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遁入空門了

爸爸聽說初戀女友病亡，傷心欲絕，當即捐掉百萬家產，遁入空門。
留下媽媽帶着兩個孩子露宿街頭，差點餓死。
後來，媽媽撿垃圾，賣燒烤，不僅養活了我和弟弟，還開了店，買了房。
全家搬進新房那天，消失十年的爸爸回來了。
他得了癌症，想讓我們出錢給他治病。
1
上着班，大姑突然給我打電話。
「妙妙啊，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爸爸回來了，你高不高興？」
聽着大姑的笑聲，我頓時愣住了。
那個男人，十年前爲了自己的初戀女友，拋妻棄子，遁入空門。
現在爲什麼突然回來了？
我喉嚨發緊，問她：「他現在在哪兒？」
「快到你家門口啦，這麼多年沒見到爸爸，你肯定想他！」
「放心，你爸爸這次回來，就再也不走了，你們一家人終於團聚了，快回來吧妙妙！」
我掛掉電話，心裏發慌，媽媽知道這個消息嗎？
她是最善良，最心軟的，爸爸出家後，她傷心了好幾年才走出來，日子剛剛步入正軌，我不想再看到她傷心。
想到這裏，我連忙給媽媽打了個電話。
電話那頭，媽媽正在市場講價，聲音帶着笑。
「妙妙，媽正忙着進貨呢，什麼事呀？」
聽着媽媽的聲音，我微微放下心來。
看來，她還不知道爸爸回來了，一切都來得及。
我必須在媽媽回家之前，把那個男人趕走。
我說道：「媽，我晚上想喫小龍蝦，你進完貨能挑兩斤嗎？要大的。」
「哎喲，小龍蝦啊，這個季節可不好買，沒事兒，媽忙完就找找看啊。」
「好，不着急，你慢慢找。」
我掛掉電話，跟公司請了半天假，打車趕回家。
2
聯排別墅門口，站着一男一女，不知道他們怎麼進來的。
中年男人穿着樸素的布衣，頭上戴着一頂毛線帽，望着別墅，表情不耐煩。
「不是打過電話了嗎？怎麼還沒回來？真是不像話！」
他老了，曾經還算英俊的臉變得蠟黃鬆垮，卻還像當年一樣自命不凡，覺得誰都得捧着他。
我看着他滑稽的樣子，有些唏噓。
當年，他仗着自己是文學系高材生，各種看不起我媽，嫌棄她是個沒文化的家庭婦女。
堂而皇之地，把初戀女友的照片帶在身上，爲她寫詩作畫。
聽說那個女人死了，他在陽臺抽了一晚上的煙。
那時候我還小，就記得他抱着照片掉眼淚，說着什麼：「容兒，我來殉你！」
第二天，他就賣掉了房子，將百萬的家財全部捐掉，剃度出家了。
媒體大肆報道他們感天動地的愛情時，我和媽媽剛被趕出房子，流落街頭，沒有一個人在乎我們該怎麼活。
我真不知道，他怎麼有臉回來的。
「妙妙！你回來了！」
大姑看到了我，高興地揮手：「快過來呀，這孩子，怎麼不過來呀，是不是看到爸爸就高興傻了？」
我爸順着大姑的視線看過來，愣了愣，臉一黑：「怎麼纔回來？你知道我等你們多久了嗎？」
我沒搭茬，冷冷問他：「你們怎麼來了。」
我爸見我並不熱情，本來就不爽，這下更生氣了：「我們？我們是誰？幾年不見，你連人都不會叫了？一點禮數都不懂，唐麗娟那個蠢貨怎麼教你的？」
我聽見他罵我媽，頓時怒火中燒，他還以爲自己是家裏的皇帝呢？誰慣着他啊！
「蠢貨罵誰呢！」
「罵你媽，怎麼……死丫頭，你怎麼敢罵你老子！」
他反應過來，又驚又氣，伸手就要打我，大姑眼疾手快，攔了下來。
「別別別！父女倆好不容易見面，怎麼就吵起來了！」
大姑摁住我爸，給他使了個眼色，又對我訕訕笑道：
「妙妙，不要這樣，大姑知道你這些年太想爸爸了，心裏委屈，其實你爸爸這些年也很想你們，這次回來，也是想彌補你們呀……」
「彌補？」
我厲色道：「他當年捐掉所有家產，害得我們流落街頭的時候，有想過媽媽該怎麼辦，我和弟弟該怎麼辦嗎？現在才說彌補，誰稀罕！」
我爸驚訝地看着我：
「什麼叫我捐掉家產害你們流落街頭？所有家產，都是我一個人掙的，我自己的錢，我難道沒有權利處理？」
「況且，我當時深受打擊，你作爲我的女兒，爲什麼就不能體諒體諒我？難道在你眼裏，錢比感情還重要嗎？」
我原本以爲，他對當年的事至少有幾分愧疚，沒想到，他這麼理直氣壯。
我差點氣笑了，也懶得再跟他廢話。
「我不想跟你爭什麼了，請你離開，這裏不歡迎你。」
大姑看事態不對，急忙勸道：「妙妙，你爸爸不是那個意思，要不進屋說去吧，你們都冷靜一下，在外面吵不是讓人笑話嘛！」
「我今天是不可能讓你們進去的，要點臉就趕緊走，別逼我叫保安。」
「你怎麼敢這麼跟我說話，我是你老子！」我爸又想打我，被大姑拉住了，使勁朝他擠眼睛。
他冷靜下來，放下手，冷笑了一下：「好好好，幾年不見，沒想到你變成了個六親不認的白眼狼。我不跟你說，等你媽回來，我倒看看，她敢不敢把我關外面。」
我攥了攥拳。
他的自信不是沒有來由的。
當年，是我媽仰慕他，追了他好幾年，他才勉強同意在一起的。
婚姻裏，我媽一直都很卑微，對他百依百順，他在外面跟別人不清不楚，媽媽也一再原諒，從來捨不得責怪他。
要是讓媽媽看到他，恐怕，她又會心軟原諒了。
我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我說了這裏不歡迎你們，你們給我滾啊！保安！保安！進賊了，抓賊啊！」
我尖叫着，拿起一旁的掃帚胡亂揮舞，像趕狗一樣趕他們。
他們不走，我就把他們攆走！
我爸臉被打花了一片，邊退邊罵：「張妙妙你瘋了，你怎麼敢這樣對自己的爸爸！你這是要遭天誅地滅的！」
「張你爸的妙妙！我姓唐！」
我拿掃把蘸了一坨狗屎，拼命往他倆臉上戳：「滾！滾！滾！」
戰況正激烈，我忽然聽到了媽媽的聲音：「妙妙？」
我一愣。
岔路口，媽媽提着菜，驚訝地看着我們。
她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3
我想把我爸擋住，可已經晚了。
她的眼睛，落在了我爸身上。
我爸愣了一下，眼前的媽媽穿着真絲旗袍，化着淡妝，儀態優雅，與從前臃腫的家庭主婦判若兩人。
他有點尷尬，擦了擦臉上的污穢，生疏地笑笑：「麗娟，我回來了，這次，就再也不走了。」
我着急地看向媽媽，生怕她又被老登傷了心。
媽媽卻莞爾一笑：「是老張啊。」
她這一笑，把我弄迷糊了，我連忙跑過去：「媽，叫保安把他們趕走吧！」
媽媽卻輕聲責備：「妙妙！說什麼呢？太沒有禮貌了，他畢竟是你爸爸。」
我爸聽見媽媽維護他，懸着的心放了下來。
他一開始，還有點擔心我媽怨恨他，要花點心思才能哄好，現在看來，是他多慮了，這個女人看到他回家，高興還來不及呢。
他表情得意起來，又恢復了當年在我媽面前，耀武揚威的態度，指了指我，表情不滿：「你教的女兒，厲害得很吶。」
我媽看了看我，笑着搖搖頭：「妙妙就是這個性子，你別跟她計較。」
我爸不想被人看笑話，乾笑兩聲：「我跟她計較什麼。」
他說着，就要去拉媽媽的手：「麗娟，這幾年……」
媽媽卻不動聲色避開了他，對我笑笑：「妙妙，開門，讓爸爸進去。」
「媽！憑什麼讓他進去！」
「開門，不聽媽媽的話了嗎？」
我咬了咬牙，只好掏出鑰匙，把門打開。
我爸看着我媽的背影，雖然對她剛剛的舉動有點不滿，但轉念想想，幾年沒回來，她鬧點小脾氣也正常，跟她計較什麼。
他笑笑，剛纔的不快一掃而空，也不等人請，大步跨進了屋子。
4
我們的新房是專門請了設計師來裝修的，簡約大氣，任何人看到都會眼前一亮。
我爸四周環顧着，表情還挺滿意。
「不錯不錯，這新房子夠大，也亮堂，以後我看書也方便，就是裝修土氣，你們女人家品位還是差了點，沒事，以後我再改改……」
我什麼也沒說，提着菜往廚房走：「快六點了，風水先生說，新家第一頓飯要在七點鐘喫，再不做就來不及了。妙妙，來幫媽媽剝蒜。」
「媽……」
我嫌惡地看着我爸和大姑，憑什麼讓他們進來，憑什麼還給他們做飯啊！
媽媽嗔怪道：「妙妙，又要氣媽媽了不是？」
「來了來了。」
我氣沖沖地進了廚房，賭氣地坐在小板凳上，一顆接一顆地剝蒜。我媽這人，就是太周到，太心慈，所以別人才愛欺負她！
客廳裏，我爸和大姑看沒人招呼，自己坐在了沙發上。
大姑望着房子，拽着我爸的胳膊，唏噓着：「這房真好啊，真好啊……」
「是好，寬敞，位置好，房間也多。」
我爸雙腿岔開，儼然一副男主人的架勢：「這麼多房間也用不完，以後啊，你跟你兒子也不用租房了，就住我們這兒，咱們一大家子住一起，熱鬧。」
「好！好！」
大姑喜滋滋地左顧右盼，就像在看自己的新房。
她偷偷看了一眼我媽，小聲對爸爸說道：「弟啊，你說得沒錯，麗娟果然不會記恨你呢。」
我爸嗤笑一聲：「那當然了，我還不瞭解她嗎？」
茶几上有瓜子兒，我爸抓了一把，自顧自地磕起來，跟大姑嘀咕了半天。
沒話可說了，又看了看錶，對廚房裏忙碌的媽媽道：「麗娟，兒子怎麼還沒回來？你通知他了嗎？」
我媽煮着蝦，頭也沒回，應道：「快了吧，子豪得下了課才能回來。」
我爸點了點頭，表情很驕傲：「子豪這孩子，不錯，上的是名牌大學，還保了研，沒浪費我的優質基因，幸好他不像你，要是跟你一樣，只怕連加減法都算不清楚……」
他越說越得意，儼然已經忘記，媽媽早就不再是當年那個手心向上的家庭主婦。
我正要懟他，卻聽見了門開的聲音。
「兒子！」
我爸高興得從沙發上跳起來，跑過去抱他。
「哎呀，我兒子，長得跟我真是一模一樣！」他喜不自勝，抱着我弟看了又看。
我弟愣了一下，疑惑地往後退了兩步：「爸？」
「兒子，是爸爸！爸還俗了，再也不走了，你高不高興？」
我弟盯着他，眉目間只有茫然和疑惑：「你怎麼回來了？」
片刻，他看向我們：「媽，姐，這怎麼回事啊？」
我爸看了看我弟，轉頭指責道：「麗娟，你怎麼沒提前跟兒子說呢？好歹讓兒子有個心理準備嘛，你看他，都高興傻了。」
我媽沒回頭：「又不是什麼大事，有什麼好說的。」
「你也真是的，我回來還不算大事？算了……兒子，剛下課啊？怎麼大四了還有這麼多課啊？」
「實驗室忙。」
我弟繃着臉，沉默半晌，快步進了廚房。
「媽，我幫你燒，這個油煙大，別嗆着你。」
「沒事兒，已經做好啦，你快跟姐姐去餐廳坐下，要喫飯了！來，把這個端過去。」
我媽把菜塞給我弟，又拍拍我，讓我去坐好，等着喫飯。
菜上了桌，我爸直接過來坐下了：「不錯不錯，麗娟別的不說，下廚這塊兒，沒得挑。」
大姑看沒人請她上桌，還有點不好意思過來，我爸直接把她了過來：「自己家，客氣什麼。」
他岔開腿坐着，等着喫飯。
直到我媽端着飯過來。
三碗米飯，三雙筷子，我爸和大姑面前什麼也沒有。
我爸愣了一下，尷尬笑道：「先喫菜，再喫飯，麗娟還記得我的習慣。」
他看向桌上的油燜大蝦，伸手就要去拿：「難爲你有心，還記得我愛喫小龍蝦……」
「別動。」
一直很少說話的媽媽，伸過筷子，打掉了那隻小龍蝦。
她坐下來，語氣平靜：「這是妙妙愛喫的，我拜託了好幾個朋友，纔買到這麼大的，你喫了，妙妙喫什麼？」
5
我爸錯愕地望着媽媽，搞不清她的意思，尷尬笑笑：「哦哦，妙妙的。那個，麗娟，你是不是忘了拿筷子？我這，怎麼喫啊？」
「你要喫飯？」媽媽挑給我一隻小龍蝦，驚訝地看着他，「大姑姐剛剛打電話給我，說你們就是一起過來看看，沒說要留下喫飯呀？」
我爸一怔，臉都憋黑了，噌地站起來：「唐麗娟，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你你，故意羞辱人呢！」
媽媽抿了一小口飯，神色平靜。
「這可冤枉人了，老張，我從頭到尾都沒說過要留你們喫飯，我還以爲你們就是來參觀新房，看兩眼就要走了呢！」
我震驚地看着媽媽，原來她根本就沒打算留爸爸！
大姑也站了起來，臉又紅又綠的，急道：「麗娟，你怎麼這樣？哪怕是親戚來了，也該留口飯呢！」
當年爸離家出走，大姑怕我們賴上她，連夜搬家，還拉黑了我們，如今看我家發達了，又想借着我爸，來攀親，沒想到我媽根本不喫這一套。
「大姑姐，當年我帶着兩個孩子上你家，求你讓我們暫住幾天的時候，你自己說的，我們再也不是親戚，以後別來往了呀，我都記得呢，你怎麼忘了？」
「我……」大姑被堵得啞口無言。
我爸受不了了，拍桌道：「唐麗娟，我是你的丈夫，也是兩個孩子的爸爸，我都回來了，你們還要我怎樣？要我低聲下氣，給你們下跪不成！」
我媽看向爸爸，笑了笑，眼眶卻紅了：「你當年剃髮的時候，我拉着你求你別走，求你回頭看看你的兩個孩子，你可是堅決得很吶，說你跟我們緣分已盡，就當你死了。老張，你在我心裏，早就死了。」
我爸輕視了我媽一輩子，從沒想過，她會這樣硬氣，他惱羞成怒，大罵起來。
「唐麗娟，你怎麼這樣斤斤計較？當年要不是你求着我，我纔不會娶你呢！
「你嫁給我，享了十幾年前清福，我對你很不錯了！結果我做錯一丁點小事，你就這麼記恨我？你還有沒有良心！」
他揮舞着拳頭，一副想打人架勢。
我弟噌地站了起來：「你想幹什麼！」
我弟一米八幾的個子，站在他面前，跟一堵牆似的。
他怕了。
又不想丟了面兒，一把推開我弟，罵罵咧咧道：「好好好，你有靠山了，說不得，我告訴你，我走了你可別後悔！」
他啐了一口，氣沖沖地走了。
大姑急忙跟上去，小跑着勸他：「弟，你別衝動啊！別爲了爭一口氣，忘了我們是來幹什麼的了……」
我爸正在氣頭上，哪裏抹得開面回來，拽着大姑就走了。
家裏總算安靜了下來。
媽媽關上門，對我們笑笑：「看什麼呀？喫飯。」
我輕輕拉了拉她的手：「媽，你還好嗎……」
「媽沒事兒。」
她擦了擦眼角的淚珠，將一碗飯放在窗臺。
「開鍋飯，要給老天留一碗，我這輩子別的不求，只求我的妙妙，我的子豪，一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6
我爸走了以後，很是消停了一段時間。
可我心裏總是不安，我爸的存在，就是一顆不定時炸彈。
而且，雖然媽媽表現得像沒事人一樣，可我看得出來，她心裏不好過。
這幾天，我經常看到她一個人發呆，偷偷紅了眼眶，她要是真的不在乎爸爸了，又怎麼會哭呢？
我害怕，她的堅強都是裝出來的，不定哪個時候又要心軟。
果然，我的擔憂是對的，沒過多久，我爸又出現了。
也許是聽了大姑的勸，這一次，他放低了身段，訂了個餐廳，邀請媽媽過去喫飯。
媽媽接完電話，有些心不在焉。
我勸她別去，她表面上答應我，卻在約定時間的最後時刻，瞞着我去了。
我爸訂的餐廳，是那種看起來很有檔次，實際消費並不高的地方。
就是想花小錢，裝個大的。
我媽到時，他已經到了好一會兒了，桌上還有一個廉價的奶油蛋糕，他正拿勺子挖着喫。
看到我媽，他連忙收了手。
「麗娟，你來了！」
他舔了舔嘴角，把蛋糕推到媽媽面前：「專門給你買的蛋糕。你以前不是老抱怨我，從來不給你買蛋糕喫嗎？來，快嚐嚐。」
專門給我媽買的，他自己卻先喫上了。
媽媽放下包，看着餐桌上，被他喫了一大塊的，殘缺的蛋糕，良久，拿過勺子，喫了一口。
「怎麼樣？」我爸問道。
媽媽放下勺子，再也沒動過那塊蛋糕。
「老張，你叫我出來，到底有什麼事？」
我爸目光閃了一下，眨着眼皮笑道：「麗娟，那天發脾氣，是我不對，我就是太沖動了，說的那些也都是氣話，你別放心上。」
我媽沒說話。
我爸瞄了她一眼，他從來沒在我媽面前這麼卑微過，有點不習慣，但還是硬着頭皮繼續道：「麗娟，你記得咱們剛認識那會兒嗎？」
他看我媽沒反應，自顧自說起來：「那會兒，你才十七，每天跑到我單位，聽我給你讀我新寫的詩……」
「是啊。」我媽打斷他，面無表情，「那時候真是不懂事，大好的時光，爲什麼不用來好好讀書，卻要聽你寫給老情人的詩呢？」
我爸心虛了一下。
「麗娟，其實那段日子，我們還是很幸福的，後來……唉，麗娟，你就原諒我吧，我如今已經明白，你纔是我最愛的人，今後讓我好好彌補你，好嗎？再說，孩子們也不能沒有爸爸啊，你說是不是？」
他現在知道孩子們不能沒有爸爸了，早幹什麼去了。
我媽笑了一下，眼底沒有一絲溫度：「老張啊，說句實話吧，你剛走的時候，我是很傷心，要不是爲了兩個孩子，我早就不想活了。可這些年一個人扛下來，我發現也就那麼回事兒，誰離了誰活不了啊，沒有你，我照樣能過得很好，沒有你，兩個孩子照樣健健康康地長大，我們不需要誰來彌補。」
她拎着包，站了起來：「人要往前看，我勸你，也別再跟我耗着了。」
「麗娟！」
眼看媽媽要走，我爸急了，連忙追出來拉住她的手：「我不信你真的對我沒感情了，你就再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行不行？」
「老張，你一向是最要臉的，我不想弄得太難看。」
我媽抽了抽手，我爸卻不肯放。
「唉，麗娟！」他走投無路，一咬牙，掏出來一張紙拍在桌上，「我跟你說實話吧，我得了癌症，再不做手術的話，可能就……沒多少日子了。」
我媽愣了愣，訝異地看向他手裏的報告單。
難怪他戴着毛線帽，難怪他老得那麼快，原來是得了癌症。
見我媽猶豫，他擠了兩滴淚，嘆道：「麗娟，難道你真的忍心看着我去死嗎？咱們畢竟十幾年的感情啊，手術費也不貴，只要五十萬，這對你來說只是個小數目……」
「老張。」
媽媽氣得發抖：「我說你怎麼會突然回來，怎麼會低聲下氣來找我呢，原來只是爲了讓我拿錢給你治病？我還以爲你是良心發現，真的知道錯了呢，結果你只是爲了錢！」
我爸沒想到媽媽這麼清醒，面子上有點掛不住：「麗娟，你說話別太難聽，我張明達沒你說得那麼齷齪！」
「你敢說不是？要不是得了病，想讓我掏錢，你會回這個家？你根本就沒覺得自己有錯，說什麼彌補我，彌補孩子們，都是假的！」
「唐麗娟你夠了！」
我爸被戳穿，惱羞成怒，破罐子破摔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掙了那麼多錢，就不能幫幫我嗎？我只要五十萬，這不過分吧？再說，你別忘了，我跟你還沒離婚，你的財產本來就有我一半兒，我拿多少都是應該的！」
「你要不要臉？你當年捐家產的時候，怎麼沒想起那些錢也有我一半！」
我爸一下噎住了。
眼看我爸吵不過我媽，躲在角落裏的大姑衝了出來，指着我媽罵：「唐麗娟，你也太喪良心了，掙了那麼多錢，就一分都捨不得拿出來給我弟看病，他可是兩個孩子的爸爸，你就眼睜睜看着他去死？你不怕天誅地滅嗎！」
她拍着大腿，對一旁的食客哭喪起來：「喪良心喲！這個女的花光了我弟的錢，還把我弟趕出家門，她自己大喫大喝，住大房子，我弟得了癌症都沒錢治，沒天理啦！」
不明真相的看客舉起手機拍起了視頻。
我媽寒心地看着這一切，冷笑了一下：「隨你們鬧吧，總之，我是不會掏一分錢的。」
她提着包，頭也不回地走了。
7
媽媽回家之後，我才知道了今天發生的事。
她紅着眼睛，問我：「妙妙，你會不會怪媽媽狠心？」
我猛搖頭：「媽！我怎麼會怪你呢，你說得對，要不是指望我們養他，他纔不會回家呢，我一點也不覺得他可憐！」
媽媽點點頭，苦笑：「其實今天，我本來對他還懷有一絲期待的，直到我看到那個奶油蛋糕。以前，我總是抱怨他從來不給我買蛋糕，今天喫到以後，才突然發現，原來奶油蛋糕這麼膩，一點也不好喫。」
我沉默片刻，握了握媽媽的手：「媽，爸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以後他又來鬧，咱們怎麼辦？」
「讓他鬧，反正，我是絕對不會心軟的。」
8
我爸果然不會善罷甘休。
第二天，他就帶着大姑來我家小區鬧事了，說這是他的家，憑什麼不讓他進來。
好在小區有保安，他們被攔在外面，一直進不來。
眼看在家鬧沒有用，他們換了地方，開始去我家的燒烤店鬧了。
起初我爸還抹不開面子，坐在一旁讓我大姑罵，後來他露面多了，也就不要臉了，開始跟大姑一起給我媽潑髒水。
幾天下來，燒烤店的生意急轉直下，幾乎沒人敢再來我家喫燒烤。
媽媽經營了十年的店，眼看就要被搞黃了。
我爸洋洋得意：「唐麗娟，你不念舊情，那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我實在忍不了了，想衝出去趕他們走。
這時候，我弟卻回來了。
其實這些天，我和媽媽怕耽誤他學習，一直沒告訴他家裏的事，但他不知道聽誰說了，突然趕回來了。
媽媽驚訝看着他：「子豪，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說跟導師去參賽了嗎？」
他紅着眼睛，冷冷道：「家裏出了這麼大的事，我怎麼可能還不回來？」
「子豪……你過來，媽跟你說……」
媽媽去拉他的手，卻被他一把甩開了：「媽，爸爸得了癌症，你爲什麼不告訴我？」
我不知道他爲什麼突然這樣，有點生氣：「唐子豪！你幹什麼？」
「媽，姐，你們太過分了，他畢竟是我爸，你們怎麼能這樣對他！」
我弟吼了起來：「我不管他以前怎麼樣，我只知道，他是我爸，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去死！」
他一向聽話，我不知道他爲什麼會這個樣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媽媽也被他嚇到了，紅着眼睛問他：「子豪，你在怪媽媽嗎？」
「不然呢？我從小就被人說是沒有爸爸的孩子，我從來不說，不代表我心裏不難過，媽，難道你真的要讓我永遠失去爸爸嗎？」
「子豪……」媽媽傷心至極，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我弟卻根本不管她，沉默片刻，轉頭拉起我爸的手。
「爸，我們走，他們不管你，我管！我給你治病，我給你養老送終！」
我爸愣了一下，狂喜不已：「好好好，還是兒子知道心疼爸爸！」
媽媽哭起來：「子豪，你要去哪兒！」
弟弟沒回她，冷着臉，拉着大姑和我爸走了。
「唐子豪！」
我追了出去，卻怎麼也叫不住他。
我不明白，他一向是最孝順聽話的，爲什麼會變成這樣，難道那個拋妻棄子的爸爸，真的就那麼重要？
9
另一邊，弟弟帶着我爸，住進了大姑家裏。
「大姑，我白天要上課，就拜託你照顧一下我爸了。
「還有，我爸的藥錢，你先墊一下，我很快就還給你，至於我爸的手術費，等我媽消氣了，我就去找她要。」
大姑有點猶豫：「這，我手裏也沒什麼錢……」
我弟拍拍胸脯道：「你放心吧，我肯定連本帶利還給你，等我爸好了，我會好好感謝你的。我是我媽唯一的兒子，她的錢和房子，早晚都是我的，我還能虧待您嗎？」
大姑一聽，喜上眉梢，連忙點頭：「好好好，咳，其實咱們是一家人，互相幫襯是應該的，我也不是圖你什麼……」
「我知道。大姑，以後就辛苦你了。」
我弟徹底不回家，跟我和媽媽都斷了聯繫。
他白天去學校，晚上回大姑那兒照顧我爸。
說是照顧，但實際上，他並沒有照顧人的經驗。
每天一到大姑家，就癱在沙發上打遊戲，我爸發病了身上疼，在屋裏叫喚，他在沙發上喊着兄弟們開團。
我爸讓他幫忙倒杯水，他嘴上說着來了來了，腿一下也不帶動的，最後還是我爸自己去倒水喝。
大姑墊了一個月藥費，快墊不起了，催促我弟：「子豪，你啥時候去問你媽要錢啊？」
我弟一邊打遊戲，一邊回她明天就去。
大姑心裏着急，卻也不敢再說什麼，怕把我弟惹不高興了，以後他繼承了家產，她撈不到太多好處。
我爸靠大姑那點錢喫着藥，病越拖越嚴重，最後不得不住院。
檢查過後，醫生直言，我爸的病拖了太久，做手術意義不大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爸嚇得臉色慘白，第二天就起不來牀了。
因爲驚恐，他的病惡化得很快，沒過兩天，就開始大小便失禁。
我弟因爲要回學校上課，不能整天陪着我爸，於是擦屎擦尿的活就落在了大姑身上。
她嫌臭，經常不管我爸，只在我弟去看我爸時才做樣子擦洗一下。
我爸快受不了了，於是趁我弟回去的時候告狀：「子豪，你能不能幫爸爸洗個澡？我難受啊，這病房裏的人，都討厭我……」
我弟一邊打遊戲，一邊回他：「爸，我忙着呢，大姑不是幫你洗了嗎？」
「你大姑根本就不管我！」
「爸！大姑每天陪着你，盡心盡力，我是看在眼裏的，你怎麼能這麼說她？她也不容易，你就體諒體諒她吧。」
「你不知道，她，她就是裝的……哎，我體面了一輩子，怎麼會落得這個下場！」
他捶着胸口，老淚縱橫。我弟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一刻也顧不上他。
兩個月後，我爸沒熬過去，走了。
大姑問我弟：「子豪，你不是說過，我幫你照顧好你爸，你會好好感謝我嗎？你……」
「大姑，我怎麼會忘呢。」
我弟從揹包裏掏出一束鮮花，遞給大姑：「大姑，謝謝你照顧我爸，要是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這花送給你，希望你喜歡。」
大姑人傻了。
「就，就一束花？」
「是啊，怎麼了大姑，你不喜歡嗎？」
「你你你，你這是侮辱人呢！我又擦屎擦尿，照顧你了爸幾個月，你就這麼對我！」
我弟瞪大了眼睛：「大姑，你不是說，一家人就要互相幫襯，不能計較嗎？我爸可是你的親弟弟啊，你照顧他，不是應該的嗎？」
大姑氣炸了，一下把花摔在地上：「張子豪，你怎麼能翻臉不認賬呢？你答應過我的，你，你不能不認！」
「哦，有字據嗎，大姑？口說無憑，總不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大姑一愣，好像被潑了一盆冷水，渾身直髮抖：「你，你誆我？」
我弟盯着她，冷笑：「大姑，你不會以爲我全忘了吧？當年我媽帶着我和我姐，求你讓我們住一晚上，就一晚上，你說的什麼？你說，我們凍死不凍死的，跟你有什麼關係，我爸都不要我們了，你憑什麼幫我們。你不會覺得那時候我還小，什麼都不記得了吧？」
「張子豪，你……」
「不好意思啊，我姓唐。」
我弟一腳踢開地上的花，頭也不回地走了。
10
我弟回家時，正下着小雨。
他站在門外，渾身都溼透了。
「媽。」他低着頭，眼眶通紅。
「子豪？」媽媽看到是他，連忙把他拉屋。
他看了看媽媽，又看了看我，垂着眸子道：「媽，姐, 對不起。那天, 我不是故意要讓你們傷心的，我只是不想讓他們再鬧下去，我把爸接走，他們就不會來欺負媽了……」
「媽都知道了！」
媽媽一把抱住他, 哽咽起來：「傻孩子, 媽媽不需要你做這些的，其實，他鬧又怎麼樣呢？大不了關店不做了, 大不了……」
「那怎麼行！咱家燒烤店, 是您累死累活拼出來的, 也是我和姐姐一根根串出來的, 憑什麼讓他攪黃了。」
「傻孩子, 傻孩子……」
11
我弟回家後，大姑快氣瘋了。
她來我家鬧過一次, 說我爸住院的錢還是她給的，讓我弟還錢。
我們沒理, 她就報了警。
只可惜，她當初出錢的時候, 淨想着將來的好處了, 沒想着讓我弟寫借條，所以借債根本不成立。
她氣得頭昏眼花，在警察局大哭大鬧, 最後, 還是她兒子嫌丟人, 把她領回家的。
我媽原想着, 做人留一線，把錢還給她的。
結果她自己氣不過, 趁我家沒人，偷偷溜進我家, 偷走了我媽的首飾。
由於金額巨大, 最終被判入獄, 坐了牢。
起初，我家燒烤店因爲我爸和大姑弄出的負面新聞, 生意冷清了一陣。
但很快就有人發現，我爸就是當年那個爲了初戀, 捐掉百萬家產，遁入空門的男人。
輿論兩極反轉。
【那個男的當年拋妻棄子, 現在怎麼好意思回來的啊！噁心不噁心！】
【據說是得了癌症, 想讓老婆孩子給他治病呢。】
【我靠, 報應啊！】
【幸好這個原配頭腦清醒, 一個人帶着娃也把日子過好了, 真不容易。】
【她家燒烤我喫過，可好喫了，大家不要放過這個燒烤店啊！】
【……】
一時之間, 我家燒烤店成了網紅店, 許多人慕名前來。
沒多久，我家就開了分店，生意越來越紅火。
而我弟發了文章, 我也升了職，我們家每個人，都在朝着更好的未來走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