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梅與白月光

我愛了他十五年,爲了讓我死心,他做媒將我介紹給了他的朋友。
可我真正和宋之恆在一起後,他又反悔了。
1.
凌�[的白月光結婚了,我以爲我有機會了。
我在他家陪了他半個月,看着他爛醉如泥,看着他頹廢落寞,看着他逐漸清醒。
他在晨光中將我裹進被子裏,四肢纏上來,拼盡全力一般緊緊擁住。
我試圖掙脫,他卻壓抑地說:「別動,小念。」
小念。
自從宋雲念出現後,他就很久沒有這麼叫過我了。
這個稱呼成了她的專屬。
青梅敵不過天降。
這是我每每想起都會感到窒息的事情,像被一隻尖利的爪子扼住了心臟,進而擰住了我的咽喉。
現在她退出了這段關係,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對吧。
幾天後,凌�[帶我去見了他的朋友。
他微微噙笑將我介紹給那人,說他雖然年輕,但人還不錯,我們很合適。
那時是在靜吧,流轉的燈光裏,我望着他,他慢慢朝我瞧過來,面容是慣常的儒雅溫和。我看見他眼裏的內容,有剎那的悵然若失。
那一刻,我感知到的不是難過,也不是惱怒他將我推給別人,而是平靜到彷彿有什麼抽空了我的情緒。
這是他給我的交代。
或者說,拒絕。
他已經拒絕過我很多次了,多到我習以爲常,不知什麼時候起,我已經不會再爲他的拒絕傷心,連些微的受挫感都沒有了。
我早已經不奢望他會愛我。
在那一瞬間,我驀然發覺,原來我對他的感情已經消失了。
對面的男孩望着我,輕聲說:「林念你好,我叫宋之恆。」
和宋雲念一個姓。
我心想,一時間沒有作聲。
他沒有等到我的回應,長長的睫毛扇了扇,像是有些侷促,緊接着又彎彎脣笑道:「是我拜託凌哥約你出來的,你不要生氣。」
我突然記起來,他是宋雲唸的弟弟,高二那年的暑假,我還做過他的英語家教。
那時候,我害怕凌�[和宋雲念走得太近,所以想方設法插入他們之間,爲了能教好宋之恆留下來,每天不厭其煩地教他背單詞記語法,他不肯背,我就在他耳邊一遍一遍重複,每天早上拿着單詞本去他家門口堵他,逼得他煩不勝煩,爲了堵住我的嘴成績提升得飛快。
後來他似乎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
我從記憶中抽回思緒,也微微笑道:「所以這頓酒的意思是,你想追我?」
他的臉一下子紅透了。
凌�[在一旁望着我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隔了一會兒,宋之恆才下定決心似的說:「可以嗎?」
我注意到凌�[放下酒杯,手指漫不經心地敲打着杯壁。
宋之恆的視線滾燙,落在我臉上甚至有種被灼傷的錯覺。
我笑了笑,確定自己沒有不甘或者類似於報復的情緒,平和地說:「那我們試試吧。」
敲擊杯壁的響聲停了一下。
宋之恆一滯,「試試?怎麼試?」
很快他又反應過來,紅着臉說,「好……好。」
我說:「談戀愛這種事情我沒有經驗,所以先做朋友吧。」
凌�[又喝了口酒,語氣帶笑,「的確,她沒有經驗。」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帶過了我努力向他奔赴的十五年。
三個人裏,只有宋之恆沒有喝酒,他說可以送我回家。
凌�[叫了代駕,目送着我坐上宋之恆的副駕,他用開玩笑一般的語氣說,我最缺乏安全感,所以和我在一起後,千萬不要和別的女生有什麼牽扯。
我熟知他的個性,並不覺得他是在嘲諷,只是到了這一刻方纔察覺。
他對我,多少是有些歉疚的。
這些年我的痛苦和焦慮,以及在宋雲念面前刻入骨子的自卑,他並非一無所覺。
只是那個女孩更重要罷了,他還沒開始選擇,內心就已經有了偏向。
車子啓動,凌�[後退幾步,不知想到什麼,抬頭看了我一眼。
駛出一段距離後,我從後視鏡裏看到他的身影,修長的身軀倚靠在車上,指間燃起一支菸,在夜色下閃着紅亮的光。
2.
和宋之恆認識一週後,他牽了我的手,送我回家時在樓下親了我。
一個符合他年紀的,略帶青澀的吻。
然後想看又不敢看我,有些緊張地說:「明天見。」
我心口的弦像被什麼撥了一下,那種觸動感讓我有些恍惚。
如果青春期時,我愛上的是這樣一個男孩,可能一切都不一樣。
我反握住他溫熱的大手,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笑道:「二十幾歲的人談戀愛,就這樣?」
他不知所以地望着我。
「去我家坐坐吧。」
宋之恆喉頭動了一下。
後來我發覺,這是他動情的表現。
其實一開始,我並沒有打算和他走多遠。
小我四歲的男孩,還是宋雲唸的弟弟,或許在青春懵懂時期對我有過微妙的好感,但實際接觸下來,那點朦朧的好感並不能支持到他接受我的本來面目,包括我的大小缺點。
但一回過頭來,我們已經認識兩個月了。
他越來越多地佔據了我的時間和生活,會提前問我晚飯想喫什麼,下了班來公司接我,兩個人一起去超市買菜,我負責洗他負責切和炒。有一次爲了方便他找我要備用鑰匙,我很自然地給他了。
鑰匙放到他手心裏的時候,我們都愣了一下。
他啞着嗓子問:「要不我搬過來吧?」
我說不行。
他馬上說:「我開玩笑的。」
然後小心翼翼地試探我,「那我可以搬到你隔壁嗎?」
我不置可否,誰知沒過兩天,他真的大包小包地搬進我隔壁那套空置了兩年之久的房子,半夜灰撲撲地敲開門問我,他家燃氣還沒開通,能不能借我家浴室用一下。
洗完秀色可餐地站在那裏擦頭髮,說他家裏太亂沒地方睡,能不能借我家沙發睡一夜。
還再三保證他什麼都不會做的。
我丟了一條毯子給他,他抱着睡了一夜,高高大大的男孩子蜷縮在我不足一米六的沙發上,顯得有些可憐。
我偷拍了下來,第二天在辦公室看着照片忍不住笑了出來。
同事揶揄我是不是談戀愛了,最近看着開朗多了。
有嗎。
不過我確實很久沒有想到凌�[了,以前只是將這個名字與宋雲念聯繫起來,心口就會湧起一股淡淡的鬱痛。
明明宋之恆是宋雲唸的弟弟,他們的眉眼那麼相像。
……
這天喫晚飯時,宋之恆很可憐地問我,明天能不能陪他過生日。
我這才知道凌�[媽媽的忌日和宋之恆的生日是同一天。
往年這個時候,都是我陪着凌�[度過的。
我會跟公司請假,備好食材敲開凌�[家的門,兩個人一整天待在屋子裏哪也不去,陪他說說話,看看電影,幫他把陽臺上的綠植澆澆水,然後做好晚飯等他喫完,把毯子蓋在他身上,看着沙發上的他逐漸睡去。
凌�[媽媽的忌日,只有我和他記得。
他有告訴過宋雲念,但是宋雲念並沒有放在心上。
母親自殺給他帶來的打擊和創傷,在外人看來並不明顯,那時候風傳他媽是出軌方,差點拋夫棄子跟着姦夫去了美國,所以母親死後,他照常上學上課,外表絲毫沒有異常。
但我知道他是悲傷的,他的每一個姿勢和動作,甚至連微笑的表情,都浸透着悲傷。
女生其實很容易被男人的脆弱打動。
就是那個時候,我發覺自己喜歡上他了。
我看着日曆上標紅的一點,默默刪除了標記。
今天我照例請了假,陪宋之恆和他的兩個同學在王者峽谷遨遊了一天,午餐還是點的外賣。
傍晚,我接到了凌�[的電話,他略顯疲憊地問我,爲什麼沒有來。
我說:「宋之恆要我陪他。」
那頭一下子沒了聲音,
半晌凌�[才緩緩問我:「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我說:「我知道,但是今天是宋之恒生日。」
意識到這樣說可能過於冷漠,我深吸了一口氣,換了個口吻安慰他,「你還好吧,難過的時候就出來走走,或者叫個朋友陪陪你。」
良久,那頭淡淡「嗯」了一聲,掛斷了。
畢竟陪不了他一輩子。
我想。
3.
隔天醒來的時候,我發現凌�[給我打了兩通電話,時間顯示是在半夜 12 點和凌晨 2 點,那時我已經將手機調成靜音,睡着了。
我看着那兩通未接來電,想起以前和凌�[鬧彆扭,都是我整夜整夜睡不着,心臟像一塊被擰緊的髒抹布,又幹又皺,又酸又澀,最後承受不住煎熬主動向他求和。
我不敢給他打電話,只能反覆斟酌詞彙,小心翼翼地編輯成文字發給他,每一段話,每一個字眼都盡顯無奈和卑微。
以至於日後無論我們爭吵的原因是什麼,凌�[都習慣了我主動低頭示弱,到時他再矜持地點點頭,然後我們重歸於好,恢復如初。
可是昨夜我和宋之恆待到太晚,把他趕回自己家後我隨便洗了個臉,就筋疲力盡地睡着了。
如果不是早上打開手機看到他的電話,我甚至忘記了昨天和他有過不愉快。
我想了想,最終給他回了一條消息:昨天睡着了,有什麼事嗎?
發完我起牀洗漱化妝,再拿起手機時,才發現他回得比我想象中的快,只有三個字:沒什麼。
再次和凌�[碰面是在朋友音樂餐吧的開業酒會上,我和凌�[的朋友大多是共通的,但是這個朋友卻和他磁場不合,相互嫌棄,不止一次勸我不要在他這一棵樹上吊死。
所以凌�[會來,我略略有些意外。
他看起來瘦了一些,端着酒杯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
朋友往我手裏塞了盤水果,攬着我的肩膀把我帶到一邊,「別理他,宋雲念也來了。」
朋友嘿嘿一笑,「我故意把她請來的。」
我明白了什麼。
朋友碰了碰我肩膀,帶點揶揄地說:「看,他們又湊到一塊去了。」
我轉過頭,看見身着淡雅長裙的宋雲念主動走向他,凌�[站在原地,微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麼,沒有動彈。
如果是以往的我,此刻估計會坐立難安,連手指都在難堪又無望地顫抖。
我恨不得放在心口呵護的男孩,卻在另一個女孩面前一再妥協、退讓,他對她的放縱和寵溺,讓我如鯁在喉,疼痛難抑,呼吸之間甚至能嗅到從喉管裏溢出的血腥氣。
可現如今,除了一開始生出了些惆悵的情緒,再無其他。
我淡漠得,連自己都想不明白。
朋友問我要不要去她老公那邊玩把牌。
我答應了。
朋友卻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摸了一把我的手,嘟囔着說:「竟然還是熱的。」
玩了幾場,我運氣不錯,只輸了一次,朋友對我刮目相看,「腦子很清醒嘛。」
中間宋之恆發消息問我:什麼時候回來?
我看了眼時間,說快了。
他發了個開心的表情:那我去接你。
猶豫了一下,我說好。
結束後我去了趟洗手間,出來時看見凌�[站在廊道里,眉頭微微蹙着,神情有些陰鬱。
我下意識去搜尋宋雲唸的身影,卻聽凌�[說:「她已經走了。」
他深吸了口氣,略顯焦躁的,不知道是在向我解釋還是想說明什麼,「她已經結婚了,我們是不可能的。」
我沒有說話,手機嗡嗡響了兩聲,我猜想是不是宋之恆到了,想要點開屏幕看看,卻被凌�[捉住了手。
他緊緊盯着我,聲音有些冷,「你最近到底怎麼了?」
4.
望着他的眼睛,我隱約明白他在問什麼。
手機響了,有朋友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探頭朝我們看來。
我放緩語氣,「讓我先接個電話。」
他的脣繃成一條線,良久才慢慢放開我。
宋之恆在那頭嗓音愉悅:「林念我到了,在餐吧門口。」
我嗯了一聲,「就出來了。」
然後掛斷電話看向凌�[,「有什麼事情下次再說吧,我……」
我在有關宋之恆的稱呼上頓了頓,「朋友來接我了。」
凌�[食指微微蜷縮了一下,這表示他在忍耐,「……週末有空嗎?」
他看了我一會兒,「我們很久沒有出來聚聚了。」
我沉默片刻,說好。
和上次不一樣,這次凌�[站在原地,目送着我和宋之恆的車子駛離他的視線。
車上,我發覺宋之恆的情緒有些懨懨的,漫不經意地開着車,連話都變少了。
明明剛纔還笑容滿面地跟凌�[打招呼,一副男朋友的姿態給我開車門。
我好像猜到了什麼,故意逗他,「不想看到我嗎?牙幫子咬那麼緊。」
宋之恆委屈地看了我一眼,「我們現在算談戀愛嗎?」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問,不由一愣。
宋之恆好像有些失望,之後一路上都沒有再開口,把我送到家門口,就耷拉着腦袋掏出鑰匙走向自己家的門。
我有股衝動想叫住他,但最終還是按捺住了。
誰知門剛一打開,我的手就被攥住了。
宋之恆臉上有掩藏不住的失落,又像是在磨牙,「你就一句話都不說,你知不知道我今晚會睡不着的。」
我怔了怔,「我想考慮清楚再給你答案。」
我這個人對於感情太過執拗,實在是,有些怕了。
他眼中倏地一亮,「就是說,你對我不是沒有感覺?」
「嗯。」
他彎脣,情不自禁低頭在我臉上吧唧親了一口,「那你好好考慮,認真考慮。」
他後退幾步,衝我擺擺手,「明天早上我來找你要答案。」
進到洗手間,我拿水衝了衝臉,才發現自己嘴角一直是翹着的。
臉還很紅。
莫名覺得有些丟人。
……
週末那天,我遲到了。
凌�[時間觀念很重,以往赴他的約我都會特意提前一些,極少會讓他等。
只是今天我睡得有些沉,鬧鐘叫不起我,醒來後宋之恆又鬧了我一會兒,到餐廳的時候就遲了十多分鐘。
我放下包包坐在他對面,道歉,「對不起,我來遲了。」
凌�[打量了我幾秒,「工作原因?」
我搖搖頭,喝了口冰水刺激酸乏的神經,「睡過頭了。」
他握着杯子的手緊了緊,「嗯」了一聲。
我忽然記起,他很久沒有和我單獨約過了。
兩年前,他和宋雲念分手,約我去青海散心,我連續三天幾乎是不休不眠把工作完成,向領導要來假期,陪他旅行療傷。
可僅僅是第二天,他就被宋雲唸的一通電話叫了回去,將我一個人留在酒店裏。
我望着日出前青海湖上方灰黃色的天空,望着洶湧起伏的鐵色波浪,迎着腥澀的風走在長長的公路上,一個人休完了我的假期。
服務員拿來菜單,他其實不喜歡喫泰國菜,這算是難得的遷就。
「下午去溜冰館?」他提議道,「我看你氣色不太好,平常太缺乏運動了。還是去看電影?最近有部片子不錯。」
以前這些活動都是我來安排的,我怕他和我待在一起無聊,從來沒有讓他費過心思。
今天他難得積極,我卻有些缺乏興致,隨意攪動着咖啡道:「都可以,看你吧。」
說完,我察覺到了自己語氣中的敷衍和冷淡。
我抬了抬頭,果然看見凌�[微微暗沉下去的臉色。
但他依然保持着微笑,「那就看電影吧。」
淡漠。
這是種新奇的情緒。
我不再關心他的一切,不再滿腦子都是他,甚至在和他說話的時候都會微微走神,想着宋之恆現在怎麼樣了,我走之前,他似乎有些生氣。
回過神來,一扭頭,我看見凌�[微繃的脣角。
看完電影天已經暗了。
我和凌�[走在林蔭小道上,傍晚的涼風吹過來,有種淡淡的溫柔感。
他說:「去我家坐坐吧。」
「我回去還有事。」
我說。
「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凌�[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
樹影斑駁下,他微微勾脣望着我,聲音有絲涼諷,「你現在的心思都在誰那裏呢?」
我沒有說話。
「宋之恆?爲什麼每次他都能那麼恰好來接你,你們……」他停頓了一下,「同居了?」
一股濃烈的疲倦感襲來,我輕聲道:「凌�[,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將來也許還會有自己的家庭,有我的丈夫和孩子。我不可能一直像以前那樣,圍着你團團轉。」
他身側的手握成拳頭,「這麼快就談婚論嫁了?宋之恆不過是個心智不成熟的小孩,你那麼認真,他未必和你一樣。」
「是你把他介紹給我的,他的品性爲人,你應該瞭解。」我說,「而且,你清楚我對感情的態度。」
凌�[眼中有什麼情緒激烈翻湧,他驀地攥住我的手,將我拉向他的懷裏。
從前只是和他觸碰到手指,我都會敏感得臉紅,可現在被他緊緊擁着,十指相扣,我胸口竟然沒有絲毫波動。
他退開些距離,緩緩低下頭,粗重的呼吸噴在我臉上,五指緊緊糾纏着我的手。
幾乎要吻下來了。
我心裏卻只覺得陌生和抗拒,下意識偏頭躲開他。
凌�[僵在原地。
5.
他生來驕傲,極少有被拒絕的時候,尤其這拒絕來源於我。
幾乎是瞬間的,他紅了眼,澀啞地叫着我的名字,「小念。」
我抬頭,看見他眼中竄過一抹無措。
我知道他在害怕什麼。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凌�[是我整個生活的重心。
我也是爸媽疼愛的寶貝,是他們的驕傲,是千嬌萬寵唯恐我受半分委屈的獨女,卻一次次在凌�[面前折下脊樑,心甘情願地成爲一個備胎,任由他將我的情意踐踏在腳底。
21 歲那年,凌�[爲了不和宋雲念分開,準備和她一起出國。那個暑假,我像一具失去魂魄的空殼,連哭的慾望都沒有,整日整日坐在窗口發呆,有人來和我說話,我就微微笑着回應,我自以爲隱藏得很好,沒有人可以看出我的落魄,卻在煮麪端鍋時手一抖,沸騰的熱水傾瀉而下,倒在了我的腳上。
爸爸撲過來把我抱到浴室,打開蓮蓬頭用涼水沖刷着我的小腿和腳面。
我說爸,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突然沒力氣了。
爸爸一言不發,眼眶卻悄悄紅了。
我的心臟猛地抽痛了一下。
「這算什麼呢,難道離了他,你就不活了嗎?」
媽媽哭着罵我。
原來所有人都知道。
他們將一切看在眼裏,在我爲凌�[的離開失魂落魄的時候,他們也在爲了我的異常傷心難過。
後來凌�[獨自回來了,宋雲念留在國外,並在那裏遇到了現在的丈夫。
他們分分合合的六年裏,始終伴隨在凌�[身側的,只有我。
那次的燙傷並沒有在我腿上留下疤痕,卻在我心上築起了一座堡壘,那裏裝着我的親人朋友,還有我的自尊自愛。
我再也沒有爲了凌�[忽略過自己,忽略過他們。
即便我仍然愛他。
大約到了此刻,他終於意識到,連我也要離開他了。
……
回到家,宋之恆已經做好了飯在等我。
他穿着白色 T 恤和灰色家居褲,身材修長削薄,微長的劉海蓋住了眼睛,有些委屈地望着我說:「菜涼掉了。」
一句話,就讓我心軟了。
在一起的隔天,他就跟我坦白了,他知道我喜歡凌�[,故意求凌�[牽的紅線,好讓我對凌�[死心,轉而投入他的懷抱。
可是又見不得我難過,更怕我討厭他,事後後悔得恨不得咬死自己。
哪怕我告訴他,我已經不愛凌�[了。
不是現在,是在不知多久之前,我對他的感情就在漫長的撕扯拉鋸裏逐漸損耗殆盡。
但宋之恆還是有些患得患失,我與凌�[的每一次交集都會讓他神經高度緊繃,他不知從哪裏學來了人爲製造吻痕的方法,拿着個空瓶子站在鏡子前對着脖子比畫半天,信誓旦旦地要弄個草莓印去凌�[面前宣示主權。
我好笑地問:「有用嗎?」
他蹙着眉,一臉困擾,「怎麼沒效果……」
「要不要我幫你?」
說完我就後悔了,因爲他一把將我摟到了沙發上,壓上來側着脖子說,「那你來。」
我腦子一熱,還真就親了上去,含住一小塊皮膚吸吮。
宋之恆猝不及防地悶哼一聲,身體愈發僵硬。
我不知道要吸多長時間才能產生印子,所以兢兢業業地吸了很久。
「別親了。」他嗓音有些粗啞,「再親下去我怕我會忍不住做些什麼。」
我這才意識到他耳朵紅透了,喉結也在不斷滾動。
我連忙退開,他卻仍壓着我不放,甚至將一隻手伸進了我衣服裏……
「可以嗎?」他央求着。
我重重喘了口氣,氣弱地拒絕着,「不可以……」
「好軟……」他眼神燙得好像要將我化開,咬了咬我微張的下脣,將頭埋在了我頸側,低低喘道,「林念,你好軟……」
6.
幾天後的傍晚,我下了班從超市採購回來,在樓下遇到了凌�[。
已是十月深秋,空氣裏泛着絲絲涼意,他穿着一件黑色大衣,襯得身形頎長挺拔,手中握着一杯咖啡,看見我抿了抿脣。
我注意到他的指節微微泛紅,小區裏不讓外面的車進來,他應該站了很久。
我們之間的關係從未對等過,我以爲經過那天的事情,以他的自尊和驕傲,應該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不會再主動和我聯繫。
他走過來,眼中有疲倦,「小念,我有話對你說。」
我嗅到淡淡的酒氣,料想他昨晚應該又是宿醉了一場。
他早幾年爲了公司各種應酬,一個月下來酒局、牌局連軸上,那時候宋雲念還在國外,他拼着一股勁兒想要證明自己,不知顧惜身體,喝傷了胃,被醫生警告後才慢慢收斂。
我瞟見他蒼白的脣色,他現在喝咖啡,應該也是爲了鎮痛。
如果是以前,我會習慣性地嘮叨他,然後從包裏翻出一些蘇打餅乾、麪包之類的小食品給他墊胃。
我動了動手指,纔想起我換了新包,有關他胃病的那些常備藥和應急用的零食,我並沒有放進去。
我沉默了片刻,說好。
上樓後,我給他倒了一杯溫水。
他順勢握住我的手,張了張口想說什麼。
門外響起敲門聲,我看了凌�[一眼,過去開門。
宋之恆穿着睡衣,頭髮亂糟糟的,雙目朦朧地抱住我的腰,「這幾天太忙了,我剛醒,都沒有來得及去接你。」
他這幾天通宵做設計,所以我沒有打擾他。
身後的凌�[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直直地望着他。
宋之恆也看到了房間裏的另一個人。
他頓了一瞬,笑笑,「下午好,凌哥。」
我知道他有多小心眼,怕他多想,握住他的手往內拉了拉,「進來吧。」
宋之恆走向我隨手放在茶几上的袋子,從裏面一樣樣將東西拿出來,其中就有岡本的 tt,「買回來了?上次那個太緊了,勒得我很不舒服。」
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凌�[已經一拳揮向了他。
宋之恆的頭被打偏過去,嘴角淤青,流出一絲血來。
他用手摸了摸,笑了,「凌哥,林念是我女朋友。」
他說,「你當初把她交給我的時候,沒有想過這一天嗎?」
凌�[低頭看我,面色鐵青,雙目赤紅。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你走吧。」
……
之後的一段時間裏,凌�[時常出現在我周圍。
他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蹤跡,只是遠遠地看着我們,在我和宋之恆逛街、喫飯、看電影,還有飯後圍着小區遛彎的時候。
宋之恆不是瞎子,有時候察覺到的他的注視,會故意攬着我的腰在我脣上親一下,然後再一轉頭,凌�[就不見了。
我喜歡喫經開路上的一家燙飯,湯汁濃郁鮮美,由於距離太遠,外賣點不到,我也不能經常去,和宋之恆在店裏約會的時候忍不住可惜了一下。
但是最近每天中午,都會有人將打包好的燙飯放在公司前臺,叫我去取。
我本以爲是宋之恆給的驚喜,旁敲側擊地問過他,結果他說他一天到晚忙到腳不沾地,就算是有心也無力。
於是後來我特意掐着飯點在前臺等了一下,發現是凌�[的司機。
我告訴他我已經喫膩了,以後不用再送了。
他點點頭,嘆了口氣。
當晚,凌�[給我打來了電話。
手機那頭傳來他輕輕淺淺的呼吸聲,許久沒有出聲。
我說:「這週週六,宋之恆會來我家見我爸媽。」
半晌,他纔開口,「我沒想過你們會來真的。」
「小念。」他聲音轉低,「……我錯了。如果我說我到這一刻才發現自己錯了,我們還有機會嗎?」
「你真的能放下宋雲念嗎?」我平靜地說。
六年的追逐糾纏,哪有那麼容易死心。
「那你呢?」凌�[突然問,「你對我的感情呢?」
我沉默着,沒有說話。
這股寂靜讓我想起了兩年前,我從青海回來,面對着重新和宋雲念複合的凌�[,也是這樣無望又可笑地問他,那我呢?我算什麼呢?
那時他也是這樣無聲地望着我,沉默以對。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凌�[嗓音喑啞,突兀地笑了一下,「小念,你知道嗎?一想到你會嫁給宋之恆,和他上牀、接吻,結婚生子,你之後的人生都不再有我的參與。我的心臟就好像被什麼生生割出了一道口子,疼得我整個人都蜷縮起來。」
他喃喃,「明明宋雲念結婚的時候,我都沒有那種痛得快要活不下去的感覺。」
「王楨說我喝醉後,嘴裏反反覆覆喊着小念。他本以爲我叫的是宋雲念,甚至掏出手機給她打了電話,直到他聽見我念出你的名字。」
「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知道我完了。」
「林念,這是你我認識的第十六年。」他低聲說,「我愛你。」
7.
這三個字從凌�[口中說出來,我以爲我會心潮起伏,失眠一整夜,然而事實是那晚我睡得很好很安穩。
猶豫和動搖,更是想也沒有想過的事情。
朋友知道後,本來準備一大兜子話想來罵醒我,讓我擺正立場看清現實,結果反倒被我的冷靜驚住了,猶猶豫豫地問我是不是還沒反應過來凌�[在說什麼。
跟爸媽提前說好要帶男朋友去見他們的時候,他們其實也有些猶疑。
這些年裏,我對凌�[的用情程度,他們看在眼裏,心有餘悸。
好不容易求仁得仁,終於等到凌�[回過頭來找我,我卻又不要了,轉而另尋新歡。
尤其那個人還是宋雲唸的親弟弟。
很難不讓人覺得我是妒忌過頭黑化了,蓄意報復他們。
「念念,你真的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愛上別人嗎?」朋友那天也這麼問過我。
並不是這樣的。
我對凌�[的失望在這漫長的時光裏逐漸累積,愛上他我只用了一瞬,卻花了十年的時間去治癒他給我的傷害。
宋之恆只是出現得剛剛好, 他斬斷了我對凌�[的最後一絲僥倖,讓我可以毫無留戀地全身而退,讓我發現自己還有愛上別人的能力。
「如果能被你喜歡,一定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事情。」
我的生日會上,宋之恆目光柔和,然後說了這麼一句話。
因爲他是宋雲唸的弟弟,這幾年中我們三個人的糾纏和所發生過的一切,他通通看在眼裏。
起鬨聲中,他望向凌�[,揚脣道:「還要感謝凌哥幫我牽的紅線。」
凌�[與他對視, 沒有說話,垂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頭。
稍後就是收禮物的環節。
以往的每個生日, 我都會提前花費數日之久爲凌�[準備禮物, 而到了我的生日,他慣常會對我說聲生日快樂,然後遞給我一個紅衣服的不倒翁娃娃。
這樣的不倒翁, 我集齊了 15 個。
今年大概也不會例外,我笑笑地收下, 隨手將盒子放到一邊, 沒有再看。
只是今天的凌�[有些奇怪,在那之後一直看着我, 欲言又止。
連宋雲念和他說話他都沒有仔細聽,瞟了吧檯邊的我一眼, 腳步挪向我。
但宋之恆搶先拉走我,在我脣上重重親了一口。
我懵了一下, 問他做什麼。
他無辜地解釋,「大冒險要我親現場的一個女生,還有別人能給我親嗎?」
我摸了摸發燙的臉, 只想找個藉口躲進洗手間。
凌�[的禮品盒一直被我放在角落,幾天後纔想起來拆,這才發現他送的是一條穿着玉墜的同心結。
記起來,我第一次跟他表白心意的時候,送的就是這個, 那時候還在上高中,看了幾集古偶劇,傻乎乎地覺得自己親手做的東西更有意義, 於是就在他生日當天給他了。
後來我問起過,凌�[說不知道丟到哪裏去了。
這條應該是新做的, 繩結打得有些鬆散奇怪, 一看就是出自他之手。
「這是誰送的?」宋之恆笑着問,
隨即看到禮物包裝上的名字,笑容淡了。
我知道他愛喫醋,無奈道:「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會送這個。」
「不喜歡, 那給我吧。」他伸手接過。
一小時後我刷到一條朋友圈,宋之恆把同心結套在了西施犬脖子上。
不得不說,他真的有點壞。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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