴簿,捏碎孟婆莊所有人的靈元。
忘川之水頃刻倒灌,萬千生魂遍地哀號。
地獄空蕩蕩,原來是魔鬼在神界。
他立於冥殿之上,情真意切:「只要阿蘅能活過來,本尊毀了這冥府又如何?」
誅神那日,我從黃沙下挖出了連紋路都辨認不出的雙戟。
衆神紛紛勸我:「孟婆沒了還能再選,真神這世間可找不出第三個!」
我冷笑:「誰都能死,爲何他不能?」
-1-
我正準備去和冥王討一件他看得比命還重的法器。
剛好撞上了神族使者來給冥王賠罪,言語沒有半分歉意。
「萬年前滄瀾真神爲鎮壓魔王曾想以身殉道,心中有蒼生大義。如今他只是爲情所困,衝動了些。」
冥界本就仰仗着神族的庇護,又沒出過修爲極高的上神。
神族大概想着縱是冥王心有不甘,應該也會忍下這口氣。
可沒想到冥王如此硬氣,非要滄瀾贖罪,生生將他們打出了冥界。
幹得漂亮。
我拍掉身上的黃沙進了殿,指着他腰間的玉牌:「這個借我用用吧,我替你去神族要個說法。」
他揮了揮手,有些絕望:「你一個千年都轉不了世的惡鬼,拿什麼和神族鬥,這三界可就剩這一個真神,抬手就給你打散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順手扶正了他的頭冠。
「小子,我在此處已不止千年。
「就算只是千年,我爲何不能跟神族鬥?
「還有,這三界真神,誰說只剩一個?」
冥王怔愣了片刻,猛地擰上我的耳朵:「你又去人間偷喝了多少酒!連本殿都敢唬!整個神界都給你也養不下你吹的牛!」
我急忙護着耳朵。
也罷,既然他不願意給,我便趁他睡了來偷。
是夜,耳邊傳來青鸞鳴叫,是滄瀾的坐騎。
待我披衣趕到冥王殿,白日與我鬥嘴之人識海全碎,連眼睛都未來得及閉上。
我使了點靈力,取了他死前的記憶。
白衣滄瀾懸於半空面露不屑,五指微張將冥王挾在手中:「本就是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再回去又如何,還妄想本尊贖罪!該死。」
……
我盯着他的手下,赫然一個血紅的「逃」。
逃?
是討吧。
我取出他掌心的玉牌,伸手闔了他的眼:「知道啦,這公道,我定會幫你討回來。」
-2-
倒灌的忘川水終於退去,不僅留下了遍地的殘骸,還衝出了一堆破銅爛鐵。
孟婆莊外的曼殊沙華已經全部枯萎。黃沙下,一把雙戟若隱若現。
我毫不費力地將它取出,與它並肩作戰的記憶已經太久遠了。
遠到我都忘了它是神兵之首「赤霄」。
遠到這三界都忘了,世間原是有兩位真神的。
黃泉八百里沙海,本就寂寞荒涼,如今更是無花無葉,無神無鬼。
只是我沒想到,漫天黃沙,我還能見到另一隻活物。
一隻幻了形的鳳凰,小孟婆拼死要救的那隻。
當時,冥王千辛萬苦在冥界設置了道結界,嘴角都還沒咧開,就被這隻突然墜落的鳳凰打破了。
氣得他要將這鳳凰扒皮抽筋丟進油鍋裏做炸物。
小孟婆不忍心這受傷的鳳凰啾啾哀鳴,爲了救她答應冥王三日之內一定修復好結界。
黑無常站在我身後,嗤笑道:「小孟婆連孟婆湯都做不好,還能修復結界?」
直到第三日,小孟婆本就不多的靈力都快耗盡了,這修復進程還是紋絲未動。
三日期限剛過,冥王來時小孟婆都還沒睡醒。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站在結界下方,誰也不知道這結界是何時修復的。
那日之後,小孟婆的心思就都放在照顧鳳凰上了,好點的靈藥跟不要錢似的喂到她嘴裏。
都說百鳥朝鳳,這鳳凰嬌養慣了,在孟婆莊嫌這嫌那但就是不肯走。
每每問起她的身世過往,便垂淚不語,像是有什麼難以言說的苦痛。
小孟婆心軟,從不逼問我們的來歷,自然也不會強迫她說。
只是,我與她從沒有過交集。
如今小孟婆都死了,更無話可說。
-3-
她倨傲地擋在我面前,有些不敢相信:「你還活着?」
我微皺了眉頭:「你也沒死。」
她盯着我,美目流轉,笑出了聲:「我當然不會死,他怎麼捨得殺我呢?」
我一時有些恍惚,滄瀾不捨得殺她?
四野寂寥,黃泉的風颳得我臉頰生疼。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幽幽響起:「也算是舊相識,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
她冷哼了一聲,神情跟滄瀾如出一轍:「原是你不配知道的,不過今日就賞你個恩典。
「我是鳳蘅,鳳族下一任王。
「滄瀾要尋的人就是我。」
我歪頭看她,有些好奇,身後的赤霄蠢蠢欲動:「既是找你,你爲何不現身,要整個冥界陪葬?」
八方風起,鳳蘅如瀑的長髮散在腰後,臉上帶着負氣嬌羞的笑:「我不,我娘說了,男人要勾着,我越躲着他他就越在意我,況且誰讓他冤枉我,我就是要他付出代價。」
「那……冥界豈不是無妄之災?」
她瞥了我一眼,眸子裏盡是嘲弄:「都是些不入流的神族纔來冥界任職,再貶幾個下來不就好了,至於那些鬼魂,過幾日也就多起來了,還愁人間不死人麼?」
我彎了彎脣角,垂下眼簾,丹田翻湧:「你說得對,凡事皆有代價。」
鳳蘅的笑凝在了嘴角,她驚愕地盯着插入胸口的短戟,難以置信:「我可是……鳳凰……你敢殺我……你是誰……」
我慢條斯理地擦去了臉上的血跡,眼皮都懶得抬:「你在我眼裏,與野雞無異。」
她的神形逐漸開始渙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滄瀾……不會放過你的……」
我走到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臉:「你錯了,是我不會放過他。」
-4-
千年前,我原是與我那雙戟一樣,被埋在黃沙底下。
機緣巧合被老孟婆澆了出來。
老孟婆自知命不久矣,最大的心願就是能看到那片曼殊沙華開出花來。
花神不願來冥界看一眼,她便只能自己琢磨,日日毫無節制地灌水施靈。
我被挖出來的那日,花也開了。
自那以後,我便淪落成了孟婆莊裏燒火的丫鬟、小孟婆的老媽子、鬼差的拜把子。
只是沒過幾年,她氣數已盡,我與她一同躺在小土坡上。
我笑她傻:「爲何非要這黃沙之中開出花呢?」
如果不是被我吸去了這麼多靈力,她應該還能再活一段時日。
她已經很虛弱了,卻還是如往日那般,句句都回應我:「不止是爲了花,你不也活下來了麼?」
千萬年過去了,這三界竟還有人盼着我活下來。
我早就沒有眼淚了,只覺得心裏某一處脹得發慌。
她的神魂終是消散了,只留下了一句話:「我兒年幼,盼你多爲照顧。」
可我卻沒有照顧好她。
半月前,小孟婆終於發現她的孟婆湯裏少了五寸相思淚,急得在奈何橋上逼那些趕着去投胎的鬼當場哭出來。
那橋上有棄原配而去的駙馬爺,有養了五個外室的狀元郎,還有寵妾滅妻的老太傅……
這眼淚誰敢要?
恰逢人間七夕,我勸她安心守着孟婆莊,我幫她去取這相思淚。
她這才笑了起來,扯着我的袖子撒嬌:「霄姨,那我還要喫一串糖葫蘆。」
我只是多等了一會兒糖葫蘆出攤,竟硬生生錯過了冥界這場浩劫。
-5-
走出幽冥界,我才知外面此時祥瑞漫天,霞光七彩。
地府的八萬生魂就像一抔塵土,散了便散了。
我用半瓶桃花釀給自己搭了只順風鳥。
後日就是百鳥朝鳳的盛典,這熱鬧我豈有不湊的道理?
可這夜行鷹真是害我不淺,一到白天就睡覺,晚上趁我昏昏欲睡之時就上路。
等到了棲梧山時,我跟一路乞討到此處無異。
只是我站在山下也就算了,這夜行鷹爲何不上山?
他搖了搖頭,失落道:「不是所有的鳥都有資格當面朝拜鳳皇,我能遠遠地看上一眼就很開心了。」
如此虔誠的信徒,我很難想象若是他知道我殺了那隻小鳳凰,還要殺這隻老鳳凰,會不會後悔把我帶到此處。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今日一定讓你當面見到她。」
若是了卻他的心願,想來他應該能少怪我些。
山中雲霧繚繞,依稀能看到仙鳥華麗的羽毛,妍麗如翡翠,三五成羣自歌自舞,好不熱鬧。
比起荒涼孤悽的冥界,着實有些礙眼。
「你說爲何要百鳥朝鳳?」
「百鳥朝鳳是衆望所歸,寓意天下太平,你怎麼連這都不知道?」
「我又不是鳥。」
「那你來做什麼?」
我冷笑一聲:「我啊,就是來破了這太平。」
夜行鷹剛想取笑我自不量力,便被我一掌掀了出去:「好好看一眼你的鳳皇!」
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
山下鳳凰淒厲長鳴,這聲鳳蘅的垂死啼叫是我特地帶來送給今日滄瀾與鳳皇的禮物。
不過片刻,耳邊風聲漸強,仙氣磅礴。
爲首之人正是鳳皇,落地之時她攜滔天怒氣,山下跪伏的百獸皆被橫掃在地。
她聲厲色疾:「你是何人!你將阿蘅怎麼了!」
我幽幽抬起眼眸,面無表情地掃過眼前衆人。
人羣漸漸有了些異動。
「這是……九霄真神!她竟沒有死!」
「胡說!九霄真神早在萬年前就以身祭陣,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裏?」
「這……剛剛那鳴叫聲分明就是鳳蘅,若不是她,這三界之中誰敢傷鳳蘅?」
「難道她是來找我們尋仇……她一定是來找我們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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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皇盯着我的臉看了許久,半晌才輕啓薄脣,嗤笑道:「誅魔陣中不可能有活物,你膽敢冒充真神傷我女兒,我定要取你賤命!」
我搖了搖頭,隨手將鳳蘅頭上的鳳冠丟在她面前:「你誤會了,不是傷,是殺。」
鳳皇化出真身仰天長鳴,可三界中早已沒有鳳蘅的氣息,更不會有回應。
她的視線猛地將我鎖住,鳳翼舒展,真火頃刻之間撲面而來。
身後赤霄浴火而出,一把化戟爲界,護住身後無辜生靈,另一把被我握在手中。
趁她引頸啼鳴之際,țû₃我抓準時機飛身一躍,手中短戟狠狠地插入鳳皇胸口,將其釘在山門處。
饒是我沉寂萬年,沒了真身,橫掃半個神界也是綽綽有餘的。
她的嘴脣微微顫動,難以置信地瞪着我。
我微眯雙眸,又用了幾分力:「而且是我要取你的賤命。」
衆神大驚失色,紛紛往後退:「是九霄真神!她就是!」
「既是真神又怎能殺鳳皇呢!這分明是魔!是魔啊!」
「快去找滄瀾真神,不然我們都得死!
「鳳族痛失兩隻神凰,日後百鳥朝鳳可如何是好……」
我旋身輕飄飄地落在山門之上,擦了擦手上的血,墨髮翻飛:「一隻心術不正的鳳凰而已,殺了也就殺了。
「至於這百鳥朝誰,沒了鳳凰,不還有孔雀麼?
「孔雀王,你在神族也不是一日兩日,爲何不是百鳥朝雀呢?
「如今我幫你殺了她,你該謝我纔是!」
被我點了名的孔雀一族忙垂下頭,一副被踩了孔雀尾巴的樣子。
可眼底的竊喜卻騙不了人。
神族之人就是這般虛僞,他們相互蔑視,又互相奉承,看不上別人趨炎附勢,卻又各自匍匐在他人面前。
貪癡嗔妄,世人有的你們都有,世人沒有的你們也佔盡了。
既是如此,又憑什麼高高在上,不把別人命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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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神君見到我時臉上閃過幾分心虛,只是衆人亂作一團,他在神族早已是德高望重的上神,不得不開口穩住局面:「九霄,你重回神族乃普天同慶的好事,爲何要大開殺戒?」
我瞥了一眼早已魂銷的鳳皇,漫不經心道:「神君貴人多忘事,我便再和各位說道說道。
「滄瀾真神爲一己私慾屠殺幽冥界,如今黃泉路上空無一人,冷清得很。
「我來時碰巧遇上了只小鳳凰,與我說多死幾個人地府就熱鬧了,我不是聽了她的話,來了麼?」
月華眉頭緊鎖,似是在回憶此事,隨即鬆了一口氣,朝我走了幾步:「我當是爲了什麼事呢,那件事滄瀾確實有錯,可我們也派神使去向冥君賠罪,只是這冥君得寸進尺……」
原來那日是賠罪,不知道的還以爲是神族來冥界施恩來了呢。
我「嘖」了一聲,忍不住打斷他的話:「月華,你當真是活得太久了,連何爲道歉、如何道歉都忘了。
「既是自己先做錯了事,人家便可以選擇不原諒,滄瀾這廝竟一不做二不休,將人全殺了。
「那我如今也殺幾個神族,再跟你認個錯可好?」
月華身後的小神臉上閃過怒意,當場發作:「滄瀾真神斬妖除魔,ṱű̂⁷差點以身殉道,爲神族盡心盡力,你雖與他同爲真神,卻爲幽冥界殘殺族人,你與他,高見立下!」
差點以身殉道就能讓你們爲他殺害無辜之人拼命洗地,那神族早該將我供起來纔是。
我盯着不遠處載着神光的青鸞,眼底冷如寒潭,嗤笑道:「那有沒有人告訴你,當時殉道的是誰?
「是你姑奶奶我啊。」
小神眼中閃爍着難以置信,喃喃道:「師傅從沒有說過,怎麼可能是你……」
是啊,那羣人怎會將自己的惡行公之於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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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瀾與我是世間僅有的天生神衹。
同爲真神,衆人卻莫名對我多了幾分疏離和忌憚。
我們一同拜入師尊門下,挑選兵器那日,他志在必得的神兵雙戟徑直穿過他,乖巧地落在了我手中。
只是我過於專注手中的兵器,竟沒有看到他眼神里的異樣。
不知不覺,我與滄瀾在仙府修煉了三萬年,被母神封印的魔種再次蠢蠢欲動。
神族集上神之力應對卻重傷而返,對魔種即將現世束手無策。
月華神君攜衆神跪在仙府門口:「還請師尊出手ţú₍,救三界於水火。」
師尊不知爲何猶豫,卻在我單手挑飛了滄瀾手中的無雙劍時,緩緩開口:「那就讓九霄與滄瀾去一趟吧。」
那是我第一次出世,心中謹記師尊所說的大道。
真神隕,三界存。
混戰中,滄瀾不知爲何將無雙劍中的真氣收斂了幾分,無盡的魔氣迅速壓了過來。
身旁的白影猛地後撤,剎那間,黑霧繚繞的崖下只剩我一人雙戟負隅頑抗。
一道傳音落到我耳裏,是滄瀾。
「九霄,這世間有我一個真神便夠了。」
待他衣袂飄飄地落在崖上,我隱隱約約聽到了衆神的誅魔咒。
這崖下的誅魔陣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啓用,可如今大局未定,他們竟然要以我爲陣眼起陣?
-9-
恍惚間,我聽到魔域深處傳來的混沌之聲:「竟捨得魔體神胎在此處祭陣,他們當真是想你死在此處。」
頭頂上泛着金光的封印越疊越厚,我手持雙戟站在陣眼處,心中毫無畏懼:「你休想胡說,亂我道心!」
「哈哈哈哈哈哈,道心?何爲道心?」
我正色道:「自是守護天下蒼生!」
「原來如此,那你可見過天下?可見過蒼生?」
……
沒有,我既沒見過天下,也沒見過蒼生。
我不自覺往前走了兩步:「那你可見過……」
還未等我將話說完,崖上傳來慌亂的聲音:「快!她動了!不能讓她退出陣眼,衆神協力!」
「真神歸墟,隕!」
誅魔陣伴着震耳欲聾的咒語決絕地落下,頃刻震碎了我的經脈靈骨,還有那無暇的道心。
錐心刺骨,神形俱裂。
我置身無盡的黑暗中,識海一片沉寂。
若是要我以身祭陣,我絕不會猶豫半分。
只是他們這般着急害怕,分明就是早已串通好,誘我入陣!
封印魔種是假,引我祭陣是真。
魔域死氣沉沉,我與魔域深處的沉默震耳欲聾。
不知過了幾萬年,我從一片混沌中醒來,不受控制地飄出了魔域。
有股力量牽引着我,帶我去見了天下蒼生。
原來神界之外,還有人間。
原來除了佈滿霞光的天宮之外,還有不見天日的幽冥。
只是他們無一不受神族的蔑視與壓榨。
人間日日供奉神靈,香火不斷,卻因東海小神君在岸邊不小心摔了一跤,便將過錯全部算在無辜百姓身上,一場海嘯淹沒了一輩子都靠海爲生的十二個漁村。
冥界百花凋零,寸草不生,老孟婆求了花神三萬年,卻只得來輕飄飄的一句:「不是所有地方,所有人,都可以種花,也要問問花靈願不願意,也要看看自己配不配。」
魔族處境更甚,連還未睜開眼的小魔獸被修仙之人奪去當場煉化都無人敢反抗,只留下泣血的母親。
原來我引以爲傲,以命相護的神族已經如此狂妄了。
還是說……他們本性就是如此。
-10-
陰差陽錯之下,我跟着一個小道士回到了萬宗山,正是師尊在凡間修道的宗門。
參與過當年魔域一戰的上神醉酒後吐露真言,那本就是場陰謀。
那時我的修爲早已讓滄瀾望其項背,可說到底,他們只認滄瀾是神族正統血脈。
唯有他纔會誓死守護神族尊榮。
而我,因母神在封印魔種之時被混沌之力擊中,成了魔體神胎,天生帶着魔氣。
神族衆人擔心我日後道心有變,顛覆這三界千萬年來以神爲首的陳規。
可師尊久居仙府,從不理會這些無稽之談,對我和滄瀾一視同仁。
無奈之下他們只能出此下策,以封印魔種之名,行誅殺真神之實。
畢竟這三界,如滄瀾所說,有他一位真神便夠了。
只可惜他們忘了,我既是魔體神胎,誅魔陣誅的不過是我的肉體,我的神魂依舊還在。
大概人死後,魂魄都應去幽冥等着輪迴。
我想我也該去了,只是我越來越虛弱,倒在了離孟婆莊不遠的黃沙上。
幽冥界風沙大,不過片刻就將我掩埋了。
冥界萬年,每一縷生魂便是一段故事,聽多了也透徹了。
無論是神是人,不過一世一念,一生一夢罷了。
只是如今滄瀾非要找死,我不得不遂了他的願。
青鸞攜風而落,捲起一地沙塵,生怕衆人不知滄瀾來了。
我微眯了雙眸,盯着緩緩朝我走來的滄瀾,這絕世的仙風道骨下,藏了一顆多骯髒的心啊。
他離我不過一丈遠,眉頭緊蹙,反覆確認:「九霄……你竟然沒死……」
嗯,聽起來如我預料之中那般失望。
我抽出背後的雙戟,在衆人驚恐的目光中指着他的臉:「不殺了你,我可死不瞑目。」
赤霄雖埋在黃沙中千年,可威力尚在。
凜冽的尖刃劃破他的臉頰,一截長髮悄無聲音地落在地上。
他站在原地,連眼皮都未曾眨一下,臉上反而露出了無奈的笑意:「我知你爲何生氣,我跟你認錯可好?
「只要你不再提幽冥界之事,我也不會追究你殺了鳳皇和鳳蘅。」
我不禁笑出了聲,不是,他是不是有病。
若是他此時拔出無雙劍與我拼死一戰爲鳳蘅報仇,我倒是會因他永失所愛懺悔半柱香。
可他如此輕易地原諒我,那還到幽冥界裝什麼深情種!
我頓時怒氣翻湧,猛地朝他胸口刺去:「去死吧!」
可赤霄才堪堪刺入半寸,我竟一點都推不進去了。
這是……上古魔龍留下的護心麟?
神族沒把我供起來,可早就把滄瀾供起來了。
-11-
他緩緩握住短戟,蹙緊眉頭:「你殺不了我的,如今你魔體被毀,又虛度了萬年,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
「這雙戟在你手中如廢鐵一般,早已沒有當年的威力,你拿什麼和我鬥?」
我扯了扯嘴角,冷笑:「滄瀾,我如今確實不是你的對手,但以命相搏我未必會輸,我敢豁出去,你敢麼?」
天生神衹,哪怕蹉跎再久,實力也不容小覷。
滄瀾頓時變了臉色,生怕我魚死網破,手中的無雙劍已經牢牢擋在身前。
果然還是如當年一般,天塌下來有他的嘴頂着。
兵刃交接間,我手握赤霄步步緊逼,直取滄瀾命門,他的無雙劍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嗡鳴。
無雙雖爲神劍之首,但只要有赤霄在,便永遠是二流神兵。
就像滄瀾,只要有我在,他便只能是第二個真神!
他眼中閃過一絲怒意,似有些招架不住我不要命的打法,我的右臂已鮮血淋淋,卻絲毫沒有停下進攻。
衆神紛紛勸我:「孟婆沒了還能再選,冥界沒了可以再造,真神這世間可找不出第三個!」
我心中氣血翻湧,怒斥:「誰都能死,爲何他不能?
「滄瀾,那句話我還給你,如今我既沒死,這世間有我一個真神便夠了!」
山門已倒,衆神抱頭逃竄,哀嚎一片,棲梧山彷彿下一刻就要被移成廢墟。
不知多少個回合,天邊襲來一道金光,生生打散了我和滄瀾的攻勢。
「師尊來了!是師尊來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所有人都望着那處,重重地鬆了一口氣。
無量師尊還是如當日從母神手中牽過我那般慈和,只是語氣裏多了幾分責怪:「既是還活着,爲何不回仙府?非要等到修爲散盡嗎?」
師尊甚少離開仙府,對多年前衆神滅我之計應是不知情。
他若是知道,這千萬年來,自是不必費心費力助我修煉,找個時機將我殺了便好,又何必做這麼大的局?
見他來了,我才堪堪收回手上的劍,今日第一次低下了頭,有幾分近鄉情怯,輕聲喚他:「師尊。」
他如今臨近羽化,法力登峯造極,所向無敵。
師尊擺了擺手,緩緩道:「我知你心中有怨,此事我替你做主,先將滄瀾收押鎮神塔!」
滄瀾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以月華爲首的神君紛紛跪地,求師尊網開一面。
我盯着他變幻莫測的臉,嗤笑道:「冥界八萬多生魂,你滄瀾神君可曾留一線?」
他的眼底閃過一絲狠戾,咬牙切齒道:「不過是些螻蟻罷了!」
「就算是螻蟻也自有進化之道,你斷了他們的道,便是斷了自己的道。」
滄瀾生而爲神,一身榮耀沉沉,衆星捧月。
他呼風喚雨慣了,忘了這世間本就不是他滄瀾一人所有。
-12-
我消失的這萬年來,師尊從未離開過神界。
如今再與他並肩站在神山之巔,滿目霞光,我卻早已變了心性。
記得我初次見他,他雙眸如湖泊,透着智慧和深邃,彷彿看穿了一切:「我等爲神,一定要秉承天意,爲三界解憂,雖萬死而不辭。」
我不知這話他可曾對滄瀾說過,又或許只有我記住了。
「當年衆神誘你入陣,你可有恨?」
我怔愣了片刻,腦海中閃過萬年前的場景,垂了眼簾:「若是有恨,這萬年來神界就不會平安無事了,哪裏還輪得到滄瀾去幽冥界放肆。」
「所以,你來找滄瀾,是恨上了。」
「是。」
是恨上了,新仇舊恨,他非死不可。
師尊眸光微微一深,大袖一揮,帶我凌空而起,飛出了神山,飛出了神界。
這萬年來我沒有真身,若是想飄到南海可能一陣風便會將我刮到北荒。
待我站穩,才發現師尊竟帶我來了魔域。
不過好生奇怪,此處本就是魔族境內,按理來說魔氣應是十分濃厚,可此時卻聞不到半分。
我蹙起眉頭,有些詫異:「師尊爲何帶我來此處?」
「你的真身還在陣中,該是修正萬年前的過錯,讓你神形合一了。」
往事歷歷在目,誅魔陣落在我身上的每一道天雷都有跡可循。
我不禁往前走了幾步,眼前就是深不可測的魔域:「是啊,誅魔陣威力無比,那時我全身的骨頭都碎了,可真疼啊。」
師尊掌心泛起白光,神情悲憫,在我回身一瞬翻手將我打下山崖。
我猛地拔出雙戟試圖插入一旁的峭壁穩住下墜之勢,電光火石之間,赤霄硬生生將魔域堅如磐石的鎮魔山劃出了一道裂縫,卻還是未能阻止我掉入魔淵。
歸墟之力,無人能擋。
我盯着他,師尊的眼底平靜得毫無波瀾,映着不斷下墜的我。
本該鎖在鎮神塔的滄瀾站在師尊身後,一臉嘲諷。
崖上熟悉的聲音嘹亮如仙府神鍾:「衆神起陣!」
原來師尊帶我四處閒蕩,是在幫他們拖延時間佈陣!
只是這次,是誅神陣。
誅魔陣困我肉體,誅神陣斷我神魂。
神形合一,原來是這個意思。
-13-
誅神陣中烈火騰騰,寸寸燃遍,
此處魔種早已被我真身鎮壓,零星而亙長的混沌之力若有似無地環在我的身側。
「孟婆我啊,不止是爲了種花,也是爲了救你。」
「宵姨,我定要做出阿孃那樣的孟婆湯,讓他們忘卻所有不快重新做人。」
「小鬼,冥界的公道自有我來討,屆時滄瀾再來,你記得躲好。」
「阿霄,昨夜我去京城勾魂,那火樹銀花極爲好看,下次帶你一起。」
「九霄,三界百相,神前無路,衆生皆苦,母神雖隕,但山川河水間皆有我身影,盼你於明晦中翩翩屹立。」
九霄,你該醒醒了……
玉中魂,夢中身。
神魔一體,百無禁忌!
我又豈會無備而來?
腰間白玉嗡嗡作響,頃刻間紅光沖天,無盡的黑色霧氣從崖底洶湧而出,八萬生魂爭先恐後地鑽出玉牌。
「百鬼聽令,助本尊奪回真身,誅神——」
風雲驟變,誅魔陣破,魔種蠢蠢欲動。
無邊的黑暗中,混沌之聲再次傳來:「你終於回來了,我在此處等你很久了。」
「你究竟是誰?」
「吾乃魔體神胎,Ṫũ³天地混沌間,第一真神。」
「你既隕落,爲何在此處?又爲何等我?」
「混沌之源就在深處,吾並非隕落,而是以神魂擋住混沌之力,以守護三界。」
我曾在上古神書中看到過,盤古開天闢地之時,不慎劈開了魔界的混沌之源,魔族無一生靈得以存活。
後來不知爲何,魔族又重新得以繁衍下來了。
原來是第一真神以神魂爲界,隔絕源源不斷的混沌之力。
「九霄,你亦是魔體神胎,你該見蒼生而非一人,見三界而非一族。」
「我當如何做?」
「四海八荒苦神族久矣,該讓一切回到正軌了。」
一道金光橫出魔域,直衝九天。
-14-
成千上萬的神兵神將包圍着我,躍躍欲試。
赤霄錚鳴,蓄勢待發。
我一步步走過去,緩緩道:「擋我者,死。」
無人敢阻攔。
他們爭先恐後地傳報:「九霄真神入魔了!九霄真神攜八萬惡鬼屠族了!」
不把我說的罪大惡極,又怎麼能爲他們的罪行找到藉口?
我毫無波瀾地站在衆神面前,爲首的是面色沉重的無量師尊,身後跟着一言不發的滄瀾,還些熟面孔。
「你竟還能活下來!」
我輕掀眼簾,掃過衆人,聲線毫無波瀾:「新仇舊恨,一併算清,今日我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必踏平神界,說到做到。」
無量師尊氣沉丹田,饒是滄瀾都微微晃動身形:「孽障!你可還有道心!你生於神殿之上,非要與神族作對!」
道心?既是心何須掛在嘴上!
我冷嗤了一聲:「師尊,萬年前鎮壓魔種,拿我祭陣是你的主意吧。
「你在害怕什麼?怕我神魔一體,不肯捍衛神族三界之首的地位,怕將來有一日魔族與神族平起平坐,索性置我於死地,只留下滄瀾?
「師尊剛飛昇不久,尚還記得普度衆生的初心,故待我與滄瀾無異,只是幾萬年來,神族獨大,至高無上的權力放大了師尊的善與惡,忘了自己的來處與歸處。
「這句話該我問你,你可還有道心?」
他得大道飛昇,生怕行差踏錯,被我等天生神衹所不恥,每每在人前都是一副德高望重,慈悲爲懷的模樣。
只是此時,他被我當面拆穿,慌了,當即化掌成爪向我襲來。
可縱使他幾近羽化,也抵不過我魔體神胎混沌之力。
魔域深處,我早已得第一真神指點,脫胎換骨。
殺他,就如他往日捏死質疑反駁他之人一般容易。
萬世仙尊,在衆神面前緩緩倒下,ŧü₉最後落得個神元消散泯滅的下場。
我回頭盯着滄瀾,步步朝他逼近,如奪命的鬼魅:「滄瀾,今日神族滅頂之災,皆因你屠殺幽冥界而起。
「你定是覺得你的命尤其珍貴吧,我替師尊教你最後一課,何爲因果,何爲報應!
「冥界八萬生魂,你便輪迴八萬次,每一世都死於他們其中一人之手。
「八萬年後,你再贖你今世罪過!」
月華神君頭冠早已摔落在地,顫顫巍巍地指着我:「你敢屠滅神族!你有違天道必遭天譴!」
我心中怒氣翻湧:「有違天道?那滄瀾屠殺幽冥呢?
「棲梧那兩隻鳳凰隨意拿黑鴉煉丹呢?
「東海那羣畜生動輒掀起驚濤,拿人命當兒戲呢?
「月華神君怕是將神族意願當作天道了!
「本尊今日便告訴你,天若有道,那便是我凌九霄!我便是天道法則!」
衆神四處逃竄,與鳥獸無異。
不遠處神臺崩塌,高橋盡斷,高懸明月,終是跌落泥潭。
-15-
我知神族對他縱容包庇,卻不知他們竟會以命相護。
十二上神席地而坐召出靈元,撐開了三界最難打碎的護神陣。
若是我強行破陣,十二上神定會灰飛煙滅。
他們本就各司其職,若是一同隕落,三界必有災難。
而我,也成了跟滄瀾一樣的人。
我微眯雙眸,視線緊緊攫着結界中的滄瀾,他在笑,他竟還能在笑!
神族荒唐,爲這樣的人不惜犧牲多年修爲,既是如此,我便讓他們自己動手殺了滄瀾。
我挑了挑眉,往後退了兩步:「好,既然你們如此護着他,那我便饒他一命。」
在場之人皆是難以置信地看着我,月華神君身邊的小仙童一時控制不住竟拍起了手:「我們保護了真神!我們守護了神界!」
八萬生魂鑽回玉牌,失落地同我回到幽冥。
如那隻小鳳凰所說,人間天天都在死人,地府的鬼魂越來越多了。
我一邊研究孟婆湯,一邊留意着幫這地府找些人手。
可再找也不是他們了。
記得那時老孟婆缺幾兩淚,便讓我們齊齊圍着鍋爐哭。
黑白無常都能擠出幾滴,我卻一點淚意都沒有。
她從不問我過往,只是安慰我:「不會哭多好,神也好,鬼也好,我只盼着你們無憂無愁。」
不知過了多久,高高在上的神族終於捨得踏入幽冥了。
當年再次鎮壓魔種的誅魔陣,本就是以我魔體祭陣,如今我神形合一,誅魔陣早已沒了威力,魔種出世指日可待。
滄瀾攜無雙劍前往魔域時,衆神稱他日月神君,功德無量。
沒想到才堪堪踏進魔淵,就被打回了崖上,魔氣入體耗費了神族不少靈藥。
月華身邊的小仙君不過提了一嘴:「若是再有真神祭陣,這魔種便能永世不出了。」
只此一ƭùₛ句,便被滄瀾打下了誅仙台。
罪名是謀害族人,罪無可恕。
月華神君攜十二上神站在幽冥殿內,毫無當年的趾高氣昂,低聲討好:「若是九霄真神能走一趟,那魔種定當是不敢再造次了。」
我撐着臉,聽着他們講蒼生講大義,扯了扯嘴角打斷道:「我覺得那小仙君說的沒錯,你們供了滄瀾一世,要他犧牲一下怎麼了?
「總不能你們只跟我說蒼生大義,跟滄瀾是一個字不提吧。
「要我去也可以,只要你們起陣誅神,我定當保你神族無恙。
「想清楚了再來找我。」
當初神族以命相搏,賭我不會出手傷他們,陷三界於苦難之中。
我確實不會,更何況滄瀾是真神,我殺不死他,只有集衆神之力的誅神陣,才能讓他徹底灰飛煙滅,如他對幽冥界所做的那般。
魔種出世,必然要找神族復仇,如今我讓他們選,到底是要神族還是要滄瀾?
再次來到神界,恍若隔世,
從來都是爲了滄瀾要將我置於死地的族人,竟要與我聯手誅神。
滄瀾滿眼通紅,全身縈繞着縷縷魔氣。
他竟爲了強行提升修爲,吸食了魔族幾隻修爲不淺的大妖內丹,仔細聞來還夾雜着些神族的氣țű̂⁶息。
真是——該死!
見我步步逼近,滄瀾慌不擇路地將身旁的族人推向我,試圖擋住我的攻勢。
月華神君不禁低下了頭,他們奉爲日月的真神竟拿他們當替死鬼。
可滄瀾逃不了,他定是沒想到,夢寐以求的上古神兵赤霄,第一次朝他逼去竟是爲了殺他。
他雙眼血紅,試圖以無雙抵擋赤霄,不過剛剛拔劍就被穿胸而過,難以置信地盯着胸口的血洞。
我面露不屑,將他打入誅神陣中:「殺孽太重,道心早碎,再修煉也不過是廢物罷了。」
誅神咒再次響徹天際,如仙府嘹亮的神鍾。
滄瀾在陣中癲若狂魔,時而笑時而哭,手上的無雙劍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華,一把廢鐵罷了。
陣中之神魂飛魄散時,我收到了幽冥傳音,黃沙中的曼殊沙華都開了,格外好看。
原來這就是真神隕,三界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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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界至今還是殘垣,我站在神殿中央,莫名有幾分可笑。
從地底下開始腐爛的樹,就算早已參天,就算枝葉繁茂,也應該連根拔起。
一小仙童怔怔地站在門口,眼中星星點點,直直望着我:「你就是殺了滄瀾真神的人麼?」
「你不怕我?」
「爲何要怕?若是他真的做了錯事,就該得到懲罰。」
我舒展了眉眼,原來神族,並非毫無希望。
我取出滄瀾身上的護心麟,擦去了上面骯髒的血跡,有些遺憾:「他們若是有你這般純善明理,也不會害人害己,落得如此下場。」
千里之堤,潰於蟻穴。
滄瀾以一人之力, 毀神界旦夕之間。
不啻微芒, 造炬成陽。
若是神族尚有清明之人,亦不怕重建於廢墟之上。
神界清算那日, 不少人被抽去神骨,重新投胎。
司海神君渾渾噩噩地站在奈何橋上,盯着我:「你乃天生神衹, 卻非要此處與這般低賤生靈作伴!害慘了我們!」
他還是如此執迷不悟。
我停下了與鬼差們的閒聊,朝他冷冷一笑:「都是祖神擎天所創之神靈, 你倒是非要分出高低貴賤, 三六九等之分。
「盼你轉世爲人, 也能如做神那般命好。」
他肉眼可見地慌了:「你敢給我貧苦卑賤的命格?你不能這麼做!你不能!」
因果輪迴, 聲色浮屠。
輪迴道自會清算前世功過, 送他去該去的地方。
或許人都不是, 豬狗也不如,不必我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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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霄真神歷劫而生,天地之間,皆是我一念。
我本神魔一體, 可我既不在神族,亦不在魔界。
幽冥荒蕪已久, 我該好好重建黃泉了。
孟婆莊有了新孟婆, 翻着老孟婆的手札, 便能煮出與她味道無差的孟婆湯。
比起那個丟三落四的小孟婆聰明太多了。
可我偶爾還是會想她, 黃泉之中再沒有人貪喫人間的零食了。
時有年事已高的東海漁民, 他們總唸叨下一世還願生在風調雨順的東海岸邊。
風水流轉,孟婆莊燒火的鬼差之位都成了三界的香餑餑。
我躺在黃沙上,不遠處的小土坡長滿了曼殊沙華。
記得老孟婆還在時,我曾問過她,爲何會帶着小孟婆留在這暗無天日的冥界, 明明輪迴簿上也有她們的名字。
原是她在等一個人, 等一個棄她而去的人。
她生於平凡的村落, 山清水秀, 父母和善, 老孟婆又長着一張極其好看的臉, ẗùⁱ性子溫和討喜。
一個雨天, 她從林子裏救回了一個男子, 說是去萬宗山求道, 但爲了她願意留在村裏。
那男子不告而別的時候也是個雨天,還是他們成親的前一天。
他只留下了一封信, 情愛是他最後一縷俗念, 如今勘破紅塵, 便能如願得道。
此時老孟婆才發現自己腹中已有他的骨肉, 卻被村民以不守婦道之名浸了豬籠, 她的爹孃爲護着她們娘倆也被活活淹死……
村民愚昧,而那男子纔是真正的殺人兇手。
幾萬年過去了,她早已不記得那男子的模樣,只記得他手心的紅色胎記。
師尊翻手將我打入深淵之時,我看到了那個胎記。
我終是看清了他的隱晦與皎潔,與俗人無異。
世間萬物, 愛恨嗔癡,皆因緣起。
諸行無常,應是衆生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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