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血緣關係的爺爺說我八字至陰,刑剋全家,要嫁給山裏的東西才能克災擋煞。
十九歲那年,他們不顧母親的反對和我的哀求,將我捆住手腳,塞進了花轎。
當夜冥婚,我被逼戴上鳳冠霞帔,登上八抬大轎,白色喜燭,鬼賓盈門。
冰冷的手伸進裙褂之下,攀上了我的腳踝……
其實我已經知道,八字帶煞,刑剋全家的人不是我,而是繼父的女兒。
-1-
入夜,我已經被迫打理好了妝容。
大紅嫁衣,鳳冠霞帔,端坐在了老宅的房內。
眼前白色的囍燭燭火輕晃,又昏又暗,不時還會出現綠色的火焰,每次到這個時候,恍ťūₜ惚間我都會看到牆壁上出現奇形怪狀的影子,隱隱的嗤笑聲從上面傳來。
今天我被逼着冥婚了。
冥婚,顧名思義,就是人嫁給山裏的東西。而那個東西其實就是厲鬼。
相傳嫁給鬼的人在三五年內必定會死去。其原因不是因爲頂撞了她的鬼丈夫,就是她的鬼丈夫太喜歡她,所以讓她去陰間陪他。
我低下頭裝作看不見牆上的東西,只能雙手緊緊地抓着我的嫁衣,拼命地壓抑着心裏的害怕。
「喲!真漂亮啊!」
姐姐走了進來,也不顧身邊有人就冷笑道:「我的好妹妹啊,咱爸剛剛讓我轉告你一句,今晚如果你敢出任何岔子,你媽明天就會變成一個死人。」
大概是見我面無表情,楊琳的聲音變得尖銳,比那些來看熱鬧的惡鬼還像惡鬼。
「做鬼都做不成的那種。」
說完,楊琳就大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像一個小丑,不過她從小到大就是這樣,只要欺負我成功,就像得到了全世界最大的歡愉一樣,對此我也早就習慣。
可她不願讓我習慣,見我不說話,便冷冷地盯着我:「你爲什麼不開心,今天是你大喜日子啊,你給我笑啊,如果你不笑……」
「我只能恭請咱媽去死了。」
楊琳說得輕描淡寫,我卻知道她是認真的,這個家裏的每個人也都做得到。
爲此,我只能勉強擠出笑容:「姐姐,還請家裏遵守諾言,我出嫁後,放我媽自由,從此和楊家再無瓜……」
我話還沒有完,臉上就被狠狠地扇了一耳光,生疼。
旁邊的楊家二姑走了過來,厭惡地要給我補妝。
七歲那年,我親爹死了,我媽帶着我改嫁,結果嫁到了一個地獄,知名的陰陽世家楊家,我名義上的爺爺是當代最有名望的陽陽術士楊清明。
就是他在大兒子、二兒子接連橫死後,算出我的八字至陰,刑剋全家。
必須要嫁給一隻厲鬼才能克災擋煞。
不顧我媽的反對,我繼父楊培明在楊琳的帶領下闖進了我的學校,強行把我帶了回來,威脅我當夜冥婚,不然就要用無數種手段讓我媽意外而死,魂飛魄散的那種。
我學習一向很好,全市第一。
那是因爲我以爲只要讀書出人頭地,我就可以帶着我媽離開這個地獄。
可終究沒有想到,這魔爪我還是沒有逃脫。
「把臉伸過來啊!給你補妝呀,莫非你要以這個樣子去拜堂成親,害死我們全家人嗎?」楊家二姑見我有些躲閃,生氣ŧŭ̀⁽地隔着紅嫁衣在我腰上狠狠地擰了起來。
耳光疊着擰掐,加上那股子絕望,我痛得幾乎喘不上氣,眼淚一下子不受控制地大滴大滴往下落。
「你還敢哭!給我笑,給我笑起來!」楊琳見了,作勢又要一巴掌扇下來。
可也在這時,白色的囍燭火光突然變了!發出如同鮮血一樣的暗淡光芒,火苗猛烈地跳動。
外面驟然傳來了一陣敲鑼打鼓聲。
緊接着是一道嗩吶聲響起。
尖銳,急促,又有七分陰氣沉沉。
突然,房門被一陣大風颳開,牆上的惡鬼們大笑了起來,影子亂舞:「鬼王娶親,鬼王娶親!嘻嘻嘻嘻嘻!鬼王娶親了!」
剎那間,還沒有等我們反應過來,一頂暗紅色的大花轎從空中出現,陰風蕭瑟,落葉紛飛,鑼聲、鼓聲、嗩吶聲越來越近。
隨着那頂詭異的轎子接近,楊琳和二姑一下子臉色煞白。
楊家二姑喃喃自語道:「不該啊,不該啊!吉時不到,它怎麼就來了,而且不該出現在這裏啊,這是它的大婚,要講規矩的啊?!」
楊琳一向驕縱,聽着她這個惡毒姑姑的自語,幾次張開嘴,但都沒能發出聲音,神色中滿滿皆是畏懼。
下一秒,她轉過了頭,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湊到了我的耳邊,咬牙小聲道:「楊芮,別起其他心思,小心你媽的命。」
「這臉上的傷,是你自己不小心弄的,記住了嗎?」
我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
因爲其他人都在大廳等候女方這邊冥婚,而轎子已經落地,已經等不及其他人過來把我弄上轎。
在更加急促的嗩吶聲中,二姑聯合楊琳將手腳被捆住的我抬起,塞進了那個詭異無比的大花轎裏。
隨即,一聲尖銳的喊聲兀自出現,響徹天際。
一時間,無數鳥雀驚飛而起,四處逃散。
「鬼王娶親!生人迴避~!」
「嚯嚯嚯嚯!鬼王娶親,宴請四方,生人迴避~!」
-2-
我就這樣以扭扭捏捏的姿勢躺靠在轎內,外面的嗩吶聲詭異得可怕。
轎子飛速離開,一陣一陣地顛簸。
終於等到了身邊沒有了人,這一刻其實我害怕得特別想哭。
可我還是沒哭,因爲我不想把臉上的妝完全弄花,不然見到那位鬼丈夫,可就取悅不好他了,那我的復仇和拯救計劃還怎麼展開。
是的,剛纔在老宅,我的一切都是裝出來的。
我早就知道,家裏八字至陰的根本不是我,而是楊琳。
我也知道,鬼王娶親不過是大術士家族楊家和陰間的交易,他們要保持術士家族的能力,就必須以每一代都要有一個特殊的女孩接受冥婚爲代價!
如果是八字至陰帶煞的天生鬼新娘,便可喘息三代,暫時不用貢獻女孩。
這一代,楊家就楊琳一個女孩,其他的全是男的,所以纔有了後來繼父害死我爸,娶了我媽的事情。
我的八字雖不至陰,也不帶煞,卻也是難得命帶華蓋文曲的好八字。
這一切都是死去的姥姥告訴我的。
楊培明願意娶一個寡婦,就是看中了我的八字。
我媽再婚後,消失多年的姥姥出現,二話不說就要帶我們走,也說出了真相。
楊家也不再僞裝,整個家族動手活活打死了我姥姥。
「把夫人和二小姐送回去,嗯……先去水牢浸幾天反思反思。」
撕破面具後,他們對我母女倆也不再僞裝,非打則罵,哪怕一個下人都可以欺負我們,若不是怕影響大家族的名譽,還裝出了人前一套的做法,恐怕後來都不會讓我去上學。
「如果敢對其他人說我楊家的半句壞話,我就讓知道的人全死。」
我還記得繼父送我到學校那天,面無表情,甚至平靜地吐出了這句話。
想着想着……
呼~!一陣風吹了進來。
蓋頭掉了下來,讓我看清楚了轎內的樣子,一眼望去,轎內的一片紅色加轎窗上貼的紅色囍字,本應喜氣洋洋。
可只要通過窗縫向外看去,就能發現這是通往荒山上的路。
平時這路我也走過幾次,去看望被繼父害死的姥姥,也是姥姥在我被抓回來以後,突然出現在了我的夢中,她告訴我:
「芮芮,這次你要嫁的對象和楊家以前的冥婚對象不一樣,那位身份很高,姥姥不能說。」
「但是姥姥可以告訴你,他完全有能力將楊家從這個世上抹除,所以你一定要把握好這次機會,纔能有機會拯救自己,也爲世世代代被楊家坑害的那些可憐女孩報仇。」
「記住!那位雖喜怒無常,但在下面是出了名的護犢子,你或許有一線生機,你一定要記住啊!」
「芮芮!復仇的前提是保護好自己。」
呼!又是一陣風掀開轎簾吹了進來,饒是有心理準備,我也被看見的一幕嚇了一跳。
看不見人抬的轎子在山路上疾行,前方霧氣瀰漫,讓原本就陰冷的風更加刺骨,隱隱約約地,我看見霧氣裏出現了點點紅色。
轎簾合上後,我又小心地掀了一角窗簾,探頭繼續看着。
很害怕,可恐懼的情緒在想讓楊家全死的衝動前又變得不值一提。
很快,我們進入了霧中。
進入的一刻,只覺一道冷風掃過我的臉頰,原本星星點點的紅色,驟然變得密密麻麻。
我終於看清,遍地可見的枯樹上掛滿了紅燈籠,就在我進入的一瞬間,燈籠全部點亮,一下子將整個世界照得紅彤彤的。
也讓我的視線裏,出現了一座座的墳包。
氣氛不能說喜慶,絕對算得上詭異,詭異到差點讓我的復仇欲都少了那麼一點點。
嗩吶聲停止了。
似乎是到地方了,因爲我看見一些幽綠色的光點從墳包上出現,慢慢地變成了人形。
他們齊齊地跪了下來,向着深處傳來馬蹄聲的方向。
「恭迎鬼王!」
「恭迎鬼王!」
很難想象,在現代社會,還能見到這樣震撼的一幕,尤其跪在地上的竟有幾個肢體不全,連頭都沒有的。
不知不覺,我竟然瞬間昏沉起來,眼皮變得十分沉重,想睜開都睜開不了!彷彿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壓制着。
可我心裏很清楚,我必須要清醒過來,否則我怎麼能演好下面的一出好戲。
讓那個宛若人間地獄的楊家從此飛灰煙滅……
掙扎間,耳邊響起一道笑聲,陰森森地:「怎麼,其他做鬼新娘的生人身上全是害怕的情緒,怎麼到我娘子這邊,全是滿滿的仇恨啊?」
「我的娘子,你是有想殺的人嗎?還是想添些新魂,來慶祝我們的大喜日子呢?」
-3-
兩根冰冷的手指撫上我的下巴。
我努力地想睜開眼睛,更想開口回應說是的,可卻被那猝不及防的冰冷止住了呼吸。
一股涼意從我的下巴向臉上蔓延,凍結着我的肌膚,一時間我就像被扔進了冷庫的豬肉一樣,無法動彈,整個人僵硬如木。
「不用怕,馬上就好了,等娘子死了,我們就可以真正地成親圓房了。」
這話一出,我瞬間被嚇得恢復了三分理智,可我還是說不了話,嘴根本就發不出聲音。
我只能心裏拼命地尖叫着:「不要,楊家還沒有死,我怎麼可以先死!」
「你想楊家死?那不是你的家嗎?」那聲音說道。
我愣住了,也發現冰寒的蔓延止住了,可我剛纔分明沒有說話啊,難道他聽得見我的心聲?
「對啊娘子,爲夫當然可以聽見了,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你爲什麼想他們死呢?咦?」
一聲輕咦,我的下巴被抬起。
臉上的傷也終於露了出來,充滿殺意的聲音響起:
「誰打的?」
「楊家!楊琳!只要你殺了他們,我就願意爲你做一切事情。」我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我剛說完,身體上的冰寒感徹底消失,也包括那起初的壓迫感和昏沉。
我的腦子驟然變得清醒,也察覺到我可以睜開眼睛了。
然後便聽耳邊響起:「睜開眼,看着我。」
我緩緩地睜開眼,入眼是繡着金絲的紅色衣襟,那是一身大紅喜袍,我又抬起頭,一片紅幽幽的鬼火照映下,一道身影卓然而立。
終於,我見到了傳說中鬼王的廬山真面目,一時間竟被震驚得呆滯了。
那是一個絕美的男子,恍若從畫裏出現,高大卓立,黑髮垂肩,金色髮髻,一點赤紅在眉心,整體氣質威嚴上又增添了幾分妖豔。
「怎麼了?相公我很醜嗎?」他笑了。
一雙眸裏盡是滿滿的佔有慾和霸道,能令人心甘情願被勾魂一般。
我下意識地搖頭,依舊無法說話,我無法想象一隻厲鬼竟會長成這副模樣。
我又在他眼裏,看到了我穿着喜服的樣子。
小小的,美而慘。
他雙指依舊很涼很涼,撩開我額前的頭髮:「娘子剛纔說,只要我幫你殺光楊家,你就願意滿足我的一切?」
「也……包括永生永世做我的鬼娘子?」
-4-
怎麼選擇?
這一刻我確實遲疑了一下,他也不急,勾起脣靜靜地盯着我。
沒有了壓迫感,身體恢復自如的我,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是來自他身上的,不過這股檀香裏又摻雜着一股冰冷的血腥味,冷至肺腑的那種。
周圍靜悄悄的,漫山遍野的鬼還跪倒在地,大氣都不敢喘。
哦,他們本來就沒有氣。
「我願意。」我想到了我媽和姥姥,心臟揪緊。
我很清楚自己在跟厲鬼做什麼交易,也違背了姥姥勸告我要保全自身的忠告。
而我也更加清楚,他嘴裏的那句永生永世是什麼意思。
不是一生一世,過完了這輩子下一生就可以從頭再來,而是生生世世都會被他囚禁,再無其他機會。
「是嗎?就這樣輕易地答應了?」他的眼神很奇怪,全無了笑意。
我再次肯定地點頭。
沒有人清楚,包括我媽和姥姥都不知道,楊家對我到底幹了什麼。
那種恨,生生世世都會永刻魂裏。
沒想到,這頭才點完,他的脣角便掛起了陰森,僵硬地調笑道:「哈哈哈哈哈,答應了!你竟然答應了。」
我不明就裏,不知道他在笑什麼。
我只想知道,我們的交易是不是達成了,楊傢什麼時候可以滅亡。
但是他沒有給我回答,只是抬手撫額笑得更厲害了,是那種嗤笑,全身笑得發抖,眼底也盡是嘲諷,這讓我有種被耍的感覺。
可是我還是鼓起勇氣問他:「可以嗎?」
「可以嗎?」
他停下了笑,卻沒有拿下那隻撫額的手,只是從指縫裏,我看見他的眼睛變得赤紅,十分可怕且又透露着濃濃的嘲諷。
「無論答不答應,你這生生世世也捏在我的手上,本王不想你輪迴,你也輪迴不了。」
「所以娘子啊,你是不是在犯蠢啊?」
他這輕聲一句,猶如幽冥的冷風瞬間滲透了我的全身,讓我僵直在原地,思緒驟停,只留下粗重的喘氣聲,沉重到不行。
對啊,我在犯什麼蠢,我居然在和一隻厲鬼做交易。
而且還被拿捏在股掌之中。
下一秒,還沒有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彎腰單手摟住了我,另一隻冰冷的手則從我的胸口劃過,逐漸遊走而下,最終停留在我的大腿外側上,輕輕地捏了捏。
我咬着牙,憤恨地盯着他。
「這眼神啊,我喜歡。」
他彎下腰,把頭放在了我的耳邊,一字一句如冰凌扎着我心:「不過你真的好蠢啊,蠢到本王都捨不得立刻讓你去死了。」
這話剛說完,冰冰涼涼的溼漉感在我耳垂上滑了過去,他在舔我?!
我剛反應過來,正要一把推開他。
「來!送我娘子先入房中,本王此刻甚是開心,先與你們這羣新魂喝上幾杯,再入洞房。」
他鬆開了我,寬大的衣袖輕輕一揮。
百鬼歡呼,紛紛從地上爬起來。
依稀間,我聽他說道:「哪有新娘不蓋蓋頭,給她蓋上。」
紅色的蓋頭從轎內飛起,蓋到了我的臉上,在那一瞬間,我憤怒地看向了那隻厲鬼。
他站在那裏,盈盈看我,眼神里透露着一股清冷。
然後嫣紅的嘴角再次勾起。
下一秒,我什麼也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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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抬進了一個掛滿紅燈籠的房間。
四周靜得可怕,牀上紅色的龍鳳被褥和四周貼的白紙剪出的喜字,被擺在桌子上的白色蠟燭照亮,發出幾近慘白的暗淡光芒,周圍的一切,都透着讓人不能呼吸的恐怖。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訴我,這裏是我的大婚之所。
亦是我的葬身之地。
呼吸越發難受,可身體還被綁着,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自己生命的倒計時。
不知過了多久,白色的喜燭發出了幽藍的光。
我開始變得昏昏沉沉,眼皮子越來越重,腦海裏出現了小時候剛進楊家的畫面。
那時候我七歲,媽媽帶着我來到了楊家。
我從沒有見過這麼大的宅子,整整圈住了一座山,裏面有着一棟棟木製別墅,無不散發着豪門世家的氣息。
那時候,我原來的家裏最奢侈的物品,也就是那臺 16 寸的黑白電視機了。
可剛進去,就看到了佔據了三分之一面牆的等離子掛壁電視。
還沒有等我反應過來,深宅裏就出現了一個穿着深色長褂的老人,手裏牽着一個比我個子略高的女孩。
第一次和楊琳見面,我就從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憤恨和狗保衛領地般的戒備。
可老人只是蹲下身,指着我對她輕聲說了一句話後。
她便看着我笑了起來,滿滿的幸災樂禍。
當時我並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直到當天改姓,老人和繼父還有那個女孩分別割開手指,將血滴到了一碗茶裏逼我喝下。
「楊家規矩,喝了這個,才能變成血脈相連的一家人。」
「卿婉,我這麼愛你,難道會害你們母女嗎?」繼父拉着我媽,深情款款。
我被灌下了那碗茶水。
可這不是結束,卻是開始,當晚我就昏昏沉沉地,模糊間有人摸進了我的房間,解開了我的衣裳,在我身上摸索着,畫着什麼。
第二天我醒了,把這事告訴了我媽。
我驚恐地檢查着我的身體,卻沒有發現什麼。
那天以後,那碗茶水都沒有間斷,晚上被人解開衣裳的噩夢也沒有間斷,直到一個月以後,我把那碗茶水吐了。
晚上,我察覺到一個人走了進來,掀開了我的被子。
我睜開了眼,看到了一個紙人在解我的紐扣,楊培明就站在一邊,見到我醒來,他竟沒有半點反應,只是冷笑一聲,把手裏沾滿紅色液體的筆扔到了我的面前。
「正好你可以自己畫!」
這一畫,我畫到了十九歲,哪怕我去上了學,深更半夜也會有一個紙人出現,輕敲着我的窗戶。
我只能默默起牀,跑到洗漱間,讓自己身無片縷。
畫着那些我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的符文,而那些符文就像螞蟻一樣,啃咬着我的皮膚,慢慢地滲入進去,直到第二天消失不見。
更可怕的是,一旦我不服從,紙人就會說話。
出現的是楊培明的聲音。
十幾年,我猶如動物一樣,毫無人權,將自己的身體完全地展現在另一個人面前。
……
昏沉的感覺越來越厲害了,從小被楊家虐待的一幕幕出現在腦海裏。
被楊琳揪着脖子扔到豬圈裏,關上門整整一天的事情。
洗着澡,她突然帶着一羣楊家男生撞開我的門,嬉笑着拍照的事情。
我媽被打,楊琳讓我跪在地上舔她沾滿污穢的鞋底才肯幫我去說好話的事情。
我媽帶着我逃跑被抓以後,我親生父親和姥姥的屍體就掛在房門口的事情。
一件件,一幕幕,不斷湧現在心頭。
可是奇怪的是,我卻恨不起來,只覺得悲傷的情緒越來越重,情緒越重,我就越昏沉,直到我聽到了房門被「吱嘎」一聲推開。
一道腳步聲響起,向我走來。
「你們退下吧。」
是那隻厲鬼的聲音,他來了。
我想睜眼、想反抗,可那腳步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
一聲輕笑。
「原來我的娘子經歷了這麼多事啊。」
一隻冰冷的手伸進我喜服的裙褂之下,攀上了我的腳踝。
昏沉的我一陣戰慄,無盡的驚恐湧上心頭。
冰冷的手停在我的腿上:「急了急了,我先爲娘子寬衣啊。」
「不要,不要!求你了,不要。」
我心裏大聲呼喚着,可身體還是無法動彈。
「我知道你可以聽見,不要好嗎?」
他的手伸了出來,可下一秒,冰冷的氣息就出現在了我的脖頸上。
「對了,我還沒有告訴娘子我的名字。」
「今日我便告訴你,這真名可好久沒有用了啊。」
他冰冷地攀上了我的身體,手指拂過我的鎖骨,逐漸往下,他在我耳邊低語間,輕輕地吹了一口風,我全身酥麻。
「頌吾真名,可喚吾身!」
「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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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他在我耳邊輕囈。
「吾名贏……」
我絕望地被他抱着,根本無法去在意他叫什麼名字,只感覺他在我身上的摸索越發肆意。
沒有一會,他把我平放在牀上,用冰冷的手將我的腳抬起,脫了喜靴與襪子。
我在心裏瘋狂地喊着不要,可他似乎並不在意。
反而是劃了劃我的鼻子:「這可不行,娘子還是快快睡着吧。」
「你的交易……」
「爲夫答應了。」
他壓在了我的身上,一陣痛意後,周圍變得寂靜無比。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意識才緩緩迴歸,睜開眼的那刻,我感覺全身都在痛,尤其是心臟處Ŧů₂,生疼生疼,然後我便隱隱約約聽到了楊琳的哭喊聲:「爺爺,是楊芮害死了小帥!你們要爲堂弟報仇啊。」
我又回到楊家了!?
我一下子清醒了,驚恐地看向四周,發現自己已經坐在了楊家的祠堂裏,全身依舊穿着紅嫁衣,整整齊齊,似乎從來就沒有解開一般。
祠堂的地上躺了一個人,看不清樣子,楊家家主楊清明、繼父楊培明、楊家二姑、我的繼姐楊琳都在一邊。
楊琳在哭哭啼啼,見到我醒來,立刻指了過來。
「楊芮!你好狠的心,小帥才十五歲啊,你居然殺了他,還用這樣殘忍的手段。」
我順着她的手指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去,終於看清楚地上之人的樣子。
那是楊家三叔的兒子楊帥軍,不過他現在的樣子很恐怖猙獰。
他躺在地上,乾巴巴的,好似渾身的血都被抽乾了,渾身沒有任何傷口,可卻像被掏空了一樣,皮膚陰森慘白,眼窩深深地凹了下去,沒有眼珠的雙眼瞪得像銅鈴那麼大。
就像臨死之前受了很大的驚嚇。
我被嚇得倒退了幾步,楊琳卻哭喊着衝了過來:「楊芮,是不是你存心報復,一大早就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了祠堂裏,小帥也變成了這副樣子。」
下一秒,楊琳已經衝到了我的面前,狠狠地抽了我一耳光。
這巴掌抽得我摔倒在地,整個人都在發懵,我完全不理解,自己爲什麼會重新出現在楊家,楊帥軍又是怎麼回事。
我最後的記憶完全停留在了昨晚……
對!昨晚!
我剛要檢查自己,楊家家主楊清明已經臉色陰沉地出現在了我的面前,蹲身一把抓住了我的右手,將衣袖捲了上去。
手臂潔白。
上面的守宮砂不見了。
這一刻,楊清明死死地看着我,目光冷冽。
「——說!」
「既然圓房了,爲什麼你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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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房了,爲什麼你還活着?」
楊清明冰冷的眼神盯着我,死死地質問着我。
我一下子慌亂了,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而且我也記得剛上山的時候,那厲鬼就準備把我置於死地,說只有我死了,才能成親圓房。
可現在,我手臂上的守宮砂明明不見了,可我又還活着。
「我……我……我。」我腦子越來越亂,拼命地想着昨晚的種種。
事已至此,我已經不去想自己的貞潔問題,我現在只想知道,我和他的交易,到底算不算完成了。
我下意識地看向了變成乾屍的楊帥軍。
腦海裏依稀出現了,昨天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幕。
「你的交易,爲夫答應了。」那厲鬼是這樣說的。
「我什麼我!」
見我遲遲說不出話,楊培明走了過來,厲聲道:「如果不想你媽怎麼樣的話,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全部說出來!」
一瞬間,我腦海裏閃過了很多思緒,可想到我媽,我還是說了出來。
拋去了我和他提出要復仇的事情。
我只是說,我直接被抬到了一個滿是燈籠的房間,之後整個人的意識被固,迷迷糊糊就完成了洞房之禮。
再然後我就醒了過來,出現在了祠堂裏。
楊氏父子齊齊沉默了下來,只有楊琳還在那邊哭哭啼啼。
「閉嘴!!!」楊清明大吼一聲,嚇得楊琳捂住了嘴,滿是憤恨地看着我。
那眼神恨不得想喫了我。
這一刻,我突然想笑,可想到我媽還不知道在哪裏,我又生生強忍了下來,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說道:「真的不是我,不是我殺死小帥的。」
雖然我也好想親手殺了這個好幾次摸進我房間,想對我意圖不軌的小畜生。
如果不是這顆守宮砂代表的東西對楊家有用。
恐怕這個小惡魔早就得逞了。
楊培明沒有理我,反而看着自己的父親,說了一句讓我心頭一跳的話。
他說:「父親,怎麼辦,我們在她身上布了十幾年的縛魂術,就是等她身死洞房的那刻抓住那隻鬼王,取他王魄,從此我們楊家就可以不用再獻祭,也可以得到出入陰陽的能力了。」
我被他這句話震驚得不行,腦海瞬間浮現出了這十幾年的不堪記憶。
原來……他們打的是這個主意。
下意識,我的心緒亂如麻絮,甚至還擔憂起了那隻厲鬼。
只是這想法剛起來,就聽楊清明說道:「莫慌!只要圓房了,至少也中了術,最多七天,他自會找上門,要求我們解了這術。」
說到這裏,他眉頭皺了起來,眼神還是疑惑。
「奇怪了,我楊家祕卷裏,明明說鬼王娶親,必先取了生魂,纔會圓房,這隻鬼王爲何不一樣?」
「爹!她怎麼處理?」繼父看着我,眼神兇狠。
楊清明站了起來,淡淡地掃了我一眼,直接嫌棄地拋出了一句:
「呵,隨便了。」
「反正也變成了破鞋,留着敗壞我楊家門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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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交給我吧!」
楊琳獰笑着走了過來,召出了兩個喪葬紙人,拉着我就進了暗無天日的地牢裏。
她說要帶我去見我媽。
可從她的笑容裏,我察覺到了不妙的感覺,一股心慌感瞬間湧上了心頭。
這股感覺來得很急,讓我很恐慌。
可是無論我怎麼問楊琳,她都不回答,而是讓兩個紙人押着我向地牢深處走去。
終於,在一股腐爛味傳入我鼻腔後。
我見到了我媽。
她死了,死在了水牢裏,浸在水裏的身上到處是蟲子,瘋狂地啃噬着她的身體,不斷啃噬,不斷落水,那密密麻麻的情景,讓我崩潰地癱坐在了地上。
我瘋了似的掙扎,可紙人卻有種不一般的力道,壓得我死死的。
我目眥欲裂,質問楊琳,爲什麼要殺了我媽。
她卻笑了起來,看着我的眼神是嗤笑,是嘲諷,更有濃濃的瘋狂:「你們母女能進我楊家,本就是替我冥婚的,現在完成了,你們這種下等人,又有什麼資格生活在楊家?」
紙人壓着我的頭,我死死堅持,不肯低頭。
我看向楊琳,怒斥道:「可是沒有我媽,沒有我,現在嫁出去的人就是你了!」
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楊琳目光中的嘲諷更重了。
她竟聳肩道:「如果我媽活着,也可以給我生一個妹妹嫁出去啊,爸這麼疼我,怎麼可能捨得犧牲我呢?」
瘋子!
楊琳是瘋子,整個楊家全是瘋子!
我不想再理這個瘋子,只想着等那厲鬼上門,只希望他別讓楊琳死得太痛快。
最好扒皮抽筋,凌遲而死。
可是楊琳沒有讓我如願,她走了過來,掐起我的下巴,非要與我和她四目相對,她還在笑:「你知道我爲什麼不殺死你嗎?」
我沒有回答,她卻不以爲意。
「畢竟啊,那鬼也是你的第一個男人,不,第一個男鬼。」
她就像是在講一個大笑話一樣,一邊說一邊笑:「我想你親眼看着你的男鬼求我們饒命的樣子。」
「我要你知道,只要跟你母女有關係的,不管是人是鬼,都不會有好下場。」
——呸!
我猛然吐了一口口水,噴在了她臉上。
「啪!」
又是結結實實的一巴掌扇在我臉上。
「你這個賤人!」
楊琳憤恨地在我身上又打又踹,不斷地怒罵着:「你敢吐我,我打死你,打死你!」
我知道她不會打死我,所以瘋狂地笑着。
我越笑,她越打,終於隨着打在頭部的猛然一拳,我的意識消失。
再醒來。
我已經獨自一人被關在了地牢裏,身上也沒有鎖鏈,只有兩個紙人面無表情地盯着我。
七天,只要在這裏熬上七天。
我沒有害怕,不斷告訴自己,只要七天,那隻厲鬼就會來完成我們的約定。
但讓我沒有想到的是。
僅僅不到五天,繼父讓紙人押着我重新上去了。
而這五天,沒有人來給我送任何食物。
我只能靠着捕捉昆蟲來存活。
虛弱到走路都跌跌撞撞的我走進祠堂後。
頭頂烏雲密佈,陰氣沉沉,一道身影映入眼簾,大概是察覺到我的出現。
那身影轉了過來。
正是那隻厲鬼。
看到我滿身狼狽虛弱的那刻,他的身體一怔,眼睛裏彷彿多了一抹說不清的神色。
他輕喚道:「娘子,我來了。」
-9-
我腳步微微一滯,視線強行從他身上移開,看向了祠堂之內。
擺滿楊家列祖列宗牌位的祠堂裏,楊二姑已經躺在地上變成了一具乾屍,死狀和之前的楊帥軍一模一樣,全身乾癟,膚色青白,雙眼和嘴巴睜大,似是受盡驚恐和痛苦而死。
旁邊站着的是掐指施術的繼父和躲在繼父後面驚恐卻依舊瘋狂的楊琳。
楊家家主楊清明則獨自坐在椅子上,一隻手扶着柺杖,一隻手搭在椅子上,憤怒地看着殺害他女兒的兇手。
「沐麟!交出鬼心王魄,簽下馭契,效忠我楊家世世代代,便可饒你不死。」
沐麟?
我一愣,他不是叫贏什麼的嗎?雖然我當時因爲慌張並沒有聽清楚他的名字,可我還是記得一個贏字,而非沐麟。
紙人把我押到了繼父身前,楊琳尖叫着揪住了我的頭髮,對着他威脅了起來:
「跪下,給我磕頭!不然我殺了她。」
下一秒,「沐麟」笑了,先是輕笑,然後聳肩,越聳越快,最後捂着臉仰頭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越笑越厲害,似乎是聽到了什麼最好笑的事情。
楊清明臉色陰沉了下來:「沐麟,事到如今,你還能笑什麼,你說要見她,你也見到了,現在既已中了我楊家的縛魂術,還不跪下臣服。」
「哈哈哈哈哈。」
他依舊笑着,一邊笑一邊自語:「魃,這生生世世的輪迴,這千世怨苦的詛咒,是不是很有趣啊。」
「當初你詛咒我不死不滅,你能想到自己會變成這副ţüₗ模樣嗎?」
「哈哈哈哈哈哈。」
氣氛一下子變得很詭異,沒有人能聽懂他到底在說什麼。
「你笑什麼?你不是很關心她嗎?你信不信我現在立刻可以讓她……」
「楊琳!」楊清明大喊,打斷了楊琳的瘋喊。
楊清明的臉色已經變了,楊清明驚恐地看着「沐麟」,彷彿他剛纔的話比生平遇到的任何事情都可怕。
「……不死不滅。」
「你,你,你不是沐麟,不是那隻盤踞雁涯山的千年鬼王。」
楊清明站了起來,顫顫巍巍地指着那金冠黑髮的卓立身影:「是了,是了,昨日不到吉時便來了,你不是那鬼王,你不是那鬼王。」
「您……」
「究竟是誰?」
楊清明的口氣變了,可楊琳似乎還沒有察覺到什麼,大喊着:「爺爺,他就算不是鬼王,也相差不到哪裏了,他已經中了縛魂術,我們一樣可以拿捏他。」
繼父也喊道:「爹!世上哪還有不死不滅,他定是唬我們的,趕緊聯合施術。」
嘖!
一聲輕嘖,猶如清泉滴入了烈火,卻將熊熊火勢頃刻撲滅。
「中術?一點障眼法,你們都看不出來,這代的人族竟沒落至此,虧你們還說是天下第一術法大家。」
他看了過來,楊培明想到了什麼,捲起我的袖子。
潔白的手臂上,一顆紅色的痣緩緩地呈現了出來。
楊琳尖叫了起來。
繼父和楊清明則是倒退了幾步。
可他顯然沒有就此罷休,反而盯着我的眼睛,輕聲細語道:「娘子,告訴他們吾的名字吧。」
名字?!衆人看了過來。
「頌吾真名。可喚吾身。」
那夜真實的記憶一幕幕地湧入我的腦海,一切……變得清晰,不再模糊。
當那代表神的真名出現在我記憶裏時,就連我這個不懂陰陽術法的人也震驚了,下意識地便喊了出來:
「——贏勾!」
多年以後,我依舊無法忘記那幕。
祂的真名重現世間,整個世界在那一刻,變得漆黑。
無盡的嚎叫,來自地獄深淵。
成爲祂臨世的陪襯。
-10-
——贏勾!
上古時代,人類未現,祂便已是天神。
後黃帝和蚩尤大戰,因兵敗,被黃帝貶去守護黃泉冥海,執掌無盡魂魄。
但因不滿黃帝的懲罰,與神獸犼結合,成功超越了死亡的盡頭。
一躍成爲殭屍之祖。
攜帶滔天怒氣,不死不滅,可與天地共存。
這是我小時候,姥姥跟我講的神話傳說,那時候我並不相信這些,只覺得就是神話故事,是後人杜撰的。
直到在楊家後,我纔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
可那一面,僅僅鬼鬼怪怪也已經顛覆了我的世界,摧毀了我一切的自尊,僅留下恐懼和迷茫,我不知道我一個普通人,該怎麼去面對這種神祕未知的力量。
而現在,我從楊家人臉上看到了比起恐懼還要可怕的神情。
那便是絕望。
「贏勾,你怎麼可能是贏勾,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那只是神話而已。」
「屍祖贏勾,那種東西根本不可能存在的。」
「而且神話中,你被詛咒,不可能在白天出現的。」
楊清明紅着臉,舉止誇張地反駁着,可是從他那恐懼的眼神來看,他已經信了眼前的事實。
因爲,那變色的天地。
來自黃泉冥海的嚎哭,就證明了一切。
下一秒,隨着贏勾淡淡的一句:「好不容易等到烏雲遮日,我強行出現一次不行嗎?」
楊清明跪了,天下第一的術士膝蓋一軟,跪倒在了地上。
他顫抖身子,話也說不清楚了。
「拜見屍祖!」
可是贏勾沒有搭理他,只是看向了我。
「娘子,交易還繼續嗎?」他淡淡的,輕飄飄的聲音。
明明眼前站着的就是神話傳說,還是裏面最恐怖的存在,可當他這樣問我時,我心裏竟沒有半分恐懼,我點點頭:「繼續!」
這一刻,就算繼父察覺到了不對,大喊我的名字。
可贏勾的身影已經從原地消失,下一秒,便見楊清明的身體從地上飛起,贏勾出現在了下面,他張開手臂,嚎哭聲帶來了陰風。
他的長髮隨風飄揚。
「啊!」楊清明在痛苦地哀嚎,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枯。
想必這就是楊帥軍和楊家二姑死前經歷的事情。
「爺爺!」楊琳悲憤地大喊,可她纔剛喊完。
啪!楊清明那乾巴巴的屍體已經掉落在地上,揚起了一地的塵埃。
贏勾放下了手,轉身過來,神情隨意,仿若做了一件不足道的小事罷了。
是啊,最強術士,也不過凡人。
就像螢火比皓日,怎能交鋒。
「你怎麼敢!!你怎麼敢殺了我爺爺。」楊琳崩潰了,癱軟在地。
「絕地天通後,世人孱弱無比,不過你們有些我倒是喜歡,前些日子我看到了一本書,裏面有一句話……」
贏勾揮了揮衣袖,天地終於迴歸到了正常。
而楊清明的屍體卻如塵埃一般,化爲烏有。
「區區蟲子,毀滅你,與你何干!」
-11-
楊Ṭų²培明沒有動,站在原地。
「您是神話裏的存在,相比您,我們自然是蟲子,被踩死了,我們也沒有資格怨您,可是……」
繼父看向了我,眉頭深皺,「我不明白,踩死我們,只是因爲她?」
贏勾笑了起來,反問了一句:「不然呢?」
楊培明愣了,但贏勾已經對着他招手:「有自知之明的蟲子,可惜你招惹了我的娘子,這樣吧,用出你的一切吧,我才能讓你死得痛苦點。」
「……呵」楊培明看了我一眼,同樣笑了。
只是那笑容很無奈,也很諷刺,像極了對命運的妥協。
下一秒,楊培明口中念訣,數不盡的冤魂從楊家各個地方湧出,嚎哭,憤怒,怨氣沖天地隨着他衝向了贏勾。
對面無盡冤魂,贏勾卻沒有動,反而緩緩負手而立。
「爹!殺了他!」楊琳瘋狂地大喊了起來。
我沒有爲贏勾擔心,只是靜靜地看着即將發生的一切。
楊清明都不是贏勾一招之敵,楊培明更不可能是。
「唉,終究是蟲子的思維。」
我看到贏勾轉過了頭,看着我:「魃,你看見了嗎?這就是你想守護的人族,就算曆經千萬年,也一樣孱弱可滅。」
還沒有等我反應過來,贏勾抬起手,伸出了一根手指。
「去!」
修長的指尖對向了楊培明。
「爹!」楊琳意識到了什麼,大喊了起來。
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無盡的冤魂像收到了無上的指令,頓時調轉了方向,向着楊培明衝去。
楊培明想逃,卻逃不了。
頃刻間,那些被楊家害死的冤魂已經將他圍住,啃噬着他,撕咬着他。
食髓吸骨的痛,讓他拼命地想逃,拼命地叫喊,可是他逃不了。
甚至隨着幾隻孩童的冤魂鑽進了他的嘴,他已經喊不出來了。
楊培明唯一能做的,就是痛苦地倒在地上一邊抓撓,一邊滾來滾去。
直到過了十幾分鍾,隨着冤魂停下,贏勾出聲道:「將整個楊家啃噬殆盡,你們便輪迴去吧,再也沒有人可以束縛爾等。」
冤魂又嘶吼着衝向了整個山一樣大的楊家。
一切散去後。
原本繼父痛苦哀嚎的地方,什麼也沒有留下。
那些被楊家世世代代束縛的冤魂啃了他的肉,吸了他的血,啃了他的骨,就連殘留他氣息的衣物也沒有留下。
恐怕,不是有贏勾在場,已經嚇傻在地上,身下一片溼漉和腥臭的楊琳也是這樣的下場。
-12-
隨着整個楊家再無聲息,冤魂皆心滿意足地去輪迴。
楊琳終於回過了神,驚恐地起身喊道:「大人!別殺我,只要你不殺我,我什麼也願意做,對!」
她ṱŭ₄想起了什麼,指着我對贏勾興奮地喊道:「我纔是您的娘子,楊家這一代要嫁的人是我,不是她,她只是一個替代品,我纔是您的娘子!」
這一刻,看着這樣的楊琳,我突然有些想哭。
我不是爲她可憐,而是爲我媽,我姥姥,還有爲自己難受。
一切都因冥婚而起。
又以冥婚而終,誰能想到,結局竟是如此地荒誕不經。
也是如此地大快人心。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我不瞭解贏勾,可我知道他不可能看上楊琳。
果然,他看了過來,依舊那般柔聲細語,脣齒微動:「娘子,我可是把她留到了最後,你想她怎麼死呢?」
楊琳慌了,直接跪倒在我的面前。
她抱着我的腿,哭喊着:「芮芮,我是你姐姐啊,我們是一家人啊,求求你,我知道錯了,就當是饒我一條狗命,看我下半生苟延殘喘,生不如死吧。」
「是吧,那多開心啊,芮芮,求求你,我的好妹妹。」
「求求你,別讓我和其他人一樣,最ţû¹後連魂都被啃噬殆盡,連投胎豬狗都投不了啊!」
見我冷冷地看向了她,她急忙又說:「對,我豬狗不如,我是畜生,我是禽獸,我禽獸不如,可是求求你了,別讓他殺我。」
我看向了贏勾,對他說道:「我想親手殺了她,想她入輪迴,生生世世經歷和我一樣的痛苦。」
「可以嗎?」我看着贏勾的眼睛,很認真地說道。
她怕煙消雲散,再無輪迴,可我覺得那樣不過是便宜了她。
不讓她千世萬載,感受我的痛苦,這口氣,我依舊咽不下。
「可以啊!只要是魃說的,我都能做到。」
贏勾點頭,看着我的眼裏卻流露出了一絲悲傷。
我不明白這悲傷是什麼,從何而來,明明他已經不死不滅,是與神齊肩的人物了。
魃,又是誰?
可我已經想不了那麼多,因爲贏勾已經過來了。
他從身後摟住了我,在楊琳的驚恐中,他只是輕聲喚了一個字。
「——起!」
言出法隨,楊琳被一股力量控制,懸浮在我的身前。
她大喊着:「別殺我,我不想死了,我還是想這輩子做豬狗,別殺我!」
「來。」
贏勾抓着我的手,在我耳邊輕聲細語,竟將手毫無阻礙地伸進了楊琳的胸腔,我感受到了裏面在跳動。
楊琳的目光驚恐無比,可是她已經喊不出來了。
想不到這樣的人,竟然還有心。
這一句話劃過我心頭的瞬間,贏勾已經指引着我,捏住了楊琳的心臟。
——然後!
猛然捏下!
隨着楊琳臉色突然漲紅,血從她的五官中流出。
贏勾帶我伸出了手。
楊琳的屍體,啪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因爲還被贏勾抱着,我能看見楊琳的魂魄從屍體內飄出,前方出現了黑白無常,他們對着贏勾諂媚鞠躬。
「我娘子說,生生世世皆有悽苦,這話帶給司命,莫要只入畜生道。」
隨着黑白無常拘魂而去。
我掙脫開了贏勾的懷抱,不知爲何,再次看着他,我還是沒有恐懼,僅有疑惑。
「娘……」
他剛要開口,我便打斷了他。
「別稱呼我爲娘子,我很清楚,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配得上神話中的人物。」
「太過荒誕了。」
沒想到,我這話說完,贏勾的眼神又一次變了,變得無比失落。
「你就是我的娘子。」
他抬起了手臂,指尖僵硬地觸到我的額頭上。
他的手很冷,就好似冬日裏的寒冰一般。
「魃,難道你真的忘了嗎?還是你在怪我,沒有早一點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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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贏勾這是第幾次叫魃這個名字。
「唉。」
他見我愣着,放在我額頭的指尖微動。
冷冰冰的指尖上出現一股寒流,順着額頭滑入了我的體內。
一個神色清冷的青衣女子緩緩地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我們竟長得一模一樣。
「四千四百年前,你名女魃,乃是黃帝之女,天女轉世,與我本爲夫妻。」
一幕幕畫面隨着記憶在變化。
贏勾兵敗,罰囚於黃泉冥海,我向黃帝求情,父親卻並非應允。
後來贏勾與犼的魂魄結合,成爲屍祖,可那時候,他還並非不死不滅,一樣可殺。
記憶畫面變幻,他找到了一個魁梧如山的男人。
「我找到了蚩尤,他是巫族,我想與他共同滅了人族,蚩尤答應了。」
「爲什麼要滅了人族?」我下意識地問道。
這一刻,我看到了贏勾的眼神變化,竟有點點盈光:「娘子,你當時擋在我面前也是這樣問的。」
隨着他的話音落下,我看到了那幅畫面,那時的贏勾一身盔甲,手持黑槍,好不威武。
我看他殘殺昔日的同袍,擋在了他的面前。
我問:「爲何要滅了人族?僅僅是我父罪罰於你嗎?」
那一刻,贏勾的眼神變得無比犀利,他持劍對我說:「女魃!人心難測,他們敬畏強大,畏懼強大,不該存在,不然諸神遲早毀滅在他們手中。」
「你我本爲夫妻,臨世助軒轅削巫,可現在呢,天地變異,多少上古種族一一消失,難道這不是人族在背後推動我們天神,趁勢滅掉他們畏懼的東西嗎?」
「末法時代已經到來。」
「遲早有一天,這天地將因人族的自私,葬送一切除他人族外的強大生靈,改天換地,諸法消散,哪怕是天神,也會被他們所想的東西取代。」
贏勾神情悲憤:「所以我不該滅了這族,還萬族於天地嗎?!」
那天,我們吵了起來,因爲我不認同他說的,女媧娘娘造人,人皇伏羲氏創曆法、教漁獵、馴家畜、烹食物,這天地終於不再日夜鬥爭,星河碎裂,有了一個清靜。
最後,這場戰爭還是打了起來。
他的黑槍刺進了我的心臟,我詛咒他:「贏勾,我詛咒你從此不人不鬼,不死不滅地活着,更詛咒你永遠不能見到太陽,只能在黑夜裏苟活,看着人族繁華與萬族共存。」
說完這句,我又對黃帝身邊的諸神大喊道:「我願以我死,永墮輪迴爲代價,讓人族可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晚有諸神保佑,不受贏勾所ṭų⁻害。」
而贏勾聽着我的詛咒,不知爲何,他並沒有生氣。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哭,他聲音哽咽:「那魃,我便詛咒你生生世世輪迴爲普通人,嚐盡人性之惡,好好看看你至死也要保護的人族最後會變成什麼樣。」
死前,我看着贏勾的身體被太陽所照,冒起了黑煙。
我知道,我詛咒成功了。
「魃!輪迴了這麼多世,嚐了這麼多惡,你再看看這個世間,除了人族和那些未開靈智的動物還有什麼,一切都如我當年所言,神明已經消失了。」
「而你哪怕再保護他們,這些年,他們一樣在黑夜裏主動找到我,懇求我賜予他們強大和邪惡,人性之惡,從來就不會因爲你的保護而消失。」
贏勾的話,把我從記憶畫面里拉了回來。
他向我伸手:「女魃,回來吧。」
老實說,這一刻我被贏勾所影響了,想起這一世的種種,悲痛、憤怒、不甘,種種情緒瞬間佔據了我的心頭。
可是我想到了我姥姥,也想起了我學校裏的老師同學,更想起了我媽。
她告訴我:「楊家是例外,人性本善,總有一天,你會看到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芮芮啊,總有一天,你會遇到你所愛的人,他也會愛你的。」
最終,我後退了幾步:「贏勾,我不是女魃,我是楊芮,對這個世界,我還有期待,所以抱歉,也希望你不要傷害這個世界。」
我知道,我可能聖母了。
但至少……我真的還有期待。
可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贏勾收回了手,只是輕輕舉臂,一柄黑槍便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是那柄殺過我的黑槍,槍尖上面一滴血液懸着,似乎從沒有滴下。
他把黑槍遞給了我。
「選我,或者選你要保護的人類。」
「如果你還是要選人類的話,那這次,便請你用這柄沾了你心頭血的神槍殺了我。」
「世上也只有你可以殺了我。」
「反正我真的挺討厭這個世界,可被你詛咒,又不能在白天出現,也不能毀滅這個世界,你不知道,不死不滅,還要在黑暗裏苟活的感覺,真挺不好的。」
近似調侃又似認真的話語一句句地傳入我的耳中。
我下意識地接過了那柄槍,可腦子已經亂成了一片。
贏勾幫了我,可我卻要殺了他嗎?
「你啊,多少年了,還是這樣心軟,哪怕嚐盡了千世之苦……」
「行,我知道了。」
耳邊一聲輕笑,下一秒,他的身影撞上了我手中的槍,直直透心而過。
這一刻,天上的烏雲散了。
太陽出來了。
照在了他的身上,幾千年前的黑色火焰再度從贏勾身上燃起。
「多少年,沒有見過太陽了,挺懷念的。」
他抬起手,彷彿在觸碰陽光,下一刻,隨着黑火的燃燒,他頭上的金冠掉落,一頭長髮散落了下來。
隨着風吹過,髮絲飄蕩。
「這樣也好,至少我可以不用再這樣不人不鬼地活着了。」
眼前突然發生的一切,讓我完全傻在了原地。
眼淚不自覺地流出。
可是他卻笑了,那隻冰冷的手再度撫上我的臉。
這一次,手很暖和:「別哭了,放心,你的家人下一世將幸福安康,平安喜樂。」
「沒有了我,你也會的。」
下一秒,他推開了我,黑火徹底燃燒了他那曾經不死不滅的身軀,風繼續吹動。
贏勾的身影終於化爲了塵埃。
煙消雲散。
番外
距離贏勾的死已經過了四年。
我也迴歸了正常的生活,看着身邊的車水馬龍和市中心的電子大屏,仿若曾經的種種就是我做的一場噩夢罷了。
什麼神神鬼鬼。
什麼術法大家,什麼屍祖贏勾。
還有那黃帝之女。
看着室友津津有味地看着手中的小說和手機裏某乎的錄取通知書,我莞爾一笑。
是啊,一切過去了。
「對了,芮芮!你知道嗎?我們隔壁搬來了一個帥哥,好帥啊,不知道是不是單身。」
花癡的室友推了推發呆的我:「你說我是不是要做點小蛋糕,上去歡迎一下,順便要一個聯繫方式啊。」
「就你花癡,萬一人家有女友甚至結婚了,看你咋辦。」
看着花癡室友癟嘴鬱悶,我心情大好地拎着垃圾,開門走向了電梯。
也在這刻。
電梯打開,一個身影露了出來。
黑色西裝,身形挺拔。
「贏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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