鮫鮫是個萬人迷

你穿成了一隻嬌弱珍貴的小鮫人。
被所有種族暗中覬覦。
鮫人首領爲你發起戰爭;
精靈王子對你俯首稱臣;
人類權貴用黃金打造囚籠想將你私藏……
而你對這些暗流湧動不太敏感,只是隨波逐流地,乖乖當一隻懵懂柔軟、趴在現任飼主懷裏掉小珍珠的乖崽。

-1-
你失憶了,醒來的時候四周是一片幽藍。
冰涼的水流拂過皮膚,你下意識蜷了蜷身子,細軟的魚尾輕輕擺動,帶起一串細微的浪。
你眨了眨眼,茫然地看向四周,又低頭看了看自己——
銀白色的魚尾在水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澤,指尖薄薄的蹼微微透明。你愣了好一會兒,才遲鈍地意識到——你好像變成了一條人魚。
爲什麼說好像?
因爲你潛意識裏依稀覺得自己本來不長這樣。
可現在就長這樣,而且還失憶了,而且周圍還沒有一個同類能爲你解釋一下現在的狀況。
「嗚……」你嗚咽了一下,但聲音很快在水裏消弭,連你自己都聽不清自己的哭聲,更別說傳出去了。
你抱着膝蓋,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團,眼眶微微發熱——你想回家。
滾燙的淚珠從你的眼眶溢出,還沒來得及跟海水融爲一體,就迅速硬化變成了一顆顆袖珍的小白珍珠。
咦……
你不由自主地伸手去夠你泣出的珍珠,也就在這時,你感受到了一道熾熱的視線。
你循着視線方向望去,赫然對上了一雙暗金色的眼睛——那也是一條人魚。
一條比你健壯的人魚,懸在不遠處,魚尾漆黑,兩爪鋒利,一瞬不瞬地盯着你,像是發現了什麼稀世珍寶。
你當然是稀世珍寶——在這個鮫人近乎絕跡的大陸。
不過失去記憶的你還傻傻地以爲自己是隻人魚、眼前的雄性人魚是你的同類。
你迅速擺着笨拙的魚尾朝他游去,軟軟地、討好地喚了一聲:「你好呀……」
「我、我迷路了……你能幫幫我嗎?」
他沒說話,黑沉沉的目光緩緩下移,落在你纖細的脖頸上,並朝你靠近了一點。
你這才發現眼前的雄性人魚居然那麼……碩大,比你大了好多好多——
大到和你這個雌性「人魚」不像是一個物種。
但你沒有細想,只是擺動着魚尾向上遊了一點,和他的視線齊平——企圖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弱小。
雄性人魚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終於有了動作。
他朝你伸出了手,鋒利的爪子被主人好好地收着,相對柔軟的掌心朝你敞開着。
你眨了眨眼,不知道在想什麼,幾秒之後,你選擇主動把臉湊過去,蹭了蹭他的掌心,像只親人的小動物。
他的手指僵住了。
你歪着頭看他,眼神純淨又無辜:「你爲什麼不說話呀?」
他依舊沉默,只是眼底的暗色更深了。

-2-
撒西不知道是所有鮫人都像你這樣笨,還是就只有你一個這麼笨。
居然敢在偌大的海洋獨自行動。
還靠近他這鮫人天敵——人魚。
從遠古時期開始,人魚族的祖先就對和他們長得相似但天性迥然相反的柔弱鮫人產生了不同程度的慾望——
食慾、愛慾、破壞慾……
也因爲人魚族對鮫族扭曲的情感,導致鮫族到新世紀時已面臨絕跡。
倖存的鮫族不再甘願當人魚族的玩偶,於是在三百年前集體遷徙走了,不知所蹤。
一百歲的撒西從前對古籍中先人對鮫族的迷戀不屑一顧。
他甚至不相信有一個和他們長得一樣卻那麼弱的種族是真實存在的。
沒有利爪、沒有背鰭,血液是無毒的,流的淚還是珍珠。
和他們一樣進化出靈巧的雙手卻沒有用來捕獵和建造,而用來織鮫紗。鮫紗。
撒西就這樣帶着對先人的鄙夷度過了一百多年,直到他見到你——
一個柔軟、無害、乖巧,笨到讓人心疼的小鮫人。
一個連通用語都不會說的小鮫人。
今天是你遇到撒西的第三天,也是你被撒西帶回他的巢穴的第三天。
țů⁷撒西好像打算養你……
但現在確實沒有更好的主意了。
你一隻手繞着自己的頭髮,趴在貝殼牀上數珍珠,等着撒西今天打獵回來投餵你。
很快,撒西就帶着一條魔鬼魚回來了。魔鬼魚回來了。
你高興地轉圈,想要接過,卻被他抵住了小腦袋,捏住了下巴。
「說,撒西。」
你茫然地眨着眼,溼漉漉的睫毛輕輕顫抖。
他冰涼的指尖抵在你的脣齒間,讓你很不舒服,但你不敢反抗,只能乖乖含着他的手指,含糊地嗚咽了一聲。
「撒、西……」你努力模仿着他的發音,嗓音軟糯中帶着一絲清冽。
雄性人魚瞳孔微微收縮。
隨後鬆開手,用利爪將魔鬼魚分成小塊,然後遞給了你。
你歡喜地接過,一邊喫着魚,一邊輕輕用小銀尾拍打海草墊。
這裏的語言對你來說太難了。那些晦澀的音節和繁複咒語幾乎沒有區別。不過撒西倒是格外有耐心,每天都會捏着你的臉教你說話。
「喫。」
黑尾巴的雄性人魚又掰開一枚海膽,將橙黃的膏體遞到你嘴邊。
你伸出小手想要接過,卻被他捏住了手腕。
「就這樣喫,說『喫』。」
「嗚……喫……」你委屈地癟着嘴,眼角泛起珍珠淚。
撒西這才鬆開手,他用指腹抹去那滴將凝未凝的珍珠,順手塞進了自己嘴裏。
你則俯身撅起小嘴,乖乖就着他的手吮着海膽膏,小舌也如他所願不小心舔到了他的指尖。

-3-
黑尾人魚們發現他們的首領最近養了個小人魚。們發現他們的首領最近養了個小人魚。
小人魚和他們長得不一樣,嬌氣得不行,約莫是南邊的白人魚族。
倒是有人猜測是不是鮫人,但都被否定了——畢竟沒有鮫人會在人魚懷裏那麼乖順。
烏蒙想,如果你真的是鮫人就好了,這樣他就可以用法律壓首領撒西,逼他交出你的撫養權。
讓你成爲大家(自然也包括他)公共的寶寶……
是的,寶寶。
所有黑尾人魚都對你無法抑制地產生了憐愛,他們迫切地想要照顧你、關愛你。
想要像對待幼崽一樣哄你、愛你、包辦你的一切,也想像逗弄幼崽一樣故意弄哭你,然後享受你乞求安慰的神態動作。
但他們的首領並不給他們這個機會。
他們從來只是遠遠地圍觀着努力學說話的你——用那種喜歡到不知道怎麼辦纔好的眼神。
你也老是因爲這些過於火熱的注視,緊張到舌頭打結。
於是教學進度一再延緩。
當你終於能比較順暢地說出「撒西」、「好餓」、「好睏」這些簡單詞彙時。
烏蒙實在忍不住了,他游到你的面前,迫切地想要你也學會他的名字:「烏蒙,叫我『烏——蒙——』。」
你揚起小臉和他對視了一眼,條件反射地想要鸚鵡學舌,卻被撒西拎着按回了他的懷裏。
雄性人魚俯身埋在你的頸窩,咬住你的耳鰭:「不許理他。」
「不、不理……」你結結巴巴地重複,完全不知道什麼意思,就重複了。
撒西眼神一暗,黑尾驟然繃緊,將你纏得更緊了些。

晚上,你和撒西一起躺在貝殼窩裏,雄性人魚從背後環抱住你,尖利的指甲小心翼翼地收着,握着貝殼制的短梳,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着你的長髮。
你困得眼皮打架,但也在很認真地溫習今天學會的新詞。
沒有順序,沒有規律,只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於是你組合成了一個撒西很不喜歡的短句——
「撒西……不理……」
人魚溫柔地梳理你頭髮的動作驟然停頓。
你困惑地抬頭,卻被他突然捏住後頸。撒西的瞳孔縮成細線,臉色慍怒,聲音比平時更加沙啞:「不許不理。」
「要喜歡撒西。」
「說『喜歡撒西』。」
「喜、喜歡……撒西……」你被他嚇到,眼淚變成小珍珠撲簌簌往下掉。
撒西依舊熟練地低頭吞掉了那些珍珠。
得到了想要的「承諾」的雄性人魚心情很好,伸出尖牙輕輕磨蹭你的耳鰭:「很好,姣姣很乖。」
你聽見了自己的名字,但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不過撒西高興就好了。
你的心跳恢復了正常,重新縮進了他的懷裏,閉上了眼睛。
環抱着你的雄性人魚難得地哼起人魚的歌謠,用尾鰭輕輕拍打着你的尾巴,直到你在他的懷抱裏陷入沉睡。
這晚,你做了很奇怪的夢。
夢裏你終於學會了人魚所有的語言,撒西卻不讓你說話了,光叫你嗚嗚咽咽……起起伏伏。

-4-
撒西說現在是萬族和平共處的第一百年。
而下週即是和平慶典。
慶典要求所有種族的首領都要前往中心城會晤。而撒西是人魚族黑尾一脈的首領,必須去中心城。
天知道撒西花了多大的功夫才讓詞彙量不多的你明白了這些彎彎繞繞。
但你也只明白了他必須去中心城這件事。
對於他非要把你也一起帶上的這件事,你不是很明白。
你失憶了,並不知道怎麼把魚尾化爲雙腿,上岸對你而言是一件非常不方便的事情。
但撒西堅持要帶着你,任誰勸都不好使。
撒西當然要帶走你——不然等着你被那羣覬覦你的人魚喫抹乾淨嗎?
尤其是那個不老實的烏蒙……撒西不止一次想挖了他的眼睛。
撒西沉默地用層層疊疊的鮫紗包裹住你,然後用海藻繩把你綁在了他的身上——就猶如人類揹負孩子那般。
而鮫人和人魚雖然相似,但總歸不是同一種族,本就有天然的體型差。
這般模樣叫不知情的外人看來,還真像是撒西把同族的幼崽帶了出來。
這可引起好一陣交通擁堵——畢竟人魚得等到成年才能覺醒變化雙腳的能力,才能上岸。
其他那些陸地種族,哪裏見過人魚幼崽,這逮着機會,自然千方百計想湊個熱鬧看看樣子。
雖然你並不是人魚幼崽,但你現在也「不得不」是人魚幼崽,因爲你的真實身份比人魚幼崽還惹人覬覦。
撒西陰沉至極的臉色嚇退了一些人,但也只是一些。
偷偷捏你逗你,掀你兜帽想要看你的人還是佔大多數。
你被欺負得眼淚汪汪,就從客棧到中心廣場會議廳的這段一二公里的距離,你就哭了一麻袋的小珍珠。
都是壞蛋……只有撒西是好人。
你揉着被人們捏疼的尾巴,趴在撒西懷裏控訴剛纔瘋狂的人羣。
撒西沉着眸將你攬入懷裏,強勢地替你擋住了會議廳裏其他種族統領覬覦的視線。
還是……後悔了。
就該把你藏在客棧裏,多加幾道鎖便是了,這中心城也不會有那麼不長眼睛的人會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男人小心翼翼地整理着遮擋你面容的鮫紗,又把你往懷裏攬了攬。
又不知是覺得你這小模樣可愛得不行,還是想在其他首領們面前宣告你的所有權——他俯身含住了你翹着的小嘴,將你甜軟的聲音盡數吞入了腹中。
……
各族首領們的會議實在是過於枯燥。
你很快就睡着了。
醒來時天色已經昏黃,南邊白尾人魚族的首領在和撒西攀談。白尾人魚族的首領在和撒西攀談。
並且氛圍並不太好的樣子。
「撒西努爾,那個並不是你族的幼崽吧。」
「與你無關。」
「怎麼與我無關!我看到了她的尾巴——銀白色的!她分明是我白人魚部落的幼崽!你偷了我們珍貴的幼崽!」
……
白尾人魚族首領的喋喋不休自然把你吵醒了,你起牀氣大,一時忘記了撒西帶你出來前的叮囑,煩躁地伸手掀開了裹住自己的鮫紗。
「我不是幼崽!」
與這道聲音同時發出的還有白尾人魚族首領的吸氣聲。
「這……這……」
這也太好看了吧……
撒西猛地將你的臉轉到他的懷裏,三兩下就把你嚴嚴實實地重新包裹住。
「看明白了嗎?我的。」
男人陰沉着眸子,抱着你毫不客氣地撞開了白人魚族首領。
路過他的時候,你似乎聽到了一句低罵聲。但當你又回望過去的時候,那白人魚首領卻立刻堆起了笑容,甚至還伸着手,向前走了幾步。
彷彿是想觸碰你。
真是個奇怪的長輩。
撒西抱着你將你帶回了客棧,你幾乎是立刻就從他的懷裏溜了出來,迫不及待地蛄蛹進了浴缸裏。
還是水裏舒服,不想離開水裏了。
「撒西,明天我不要出去……」如果你再讓我出去,我就不理你了。
但你下句話還沒說,褪下衣物的男人就迅速回了一句「好」。
你歪歪小腦袋,對此有點意外。
撒西下身逐漸融合在一起,最後化成了一條亮黑粗長的魚尾。雄性人魚蠕進並不寬敞的浴缸裏,將你提着嵌入了自己的懷裏。
「怎麼了?」
他伸手點了點你的鼻尖。
你回過神來,打算得寸進尺:「後天就要回家。」
不出意外,你依舊得到了肯定的答覆。
你笑眯了眼,趴在他的胸膛上說着:「撒西最好了。」
密密的吻落在你的眼皮上,你逐漸升起了倦意,吐了幾個泡泡。
但泡泡很快就消失了——不像廣闊的大海,吹一個泡泡可以玩很久。
還是海里好,你想,該跟撒西說明天就回家的。
但撒西看起來還沒有忙完的樣子,你是個懂事的乖孩子,知道體恤飼主,於是沒有再作聲。
但你很快就會對這個決定後悔。

-5-
第三日,你是被一陣慌亂的車輪聲吵醒的。
睜開眼,你這才發現自己竟被五花大綁了起來,粗糙的麻繩把你勒得生疼,嘴裏也被迫含着粗抹布,鱗片因爲缺水而微微翻卷。含着粗抹布,鱗片因爲缺水而微微翻卷。
破舊的馬車裏瀰漫着腐臭的魚腥味,但你此時也顧不上嫌棄了——你好餓。
你蛄蛹到一個魚桶面前,俯身低頭用小嘴銜住了一條不新鮮的魚。蛄蛹到一個魚桶面前,俯身低頭用小嘴銜住了一條不新鮮的魚。
呸……太難喫了……
你自從有記憶起就是撒西在精心照顧你,哪裏喫過這麼不新鮮的魚。
你委屈地直落淚,袖珍的小珍珠們撲簌簌地往下掉。
「真的在掉珍珠啊……」
陰影裏走出個瘦削的人類青年。
他直直走過來,蹲在你面前,並不算乾淨的手指摩挲着你眼下的肌膚,刺激得你掉下了更多小珍珠。
青年接住你眼角滑落的珍珠,對着月光仔細端詳。
你則害怕地縮了縮身子。
嘴裏咬着魚的力氣更大了。
「聽說三百年前的黑市上,一條活鮫人能換一座莊園,」青年用粗糲的拇指挑起你的下巴,「那小珍珠你說說,現在這個鮫人隱世的時代,你能賣多少錢?」
你聽不懂他的話。
鮫人?是什麼?
撒西並沒有教過你這個詞,但聽面前這個長得兇兇的男人這麼講,好像你跟「鮫人」有些聯繫。
你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只是聲音弱弱地乞求着:「不要……不要……」
你用溼漉漉的眼睛看着他,用臉頰像小貓一樣輕輕討好地蹭了蹭他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手指。
男人像被燙到般猛地後退兩步。
「你……」他的聲音突然結巴起來,「你別以爲這樣我就會——」
你瞪圓了眼睛,豆大的淚珠就這麼撲簌簌地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了下來,清脆的落珠聲在狹小的空間裏被無限放大。
「求求你了……」
浸溼的烏髮貼在你蒼白的小臉上,睫毛還掛着沒凝成珍珠的淚滴。
男人嘖了一聲,呼吸亂了節奏,暴躁地抓亂自己的頭髮:「操!這還怎麼賣啊!」
你腦袋暈乎乎的,呼吸聲也弱了下來,嘴脣輕嚅,叫着要水。
你快乾死了。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你看到了男人慌亂至極的神色。

-6-
拐走你的男人叫喬,是個亡命之徒。
具體他以前是幹什麼的,你不知道,總之他現在是靠賣你的珍珠掙錢。
喬最終還是沒有賣你,而是把你關在他的小房子讓你每天給他哭珍珠。
後面你實在哭不出來,他就總作勢要來親你,嚇得你又能哭珍珠了。
喬實在是太壞了,你決定把喬列爲你最討厭的人,沒有之一。
你縮在盛滿水的木桶裏無聊地玩着珍珠,銀白色的尾鰭無精打采地耷拉着,原本光彩柔順的烏髮如今打了一個又一個死結。
你小心地梳理着自己的頭髮,好半天才終於梳好,你的心情這纔好了一點。
喬又回來了,今天的珍珠依舊全部高價售出了,但他的臉色卻並不是很好。
你本來看到他就煩,現在他這樣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更讓你生厭了。
於是在他照舊走到你面前,用高大陰影將你完完全全罩住時,你舉起了一個袋子——裏面裝滿了你提早哭好的小珍珠,你用那個算得上小兇器的袋子砸向了他。
「今天份的已經哭夠了。」
「今天你不能親我!」
青年眼神幽暗,沒有作聲,喉結滾動了一下,彎腰拾起了那個沾滿你香氣的袋子。
真是……真他媽的可愛爆了。
難怪鮫人能這麼值錢,要是他是幾百年前的那些貴族,也肯定不能免俗地豪擲千金去賣一隻鮫人來養。
但現在不是幾百年前,他也不是貴族。
不過……他倒是真有一隻嬌氣的小鮫人要養……
「以後你不用哭珍珠了。」
你愣住了,張望着小臉無措地看着他。
感性的生物總是很容易陷入斯德哥爾摩情節,如果日日傷害自己的加害者某天沒有再傷害自己,被施害者則會生起一股詭異的感激之情。
而這種感激之情,則極易隨着時間的流逝,演變成其他令人慾罷不能的感情……
那麼……你會給他什麼驚喜呢?
喬一想到你可能做出的行爲,就興奮得手指發顫。
但你讓他失望了,你選擇了跳過這個話題,撲騰着因爲惡劣環境而鱗片微微翹起的魚尾,無精打采地趴在木桶邊緣,聲音甕甕的:
「尾巴疼……」
喬盯着你看了半晌,突然煩躁地抓了抓頭髮:「媽的,麻煩精。」
他嘴上罵着,將你溫柔抱起的動作卻絲毫不含糊。
青年麻利地給你換了一桶水,又往裏面撒了把粗鹽,攪了攪,然後把你從草蓆上裏抱起來,又放進了木桶裏。
你舒服了一點,把小半張臉埋入水裏,吐了幾個泡泡。
晶瑩的泡泡零零碎碎地鋪在水面上,從木桶上脫落的細小木屑、從天花板掉落的灰塵在泡泡壁上緩慢地遊走着。
你沒什麼反應,只是俯身去吹那些小髒東西。
但喬卻攥緊了手指。
該死該死,他怎麼能這麼落魄!這樣的環境,哪裏養得好一隻嬌貴的小鮫人……
「暫時用這個湊合,過幾天……給你換個大的魚缸。」
你聞言停下了吹泡泡的動作,睜着溼漉漉的眼睛望着他:「不要魚缸要回家,要回海里……撒西都是用珊瑚和珍珠蚌給我做窩的。」
喬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撒西撒西又是撒西!真搞不懂那種不顧你的安危把你從安全的水族帶到陸地的雄性有什麼好留戀的。
每次你餓了、困了、尾巴不舒服了,就會用那種軟綿綿的、帶着哭腔的聲音說「撒西會怎樣怎樣」。
喬聽得火大,卻又忍不住豎起耳朵,貪婪地記住你每一個可憐又可愛的小表情。
「撒西還會給我梳頭髮,」你揪着自己又打了結的烏髮,「而且是用貝殼做的梳子……」
「閉嘴。」
喬陰沉着臉,忽然起身從梳妝檯上拿起了一把缺了齒的木梳:「轉過去。」
你不滿意他兇巴巴的態度,尾巴在水盆裏用力拍打,濺起的水花弄溼了喬的大半邊衣服。
喬卻意外地一點兒氣都沒生,還突兀的地笑了笑,伸手捏了捏你的臉頰,力道不輕不重:「嬌氣包。」
你氣不過,嘴巴撅起想吐他一口水,但卻吐不出。
你這才又恍然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在大海媽媽的懷裏,而是在乾燥缺水的陸地。
不開心……
夜深了,你蜷縮在木桶裏,呼吸輕淺。
喬蹲在旁邊,藉着月光數着今天打拳賺的錢。
換在以前,他早就拿這些錢去買了一包好煙或者一桶好酒,但他現在滿腦子想的卻是——
要買一個多大的魚缸,才能讓你舒展尾巴?
要賺多少錢,才能讓你不再提起那個撒西?
要怎樣,才能讓你想對撒西那樣對他?
窗外潮聲如雷。
喬輕輕摸了摸你熟睡中的小臉,眼神晦暗不明。

-7-
喬出門後不久,破舊的小木屋外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真就這樣進去?」一個清朗的少年音壓低聲音問道。
「當然。」另一個聲音更輕,帶着點懶散的笑意,「這傢伙上個月還窮困潦倒呢,前幾天忽然就把欠你爸的所有欠款還上了,還改行去幹了正經勾當,短時間轉這麼大的性,他家裏肯定藏了些『好』東西。」
木門被悄悄推開一條縫,一金一黑的腦袋一上一下地探了進來。
你正躺在木桶裏玩喬昨天給你帶回來的彩色貝殼,聽到聲音後茫然地抬頭,便對上了兩雙直勾勾的眼睛。
有人?!
他們是來救你的嗎?
你瞬間坐直了身體,想問他們是不是撒西派來的人。
但下一秒你卻看到了其中一個少年頭頂的黑色貓耳——是貓獸人。
貓……是喫魚的……
你嚇得往後一縮,尾巴急促地拍打着水面,幼稚地想要用這種方式把他們趕出去。
金髮的犬獸人少年在看到你後眼睛瞬間亮了起來,頭頂的耳朵興奮地豎起:「是人魚!好小隻!好可愛!」
他身後,橘貓獸人少年慢悠悠地走進來,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縮,明明是貓,卻用着蛇一樣的目光黏在你身上。
他舔了舔嘴角,突然輕笑了一聲:「……真漂亮。」
你被他這舔脣的動作給嚇哭了。
「不要喫我嗚嗚嗚嗚……」
兩個少年均是一愣。
如今萬族已經和平共處了三百年,他們這些近十幾年纔出生的少年,更是把他族也是同類這個意識刻入了骨子裏。
且不說如今,就說以前,也沒有智慧生物喫智慧生物的先例——哦,除了人魚會喫鮫人。
但據現在的研究來說,這也是喫鮫人的人魚得了可愛侵略綜合症,一時沒把控住,並不是單純的食慾。
所以……你是個極度缺乏常識的小人魚……
西里斯迅速對你下了定義。
不對,下錯了。
你的淚珠竟從臉頰掉落的片刻,就化成了珍珠!
你居然是鮫人!喬那個廢物是怎麼偷到你的,簡直膽大包天。
與此同時,西里斯的目光也緊張地看向了夥伴萊恩。
顯然,這個地主家的蠢兒子並不知道泣珠的人身魚尾的東西該是鮫人,只是傻乎乎地以爲你是什麼特別的小人魚。
「你真漂亮,你掉的眼淚都是珍珠……可以送給我嗎?我會好好保存的!」
西里斯嗤笑一聲,懸在心上的大石頭瞬間落了地。
萊恩向來是個蠢貨,但在跟錢財相關的事情上和他的老父親一模一樣——極爲敏感。
若叫他知道你是傳說中值萬金的鮫人,怕是會直接把你綁到拍賣行去。
西里斯可捨不得你被鎖在籠子裏被權貴們用噁心的目光舔舐。
這麼漂亮金貴的小東西,應當被藏在天鵝絨做的窩裏,用上好的魚子醬精心餵養的。
而他西里斯雖然沒有萊恩家那麼豪,但也是太陽城數一數二的世家,養一個小鮫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你逐漸收住了抽泣,歪着腦袋觀察着這兩個不速之客。
他們好像沒有惡意誒……
於是你很大方地抓了一把小珍珠遞到了萊恩的手上。
並且弱弱地問了句:「你們是誰?」
「我是萊恩,他是西里斯!」犬獸人少年蹲到木桶前,尾巴搖得像螺旋槳,似乎是想和你拉進距離,又補充道,「我們是喬的——呃,朋友!」
朋友?也就是說他們雖然不是來喫你的,但也不是來幫你的。
你討厭喬。
所以喬的朋友你也討厭。
於是你在他話落後便第一時間從木桶裏探出小半個身子,伸手朝萊恩的手心抓去,把剛剛送出去的小珍珠奪了回來。
然後整條魚都縮進了木桶裏,一副關門送客的樣子。
萊恩的手心被你那麼一撓,驟然癢得可怕。
他看看自己的手心又看看你,心底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一個勁兒地語無倫次,跟西里斯感嘆你的可愛。
「她怎麼了,是在生氣嗎?」
「怎麼辦,小人魚生氣也好可愛,她在水裏吐泡泡誒!」
「她她她剛纔碰到我了,你看到了嗎?她手指軟軟的,怎麼跟傳言的不一樣……」
西里斯生怕萊恩突然長了腦子,連忙捂住了他的嘴,打斷了他的碎碎念。
「夠了夠了。」
說罷,垂眸沉思了幾秒。
然後抬起頭,走到你的水桶旁邊半跪着,細長的手指輕輕敲着木桶:「小傢伙,別聽萊恩那傢伙瞎說。」
「我們和喬是死對頭,喬欠了我和他好多錢呢,我恨不得把他撕了。」
你慢吞吞地從水裏露出了小腦袋:「真的嗎?」
「真的。」
你迅速選擇了相信他,咧開嘴笑了,開始向這兩個作爲敵人之敵人的朋友吐苦水。
「我和喬也是死對頭!他把我拐過來養在木桶裏,尾巴根本伸不開,還威脅我每天哭珍珠給他,不哭就親,我眼睛都哭腫了……」
你選擇性地略過了喬每天都會給你帶美味的黃金鮑,以及他一週前就已經沒讓你哭了的事實。
在你樸素的世界觀裏,就算壞人再怎麼溫柔,也改變不了他是壞人的事實。
貓耳少年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你的腦袋。
他問你要不要跟他們走。
你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可以嗎?你們真好!」
西里斯朝你伸手,示意你攀附上來,他抱你離開。
你立刻舉起了藕臂,乖得不像話。誰料這時萊恩忽然喫起了飛醋,擠開西里斯非要自己抱你。
兩人爭執了一會兒,結果錯失了帶你離開的良機。
刺耳的開門聲響起,比兩個抽條的少年健壯得多的青年沉着臉站在門口。
手裏赫然持着一把長劍。
你驚叫了一聲,撲騰着,努力朝離你最近的萊恩伸着手,想要讓他們快點抱你離開。
萊恩心都要化了,剛想要抱你,卻被好友攔住。
「你不要命了?」
西里斯和萊恩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就算學過一些格鬥,那也是花拳繡腿。
和喬這種在死人堆裏摸爬滾打的亡命之徒比起來,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
雖然兩個打一個也有勝算。
但帶走你的方法有很多,養尊處優的西里斯並不想選這個最狼狽的方式。
「例行巡察,」西里斯衝喬聳了聳肩,「你知道的,這一片都歸我管。」
「滾。」

-8-
青年發了瘋似地給你全身上下狠狠地搓了一遍,任憑你怎麼哭他都不心軟。
一陣折騰下來,原本九成新的肥皂硬是被用掉了一半。
你對喬的怨恨更深了,張着滿口糯米牙,不放過任何一個咬他的機會。
但青年卻在這攻擊下發出了不可描述的悶哼聲。
幸好你不懂男女情愛之事,否則喬在你這裏又要從壞蛋升級爲變態了。
折騰了一天,身累了心也累了,你咬着咬着就來了睏意。
好睏……但你不想就這麼睡過去,你想要給喬一點顏色瞧瞧,讓他知道你不是好欺負的。
青年看出了你的糾結,於是掐着你的臉頰把你的牙齒從他肩膀上的硬肌肉上解救下來。
又將相對好咬許多的手遞到你的脣邊:「來,換這裏咬,乖乖。」
你迷迷糊糊含住了他的虎口,整張小臉被他的大拇指和食指託着。
你睡熟了,口腔不自覺地吮吸着青年帶着海鹽味的虎口。
喬用粗糲的指腹揉着你的臉頰肉,眼底晦暗不明。
招人的小傢伙……被關在家裏都勾引「掠食者」。
喬伸手拿起早就準備好的潮溼毛毯將你裹住,單手托起你的臀部,用抱小孩的姿勢將你穩妥地抱在懷裏。
然後簡單收拾了一些你的玩具。
……這個地方,可留不得了。
喬清楚西里斯的爲人,他不會輕易放棄得到你。
如果是別人覬覦你,他倒是可以在那人誘騙走你之前殺掉他,但覬覦你的人偏偏是西里斯和萊恩——那兩個太陽城有名的紈絝小少爺。
殺掉他們會惹上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帶着你搬家。
搬到哪裏呢?東方吧。
雖然傳說中那裏是鮫人隱世的地方,把你帶到那裏的話,你極有可能被你的族人找回去。
但……讓你遠離海邊就好了。
東方的物價比太陽城低很多,在那裏他可以給你買一棟帶着大泳池的別墅,還可以給你僱四五個僕人。
……日日精養着你,叫你再也找不出他比「撒西」差的地方。

-9-
「壞蛋!討厭喬!」
你被他抱着,掙扎着用尾巴拍打他的小腿,小珍珠噼裏啪啦掉在馬車地板上。
「不要搬家!要回去,撒西會找不到我的!」
撒西撒西撒西,又是撒西!
喬咬着牙收緊手臂,包裹你的動作更緊了些,彷彿這般還覺得不解氣,又低頭咬住了你的耳鰭。
「閉嘴。」
「現在已經離太陽城很遠了,法律可管不到這荒郊野外……再鬧就把你賣到黑市。」
你嚇得僵住了,眼淚凝在眼眶裏要掉不掉,蝴蝶一樣撲朔的睫毛輕顫着。
好可愛。
喬的喉嚨滾動了一下,呼吸驟然粗了起來,嘴脣貼上了你的臉頰,和撒西一樣吮着你還未凝結的淚珠。
「好了乖乖……嚇唬你的,不賣你……」
「我們姣姣這麼可愛,喬怎麼會捨得賣掉姣姣呢?」
可惜打一個巴掌給一個甜棗的馴服方法在你這兒並不管用,因爲你之前都是直接喫甜棗的。
於是在他逐步吻到你的脣邊時,你迅速張開貝齒咬住了他的脣瓣,硬生生給他咬出血了才罷休。
……
逃亡東方的路並不順利。
雖然如今世界各族和平共處,但族羣內部的紛爭並沒有斷。
因爲戰事,你和喬被困在了一座死城裏。
也因爲這是一座死城,主人家都跑完了,喬得以找到了一個帶泳池的大別墅,帶着你暫住了進去。
你歡喜極了,在泳池裏不停地跳躍翻滾,你已經好長時間沒有舒展過尾巴了。
那條原本嬌嫩漂亮的銀尾已經掉了好多鱗片,如果你還記得怎麼變人腿就好了……這樣就不用擔心鱗片被刮掉,也不用被困在這一方小池子裏,只能被人抱着走。
你又在泳池裏漫無目的地遊了幾圈,最後因爲受不了喬那充滿詭異愛意的注視,才停下了動作,蜷在小角落裏睡着了。

-10-
化形是在一個晴朗的午後。
那天恰好是喬出去找物資,你想要雙腿的願望達到了頂峯,魚尾逐漸開始發燙、抽搐、變形。
十分鐘後,大汗淋漓的你從泳池裏爬了出來——雙手雙腳爬了出來。
你真的有腿了!
但初生的雙腿實在太嫩,腳掌一點兒保護的繭子都沒有,每走一步都像在被針扎。
可是……你好想撒西,好想回到大海媽媽的懷裏。
於是你從廢棄別墅裏翻到了一根老舊的柺杖,然後拄着柺杖,一瘸一拐、邊走邊流着疼痛的眼淚離開了這裏。
等到喬回來時,看到的便是滿地小珍珠的畫面。
而那方被他清理得乾乾淨淨的游泳池裏,哪裏還有小鮫人的蹤影。
青年的指節捏得發白,眼底翻湧着暴虐的暗潮。他逐個撿起地上的珍珠,緩緩抵在脣邊。
不聽話的小東西……要找到你……
然後永遠鎖起來……

-11-
你混進了難民的隊伍裏。
但難民的隊伍是朝東方走的,黑尾人魚的聚集地在西方,和目的地截然相反。
當你發現這個事情的時候,你已經跟着難民走了三天,又離家更遠了。
你想原路返回,但又害怕遇到壞蛋喬,又被他抓回去。
而且難民羣裏的叔叔阿姨們對你真的很好,就像爸爸媽媽一樣……你有點捨不得離開。
「姣姣,來喫飯了!」
西瑪阿姨是難民羣中心態最好的人,也是這羣難民的主心骨。
「來啦!」你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伸手搭着小黑Ṫṻ₉的手臂,蹣跚地朝篝火走去。
小黑是你剛從別墅逃出來時遇到的「流浪狗」。
當時他身上沒有一塊好肉,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快要死了。
你急得不行,把身上所有的珍珠都換成了錢,這才求動了巫醫,治好了他。
你養了小黑幾天後,才發現他不是普通的小狗,而是犬獸人——獸人會在虛弱時變成純動物形態。
從此小黑就黏上了你,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要了,就要叫你純把他當狗的時候取的狗名。
你對此感到有些好笑,但也沒有拒絕。
畢竟……這種感覺挺奇妙的。
因爲以前都是你當乖寶寶,聽別人話,小黑跟着你後,你才發現你也可以讓別人聽你的話,讓別人成爲你的乖寶寶。
西瑪阿姨給你盛好了飯,其他叔叔阿姨們也紛紛夾起了好菜好肉,遞到了你的碗裏。
「乖孩子,多喫點。」
「明天那雙鞋子就打完了,乖乖可以換着穿。」
「瞧我們姣姣多標緻啊,我打包票王宮的公主也沒有姣姣好看。」
……
你被動地接受着他們的愛意,心臟像被蜂蜜水反覆沁潤着,甜得不可思議。
填飽肚子後,你的碗裏還剩下一些飯渣。
浪費食物可不是好習慣……
小黑十分熟稔地接過你的碗,也接過你用過的筷子,將那些剩飯掃了個乾淨。
你已經習以爲常,其他同伴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飯過三巡。
你側坐在小黑的旁邊,伸出手掌。他則自覺地躺下,朝你掀開了外套,你伸手輕輕揉着他的肚子,幫他消食。
那次相遇時的疾病給小黑的腸胃造成了不可逆的損害。
導致他每次進食完後,都必須要揉肚子才能好好消化。
過長的頭髮遮住了他的眉眼,你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你能通過他上揚的嘴角看出來他很喜歡你的照顧。
這種被需要的感覺真的很奇妙。
你開始理解撒西爲什麼願意什麼都不圖地養着你這個小廢物了。
你感受着手掌心下熱乎乎的犬肚,忍不住把腦袋埋進去學着他咕嚕咕嚕地叫了幾聲。
小黑伸出半獸化的犬爪攀着你的肩膀,鼻子不停地嗅聞着你的氣息,黏人極了。
「你好乖呀,小黑。」
「我的小黑。」

-12-
精靈族樂善好施,常在大陸各地遊歷以傳播向善的教義。
在行進到銀月灣時,你們遇到了從東邊來的精靈。
那是精靈族東方一脈的隊伍,他們帶着數不盡的糧食和盤纏,熱情地分給了每一個難民。
隊伍的領頭人叫塞繆爾,是他們那一脈的王子。
長得極爲漂亮,身材高挑,黑髮金瞳,耳朵尖尖的,後背長着熒綠色半透明的四翼。
他總是會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你,但每次你湊上去仰着小臉問他怎麼了時,他卻始終不說話。
直到精靈們即將啓程去下一個地點時,他才主動將你拉到了角落,溫聲細語:
「姣姣……是嗎?他們有看過你哭嗎?」
「嗯?」
「只管回答我,姣姣。」
「小黑看過,其他人沒有。」你有些警惕地攥着自己的衣角,眼神怯怯的。
小黑……塞繆爾腦海裏浮現出那個跟影子一樣跟在你身後的忠誠的犬獸人,鬆了一口氣。
「千萬不要在別人面前哭。」
「爲什麼?」
「會暴露你的鮫人身份,只有鮫人才會泣珠不是嗎?姣姣你還小,不知道曾經的世界對鮫人有多麼癡狂。」
「鮫人」這個詞再次勾起了你的回憶。
好像在你還沒有完全熟練通用語之前,你在喬的嘴裏聽到過這個詞組。
所以……你是鮫人?
你呆呆地摸向自己的耳朵,突然明白了爲什麼你的耳朵和撒西的耳朵不一樣,爲什麼撒西他們比你壯那麼多,喬爲什麼總癡癡地盯着你的眼淚……原來自己根本不是人魚。
和撒西是兩個物種。
「我……我是鮫人?」你揪住他的披風,瓷白的小臉仰着頭看着他,脣瓣和下巴微微發顫。
糟糕……好可愛。
塞繆爾感覺他的心臟被揪了一下,呼吸開始急促了起來。
怪不得俗語總說鮫人是比魅魔還偷心的存在,這誰頂得住啊。
如果不是從小接受了良好的貴族教育,以及那隻把你看得比骨頭還緊的瘋狗在一旁死死地盯着,塞繆爾恐怕真的會忍不住捧着你的小臉結結實實地親上幾口。
被你萌暈了的某精靈王子完全忘記了質疑一下你身爲鮫人卻不知道自己是鮫人的合理性。
「嗯,你是鮫人。」
「鮫人的聚集地在東方,雖然鮫人隱世了,但其實還和我們這一脈精靈有暗中的貿易往來。往東邊一直走,走到門薩海,那裏就是你的家。」
不知道爲什麼,你聽到「門薩海」時,渾身的血液突然冷了一瞬,心臟怦怦跳了起來,胸口又悶又慌。
「是嗎……」
你辭別了精靈王子,和難民大部隊繼續往東方走。
但你自從聽到「門薩海」這個詞後,就開始一直做噩夢,導致這段日子總是精神不好,大多時候都是小黑抱着你走的。
直到辭別塞繆爾第五天,你終於下定了決心,拍了拍抱着你的小黑的肩膀。
「我記得塞繆爾說他是往西方走的是吧?」
「我們往回走和他們匯合吧,塞繆爾他們是走走停停的,我們追得上。」
你不想去東方了,不想去門薩海,不想去那個所謂的「家」了。
光是聽到門薩海這三個字你的心臟就快跳出來了,如果真的到了那裏,你真的懷疑你的心臟會直接爆炸。
門薩海離撒西所在的希望海那麼那麼遠,但你這個所謂的隱世鮫人卻在剛失憶的時候出現在希望海腹地……
說不定你真的和撒西族羣裏的阿嫲們說的那樣,是被族羣拋棄的流浪魚。
不然你爲什麼聽到家鄉的名字就應激?
那麼這樣的族羣,不回去也罷。
你記得塞繆爾說他們是往西方走的,和希望海、太陽城是一個方向,你可以和他們結伴往希望海走,這樣就不用擔心中途被壞蛋喬抓回去了。
精靈那麼善良又那麼團結,一定會保護你的。
至於小黑?在你眼裏他還是個需要你保護的大弟弟,是打不過喬的。
聽到你的話,小黑愣了幾秒,抱着你的手臂緊了許多,腳步依舊在跟着大部隊往東方走。
你生氣地揪住了他不知什麼時候耷拉下來的狗耳朵,清甜的聲線假裝嚴肅:「我說回去。」
「小黑,你不乖。」
犬獸人少年呼吸驟然亂了,抱着你的手臂差點失去力氣讓你摔倒。
所幸他的反應迅速,及時抱住了你,又用更大的力氣將你圈在懷裏,下巴放在你的頸窩裏胡亂地蹭着。
「收……收回去,小黑乖。」
他的聲線很啞,嗓子彷彿被鋸子鋸過一般,艱難地說着話。
「那小黑就要聽話。」
聽話……帶着你去找那個明顯對你有覬覦之心的異性王子?
少年不語,只是把頭往你的頸窩裏埋得更深了一點。
良久,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是主人的乖小黑,要聽主人的話,要聽主人的話……
……
你們辭別了難民羣,又開始往西邊走。
塞繆爾如你所想的那般一路走走停停,傳播教義,你們僅僅花了十天的時間就追上了他們。
在你表達完自己的訴求後,塞繆爾滿心歡喜地答應了你的請求。
並且還用精靈族的最高禮儀接待了你,還將你接到了他乘坐的皇室規格的豪華馬車裏同乘。
但你有點分不清塞繆爾是真情還是假意,因爲同乘時他的臉色並不開心。
於是每次在車上你都很鵪鶉很乖,能不說話就不說話,生怕惹他這個庇佑者不高興。
可塞繆爾好像更生氣了,直到第七天,他直接不坐馬車了,下去和騎士們一起騎馬,把你一個人留在車上。
可惡,眼睛又溼溼的了……
你抬頭想要把眼淚憋回去,但無果。弱弱的抽泣聲吸引了馬車外快步走路護送馬車的侍女。
「姣姣,你怎麼哭了?」
你哭哭啼啼地說出了原委,詢問她塞繆爾是不是討厭自己了,會不會反悔云云。
侍女姐姐神色複雜,指着你懷中明明已是成年體卻跟幼崽一樣完全佔據着你的懷抱、還伸着舌頭舔舐你眼淚的黑色金毛:
「我覺得……您下次把他放到外面來,王子țùₔ肯定就會變得非常開心的。」
你和小黑均是一愣,然後你居然在小黑還沒做出反應之前,就伸着藕臂牢牢抱住了他毛茸茸的脖子。
聲音甕甕的,表情倔倔的:
「不行,我和小黑要一直在一起。」
黑犬也往你懷裏鑽得更深了些,黑沉沉的眸子毫不客氣地剜了侍女一眼。
侍女苦笑一聲,輕嘆了一口氣,然後放下了帷幕。
算了,反正依她看,少女就算騎在她們家王子的頭上,王子都要誇你身段好,根本不存在什麼反悔了不提供保護了。
況且你還這麼乖巧可人。

-13-
太陽城。
鮫人族迴歸的消息如病毒一般迅速蔓延到世界各個角落。
而隨之而來更重磅的消息是鮫人族宣佈與黑尾人魚一脈開戰,原因是黑尾人魚拒不交出他們的王后。
即便撒西等人已經解釋了很多次你早已失蹤,他們也不相信,只覺得這是黑尾們想要私藏你的藉口。
私藏?他倒是想私藏,但你那麼伶俐可愛,他怎麼忍心將你能困在一方小天地裏。
撒西牙酸得厲害,直想撕碎些什麼。
他還覺得你根本不是鮫人王后,鮫人此番只不過是避世多年造成心理變態想要找個理由開戰罷了。
如果你真的是鮫人王后,怎麼會一隻小魚孤零零地出現在希望海腹地,還失憶了連話都不會說,可憐成那樣……
而且那羣鮫人皇室和你也不是一個體型,他們平均體型只比黑尾人魚小一點點,和你與他的體型差簡直是天差地別。
種種跡象都表明這件事情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
但奈何這些跡象都拿不出證據,撒西只好應戰。
此外,畢竟鮫人族已經迴歸了,且鮫人獨自發展了三百年,已經沒有當初那般任人魚肉了。
於是撒西將你失蹤的消息廣而告之,在大陸到處張貼尋魚啓事。
不過……這些尋魚啓事並沒有掀起多大的波浪。
西里斯站在陰暗的巷子裏,手指輕輕摩挲着剛撕下來的一沓尋人啓事。
真是捨得啊。
每一張都由最好的畫匠精心描畫,足足將你的樣貌還原了九成。
下方用顯眼的燙金字寫着:「萬金酬謝提供銀尾鮫人線索者」。
西里斯光知道你是喬偷來的,還不知道你居然是喬從黑尾人魚首領手裏偷來的。
膽大惡心的畜生,倒是真不怕死。
不過他倒也感謝這畜生,畢竟沒有他這一番行爲,他西里斯也見不到你這顆小珍珠。
少年的脣角勾起一抹病態的笑意,眼底晦暗得過分。
如果讓熟悉的人看到了,定能一眼猜出他接下來要開始要幹什麼了。
「撒西……」他輕聲念着這個名字,滿是不屑,「真是不幸啊。」
指尖一搓,火焰憑空燃起,將尋人啓事盡數燒成灰燼。
之後的幾天裏,數十個人魚探子都以不同的方式橫死在街頭。
黑尾人魚忙於與鮫人的戰爭,沒有再派魚上岸。
大陸上尋你的啓事也在翻出水花之前就徹底絕了跡。
而西里斯本人的密探,則早就探到東方來的精靈隊伍裏,有一個漂亮到不可思議的少女,和尋人啓事裏的小鮫人長得一模一樣。

-14-
你和小黑跟着精靈們走走停停,總算是在入冬前終於趕回了太陽城。
太陽城最北邊的海濱是進入希望海人魚聚集地的唯一通道,得快點趕到那裏,否則等海面結冰了,你就得等到明年仲春冰面化了才能回去。
至於小黑,你還沒想清楚他該怎麼辦。
他離不開你,沒有你給他揉肚子,他肯定會胃疼得寢食難安。
但你又很想撒西,想要每天都要在夢裏掉小珍珠。
據說太陽城南邊的蜘蛛森林裏有女巫,女巫有可以讓物種之間互相變化的藥水。
所以你決定在去北邊海濱之前,先去蜘蛛森林找女巫,把小黑變成大黑人魚。
然後把小黑一起帶到希望海里去。
你真是太聰明瞭!
你沾沾自喜地將這個計劃講給了小黑和塞繆爾聽。
二人均是一陣沉默。
當事人小黑薄脣緊抿,這個向來「孺慕」你的犬獸人頭一次對你露出了關切的眼神。
最後是塞繆爾先打破了這個詭異的氛圍。
「姣姣,這種藥水的副作用很大,會讓人抵抗力下降、力量削弱、腦子變笨。」抵抗力下降、力量削弱、腦子變笨。」
啊?
「啊……那、那還是不要了,小黑要健健康康的。」
那現在該怎麼辦?
但很快,這個問題就不用糾結了。
回到太陽城的第三天,塞繆爾按照以往的慣例訪問了這裏的東道主。
也帶着你一起。
這裏的議事宮你是來過的,是撒西帶你來的。
但是當時你沒有學會化人腿,無法在陸地上走,只能由撒西抱着走。但撒西又只幹正事,沒有帶你參觀這個宮殿的花園。
那時你就特別想逛這裏的花園,現在終於可以得償所願了。
你拉着小黑小步跑到了花園裏,幼稚地想要跟他捉迷藏。
在數到第九十九時,一個寬厚的大手拍了拍你的肩膀。
「呀!不是叫你躲嗎?」
你嘟囔着小嘴轉過頭不滿地說。
但誰想拍你的並不是小黑,而是那個幾個月前在喬的木屋裏,說要救你的少年。
「你……你……萊恩!」
西里斯皺了皺眉,不滿地糾正:「是西里斯。」
真是……當時就不該叫萊恩跟着他一起去。
你吐了吐舌頭,俏皮地說了一聲抱歉。
西里斯假裝跟你敘舊,問了問你失蹤這段時間哪裏去了。
你苦着小臉添油加醋地痛罵了喬一通,將這幾個月的經歷毫無保留地悉數托出。
躲着的小黑一直等不到你,於是便想着主動出來給你放水,結果卻看到了和別的雄性言笑晏晏的你。
犬獸人的喉嚨裏發出低沉持續的咕嚕聲,是攻擊的信號。
你全然不知小黑的小九九,看到他後興奮地向他招手,把小黑拉了過來,介紹給了西里斯。
「這是小黑!我的弟弟。」
「弟弟?」西里斯睨眼看着這個赫然把你當伴侶護在身後的犬獸人,脣角一扯。
真犯規啊……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單純好騙……
你的小嘴還叭叭着,說着前些天和小黑還有塞繆爾討論的那個藥水的事情。
露出了苦惱的小表情。
「西里斯,你說該怎麼辦呀?」
你想着人多力量大,想讓西里斯給你想個主意。但西里斯的下一句直接宣告了這個兩難抉擇的結束——
「自然是留在陸地,人魚會在暮秋遷徙到赤道過冬,現在他們已經不在希望海了。」
「明年春夏之交,他們纔會遷徙回來。」
這是往年的事實,今年不是這樣。
因爲和鮫人族的戰事,黑尾人魚目前還沒有開始遷徙。
但西里斯可不會告訴你真相。
「遷徙……」
你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又熱了起來,燙化了淚腺,包不住的小珍珠一顆顆往下掉。
「撒西……不會的,撒西會等我的……」
「撒西?看來姣姣就是撒西說的那個妹妹嗎?」
「妹妹……妹妹?你認識撒西?」你擦了擦眼淚。
「自然,撒西努爾首領叫我替他找找她失蹤的妹妹,並替他照顧一下……畢竟比起一個不知所蹤的異族的妹妹,還是自己的族羣存亡更重要不是嗎?」
說罷,西里斯一眨不眨地盯着你的小臉,生怕錯過你一絲一毫的微表情。
憤怒吧……生氣吧……他的小鮫人,撒西不要你了哦,但西里斯會永遠愛你呢……
但你並未如他所願,而是乖乖擦乾了眼淚,停止了抽泣,甕聲甕氣:「是,西里斯說得對。姣姣就在太陽城等春天,等撒西回來。」
操!這他媽也太乖了吧!
撒西幹了什麼能夠這麼好命!?
挑撥離間失敗的少年後槽牙都要咬碎了,早知道就不冠冕堂皇地說那一通了,就該直接說撒西不要你了。
就算你會哭得可憐兮兮又怎麼樣,哄一鬨不就好了,你總歸得接受「現實」。
西里斯眸色驟暗,但礙於面子功夫,只好應和着你的話:「對,等到春天,撒西努爾就會上岸來找姣姣。」
纔怪。
撒西努爾到時候肯定早就被憤怒的鮫人撕成碎片了,就算他僥倖活了下來,他西里斯也不會讓他找到你。
「嗯,知道了。」你帶着重重的鼻音,點了點頭。
好乖好乖……西里斯想伸手整理一下你凌亂的劉海,卻被極爲護主的小黑喝退。
「嘖。」
「那姣姣等他的這幾個月……不如就先住在我家莊園?」
他家?
你仰起小腦袋,茫然了幾秒鐘。
好像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塞繆爾他們過幾天就要離開希望城了,你又不能一直跟着他麻煩他,那多不好意思。
他走後,你倒是可以偷偷哭小珍珠換錢,然後租一間小房子,食宿這方面是不缺的。
但你害怕壞蛋喬回來瞭然後找到你,又把你抓回去。
西里斯說他家是莊園,那應該守衛很多吧,住在西里斯家,就不用擔心被壞蛋喬抓走了。
在你思考的間隙,西里斯繼續輕聲誘哄着你——
「我家莊園的西邊有棟塔樓,上塔樓就能看到希望海,姣姣每天都可以去那兒觀察人魚是否歸來。莊園還有……」他壓低聲音,「一個超大的恆溫泳池。」
你耳鰭不自覺地抖了抖。
「而且冬天一個人住,真的很寂寞呢。我們的好姣姣能不能發發善心,救贖一下西里斯……」
花園裏忽然起了風,樹葉婆娑作響,西里斯的長髮也被吹開,露出了精緻的眉眼。
他朝你挑了挑眉,同時也動了動毛茸茸的貓耳。
好可愛!
被貓貓蠱惑住的你眼睛亮了亮,小雞啄米一樣地點了點頭。
「乖孩子。」
西里斯巧妙地避開小黑的攻擊,迅速地揉了揉你的發頂,得逞後又迅速收回了手,用挑釁的眼神看着小黑。
只知道撕咬的狗東西……

-15-
西里斯的莊園如他所說的那樣一應俱全。
你ẗú⁷在他的莊園裏度過了上岸以來最舒心的一個月。
爲什麼是一個月呢?因爲在第一個月後,這座華麗的莊園逐漸變成了一個精緻的牢籠。
恆溫的泳池不再隨意開放,而是隻有他在家時你才能進入,這逐漸讓你每日最期待的事情就是他回家。
可以眺望希望海的塔樓露臺被改造成封閉的陽光房,且安裝的是單面玻璃,外面的人看不到塔樓裏面翹首以盼的你——
彷彿生怕撒西提前歸來,從希望海海域抬頭看到你,然後帶走你。
你託着腮,赤腳踩在暖融融的羊毛地毯上,看着窗外紛飛的雪花,向來小太陽一樣的你難得蔫蔫的沒有說話。
小黑察覺到你的情緒,彎下腰,一陣低沉的吼聲後,變成了純獸形態。
大黑金毛把腦袋拱到你的手下,試圖用毛茸茸給你點安慰。
西里斯回到莊園時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他慢條斯理地脫下手套,嘴角抿着冰冷的笑。
真是礙眼。
不如哪天讓這賤狗莫名其妙得個犬瘟死掉吧……
反正僞造的報紙已經印好了。
「西里斯,我明天想去……」
「不行哦,姣姣。」
西里斯並沒有等你說完,直接遞給了你一份報紙。
「姣姣看,城北爆發了瘟疫,蔓延速度非常快,街上現在到處都是病人。」
「得了這種瘟疫倒不是必死,但必定會經歷一下全身皮膚潰爛……我們姣姣是愛美的姣姣不是嗎,染上了瘟疫,可就不漂亮了哦。」
詞彙量不多的你努力地讀着報紙上的內容,發現確實是如西里斯所說的那樣。
你不想變得醜醜的,所以還真不能出門——可你已經兩個月沒有出門了。
你垂着眸子,把小臉埋進小黑長長的毛髮裏,耳鰭失落地耷拉下來。
礙眼。
爲什麼不埋他的脖子,要埋那條狗的毛髮?
貓可比狗愛乾淨多了。
狗可是會喫屎的。一個祖上是喫屎的下賤東西,就算現在不喫屎了也掩蓋不了那從骨子裏散發出的狗騷味……那什麼和他們高貴優雅乾淨的貓科動物比。
就只有你這只不識貨的小鮫人,纔會親近這野狗多於親近他。
但他西里斯還偏偏就栽在你這隻小鮫人身上了。
西里斯眼神暗了暗,突然變魔術似的從身後拿出一個精緻的貝殼八音盒。
「昨天拍賣會看到的,覺得很配你,」他轉動發條,悠揚的旋律立刻流淌而出,「喜歡嗎?」
你第一次見這種精緻的小玩意,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小腦袋立馬從小黑的毛髮中抬起來,仰着小臉伸手要八音盒:「喜歡!西里斯你真好!」
西里斯順勢捏了捏你的臉頰,指腹愛憐地揉了揉你的粉腮。
這便是你們「親密」的極限了。
再稍微越界一毫,你懷中的惡犬就會發了瘋似地咬上來。

-16-
其實……你有點不相信西里斯的話。
如果外面真的瘟疫肆虐的話,爲什麼給你換泳池水的工人就沒有斷過。
而且面色很紅潤,他們工作的時候也很健談。
一點兒也不像飽受瘟疫肆虐之苦的普通老百姓。
尤其是你在詢問他們外面的災情時,他們也總是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總是很籠統模糊地糊弄過去。
於是你讓小黑變成原型鑽出去看看外面是不是真的和西里斯說的一樣。
雖然小黑不是很願意跟你分開,但小黑很聽話,在你承諾了今晚親自喂他喫飯後,他就歡天喜地地變成原型鑽狗洞出去了。
你捧着志怪書在書房裏心不在焉地左等右等。
直到夜幕降臨,風塵僕僕的少年才從莊園外回來——
但這個少年卻是西里斯。
西里斯喘着粗氣,眼眶猩紅,聲音哽咽:「小黑……得了瘟疫,病毒變異了,他……已經死了。」
轟——
你的世界崩塌了。
「不!不可能,小黑說過要永遠陪着我的……」
你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不過幾秒,地上就到處零落着小珍珠。
「瘟疫很可怕,親愛的,」他朝你走來,神色悵惘,「是我的錯,我以爲我已經將外面有瘟疫的消息帶給你們就夠了,忘記了給他強調瘟疫的可怕性。」
西里斯的手掌貼上你的臉頰,粉白的掌心持續散發着溫度,讓你忍不住往他的手掌貼了貼。
安慰是傷心的催化劑。
你的小珍珠掉得更多了。
「是我的錯……是我不相信西里斯,用我這個笨腦子瞎猜……」
「是我讓他出去的嗚嗚……我是壞蛋……」
你的聲音哽咽得不像話,瑟瑟發抖地抱着他的手臂。
都怪你,都是你的錯,如果不是你神經兮兮地不相信西里斯,非要小黑出去,小黑也不會……
小黑明明剛開始不想出去的,你還用餵飯來利誘他出去。
你真是全天下最最最最最壞的姐姐了!
西里斯輕嘆一聲,將你摟進懷裏,手指插入你的髮絲間輕輕梳理:「不是你的錯。」
當然不是你的錯,是他的錯。
他該早點解決那隻礙事的畜生——在和你重逢之前,就該解決掉他的。
當時他的密探光說你身邊有隻粘人的狗,卻沒告訴他這隻狗是犬獸人。
若早知道小黑是犬獸人,小黑早就該死了,而且是真的死了。
絕不是像現在這樣——小黑被殺手跟丟,他只好灰溜溜加強莊園的門禁,讓那隻賤狗不得和你重逢,然後頂着極大的風險編造一個死亡謊言。
西里斯輕拍着你的後背,彷彿真是一個善解人意的謙謙公子一般。
「我想見見他,最後一面。」
你打着哭嗝,乞求着這個「善良」的庇佑者。
「不可以……他已經面目全非了,小黑臨終前告訴我,他不想讓你看到他那般可怖的樣子……」
少年輕撫着你顫抖的脊背,彷彿真的在爲你考慮一般。
你失去了力氣,任由西里斯將你摟進懷裏,小珍珠不要錢似地往下掉。
「那……嗝、可以,可以把他葬在花園裏嗎……」
「瘟疫病患的屍體會被集中火化,防止疾病傳播,抱歉姣姣,這個我做不了主。」
多麼天衣無縫的謊言。
小黑啊小黑,你這樣「死」去吧。
姣姣,終於是他一個人的了。

-17-
已經一個月了,你依舊ƭů⁺沒有什麼精神。
但比之前好多了,而且——變得依賴他了。
你蜷縮在西里斯書房的壁爐前,機械地撫摸着他新送的安哥拉兔。
兔子雪白的皮毛像極了貝利耳朵內側的軟毛,你摸着摸着又開始掉珍珠。
「噓……」西里斯彎腰將小珍珠一一拾起,「小姣姣啊,哭多了會脫水的。」
他順勢把你抱到膝頭,指尖梳理着你打結的長髮:「明天西里斯給咱們姣姣帶一隻新小狗回來好不好?」
你搖搖頭,把臉埋在他胸口。
西里斯滿足地嘆息,低頭親吻你發頂時,壁爐火光將你們親暱的影子投在牆上——真是令人迷醉的幸福。
……
初春的時候,西里斯變得忙碌了起來。
陪伴你的時間少了很多。
這讓你生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氣。
西里斯哪裏不想陪着你,雖然現在在外人看來是你更黏他,但其實只有他才知道,他纔是離不開對方的那一個。
可鮫人和黑尾人魚竟突然和解了,並且開始聯盟,一起尋找你。
尤其是最近,鮫人王宣佈從此不再隱世,一大批鮫人權貴上岸補籤和平條約——一百年前萬族簽訂和平條約的時候,鮫人在隱世,沒有參與條約的簽訂,不受和平條約的保護。
並且西里斯作爲人族外交大臣的長子,又是年輕人,自然而然被委任了接待鮫人族的少年權貴這件事。
他媽的,這羣小鄉巴佬聽說他西里斯的莊園是全希望城最精緻的莊園,非要來他的莊園做客。
老爸也是個木頭腦袋,他都暗示那麼明顯了還聽不懂他的意思,還樂呵呵地替他答應了。
西里斯越想心裏越氣。
全都是蠢貨,全都是——只有你不是,你是他的寶貝,他的小珍珠。
世界上要是隻有你和他兩個人就好了,其他人應該全部死光。
西里斯推開你的房間,和正在穿襪子的你面面相覷。
「不用了。」
他走向你,單膝跪下爲你褪下襪子,又捏着你的小腿把你整隻小鮫人都弄到牀上,給你掖了掖被子。
「今天不要出門,就在房間裏。」
「爲什麼?」
「因爲……外面來了很兇很兇的鮫人貴族,專門抓姣姣這種漂亮的小鮫人。」
西里斯早就和你深入聊過,知道了你並不想回鮫人族,所以編起這種謊來也是信手拈來。
你果然如他所料驚恐地往被子裏縮了縮,只露出了一雙圓圓的眼睛。
瞧他的小珍珠,連被嚇到的樣子都可愛炸了。
西里斯嘴角隱祕地勾了勾,俯身用下巴蹭了蹭你的額頭。
他其實是想直接親你的,但怕嚇到你,所以還是算了,再循序漸進一會兒吧,反正他有一輩子的時間。
「記住,不想被抓走的話,今天無論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出來。」
你點了點小腦袋:「知道了。」
好乖。

-18-
外面很吵,你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熱鬧的場面了。
自從被西里斯接到莊園後,你的活動範圍就只有這偌大但僻靜的莊園。小黑死後,你的世界又只剩下了西里斯一人。
雖然因爲第六感,你對那些素未謀面的族人們並沒有好感,但好感是一回事,好奇是另一回事。
你還沒見過你的同類呢……
話說,不出去的話,在陽臺看幾眼也是可以的吧。
於是你裹着小毯子,鬼鬼祟祟地貓着腰躲在陽臺上,伸着小腦袋往下看。
花園的噴泉邊站着幾個陌生少年,應該是化成人形的鮫人。
但他們和你的人形很不一樣——你的人形完全是人類形態的,而他們的人形還保留着一對薄薄的耳鰭。
是他們故意留着的嗎?小黑以前就經常單獨變出犬爪肉墊給你捏。
你正這麼想着,不期然對上了一雙幽藍色的眼睛。
那是那堆少年裏面相看起來最柔和的一個,但不知道爲什麼,在你看清這張臉的一瞬間,你的心臟就突突跳了起來,彷彿他是什麼魔鬼一般。
「!」
你慌忙縮回窗簾後,卻不小心碰倒了瓷瓶。
鋒利的碎片倒了一地,攔住了你的腳步——早知道就不光腳了。
在你猶豫着要不要踮起腳尖小心一點,賭自己能不踩到碎片安然無恙地出去的時候,那個鮫人少年居然就已經翻上了二樓露臺。
並猛地掀開了紗簾,用一種震驚又充滿愛意的眼神看着你,聲音發顫:
「姣姣……真的是你……」
你不知所措地後退了幾步,竟一時間忘記了腳下的狼藉,直不楞登地就踩中了一片瓷器碎片。
嬌嫩的腳底瞬間被破開一道鮮血淋漓的口子。
「嘶——」
「姣姣!」
鮫人少年迅速走過來,將你攔腰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牀上。
隨後不由分說地俯身含住了你的腳後跟,開始舔舐起來。
你一時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連反抗都忘了。
這傢伙……怎麼……
「好了,姣姣。」
不過半分鐘,他又放開了你的腳,而那半分鐘前還在汩汩流血的傷口,赫然已經癒合了。
鮫人……鮫人還有這個技能嗎!?
你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少年,聲音是甜軟的乞求音:「可以教教我嗎?」
對方露出一臉詫異的表情,頗爲關切地摸了摸你的小臉。
「你學不會的。你失憶了嗎?」
對上你懵懂的眼神,少年瞭然,嘆了一口氣,高深莫測地說了一句「也好也好」,然後心疼地拍了拍你的手,開始講起了你的過去。

-19-
少年叫滄淵,是鮫人王的弟弟。滄淵,是鮫人王的弟弟。
而你其實不是鮫人。
你本是靠吸食人愛意生存的魅魔,因爲族人們在老家已把該吸食、能吸食的人都吸食得差不多了,食物匱乏,所以你們魅魔一族大半族人一起乘遊輪向東遷徙。
但遊輪在海上遭遇了不測,大半族人包括你全掉進了海里。
善良的鮫人族聞訊趕來,將溺水昏迷的族人們救上了岸。
鮫人那時還沒有出世的想法,於是想着救完人趁着你們都還沒醒趕緊離開。
但沒料到你十分善水,並沒有昏迷過去,硬是將鮫人救人的全程看了個乾淨。
鮫人王滄溟——也是少年的哥哥,爲了防止節外生枝,給你餵了避水珠,將你帶到了海下。
準備等鮫人族大祭司出山之後,給你施法讓你忘記鮫人的存在,再放回去。
ƭű̂₉誰料這其中卻出了岔子——
你是魅魔,食人愛意是本能。
到了新環境裏,你自然而然地開始引誘鮫人王滄溟,滄溟很快淪陷了。
你因爲喫得開心,對滄溟也愈發溫柔。
但這份溫柔卻成了釀成悲劇的禍因。
大祭司出山後,滄溟不願履行抹去記憶就放你走的承諾,轉而讓大祭司使用禁術將你變成了和他一樣的鮫人。
弱小的你根本無力反抗,就這樣硬生生改變物種,變成了鮫人。
這個禁術大概和蜘蛛森林的女巫的藥水師出同門,有着同樣的副作用。
你的抵抗力下降了、力量被削弱、腦子也變笨了一些,但滄溟直到這時還覺得這個決定是明智的,他固執地認爲比之前更加孱弱的你會變得更加依賴他。
但他忘記了你如今不再是魅魔,不需要食人愛意——你變得根本不理他了。
彼時已愛你愛到骨子裏的鮫人王壓根無法接受這樣的轉變,他變得蠻橫、強制又喜怒無常。
那段時間裏,鮫人王的寢宮裏時常傳來你的哭聲。
滄淵於心不忍,趁年節將你放走。
本來是打算護送你到魅魔原來在大陸中部的聚集地,但已經被滄溟傷透了的你根本不願意相信鮫人。
滄淵跟丟了你,找了很久都沒找到你,於是只好回去。
滄溟知道你消失後派出整個鮫人族一半的兵力找你,終於,在一個探子游到白人魚族的領地時,聽到了白人魚族們的閒談——
西邊希望海腹地的黑尾人魚族族長撒西,養了一隻黑髮黑眼銀尾的、和白人魚族很像但不是白人魚族的小美人魚。
滄溟大怒,派兵出征希望海腹地,和黑尾人魚發動戰爭。
直到前幾天雙方終於講和,滄溟勉強相信了撒西沒有私藏你,你是真的不見了,這才停戰。

-20-
「謝天謝地,我們姣姣還活着,還活着……」
滄淵凝望着你的眼神帶着幾分你看不懂的神色,你還未消化完他說的話,腦子懵懵的。
「嗯……」良久,你才點了點頭。
「西里斯對你好嗎?」
「西里斯……對我很好……」
你回想起西里斯近幾個月對你的各種細緻入微的照顧,除了小黑剛走那段時間,他或許因爲同伴的離世比較激動之外,其他時候都是一個完美到挑不出一點兒錯的謙和君子。
滄淵還想說些什麼,但剛開口就被一聲開門聲打斷。
西里斯赫然扛着一把槍出現在門口,而槍口正對着滄淵的心臟。
「滄淵閣下,我記得接待你們前就說得很清楚,別墅內部禁止進入……按大陸條例,私闖民宅者就算被主人家擊斃,也是合情合理的。」
「聽說鮫人王有很多弟妹,而你是其中最讓他厭惡的一個,想必閣下的死也激不起什麼風浪。」
話音剛落,子彈上膛聲也響起了。
你幾乎是想都沒想就擋在了滄淵的前面。
「讓開。」
「不、不行。」
滄淵忽然覺得腦袋疼得厲害,西里斯眼底的偏執和戾氣,赫然和他王兄一模一樣。
同爲被你這隻小魅魔蠱惑的異性,滄淵自然知道西里斯在緊張什麼。
無非就是怕他搶走你——其實他還真的很想搶走你。
但他於情於理,都不能。
滄淵只好忍下心臟撕裂的痛苦,溫柔地將你護在身後,假裝大度地開口:
「先生,您不用緊張,我來並不是帶走姣姣的。」
「找姣姣只是王兄的個人行爲,我雖爲弟弟,但並不支持他。我的王兄對姣姣產生了扭曲的愛戀,爲了姣姣的身心健康,她是萬萬不能回到鮫人族的。」
「如今黑尾人魚族也已被王兄列爲重點觀察對象,姣姣也不能回到黑尾人魚族,否則最後的結果仍舊是被抓回鮫人王宮。」
西里斯的神色逐漸緩和,架着槍的動作也放了下來。
兩人的氣氛沒有那麼劍拔弩張了,但你卻不安了起來。
什麼叫你「也不能回到黑尾人魚族」?那麼你這幾個月的等待算什麼?
難道以後都不能見撒西了嗎?
你無措地扯了扯滄淵的袖口,但他只是嘆了一口氣,拍了拍你的手。
隨後從包裏拿出三兩個閃閃發光的東西向西里斯遞去。
「……這些是我鮫人族的珍寶,請收下,還請西里斯先生繼續照顧好姣姣。」
「不需要,我的愛人我自然會好好照顧。」
等等……愛人?!
你瞪着漂亮的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盯着西里斯。
滄淵意味深長地看了你們一眼,最後還是放下了那兩個寶石,頗爲珍重地吻了吻你的手背後,離開了房間。
房間內,你和西里斯面面相覷。
最後是你忍不住先開了口。
「那個……『愛人』……」
「嗯,我愛你,西里斯愛姣姣。」
少年款步上前,十分熟練地將你抱起放在膝頭。
你羞得面紅耳赤,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只是一個勁兒地用手指纏自己的裙子腰帶,纏滿後又鬆開再纏。
連以後恐怕都見不到撒西這件事都忘了。

-21-
第二日,你從西里斯那大膽的告白中緩過神來,終於是想起來撒西的事情。
滄淵說,那個會傷害你的滄溟監視着撒西的族羣,如果你回去就會被滄溟發現。
最後的結果只有兩個——撒西誓死守護你,黑尾人ţü⁸魚和鮫人兩族開戰,死傷無數,撒西贏的話,你則以無數同伴們的性命換取了自由;鮫人贏的話,則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兩個都不是你想看到的結果。
所以你真的不能回去了。
不、不,你還是有可能回去的。
滄淵走的時候,吻你手的時候偷偷對你說了一句——等我當上王。
滄淵似乎是想要篡位……如果他篡位成功的話,你應該就能回去了。
但他又要何年何月才能成功啊。
聽滄淵的描述,滄溟像是一個瘋子一樣,正常鮫能鬥得過瘋子嗎?
你蜷縮在窗邊的軟榻上,手指無意識地敲着桌面,小珍珠一顆接一顆滾落。
「怎麼哭了?」西里斯刻意放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又不穿襪子,才初春呢。」
他蹲下身,十分熟練地執起你的腳,溫柔地給你套上襪子。
沒人關心還好,一有人關心,你就控制不住情緒,鼻子酸了起來。
「滄淵、滄淵昨天說,撒西的族羣被監視了……我回不去了……」
又是因爲撒西。
撒西那傢伙到底有什麼好的,爲了那點可笑的獨佔欲將你帶到危險的陸地,還保護不好你,讓你被喬這個地痞流氓給偷去了。
愚蠢又自大的傢伙。
不像他,知道小珍珠惹人覬覦後,就貼心地爲你打造了這所華麗的金籠,完全杜絕了你被壞人偷走的可能。
西里斯垂下眼睫,掩飾住眸中一閃而過的陰鷙。
他把你抱起來放在膝上,輕柔地擦拭你的眼角。
「可憐的小珍珠……」
「沒關係,西里斯會照顧你的。」
你揪住他的衣襟,眼淚掉得更兇了:「可是……可是……」可是我還是更喜歡撒西。
你沒有勇氣說出後半截話,只是一個勁兒地抽泣。
西里斯又小心翼翼地接住你的淚珠,他的心跳平穩而有力,與你急促的啜泣形成鮮明對比。
少年用寬厚的手掌輕拍着你的背,如同安撫一隻幼獸。
你哭累了,逐漸在他懷裏安靜下來。
西里斯低頭看着你紅腫的眼睛,輕聲詢問:「餓不餓?我讓廚房做了你最喜歡的海膽蒸蛋。」
你搖搖頭,把臉埋進他的頸窩。西里斯感受着你溫熱的呼吸,嘴角勾起一抹饜足的笑。
就是這樣……
依賴他……
只需要想着他就好……

-22-
時間一晃到了夏天,你的記憶也在碎片化地斷斷續續地甦醒。
期間鮫人王遲遲找不到你,又加上族裏催得緊,只好先行返回東方。
倒是留了一部分鮫人在希望海監視黑尾人魚族羣,但那些鮫人都歸滄淵管。
收到信件的時候,你高興得不行,連忙跟西里斯分享了你的喜悅。
你終於可以回希望海了!
但西里斯的表情卻不是很好,甚至稱得上可怖。
「姣姣,你看過滄淵的字跡嗎?」
你愣了愣,搖了搖頭。
「那你怎麼能確定這是滄淵寄來的?」
「姣姣之前不是說滄淵想篡位嗎?現在的情況很有可能是滄淵篡位失敗,爲了減輕刑罰交代出了你,然後鮫人王用滄淵的身份給你寄了這封信,讓你放鬆警惕,然後等姣姣一回希望海,就將姣姣抓起來。」
「姣姣,你太單純了,你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多麼複雜。」
「乖,聽西里斯的,讓西里斯保護你好嗎?」
你被說服了,同時心底也愈發沉重,垂着小腦袋,整隻小鮫人都懨懨的。
「那我豈不是永遠不能出去了。」
那樣纔好……
西里斯忍住沒有把真實想法說出來,只是愛憐地捧着你的臉輕哄:
「我們再等半年,等到了冬天,鮫人向南遷徙後,再出去好嗎?」
等到了冬天,就再想一個藉口困住你。
你卻搖了搖頭,眼神慌亂:「可撒西冬天也會遷徙的!」
「可是姣姣,跟撒西見面,與被殘暴的滄溟囚禁——」
「別說了!」
你腦袋漲疼,如今已經甦醒了部分記憶的你,一聽到滄溟兩個字就應激。
西里斯心疼地將你抱在懷裏,大拇指貼心地爲你揉着腦袋。
女僕進門放下晚餐後識趣地退下,西里斯執起湯匙吹了吹,將奶白的魚湯送到你的嘴邊。
你張口含下,渾然沒有覺得絲毫不對。
你和西里斯一直這樣和諧地生活到了初冬。
你幾乎已經快要忘記撒西,但你還記得小黑。
今天是小黑的忌日,你早早就醒來了,簡單梳妝了一下就敲響了西里斯的門。
西里斯正在穿衣服,冷不丁看到整裝待發的你,瞳孔縮了一下。
哦,他差點忘了,已經冬天了,半年之約到了。
可已經冬天了!那個該死的撒西也已經遷徙了!你還出去幹嘛!
「姣姣?」
你「嗯」了一聲,將下巴從脖子上暖呼呼的獺兔毛上抬起來。
「安置瘟疫病人的公墓在哪裏呀?我想去看看小黑。」
西里斯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然後迅速打好領結朝你走過來。
「好。」

-23-
公墓的雪積得很厚。
你跪在小黑的墓碑前,指尖描摹着粗糙的石刻。
西里斯站在一步之外,撐着傘替你擋着雪。
「姐姐來看你了……」你帶着哭腔,將一束上了霜的菊花放在碑前。
西里斯沒說話,只是脫下羊皮手套,用溫熱的手掌包住你凍僵的手指。
你任由他包裹着,還傷感着,又左右看了一下小黑的鄰居們。
結果在小黑右邊的墓碑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字眼——魅魔。
你,原來就是魅魔。
你忽然很想變回去,你記得去年你跟小黑和塞繆爾提過,太陽城南邊的蜘蛛森林的女巫有能讓物種之間相互轉化的藥水。
雖然這個藥水有副作用,但你還是很想變回去。
變回人類後,再向女巫買一瓶改變容貌的藥水……這樣那個滄溟就再也找不到自己了。
你向西里斯提出了這個計劃,西里斯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怎麼樣嗎嘛~」你適時用了用撒嬌的語氣。
西里斯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走吧。」Ṭů⁷
其實西里斯哪裏在糾結,他只是不想讓你看出他的欣喜,在裝罷了。
你提出這個計劃,很明顯就是不再掛念着海里的那個撒西了,準備定居在陸地了——
雖然你即便不準備定居在陸地,他也會幫你「自願」定居在陸地。

-24-
蜘蛛森林的入口覆着厚厚的大雪。西里斯跟在你身後。
「真的決定好了?」他還假模假樣地提出擔憂,「變回魅魔的話……」
你攥緊斗篷邊緣,銀白的耳鰭在兜帽下不安地顫動着。
你確實還是怕的,畢竟變笨這件事,任誰也不能坦然接受。
但零碎記憶裏的滄溟真的太可怕了,比起被他抓回去,你寧願再變笨一些。
所以你還是鄭重地點了點頭:「嗯。這樣……就再也不用擔心被找到了。」
……
女巫只讓你一個人進去,讓西里斯在外面等。
你朝西里斯點了點頭後,拿着錢財跟着女巫進了小屋。
「說吧,你的願望。」
「我想要改變容貌的藥水,還有,之前被東方的法術變成了鮫人,現在我想變回去,變回魅魔。」
「真稀奇,又是鮫人,一年前有隻犬獸人來找我要從獸人變成鮫人,一年後又有一隻小鮫人來找我要變成——什麼,你說變成魅魔?」
「變魅魔有什麼好的?」女巫的聲音尖銳極了,看你的眼神彷彿在看什麼稀奇玩意兒一樣。
「嗯……」倒把你整得不自信了。
「傻子!真是個傻子!鮫人多好,」女巫嘖嘖搖頭,湊過來用枯瘦的手指捏起你的下巴,「鮫人泣淚成珠,織水成紗,鮫珠和鮫紗都是值錢得不得了的寶貝,再孱弱的鮫人也可以獨立養活自己。」
「可魅魔不一樣,魅魔需要依附他人、靠着他人的愛意才能活,再強大的魅魔也只是一株離開宿主就活不了的凌霄花。」
你愣住了。
女巫婆婆說的好像確實有點道理。
但……
「我不需要養活自己,西里斯會養我的。」
女巫的臉色更奇怪了,她直接爬上桌子用枯柴一樣的手指揪起了你的耳朵,像是在教訓不聽話的小輩。
「愚蠢愚蠢!東方改變物種的法術後遺症比我這藥水還大,竟然讓你這丫頭蠢成這樣子!」
「啊!疼疼疼!」
「你這個行爲和賭徒有什麼區別,賭徒賭的是金錢,你賭的是男人的良心。而且人家賭徒賭輸了還可以用安身立命的本事把錢賺回來,你賭輸了就徹底翻不了盤了,因爲你的賭資就是你安身立命的本事!」
「嗚嗚嗚我知道了,不要揪耳朵了。」
你一邊掉小珍珠一邊懺悔自己的思想。
女巫「哼」了一聲後,轉身去後面的櫃子上搗鼓了一下,然後只給了你改變容貌的藥水。接着就趴在地上開始兩眼放光地撿你的鮫珠。
你哭夠了後,顫巍巍地拿起藥水,準備喝下。
但下一秒屋外便傳來了一聲悶響,接着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女巫渾濁的眼球轉向門口,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看來……你有客人。」
撒西推門而入時,你幾乎快要認不出他了。
倒不是因爲你長時間沒見,而是他看上去滄桑了好多。曾經有多麼意氣風發,如今就有多麼陰鷙。
和你對西里斯的第一印象一模一樣。
但他卻不是西里斯。
真正的西里斯正奄奄一息地倒在門外,右眼有一塊明顯的青紫拳印。
是誰幹的不言而喻。
你立馬放下了藥水,小步跑到西里斯身邊,剛剛纔收住的眼淚珠子又在一個勁兒地往下掉。
「西里斯……西里斯!」
「撒西爲什麼要打西里斯!」
你從來沒有想過和撒西的重逢居然是這樣的。
你徒勞地拍着西里斯的臉,想要喚醒他。
但男人卻在你拍打的第二次,就怒衝衝地走過來將你拉了起來。
「姣姣,他就是個惡魔。」
隨後撒西打了個響指,一個黑色的身影從密林後面顯現出來。
那模樣——分明是變成鮫人的小黑!
「小黑……」
你愣在原地,小珍珠不受控制地滾落。
小黑大步上前,將你緊緊摟進懷裏。他的心跳透過胸膛傳來,又快又急,像是要跳出胸腔。
「小黑好想你,姐姐……」他的聲音帶着壓抑的顫抖,「我出去後西里斯就開始追殺我,有好幾次差點死掉……」
西里斯?追殺?小黑?
這些字你都懂,怎麼連在一起就那麼陌生。
在你震驚的目光中,去年的真相逐漸浮出水面。
……

-25-
西里斯是大壞蛋!是全世界最壞的壞蛋!
比喬還壞!
你氣得踹了兩腳昏迷的西里斯,還不解恨,又拿起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直到咬出血味了才罷休。
三人都只是靜靜地看着你發泄,神色各不相同。
你發泄完後,委屈地撲到了撒西的懷裏。
撒西也不再隱忍自己的情感,大手一揮,將你整個小鮫人裹進斗篷裏。
雄性鮫人身上熟悉的鹹澀氣息爭先恐後地湧進你的鼻腔,溫暖得讓人想哭。
「寶貝,」他聲音沙啞得可怕,手掌順着愛憐地撥弄你的頭髮,指腹輕輕點着你耳後的鱗片,「鮫人就該待在水裏,哪裏有被陸地人關進金籠子裏的道理,鱗片都黯淡了。」
你在他懷裏劇烈發抖,把自己往他懷裏越埋越深,眼淚還未來得及凝結成珍珠,就被他胸前的衣料吸收走了。
「回家,我們馬上回家好不好……不要西里斯了……」
好可愛。
可愛到想一口吞掉。
撒西努力抑制住自己不正常的感情,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拒絕了你的提議。
「不行姣姣,海水已經結冰了,我們現在回不去。」
「而且滄溟也在虎視眈眈,那傢伙爲了搶你簡直命都不要了。」
你乖乖點頭,在他懷裏拱了拱。
「那我們找個旅館吧,我會哭鮫珠,還能學織鮫紗,我們把這些拿去賣錢,我養你——還有小黑。」
撒西被你豪氣的話逗笑了,忍不住颳了刮你的鼻子。
「撒西不用姣姣養, 小黑也不能跟我們一起。」
「爲什麼!?」
「你問他。」
你看向小黑,小黑許是覺得這樣太沒面子, 並不願意跟你對視。
最後是女巫婆婆出來打圓場。
「這小子不聽我的醫囑,非要在身體最虛弱的時候喝下變鮫人的藥水, 現在後遺症太嚴重了, 得在我這兒休養幾年,每天按時喝藥,還得泡六個小時的藥浴,根本走不開。」
小黑喉嚨裏發出犬類的嗚咽聲,委屈極了。
「瞧嘛,都成鮫人了還能狗叫,變也沒變明白。」
你有點無語又有點心疼, 最後還是走過去摸了摸小黑的頭, 承諾他會經常來看他。
小黑這才露出了一點兒欣喜的神色。
吭哧吭哧任勞任怨地跟女巫婆婆搬西里斯去了。
他們說要給西里斯喂失憶和改變容貌的藥水,讓西里斯這個貴族體驗一下當曾經被他自己欺負的平民們的生活。
當然,這個是有期限的, 只有兩年。
畢竟西里斯只是紈絝, 沒有真的殺死過人,完全奪走他的人生有點殘忍了,而且他還是個少年,完全有改過自新的機會。
「那這兩年『西里斯』就消失了嗎?」
撒西搖搖頭,舉起一個盛滿翠綠液體的燒杯,一飲而盡。
在你震驚的目光中, 他斷斷續續地發出痛苦的悶哼聲, 同時他的骨節也發出了令人牙酸的聲響。
紅髮變成黑髮,暗金瞳孔變成了黑色, 皮膚上的鱗片悉數褪去,頭頂瞬間蹦出了兩隻黑色貓耳, 連身高都微妙地縮減了兩寸。
「走吧, 」連聲音都變成西里斯那種帶着貴族腔的優雅, 「回西里斯那傢伙的莊園。」
你呆呆看着眼前熟悉的俊臉, 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酒窩:「撒西……好厲害……」
「不是撒西厲害,是女巫婆婆的藥水厲害。而且還需要定時飲用, 不然就露餡了。」
撒西寵溺地揉了揉你的腦袋, 然後又問女巫婆婆討要了一些改變容貌的藥水。
「這段時間我們先這樣假扮他,等滄淵上位後,我們就可以回家了,西里斯也能早點結束審判。不會很久的,滄溟已經失去人心了。」
到時候, 他就要敲鑼打鼓, 迎娶他的小鮫人。
你乖巧點頭, 貼着撒西溫熱的胸膛,任他給你溫柔地繫上披風。
「我們怎麼回去?」
「走回去?」
「不,我要你抱我回去。」
變成西里斯的撒西喉結滾動了兩下, 眼中欲色愈濃,聲音喑啞:「好,抱我的小姣姣。」
雪越下越大, 覆蓋了所有來時的足跡。
童話裏的王子和公主,歷經重重困難,終於在一起了。
—正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