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隨便撿兔子回家

撿了只受傷的垂耳兔回家。
乖順黏人愛撒嬌。
總在我身上蹭來蹭去。
以爲是寵物,結果是獸人。
覺醒那天,長相俊秀的少年直接把我按在牀上親。
「哥,餓。想喫胡蘿蔔。」
他毛茸茸的耳朵動了動,眼睛通紅:
「能跟哥哥親親嗎?」

-1-
「不能。」
我面無表情地推開他。
一定還在做夢。
我閉上眼,把自己塞回被子裏。
手卻被人固執地拉住。
掌心傳來溫熱觸感。
我一抖,整個人都清醒了。
彈坐起來靠在牀頭,和麪前的人大眼瞪小眼。
我指着他。
「你,你誰?!」
「凌初啊。」
他好整以暇,圓溜溜的眼睛乖張又無辜。
「你養的,兔子。」
頭歪了歪,他語氣受傷:
「哥你不認識我了嗎?」
靠!
這誰能認得?!

-2-
凌初是我偶然撿到的一隻小兔子。
收拾畫具時,發現顏料箱裏蜷着個灰撲撲的毛團。
它後腿凝着血痂,奄奄一息,眯着眼看我。
我把它放在手心,戳它耷拉着的耳朵尖。
「要跟哥哥回家嗎?」
它耳朵動了動,腦門拼命往我虎口拱。
「別動。」血跡又滲出了些,我看得直皺眉,連忙安撫,「不疼嗎?」
比起疼。
它或許更想跟我回家。
棉籤蘸溫水,反覆擦拭好幾遍,才露出雪白的本色。
是隻霜白垂耳,很漂亮的長相,溫順又可愛。
脖子上掛着小標籤,上面寫着兩個字——
【凌初。】

-3-
「你的名字啊。」我揉揉它的腦袋,「很好聽。」
凌初挑食得很。
藥草搭配蘋果丁才肯喫,飯點一不準時就生氣。
換藥時疼得眼圈通紅,總用鼻尖輕輕磨我指腹。
是在撒嬌。
傷好些了已經過去大半月。
拆繃帶那天,凌初蹲在畫架上,盯着我好半天。
我那會兒剛通宵畫完設計圖,整個人神色懨懨,又接到妹妹裴優的電話。
她說她終於找到真愛,要我祝福她。
……我祝福你大爺。
不知道又網戀到哪個小騙子,當她哥就沒少操心。
只好臨時訂票,潦草收拾行李箱,打算去找她。
凌初大概是以爲要被拋棄,耷拉着耳朵,一直沒動。
緊接着一蹦,扒住我行李箱裏的毛衣。
「不會送你走的。」
我覺得好笑,捏捏它的後頸,輕聲道。
「養你還是養得起的。」
就這樣,一晃一年多。
我養的兔子……
成精了?!

-4-
面前的少年皮膚很白,眼珠黝黑,睫毛纖長。
身上潦草搭着薄被,隱約能看見漂亮的鎖骨。
我嚥了咽,「你想幹嘛?」
他偏偏更委屈,「哥,我想很久了。」
「……」
見我沒吭聲,凌初急了。
他湊近,嘴脣在我臉頰上蹭了蹭。
熟悉的青草氣息傳來,還混了點果酒的甜香。
我直接麻了。
「你喝酒了?」
而他還在小聲嘀咕:
「說餓哥也不理我,說想親你也不回答,那就當是默認好了。」
我又驚又怒地瞪着他。
肩膀被輕輕一推。
天旋地轉中,再次陷入柔軟牀鋪。
炙熱又輕柔的吻落了下來。
凌初捧着我的臉,小心翼翼地觸碰,很快分開。
距離很近,他眼圈仍然帶着點紅。
尾巴球在牀單上掃來掃去。
他眨了眨眼。
「裴汀野,現在認得我了嗎?」

-5-
「唔。」我悶哼一聲,「你先……鬆開。」
凌初不肯,頭埋在我頸間胡亂蹭。
「難受。」他小聲道。
大概是喝了酒,看向我的眼睛像泛了霧氣的森林。
掌心觸及的皮膚滾燙。
我嘆口氣,迅速接受了這個反人類的事實。
手一伸,從牀邊撈了件白襯衫,罩在他身上。
「衣服穿好。」
我頗有耐心地把紐扣一顆一顆扣上。
「別感冒了。」
凌初一頭亂毛,迷迷濛濛地看我。
我繼續道:
「喝醉了也不能隨便親人,知道麼?」
「我沒醉。」他固執搖頭,「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掐着眉心,頭痛不已:「你不可以親我。」
他反駁:「哥又不是別人。」
沒等我說話,凌初迅速補充:
「剛纔你看到我沒穿衣服,是什麼想法?」
「……天冷,會着涼。」
「沒別的了?」
還要什麼別的?!
逆子!
我把他往牀下趕,「去去去!回你自個兒窩裏待著去。」
他犟着不肯走。
一晃神。
眼前又只剩了只乖順無辜的垂耳兔。
凌初小心挪到我掌心,打了個噴嚏,蜷縮起來,戰術入眠。
我哭笑不得,怔了半晌。
還是把它塞進了被子。

-6-
說起來很神奇。
我把自己養得很糟糕。
作息紊亂,不善交際,深居簡出。
卻好像在對待凌初這件事上,尤其耐心。
養兔子很難。
飼養指南打印了厚厚一沓。
它們看似柔軟可欺,實則傲嬌暴躁。
用電腦完成設計圖時,如果時間太晚,凌初會騎在我手背上不停拱。
我安撫:「別鬧,哥哥一會兒就畫…」
「完」字還沒說出口,電流被截胡。
它一口咬斷數據線。
繼續拱手背。
?我請問呢?
還打不得罵不得,稍微皺一下眉,它眼睛就更紅了。
蠻橫!
毫不講理!
和他攥住我的手腕壓到牀上時如出一轍。
早該想到的。
我仰面看着天花板,再無睡意。
相處這一年多,比起單純飼養了只寵物,凌初更像是陪伴我的家人。
化爲人形,對我有點什麼奇怪的依賴和想法。
也是。
正常的吧?
畢竟他的兔生裏只有我。

-7-
——個屁!
「你能不能別蹭了……」我啞聲開口,「凌初!」
這混球一大早就趴在我胸口拱啊拱的,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怎麼着。
毛茸茸的觸感激得我指尖微顫。
偏偏被他含住,輕輕啃咬。
我翻身下牀,拎着他走到客廳。
從垃圾箱翻出昨天被打翻的那瓶果酒。
一看日期,3038 年。
媽的假酒!
我低聲咒罵了句。
而凌初緊緊貼在我身上,整個人意識不清。
我只好把他帶進浴室。
閉着眼,按開花灑。
摸索着給他洗了個澡。
他眼神終於恢復了一絲清明,接着笑得狡黠。
「哥怎麼不敢看?之前不是一起洗過好多次。」
「閉嘴吧。」
我面無表情,用浴巾把他裹起來,「再說抽你。」
他乖乖抿脣,眼尾卻含笑,一瞬不眨看着我。
我被他盯得發毛。
迅速把他趕出浴室。
給自己衝了個冷水澡。
呼吸和心跳終於平緩。
真他媽瘋了!

-8-
我擦着頭髮,走到沙發邊。
捏住凌初下頜,微微抬起。
他沒反抗,任由我左看右看。
因爲獸態,眼睛閃着純淨的湖藍色,微微下垂。
鼻翼有一顆小痣。
水珠順着微溼的髮梢往下滴,沒入鎖骨。
這小兔崽子,還真成人了。
不過倒真的。
很漂亮。
我喉結滾了滾,僵硬地挪開視線,拋下一句。
「兔子,以後還要賴我家麼?」
凌初握住我手腕,「我沒別的地方去,哥。」
我挑眉,「所以什麼身份?」
總不至於,還是寵物?
「什麼身份都可以。」
凌初眼神熱忱炙人,語氣討憐。
「裴汀野,你就當多個弟弟唄。」
他頷首,在我手背落下一吻。
「要我做什麼都可以的。
「主ṭūₓ人。」
誰教你這麼喊的????

-9-
凌初身形纖薄頎長,比我還冒了個尖兒。
勉強套了件我的 T 恤,明顯不太合身,肩線撐得很緊。
更別提……
咳。
「哥,小了。」他笑得狡黠。
我兩眼一黑,推着他去商場裏裏外外上上下下選了整套Ţű¹。
打扮一番,凌初穿了身黑夾克皮靴,墨鏡往上隨意扣着,斂起額前碎髮。
像是被打磨後的曜石。
惹眼得要命。
「哥在想什麼?」
他倚在試衣間旁,嘴角噙着笑。
我收回視線,「在想一會兒結賬要刷爆我幾張信用卡。」
「不用,我有錢。」
「你哪來的錢?」
我只當他是初入人世純口嗨,自顧自去了收銀臺。
卻被告知已經付過。
凌初還挑了滿滿當當一排的衣服,碼得整整齊齊。
「哥,送你的。」
他眯眼笑。
「兔子的報恩。」

-10-
回到家,我捏着凌初遞來的黑卡看了半晌。
「這是妖術?」我嘀咕,「障眼法?」
「總之,哥現在被我包了。」
「……」
我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掐了把他的臉。
「小屁孩兒。」
「裴汀野,我是個男人。」
凌初不滿,圈住我的手腕,「你別總把我當小孩。」
我不以爲意,「知道了兔子。」
掙了掙,沒掙脫,無奈地朝他笑笑,改口道。
「知道了,凌初。」
他才肯心滿意足地鬆開,解釋道。
「其實我以前是有錢人家的少爺,不是有那什麼,京圈兔子爺?」
「……那叫京圈太子爺。」
「哦。」
凌初若有所思。
「難聽。
「那其實我以前是個明星。」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我警告:「以後不準在家偷偷看電視了。」
「別呀哥。」
他懊惱地揉了揉鼻子。
「卡是上一任主人留給我的。」
「大概是因爲把我丟掉很愧疚,所以給了我一大筆錢。」
搞半天我還是繼任。
「不過我不喜歡他。」凌初補充,「他沒哥帥。」
「……謝謝啊。」
我回屋拿上電腦,盤坐在地毯上,開始上網查文獻。
【人變兔子。】
【基因變異。】
【genetic mutation】
【兔子大明星。】
【……】
沒查出個名堂。
自己都覺得荒唐。
又去搜了圈人名,彈出的也全是無關信息。
最後只好上論壇發了個帖子。
【家養垂耳兔變成人了怎麼辦?】
合上電腦,盤問凌初。
他趴在我邊上,耷拉着眼皮,懶懶答:
「別查了哥,不要想着把我送走。」
「我沒……」我失了笑,「沒想送走你。
「但你哪兒來的我總要弄明白吧。
「身份證戶口什麼的。」
我打量他,「也就十七八吧?還得上學。」
「就當你生的唄。」凌初隨口答,「…Daddy。」
我狠狠揉了把他頭髮,「好好說話。」
他往後微仰,笑意漾開。
「我上個月成年了。」凌初說,「高中也畢業了。」
「高考了麼?」
「唔…」他抿脣,「考了。」
「那最後?」
「沒去大學。」
「爲什麼?」
他又不肯說話了。
好半天才接着答,「變成兔子了唄,然後就被哥撿回家了。」
「遇到我之前,發生了什麼?」我望向他,「爲什麼受那麼重的傷?」
「…不記得了。」他眼神躲閃,「對不起。」
「……」
我盯着他眼皮上那顆小紅痣,微微失了神。
「凌初,考個大學吧。」
我嘆口氣。
「我想辦法幫你報名,總這樣,也不行。」

-11-
說幹就幹。
我買回一大堆資料,在趕設計圖之餘幫凌初補習。
補半天發現他根本不用補。
端端正正坐在桌前,垂着眼三兩下就把試卷寫完。
末了揉揉手腕,表情是一貫的漫不經心。
「你是天才麼?」
我一一覈對答案,倒吸了口涼氣。
連解題步驟都鉅細靡遺。
他轉着手裏的筆,「哥喜歡天才麼?」
得。
就沒指望能從他嘴裏蹦出什麼正經話。
我把平板拋給他。
「我去做飯,你自己玩。」
轉身進廚房,過了會兒又聽見他在客廳喊。
「哥,刷到你發的帖子,評論建議我,兔子,調查一下你的學歷。」
轉頭看,凌初微微歪頭望我。
「哥的學歷很厲害麼?」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三秒後,我面色一沉,走過去把他手裏的平板搶了過來。
「別亂七八糟學那些,小孩兒不準說葷話。」
「嗯?」他一臉迷茫,「可是調查一下也沒……」
我捂住他的嘴,「不準說!」
凌初眨巴兩下眼睛,睫毛一掃一掃拂過。
半晌聽見他悶悶的笑聲。
「裴汀野,耳朵好紅。」
凌初眼神直勾勾盯着我,笑意赧然。
我被他盯得不自在。
渾身燥熱。
猛地收回手,正色道:
「凌初,平板沒收了,接下來一週都不準再上網。」
他靠過來,下巴擱在我肩上,無比熟稔地蹭了蹭。
「那我無聊怎麼辦?」
又撒嬌!
又!撒!嬌!
「寫作業。」
我面無表情地推開他,用筆敲了敲桌上攤開的高數題冊。
「我覺得這個學歷比較重要。」
「小氣。」
凌初不滿,還是聽話地拉開椅子坐下,握着筆開始勾勾畫畫。
一邊嘟囔着。
「球座標系的雅可比行列式……
「我是隻兔子!兔子爲什麼也要考試,這合理麼?!ṱù⁸
「而且考大學爲什麼要我做高數題?不應該做五三麼!
「原積分變爲……哥,咱晚上喫什麼?」
「……」
「我做,我做還不成麼!你別瞪我凶死了!」
「瞧瞧,天才!秒解!全對!現在可以喫晚飯了麼?或者哥跟我解釋一下調查學歷到底什麼意思啊?
「哎裴汀野你別走——
「就知道哥對我最好了。」
凌初捧着我塞給他的番茄雞蛋麪,心滿意足道。
「哥下面技術超一流!好喫得要死掉了啦!」
我把煎蛋夾到他碗裏,「喫麪都堵不住你的嘴,衰仔。」
「應該繫好型嘅男仔啦~」
他咬着面,彎眼睛笑,「鐘意你,和我談。」
談個球。
我敲敲桌面,嚴肅糾正,「我是直男。」
「哦——」凌初點頭,「我會努力的。」

這也能努力?
「哥想上面還是下面,我都行。」
「閉嘴,喫你的面吧。」
我撂下句話,憤然拿浴巾進了浴室。
靠。
看這渾小子喫麪倒是把我自個兒看*了。
裴汀野,真他媽沒出息。
狗屁直男。
玩求。

-12-
做了一晚上亂七八糟的夢。
早上煩躁得不行,迅速洗了個澡。
突然聽到客廳傳來巨響。
我披着浴巾慌慌張張衝出去。
看到沙發上橫躺着個人,凌初站在旁邊,茫然地望向我。
躺着的人是裴優。
我妹妹。
「她怎麼躺這兒了?」我晃了晃頭髮上的水珠,問。
凌初:「哥,好萌。」
「……說人話。」
「那女人好凶!一大早提着菜刀到窩裏把我拎出來,凶神惡煞說要把我燉了給你煲湯喝,嚇得我化了人形,她突然就暈了。」
他無辜眨眼,「怎麼叫都叫不醒。
「哥,她誰啊?」
我掐了掐眉心,「我妹…你姐。」
「……」
過了半天,小優醒過來。
滿臉興奮地湊到我面前。
「哥!剛纔那人誰!好帥!
「我看起來賊眼熟,長得好像明星!……人呢?」
她迅速掃視一圈客廳,「你把人藏哪兒去了?」
「求求你了哥,再讓我看一眼吧。」
她撒嬌道,「我不告訴別人你偷偷養男人的事,你就讓我再看一眼,別這麼小氣嘛。」
我頭痛不已,指了指桌邊一小團。
「大白天做什麼白日夢,真沒人。
「是兔子。」
凌初乖順地挪過來,胡亂咬着我的指尖。
一陣酥麻像電流經過,我咬牙忍下,捏了把他的耳朵,以示警告。
小優狐疑地看了半天。
大概世界觀已經癱瘓。
想說什麼又忍了回去。
我給她倒了杯橙汁,問,「突然找我什麼事?」
「就不能是單純想你麼?」小優撇撇嘴,「都多久沒見了,過年你也不回家。」
「我要回了你們還能過個好年?」
我用手指撥着凌初的耳朵,它抖了抖,幽怨瞪我一眼。
我笑了笑,「小優,那不是我的家。」
沉默。
半晌,小優吞吞吐吐地開口。
「小野哥。」
她試探道,「爸最近老說胸口疼,身體比之前差了不少,也沒那麼愛發火了。
「你能回家一趟麼?媽,我……還有爸,大家都,都很想你。」
我想也沒想,「不可能。」
「爲什麼不可能?」小優拔高音調,「你離開家這都幾年了,還沒消氣麼?
「你和爸好好說說,父子間哪有隔夜仇?
「白阿姨在天之靈也不希望看到你們這樣。
「哥你……」
「小優。」我無奈地打斷她,「我和裴銘不可能再做父子了。」
小優瞪大眼,錯愕地望向我。
我嘆口氣,接着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
「但有些矛盾不是靠時間就能解決,過去發生的事我也不可能忘。
「我認不了他當爸,他更不可能認我這個不孝子。
「我恨他,巴不得把這身血都換一遍纔好。」
我漠然垂下眼睫。
裴銘會想我回他的家?
笑話。
爲了讓小優徹底死心,我又補了句。
「再說你有什麼立場要求我?
「後媽帶過來的,繼妹?」
「裴汀野,你太冷血了!」
她被我的話徹底惹惱,憤然走到玄關處,拉開門。
「我瘋了纔會叫你這麼多年大哥!你就活該孤獨終老,守着你那破畫板過一輩子!」
「砰」的一聲,門被重重砸上。
我苦笑了聲。
有些事,她一輩子都不要知道的好。

-13-
小優是祝阿姨帶過來的孩子。
據說祝阿姨是在接客時進了裴銘的包廂。
被裴銘一眼相中,花大價錢贖回。
祝阿姨和母親長得很像,以至於我見到她和小優,根本起不了任何恨意。
很多次被裴銘打個半死關進禁閉室時,也是祝阿姨偷偷給我送藥,送食物。
小優揩着眼淚,攥着毛巾給我擦臉上的血。
「小野哥,你疼不疼啊。」她動作小心翼翼。
「沒事。」我朝她笑。
客廳的牆上掛着母親生前創作的最後一幅畫。
我常常站在那裏,注視那幅畫。
一站就是一整天。
那幅畫上面,是大面積的黑,中間包裹着一輪漸變殘陽。
杏黃和橙紅混合。
一種極具生命力的美。
卻好似,在墜落。
也許落筆時,媽媽就爲自己設定好了結局。
那時我剛放學,手上還捏着感恩節,老師讓我們寫好要送出的感謝信。
【媽媽】兩個大字被我寫得笨拙卻工整。
而「砰」的一聲,媽媽墜落在我眼前。
血綻開一地,染紅素白的雪。
信封輕飄飄落到地上。
那團模糊的血肉,在朝着我笑。
多可笑啊。
在裴家,親媽專程挑時間,在我面前跳了樓,完成她的藝術終章。
親爸要求我從小到大考試必須門門第一,給他長臉,稍不滿意就用皮帶抽。
肯爲我掉眼淚的,問我餓不餓,會不會疼的。
是兩個毫無血緣關係的陌生人。
所以原諒不原諒,真的有人在意麼?

-14-
頭頂忽然被人揉了揉。
溫熱的掌心貼住後頸,安撫式地摩挲。
我抬頭,撞上凌初的視線。
他垂着眼,瞳仁是澄澈純粹的藍。
「那個女人胡說八道。」
他用手指揩了揩我的眼尾。
「哥帶我回家,照顧我,是天底下最好最善良的人。
「惡毒的是他們纔對。」
雙眼被他輕輕覆蓋住,緊接着,耳尖觸到溫熱的柔軟。
一觸即分,淺嘗輒止。
蓋在眼睛上的手卻一直沒挪開。
「他們不珍惜,我珍惜。」
凌初溫聲道。
「哥,你不樂意也沒轍,蓋過章就算是一生。
「我已經賴上你了。」

-15-
事實證明。
人失去視覺,感官就會被無限放大。
譬如此時我什麼也看不見。
卻能清晰地聽見胸腔間有力的心跳。
一下一下,跳躍着。
衝擊着鼓膜。
周圍全是凌初身上的淡淡青草氣息。
乾淨又純粹。
很像大學時,路過梅雨季後的清晨操場。
「凌初,我們以前見過嗎?」
我鬼使神差地開口。
面前的人僵了僵,「爲什麼這麼問?」
其實我也不知道。
「沒什麼。」我挪開他的手,抬眼看他,「就是在想,要是我們能早點認識就好了。」
這樣我就能帶你去看我的畫展。
去看曾經閃閃發光的裴汀野。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灰頭土臉,把日子過得一團糟的我。
大概是注意到我語氣的落寞,凌初定定地注視我半晌,好半天才道。
「在我心裏,哥什麼時候都是最好的。」
我樂了,「哄小孩呢。」
「那小孩開心點了沒。」他捏捏我的後頸,「不是說今天約了要和客戶喫飯?」
差點忘了這茬。
我低頭掃了眼手機,老闆已經在催了。
【小野,季總點明瞭要你去和他談,說只能你能懂他的理念。
【這可是條大魚,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啊。晚上必須得給我陪高興了,讓季總滿意的話好處少不了你的。這個項目完成之後獎金我給你翻三倍。】
嘖。
我舉起手機朝凌初晃了晃,「好大一張餅。」
「帶我一塊兒唄。」凌初眼巴巴湊到我面前,「哥,讓我見識見識大魚長什麼樣兒。」

-16-
兔子被塞進了畫包。
人類飯局太漫長。
席間,我把拉鍊拉開一小條縫。
凌初眼睛紅紅,委委屈屈蜷在裏邊兒,似乎在控訴。
我沒忍住用手指輕輕揉它的腦袋。
對面季堯已經又舉起了酒杯。
「聽說小裴以前是頂尖美院畢業,沒少辦過畫展吧?據我所知,業內欣賞你靈氣和才氣的人可不少,怎麼沒繼續搞藝術,反而轉行幹了設計?」
「季總說笑了。」我提杯敬酒,仰頭喝光,「藝術不能當飯喫。」
酒精順着食道一路灼燒。
我不着聲色地按了按腹部。ŧū́₈
一整場局下來,季堯一直在逼我喝酒。
句句不提合作的事,反而話裏藏針,旁敲側擊打聽我的過往。
我猜不透他的心思。
只好順着他的話說,一杯一杯往下灌。
終於忍不住踉蹌着去了洗手間。
我伏在洗手檯邊,洗了把臉,難受得皺眉。
身後腳步聲卻緊隨而來。
腰間驟然覆上一雙手。
中年男人油膩的嗓音響起。
「藝術家的腰,真細啊。」

-17-
我下意識曲肘砸了過去,眼前卻蔓延起雪花點。
身體完全沒力氣。
「我喜歡男人,你們老闆沒告訴過你麼?」
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
季堯攥住我的手腕往他懷裏帶,「不是什麼人的酒都能隨便喝的。」
「他知道?」我咬牙捱過一陣戰慄,「你下了藥?」
季堯挑眉笑道,「你那老闆給他十萬塊他都能笑得跟孫子似的。
「我可是出三千萬買你。
「跟我睡一覺,你想要什麼還不是……」
操操操!
真特麼噁心。
我一拳砸了過去,卻因爲藥效完全使不上勁。
劇烈的灼燒感讓我再也無法思考。
季堯往後晃了晃,又湊過來,大力鉗住我的腰。
「砰——!」
門被猛地撞開。
「放尊重點!」
凌初把季堯雙手反剪,摜到牆邊。
他冷聲呵斥:「你手往哪兒放呢?」
咔嚓一聲,季堯手腕脫了臼,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凌初仍懶散站着,並不見多用力。
似乎只是碾碎了張塑料膜。
心臟驟然緊縮,我眼前黑霧瀰漫,勉強撐着牆靠着。
模糊視線裏,凌初拳拳到肉,耳邊季堯的痛叫聲聽不太真切。
理智回籠,我啞聲開口。
「凌初,過來。」
他沒理,只是發了狠地不停揍着地上匍匐的人。
雙眼通紅,憤怒在眼底燃燒。
像頭暴怒的小獸。
我提高聲調,換上命令的口吻。
「凌初。」
他動作一頓,沒吭聲。
「別打了。」
「可是他……」
「過來。」
我幾乎再靠不住,身體不住地發着抖。
「我們回家。」
「你怎麼了?」
他意識到不對勁,迅速走過來撈住我。
我搖搖頭,「季堯不是什麼好惹的主,把自己…」聲音被疼痛打斷,呼吸斷斷續續才接上,「搭進去,不值。」
「怎麼這麼冰?」
凌初伸手覆在我額間,「哥你別嚇我。」
「藥…」
我雙腿發軟,勉強抓住他手臂,抵在他肩上,「口袋……」
眼前一黑,徹底失去意識。

-18-
夢裏的場景光怪陸離。
過往被碾碎,無數殘影閃過。
我媽用貪戀的目光注視着我,纖長手指劃過我的臉。
「小野,你是媽媽最滿意的藝術品。」
我爸語氣狠厲,咒罵的話語和鞭打一同砸來。
「裴汀野,裴家養不出這麼沒出息的白眼狼!」
畫紙被他撕得粉碎,花花綠綠的碎屑在空中漾開。
「你媽是個神經病!是個瘋子!你要學設計,學藝術?你也要跟她一樣當個瘋子麼?」
下一瞬,又定格在電視上。
屏幕裏的父親,西裝革履,被人羣簇擁。
是慈善家,大老闆,衆人擁戴。
而我站在空無一人的展廳中央。
穿堂風掃過,四周是被砸得亂七八糟的畫。
顏料被潑了滿牆。
猙獰荒誕。
——電話響起。
「你還想任性多久?」父親的聲音冷硬,「守着你那破畫板一輩子?」
「是你砸的?」憤怒幾乎衝破天靈蓋,我低吼道,「你找人砸的?」
「那又怎樣?」他冷哼一聲,「裴汀野,我花了那麼多時間和精力培養你,不是讓你成天無所事事的!
「你要是再執迷不悟…」
「滾!滾!」我把手機往地上猛地一砸。
從此徹底和他斷絕關係。
之後的日子並不好過。
裴銘動用所有關係封殺了我。
散播我媽是個藝術瘋子,我的畫都是抄襲瘋子的創意。
久而久之,豔羨的聲音逐漸轉爲鄙夷。
一開始我嘗試解釋,後來發現比起真相,大多數人只想圍觀鬧劇。
逐漸放棄。
我開始整日睡不着,大量喫藥。
心臟在那時落下病根。
轉行當了設計,入職一家小公司。
……
夢的場景又換了。
面前是白色畫布。
我嘗試舉起畫筆。
手指卻不斷顫抖。
發現自己根本再畫不出一筆。
胸腔深處疼痛炸開,心率失衡,器官胡亂跳動。
我低着頭,沉默忍受着撕裂般的劇痛。
勉強挪到沙發邊,拉開抽屜拿出藥,仰頭嚥了下去。
好苦。
被激得一陣反胃,眼眶徹底紅了。
巨大的無力感席捲而來。
我蜷在地毯上。
再沒了任何力氣。
無邊無際的黑暗。
黑暗。
掌心下忽然傳來毛茸茸的觸感。
低頭看。
是撿回來的小兔子。
凌初趴在我身上,睡得正香。
我輕嘆口氣,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腦袋。
還挺會心疼人的。
心臟處劇烈的絞痛平息了些,取而代之是綿延的悶痛,雖然磨人,但也能忍。
我抬手揉了揉。
輕微的動靜,它驀地睜開眼,睡眼惺忪地望向我。
「吵醒你啦?」
我起身,掀開被子,「餓了吧,我去給你弄點喫的。」
眼前忽然黑了一瞬。
我撐着牀沿,緩過一陣眩暈。
它瞬間警鈴大作,跳起來蹭着我的手臂,目光有些擔憂。
「沒事。」我掐了掐眉心,「有點低血糖。
「昨天是不是嚇到你了?」
它圓睜着眼望着我,眼神清澈無辜。
我怔了半晌。
忽然有了想傾訴的慾望。
「你說他們爲什麼總要要求我呢。」
我嘆息道,「所謂名譽、金錢、地位、權利,真就那麼重要麼?
「他瞧不上我媽,我媽死了他說是被藝術逼瘋了。他更看不上我,覺得我成天做些不務正業的玩意兒頂個屁的用。
「……」我低聲咒罵了句,「他那些破生意又有多高尚?」
凌初呆呆地看着我,耳朵動了動,好像真的在聽。
我搖搖頭。
還真是瘋了。
「你能聽懂就好了。」我戳戳它的臉,「不,還是別了。
「人類的糟心事,你一輩子都不要懂纔好。」
我拎着它的後頸,塞進掌心。
「走吧,哥給你做胡蘿蔔大餐。」
它眼睛好像更紅了一點。
用鼻尖碰了碰我的手指。

-19-
「哥?」
手被人緊緊攥住。
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惱人的夢魘結束。
我費勁睜開眼,鼻尖縈繞濃重的消毒水氣息。
凌初趴在我面前,眼眶通紅。
「你終於醒了,嚇死我了。」
他聲音有些啞。
「是很疼嗎?爲什麼連昏迷的時候也在哭。」
我說不出話。
靜靜看着ṭû³他。
他心疼得直皺眉,「以後誰再欺負你,我全都殺了。」
我抬手揉了把他柔軟的頭髮,「你這小孩。」
「我認真的。」凌初目光閃着狠戾,「誰欺負哥誰就該死!」
我被他的眼神驚到,下意識脫口而出。
「季堯呢?」
「那傻逼我給他沉海餵魚…哎哥哥哥你別急你身體還沒好,」他按住慌忙起身的我,「你怎麼什麼都信啊你纔是小孩吧!」
「……」
「他沒什麼事,就縫了幾十針渾身包滿紗布醜得要死而已。」
「那你…」我遲疑道,「警察沒找你麻煩吧?」
「我那是爲民除害,」凌初眼神閃了閃,「再說他給你下的藥差點把你害死,你都不知道等在手術室外我有多慌…」
他哽了哽,「哥,我真的很怕。」
「怕什麼。」
「怕你不要我了,怕再也見不到你。」
凌初目光灼灼。
「怕沒機會告訴你——
「我真的很喜歡你。」

-20-
出院回家。
窗外一直在下雨。
我洗過澡,裹着毯子坐在沙發上。
凌初端來水杯和藥,又往我懷裏塞了個熱水袋。
忙前忙後。
最後坐到我旁邊,耐心地給我手臂纏血壓計袖帶。
「凌初,」
我看着他專注的眉眼,忍不住開口道,「感覺還是很有必要和你說。」
「嗯?」他睫毛顫了顫。
「我這人吧,特怕和人打交道,也沒對誰好過,除了上班,要麼悶在畫室畫畫,要麼去野外寫生。爲數不多的交流大概就是和委託方——
「把你帶回家養的這一年,大概是我說話頻率最高的時候了。」
我垂下眼,「我有的不多,很難給你什麼承諾。我爸看我不識時務,小優ṱù⁵看我不近人情,公司老闆又覺得我難相處腦子有點病。他們看的這些對他們來說都是對的。未來很難保證你不會對我感到乏味或者失望…」
「但哥你把我養得很好。」凌初熟練按下檢測鍵,「那些又有什麼關係?」
他彎彎眼睛,看向我,語氣藏了幾分狡黠。
「我就喜歡不識時務不近人情又難相處腦子還有病的人。」
接着湊近,輕輕吻了吻我的耳尖。
「哥,我們絕配。」
「滴,滴。」
心率監測儀忽然報警。
凌初警鈴大作,「怎麼——」
剩下的話被我堵了回去。
我用力親吻着他。
「是心動。」
分開間隙,我喘聲道。
「凌初,我也喜歡你。」

-21-
主動變成被動。
兔子太兇,反客爲主。
呼吸都被撞碎。
偏偏他聲音黏黏糊糊,語調撒嬌,湊到耳邊不停咬吻。
「哥,你聲音真好聽。
「再叫一次我的名字好不好。」
…這混球!
無法無天了!
教訓的話瞬間又被他的吻打斷。
「哥好凶,眼睛好紅,太可愛。」
「……」
算了。
我頭埋進枕頭,瞳孔有些渙散。
等明天…
「明天週末,哥好像不用上班。」
凌初得寸進尺,「再晚點睡好不好。」
「我睡…
「……!
「你……
「……別…」

-22-
別隨便撿兔子回家。

-23-
凌初最近變得很奇怪。
比如。
在街上走得好好的,他突然說。
「哥,我決定了。」
「嗯?」我不明所以。
他順勢把頭埋進我的肩,「我要給你生兔子,生很多很多兔子。」
「……」
你要不要看看你到底在說什麼?
再比如。
某天他神祕兮兮地湊過來在我身上聞來聞去。
我無奈問他在幹嘛。
他蹙眉:
「哥,你身上是抹了椿藥嗎?怎麼這麼香。」
「……」
「你勾引我,你不要再說話了。」
…我說話了嗎。
還有某天他突發奇想要給我做胡蘿蔔大餐。
結果在廚房狂叫。
我慌慌張張進去問他怎麼了。
他舉着手指:「切到手了痛死我了哥!」
定睛一看——
「凌初,我再晚個幾秒你傷口就要癒合了吧。」
他委屈得耳朵耷拉下來:
「你一點也不心疼我。」
哎,可愛得要命。
我沒忍住湊過去親了親他的耳朵。
最後結果是。
他壓着我親了一遍又一遍。
你瞧。
多混蛋啊。
我心情好的時候他比我笑得還開心。
我生氣罵他他也笑着說,哥你真棒,再罵幾句就這樣,哎,我太喜歡了。
跟個二傻子似的。
不得不承認。
和凌初在一起後。
我死水一般的生活終於有了活氣。
我換了份新工作。
又開始嘗試畫畫。
偶爾陪客戶應酬,凌初會來接我。
他撐着傘,站在雪裏。
肩上覆着一層薄薄的柔軟的雪。
遙遙安靜望向我。
因爲酒氣,我眼前霧濛濛,一片虛焦。
而路燈投下的陰影襯着凌初的輪廓。
成爲唯一的實在。
然後他接住了我。
「怎麼喝這麼多酒。」他小聲表示不滿,「忘了家裏還有個學生嗎。」
我理直氣壯:「爸爸要給你賺錢,買大房子。」
「……」他抿脣,「爸爸,剛站你旁邊那男生誰啊,看起來挺帥。」
「嗯?」
我認真想了想。
「好像叫小白?
「唔,對方公司的吧……是挺帥。
「哎哎記不清了,難受。」
我埋進他肩窩哼哼唧唧。
「要回家。」

-24-
結果第二天一醒來。
凌初冷着臉問我什麼時候把他媽帶回家見他。
「什麼ƭŭₑ媽?」
「爸你忘了。就那個小白,你說很帥那個。」
「?」我莫名其妙,「你好好說話別叫爸。」
沒想到他更崩潰:「有了新老婆連兒子都不要了!」
我纔想起來那番醉話。
狠狠揉了把他的頭。
「要誰都不會要你的。
「你們兔子也太小氣了。」
我掏出手機,給他看小白的照片。
「人家鐵直男,有女朋友。再說我也不喜歡他啊。」
凌初輕哼了聲,把手裏的蜂蜜水遞給我。
「那爸爸考慮考慮我唄?
「我看那小白臉沒我一根頭髮帥。」
他剛洗過頭,劉海眼睛都溼漉漉的。
湊到我面前,嘴角噙着笑。
我看得心跳都快停了。
熱得慌。
隔着被子也蓋不住。
緊急挪開眼神,咳了聲。
「去吹頭。」

-25-
我用毛巾擦乾懸停的水珠,又用吹風機吹乾。
凌初心情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他晃了晃微溼蓬鬆的頭髮。
眯着眼看着我笑。
我站在他面前,手指插入髮絲中,順了順。
「不生氣了?」我問。
「嗯。」他微微仰頭,主動貼緊我的手掌,「你不喜歡他,我原諒自己了。」
我被他的胡言亂語逗笑,「爲什麼是原諒你自己?」
「和我談戀愛的期間,你還能抽出時間欣賞別人,是我的疏忽。」
他神情頗爲認真。
「這樣傳出去我很沒魅力的啊,裴汀野。」
我用指尖蹭了蹭他的側臉,那裏有殘留的一顆水珠。
便存了心思逗他。
「那大明星在我家寄宿的這兩年呢?」
水珠凝在指尖,很快揮發。
「那不一樣。」
凌初笑彎了眼。
「哥是我的目標, 我必須多花很多力氣才能靠近你, 讓你真正看到我。
「再說做兔子多幸福啊,比人有趣多了。也不需要成天思考什麼規則秩序, 前途理想。」
他手臂環着我的腰腹,額頭順勢抵了上來。
「有胡蘿蔔,有哥,還有家。
「多好。」

-26-
凌初跟我說起過他的過去。
他的確是少爺。
凌家是港城數一數二的人家, 又只有凌初一個兒子, 自然是放在心尖上寵。
但凌夫人是獸人, 凌老爺卻是普通人類。
獸人和人的結合是不被允許的。
一旦被發現, 會被調查局抓走。
當初凌家動用了大關係才把這件事壓下來。
凌初從小到大都被保護得很好。
一日三餐被嚴格規劃,什麼時間做什麼事, 都要符合凌家家規。
爲了避免獸態暴露, 不能去學校,不能和同齡人有太密切的聯繫。
他乖乖的,全都照做。
對於凌初而言, 童年是四四方方的小房間,把他圈得死死的。
只有每晚透過窗口看到的那輪明月,和滿天的星。
告訴他自由是什麼。
外面的天地是什麼樣的。
成年後, 他向父母再三保證自己已經能很好控制獸態, 和普通人無異。
凌夫人心疼他, 便答應了。
不出所料,他被星探看上, 進了公司當練習生。
凌初天賦好,也勤奮。
對身邊的人都很好。
他以爲朋友,都是真心換真心。
卻在某次外出春訓時。
被同組成績最差的一個人推下了山坡。
「哥,是你撿到我那次。」
他語氣雲淡風輕。
「我掉到了山坡下,全身都很疼。
「當時下了很大的雨,很冷。我找了很久, 找到了一個洞穴, 在裏面待了Ţŭ̀⁶幾天。
「特別餓, 沒有人來找我。
「我當時以爲自己快要死了。」
他抬眸, 「然後哥撿到了我。」
「之前怎麼不說?」我顫着手摸了摸他濡溼的睫毛。
「之前不想讓你擔心。」
他費勁地扯出一個笑。
「…現在想讓你心疼我。」
確實心疼。
太疼了。
「那凌家會放過他?」我問, 「你爸媽是不是已經找過你了?」
凌初點頭,「我失蹤後,凌家很快就得知了消息。因爲不敢大肆公開,所以調查都是暗地進行的……那個小孩應該是得到了法律的懲罰。
「我媽找到我,想讓我回家。」
他搖搖頭,「但我不想回去。」
「是因爲我?」
「嗯。」
他放軟聲音。
「我不想離開哥。
「而且和哥在一起, 我才知道原來生活可以是這樣的。
「可以開心,可以不開心。生氣難過也沒關係。」
他眉眼彎彎, 「喜歡是什麼樣, 接吻是什麼樣,愛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老師教不了的, 哥都教給了我。」
我心軟得一塌糊塗,把他攬進懷裏抱得緊緊的。
聽見他悶悶的笑聲。
「哥心跳好快。
「裴汀野,你也很喜歡我。」

-27-
喜歡他。
是兔子的凌初。
大明星的凌初。
受傷的凌初。
生動的,笑着的, 喫醋的,不開心的凌初。
我笑着低頭,吻上他的眉眼。
是我的凌初。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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