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藥的殺傷力有多大？

今天跟大家科普一個年輕人因爲跟父母賭氣，喝農藥的悲劇。
讓人感嘆命運的脆弱。
可惜，後悔已經遲了。
那年我下鄉，在廣東北部一個山區二甲醫院，當時我在急診科。
值班醫生給我電話，說有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喝農藥中毒，剛洗胃了。
洗出來的胃液是綠色的，估計這小年輕活不了了，可惜了。
綠色胃液？
活不了了？
我一頭霧水，病人這不好端端的嗎，農藥中毒多數也不至於死啊。
但說老實話，我們城裏面農藥中毒還是少見的，遠比不了山區這邊。
值班醫生的經驗我不能不重視。
我問病人父母，喝了什麼農藥，喝了多少，喝了多久，還有，爲什麼喝農藥？
病人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普通話也講不好，加上緊張害怕，說話結結巴巴的。
他們也搞不清楚孩子喝了多少。
那瓶農藥放角落很久了，原本也快用光了，可能還剩Ṱüₐ小半瓶吧，全給喝了。
大概是 3 個小時前喝的。
至於孩子爲什麼要喝農藥，他們也搞不清楚。
最關鍵的問題是，喝的是什麼農藥，有沒有把瓶子帶過來。
但病人家屬說，沒有瓶子，農藥是用礦泉水瓶裝的，好些年頭了，不記得是什麼農藥了。
具體要問病人姐姐才知道，當時是姐姐買的。
值班醫生說，從洗胃液的顏色來看，可能是百草枯。
百草枯？
這三個字猶如重磅炸彈，一下子我的雞皮疙瘩就起來了。
我以爲百草枯已經很少見了。
但值班醫生告訴我，當地的農民很喜歡用這個除草劑，主要是除草效果真的好。
他還告訴我，有些除草劑寫着其他名字，但裏面可能就是除草劑的成分，掛羊頭賣狗肉。
值班醫生還說，前幾年他這邊遇見了兩例百草枯，都死了，洗出來的胃液也是綠色的。

他們科把這個綠色胃液稱之爲魔鬼綠，見一次記一輩子。
我慚愧，雖然以前也見過百草枯患者，但從沒有負責過洗胃這個程序，所以當時不知道百草枯中毒患者的胃液是綠色的。
只知道他們的尿液可能是淺藍色的，因爲Ṫű⁰百草枯液體原本就是深藍色。
值班醫生有點爲難，問我怎麼辦，要不要直接轉到上面。
轉到上面的意思是，直接轉到我廣州所在醫院的 ICU 或者急診科。
值班醫生的擔憂有道理。
雖然這裏新購了一些醫療設備，但大家用起來還不夠順手，而且綜合監護水平的確弱一些。
再者，之前接診的兩例百草枯中毒患者都死了，他們有心理陰影，怕搞不好，當然，也怕家屬鬧，畢竟患者這麼年輕。
看得出來，值班醫生不想接這個「燙手山芋」了。
我才明白爲什麼他一見到我，就說這個病人活不了了。
百草枯中毒，是真的難，死亡率不說 100%，80% 是有的。
這樣的死亡率，任何醫生來了都得膽戰心驚。
但我們不能眼睜睜看着病人死掉，該做的還是得做，爭取時間，積極治療。
機會渺茫，好過完全沒機會。
洗胃，利尿，導泄，激素，都上。
我把以前用過的藥物和手段，只要這裏有的，都給上去。
然後再跟病人和家屬溝通。
病人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滿臉青春痘，不愛說話。
在我的努力下，終於還是瞭解到一個有用的信息。
他說農藥很辣，很難喝，喝了沒多久就吐了一些出來。
這是個好消息，說明喝到肚子裏的會少很多。
但百草枯毒性很大，即便喝了幾毫升也可能致命。
這個還是得跟病人父母說清楚。
交談中，我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這孩子這麼年輕，爲什麼要自尋短見？
值班醫生告訴我，從病人跟父母的交流中大致可以推測，他就是跟父母爭吵，一時衝動，就喝農藥了。
根本沒想到後果這麼嚴重。

我無語。
努力吧，盡力吧，看看老天爺能不能給這孩子一次機Ṫũ₌會。
我開始聯繫廣州這邊醫院，跟我主任說，有個喝百草枯自殺的病人可能要轉上來，要提早做好準備等。
主任一聽說是百草枯，也是直嘆氣，盡人事聽天命，但機會還是有的，得抓緊時間。
沒多久病人姐姐來了，值班醫生先跟她交代了病情，說如果是百草枯中毒，那就棘手了。
我迫不及待問她，那個礦泉水瓶裝的是什麼農藥。
我期待她告訴我們，那是普通的農藥，不是百草枯。
病人姐姐告訴我，是除草劑。
哪具體是哪一種除草劑，她自己也不記得了。
但她沒聽說過百草枯這三個字。
值班醫生問她，這東西除草效果是不是特別好。
她說這個除草劑是在朋友那邊買的，當時說除草效果會很好，但買回家用了一段時間，發現也沒多突出，雜草也沒全死光。
所以就一直沒用剩下那點了，就包好放在家裏樓梯角落處，沒想到被傻弟弟喝了。
她越說越傷心，責怪自己當初應該扔了的，扔了就沒有今天這個事情了。
聽到她說這除草劑效果並不大好，而且沒聽過百草枯這三個字，我欣喜萬分。
強壓住內心的激動再次問她，讓她好好想想，這除草劑是不是真的效果一般？
她似乎責怪我，這時候關心這除草劑好不好使有什麼用呢，倒不如多花時間考慮怎麼治療她弟弟。
我趕緊給她解釋，說我們懷疑他是喝了百草枯，如果是百草枯，那死亡率是相當高的，可以說九死一生。
我也沒有把話說死，沒有說必死無疑，但我要讓她知道，病情很重。
但有個問題，百草枯是除草能力是很強的，據我所知，基本上撒過百草枯的地方都寸草不生。如果這個除草劑的效果不是很好，我們就要考慮它到底是不是百草枯。
如果不是，那生還的幾率就大很多了。
病人姐姐問我們，抽血不是可以知道結果嗎。
抽血的確可以知道結果，但當地醫院做不了這個檢測，得送廣州。
而且檢測本身也需要時間，所以沒那麼快能知道結果。
總之一句話，如果是百草枯中毒，那機會渺茫。
如果不是百草枯，是其他農藥，那生還幾率會大很多。
看得出來，病人姐姐不大相信我們的話。

因爲她弟弟這時候看起來還是好端端的，除了說咽喉不大舒服，人比較疲乏以外，沒有別的症狀，生命體徵都是穩定的，他甚至要求我們撤掉心電監護，嫌它礙手礙腳。
我告訴他們，如果是百草枯中毒的話，明天后天可能就會有缺氧表現，會呼吸困難。
嚴重一些的可能整個肺會纖維化，容易爛，病人會憋死。
還有，其他器官也會受損，肝臟會出問題，腎臟也會遭殃，可能會多器官功能衰竭。
我必須提前給他們打預防針，絕對不能等出問題了再來說這些話。
當然，這些話都是不讓病人知道的。
我只是跟病人姐姐和他父母說。
值班醫生趁機跟病人家屬介紹，說李醫生是從廣州大醫院來的，這方面治療有經驗。
病人姐姐終於對我放下了戒備之心，懇請我一定要努力幫助她弟弟。
她就一個弟弟，如果沒了，那他們家就絕後了。
說着眼淚就下來了。
我安慰她，如果喝的不是百草枯，那就一切好說。
她再使勁想了想，說這除草劑效果的確不大好。
值班醫生開始動搖了，說之前兩個喝百草枯的病人，胃液的確是綠色的，難道是湊巧嗎。
我提到嗓子眼的心臟也開始降低，如果不是百草枯那就太好了。
但暫時不想這麼多了，先按最嚴重的情況積極處理，等結果出來再說。
還有一個問題，要不要轉上廣州？
病人姐姐和父母商量了一會，問我上廣州的話大概得花多少錢。
我說這個不好說，得看到時候具體情況，總的來說費用肯定比在這裏多一些。
他們最後拿定了注意，說等結果出來，如果不是百草枯中毒，就不上廣州了。
如果是百草枯中毒的話，那再商量。
這也是個折中的辦法。
看得出他們家庭不富裕，上廣州住院，尤其是住 ICU，對他們來說的確夠嗆，即便有醫保，那也不容易。
我們都希望，不要是百草枯。
千萬不要。
但值班醫生說的魔鬼綠是怎麼回事呢？
事後我也回去查了一些資料，這個問題也沒定論，喝了百草枯的病人胃液可能是綠色的，大概是除草劑顏色和胃液結合之後的顏色，也可能不是綠色的，說不準。

下午值班醫生ṭũ̂₅找到我ƭúₐ，說病人尿了，尿液是淺藍色的。
我一聽到這句話，整個人就好像墜入冰窖一樣，前胸後背寒意襲來。
真 tm 該死。
我特意跑回搶救室，看了病人。
病人表面依舊沒什麼大礙，一直在刷手機，看不出有緊張害怕。
反倒是他父母，坐立不安，兩個老人白髮蒼蒼，見了我就跟見到菩薩一樣，嘴裏說着我聽不大懂的當地方言，大概意思是讓我想辦法救救他兒子，諸如此類吧。
我盯着病人的尿袋，尿液的確是淺藍色的。
旁邊實習醫生問我，病人的尿液怎麼會藍色的呢，這是除草劑的顏色嗎。
我內心無比難受，我見過百草枯，那是一種深藍色的液體。
我也見過百草枯病人的尿液，那是一種淡淡淺淺的藍。
我低聲跟實習醫生說，這叫魔鬼藍。
對，魔鬼藍。
就比如，我們喫了火龍果，那尿液可能就是紅色的。
我們喫了利福平，那尿液可能是橘紅色的。
如果病人喝了百草枯，因爲百草枯的顏色是深藍色，被人體吸收後部分從尿液排出來，就變成了淺藍色尿液。
實習醫生目瞪口呆，他剛ṱũₐ剛也聽到了百草枯的厲害。
他也知道，百草枯中毒，九死一生。
我找到病人姐姐，再次跟她強調，病人很可能就是百草枯中毒。
除了胃液是綠色的，尿液還是淺藍色的，這些跡象符合百草枯中毒表現。
病人姐姐不大相信，說剛剛問了以前那個朋友，這除草劑不是百草枯，是其他的除草劑，但她還是沒記住名字。
我對此表示懷疑。
那就等血液檢測結果吧。
在結果出來之前，我們把該上的治療先做了，血液灌流也要做。
如果是百草枯中毒的話，血液灌流會有有些幫助。
什麼是血液灌流？
簡單地說，就是我們用一臺機子，連接病人的血管，把血液抽出來，在機子裏面過濾一遍，洗乾淨，把毒素、除草劑去掉後再回輸到體內。
我們的建議是，病人得收入 ICU。

病人姐姐一聽到 ICU 就恐懼，後來我才知道，她丈夫就是在 ICU 裏面搶救無效死亡的。
我似乎可以預感到，死神正向這個男生招手了。
第一，很可能就是百草枯中毒。
第二，特別關鍵的原因，他們家庭不富裕，非但不富裕，簡直就是緊巴巴過日子了，父母都是農民，沒什麼錢。姐姐一個人帶兩個孩子，打散工，如果要住 ICU 的話，這個費用怎麼搞，這是很頭痛的問題。
作爲一個醫生，我們實在是不可能單純考慮治療的，還要考慮病人的家庭環境，才能給於最恰當的治療策略。
擺在我們眼前的，就是這樣的爛局面。
我只能跟病人姐姐說，費用的問題你們自己想辦法，我們會盡量精簡。
但該用的還得用，這個病很兇險，馬虎不得，很多藥物節省不了。
姐姐點頭了，同意住 ICU，同意血液灌流，同意積極治療。
但病人自己發脾氣了，說一刻也不想待在醫院了，要回家。
別看這小年輕不愛說話，一說話就一言九鼎，說回家就是回家，誰也阻擋不了，身上的監護線路全扯掉了，連吊瓶都扯掉了。
我們好言安慰他，說這時候不適合回家，身上的農藥還沒完全去除，回家怕出問題。
我們都還沒告訴他百草枯的問題，也沒告訴他這病很可能會死人的，他大概率不知道自己的情況。
他頭也不抬，直接說，能有什麼問題，無非就是死，我原本就不想活了，是兩個老傢伙硬逼着我來醫院的。
我一時無語。
Ṭű⁶
他已經下牀走到搶救室門口。
爸媽和姐姐都扯不住他，一時之間我們也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值班醫生跟過來，說出院可以，要簽字，籤自動出院書，一切後果跟我們無關。
爸媽和姐姐拗不過病人，說什麼也不肯住院了，要回家。
那隻能簽字出院了。
如果是百草枯的話，回家必死無疑。
如果是其他毒性沒那麼強的農藥，經過之前的系列處理，說不定可以熬過去。
那就出院吧。
臨走前，我叮囑病人姐姐，回家後觀察情況，如果有肚子痛，胸悶心慌等情況，一定要及時回來。
就這樣，我放走了一個高度懷疑百草枯中毒的病人，現在回想起來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但當初實在沒辦法。

第二天一大早，值班醫生就聯繫我，病人的血液和尿液檢測結果出來了。
真的是百草枯啊！
最擔心的結果還是發生了。
我讓值班醫生趕緊聯繫病人家屬，讓病人回來住院，否則死路一條。
而且一定要把病情往重裏說，如果不治療，幾乎 100% 會死掉。
當然，也不要把話說的太樂觀。
只能說，不治療必死無疑，治療則有一線生機，僅此而已。
我以爲病人會被「押」回來。
我又錯了，病人非但不願意回來，還通過自己姐姐的口告訴我們，一來他不想活了，二來覺得醫生唬人，明明沒那麼嚴重，又說得好像馬上要命一樣。
大概這個意思。
雖然我覺得很可惜，這個年輕的生命馬上就要凋零了，但大家一致認爲，這樣的病人真的是燙手山芋，不能接，不敢接。
我也聯繫我廣州的主任，說病人放棄治療了，不來廣州了。
但我判斷，病人還是會回來的。
值班醫生不大相信，說病人一心求死，回家正好遂他意願。
而且他也不相信醫院，經濟也不好，回來用處不大啊。
他不害怕，是還沒正面遇到恐懼。
百草枯這個東西，雖然是喝進去的，但毒素會入血，會進入各個器官，尤其是會進入肺臟，導致肺炎、肺纖維化，整個肺會變得很硬，沒有彈性，容易破裂，會缺氧，會喘，會呼吸困難，如果不處理，甚至會活活憋死，我們不要高估了病人求死的決心。
不幸的是，這次真被我猜中了。
離開醫院幾天後，病人被 120 車送了回來。
我趕回搶救室時，這個一心求死、桀驁不馴的年輕人正氣喘吁吁、大汗淋漓，口脣發紺，眼神迷離，好像一不小心就會暈死過去一樣。
他的父母在門口哭得稀里嘩啦，姐姐也是哭紅了雙眼。
值班醫生告訴我，病人回去後幾天情況還行，除了人比較累，咽喉疼痛、口腔潰瘍以外沒有其他症狀。
但從昨晚開始有胸悶，今天早上呼吸困難很明顯，缺氧，難受得很。
在父母的苦苦哀求之下，病人同意來醫院了。
我無奈嘆了一口氣，可惜太遲了。
病人姐姐把我拉到一旁，她渾身顫抖，塞給我一個皺巴巴的信封，我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鈔票。
她求我一定要想辦法救救他弟弟，就一個弟弟，這幾天大家都睡不好，父母也快受不住了。

如果弟弟走了，搞不好父母也隨時跟着走……
她說不下去了，無盡的哽咽。
我沒收她的信封，說不用這個，我們治病，你們掏錢，花多少給多少，沒必要塞紅包。
我做醫生這麼多年，從未收過病人紅包，通通拒絕了，尤其是眼前這種，預後極其不好的，家裏又貧困的，這信封燙手，拿不住。拿了也一輩子睡不好覺。
但病人既然來了，家屬也要求積極救治，我們只能想盡一切辦法努力，畢竟病人太年輕了。
病人跟前幾天判若兩人。
值班醫生指揮着用上各種治療措施，同時諮詢我意見，要不要轉廣州。
我猶豫了，即便要上廣州，也不是現在，得先處理好眼下的情況，穩住生命體徵，有機會再考慮轉院。
同時我電話聯繫主任，主任說只要家屬願意放手一搏，能接受人財兩空的結局，那就上來。
護士喊，病人血氧飽和度掉到 80% 了。
要不要插管上呼吸機？
值班醫生也問我意見。
他是猶豫的，按他們的經驗，這種情況上呼吸機只會加速死亡，因爲百草枯肺特別容易破，呼吸機是正壓打氣進去的，搞不好剛上呼吸機肺就破裂了，那就真的玩完了。
但病人在吸氧的狀態下依舊缺氧，氧分壓不到 40mmH（正常 90-100mmHg），氧飽和度也只有 80%（正常 98%-100%），病人嚴重缺氧啊。如果這時候不立刻糾正缺氧問題，下一秒可能心臟就會停跳了。
前有狼後有虎，怎麼辦？
沒時間考慮了，不插管上呼吸機病人馬上就會死掉，上了呼吸機起碼能維持一段時間，再想其他辦法。
就這麼幹，氣管插管，接呼吸機。
然後趕緊送去影像科，拍了個胸部 CT。
CT 結果一看，我的天，這兩個肺都快不能要了，嚴重的肺部炎症、肺纖維化，難怪病人會喘憋這麼嚴重，他的肺幾乎沒辦法吸入氧氣了，如果再不處理，真的會活活憋死。
但願一切努力都有回報。
接着轉入 ICU，直接上血液灌流。
原本前幾天就應該用上血液灌流的，儘可能把血液內的毒素清除出去。
但無奈病人簽字出院，現在再來上血液灌流，肯定是晚了很多了，現在只是祈求能亡羊補牢吧。
一切搞完之後，值班醫生問病人姐姐，要不要上廣州。
病人姐姐這時候已經六神無主了，醫生ţũₘ說什麼就是什麼，既然廣州治療更好，那就去廣州。已經不考慮費用的因素了。
簽字，同意。
能轉上廣州自然更好，但一切得等情況允許再轉，否則在路上就可能人沒了。

病人上了呼吸機、血液灌流後，情況感覺稍有好轉，血氧飽和度能升到將近 90%。
我爲了避免呼吸機相關性肺損傷，避免氣胸的發生，儘可能把呼吸機參數往小裏調。
道理很簡單，如果呼吸機給的壓力過高的話，隨時可能捅破這脆弱不堪的肺臟，那就雪上加霜了。
廣州這邊安排了牀位，但最快也得第二天。
我們想着目前最關鍵的也就是血液灌流和藥物支持治療，晚一天就晚一天。
當天晚上，病人情況還算穩定，沒有發生我們所擔心的併發症。
抽血複查的各種指標也沒有持續加重，甚至有好轉趨勢。
而且血壓一直還是穩定的，沒有發生休克，這點讓我感到稍欣慰。
沒有任何一個醫生能夠輕視百草枯中毒。
嚴重的百草枯中毒死亡率很高，不說 100% 吧，起碼都得 80%，所以大家都很害怕這個病，都在想各種辦法去克服它。
但很可惜，目前仍然沒有特效藥，我反覆跟病人姐姐溝通這個問題，即便去到北京，也沒有特效藥。
但如果病人喝的百草枯不多，治療足夠及早和積極，還是有機會的。
我這句話是安慰病人家屬，也算是給我們自己加油打氣。
總不能一看是百草枯就投降吧。
病人一個晚上還算平安，給予了我們小小的希望。
我也慶幸，上呼吸機這個決定還是正確的，否則病人昨天就死在急診科了。
接下來怎麼辦？
商量決定後，轉廣州。
爲了確保路上安全，萬一發生什麼問題能夠及時處理，我提議自己跟車走，帶足搶救藥品。
回到廣州，有更專業的監護治療團隊，也許病人能渡過難關也說不定。
但就在病人準備過牀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監護儀突然尖銳報警，病人血氧飽和度測不出來了！心率也飆到了 140 次/分！
大事不好！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病人缺氧又加重了，而且比之前任何一次缺氧都要嚴重，肯定是新發生了問題，呼吸機也在報警，各種緊急報警聲音此起彼伏，大家都很緊張。
我最害怕的就是病人的肺臟會被吹破，也就是氣胸！
雖然極力避免，但意外隨時可能發生。
聽診器一碰到病人左胸皮膚，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病人左肺呼吸音很低很弱了，極有可能左肺氣胸了，氣體壓迫了整個左肺，左肺萎縮，沒辦法正常進行氣體交換，所以病人會迅速發生嚴重缺氧。原本它的氧合情況就搖搖欲墜，這麼一來，更是火上澆油。
怎麼辦？
肯定不能轉院了，趕緊就地搶救！做胸腔閉式引流！
再缺氧幾分鐘，恐怕心臟就受不住了。
我判斷病人是左肺氣胸，需要立即做胸腔閉式引流，把左側胸腔氣體排出去，讓肺臟能恢復舒張，纔可能緩解缺氧。
病人姐姐看到這個情況，嚇到渾身哆嗦，簽名的手抖個不停。
我也不想說不好聽的話嚇唬她，但我必須跟她解釋清楚，這個情況下，病人真的隨時可能不行了。
胸腔閉式引流就是在胸腔這裏打個針，連接導管，把多餘的氣體抽出來，讓肺重新膨脹。
但這個辦法是應急用的, 是爲了解決氣胸問題, 它本身不能治療百草枯中毒的。
病人父母跟我語言不通，急得團團轉。
看到他們在角落那邊抹眼淚，我心都碎了。
我真的很想幫助他們，但眼下真的太難了。
值班醫生跑出來出來喊我, 病人心跳停了！
我內心一萬匹草泥馬奔過，擔心什麼就發生什麼！
等我回到病房時, 大家已經在給病人心肺復甦了, 幾個護士輪流做胸外按壓, 靜推各種搶救藥品。
值班醫生問我怎麼辦，我說還能怎麼辦, 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你們一邊做心肺復甦, 我一邊給病人做胸腔閉式引流。
胸腔閉式引流我做過很多次, 很熟悉, 但頭一次在心臟停跳的病人身上做, 而且旁邊還有人做胸外按壓, 病人胸部搖晃不停。
看着病人極其發紺的口脣，我滿頭大汗，但雙手絲毫不敢耽誤, 用最快的速度把針穿入病人胸腔，連接好水管。
一切搞定之後，才知道我全身溼透了。
但似乎一切都來不及了。
病人依舊沒有恢復心跳，值班醫生還在指揮着用各種搶救藥。
病人瞳孔已經散大了，對光反射也已經消失了。
我一看時間, 搶救已經足足 50 分鐘了。
大家都心有不甘，但誰也無法改變事實。
值班醫生望着我，我知道他什麼意思。
算了吧, 別折騰他了，宣佈死亡吧。
我千萬個不願意說出這句話, 但理性告訴我, 這就是臨牀, 這就是殘酷的戰場。

病人家屬嚎啕大哭。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們，我自己心中也有氣。
如果這個小夥子聽我們的, 前幾天不要出院回家, 而是直接上 ICU 接受血液灌流和其他藥物支持治療，是不是會有另外的結果呢？
科普小課堂：農藥的殺傷力有多大？
百草枯死亡率多高？
這個要看具體情況，一般認爲百草枯中毒很兇險, 大部分病人都會死亡。但如果喝入的量不大（致死計量室 20-40mg/kg, 相當於 5-15ml 20% 百草枯水溶液）, 搶救及時，還是有一定機會搶救回來的。
如何搶救百草枯中毒？
早期要迅速洗胃、催吐、導泄, 把消化道的毒素儘可能去掉, 然後是補液利尿，增加病人小便量，讓進入血液循環的毒素能夠跟隨尿液排出。還有就是血液淨化治療，文中也解釋了, 其實就類似於把病人血液抽出來洗乾淨再回輸體內，原理不復雜。
沒有特效藥，但是激素、環磷酰胺、抗氧化劑、抗纖維化等藥物都是可以使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