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低賤的宮女,奉聖上旨意,去給死牢裏的戰王生孩子。
行刑那天,我拖着孕肚去法場送行。
戰王卻說:「算了,我不死了!」
-1-
執事太監劉公公來叫我時,我正在賣力地洗衣服。
一件件髒衣服,堆得像山一樣高。
我身子瘦小,被「衣山」擋住,劉公公看不到我。
他尖聲叫道:
「木勺何在?」
我正洗得專心,冷不丁聽到有人叫我,嚇得一轉身,撞倒了「衣山」。
劉公公從一堆衣服裏撈起我,催促道:
「皇上要見你,趕快去,遲了小命不保!」
進宮三年,我一直幹着最低賤的差事。
倒夜香、掃院子、洗衣服,我都幹過。
論理,像我這樣的宮女,是沒資格見皇上的。
「皇上爲啥要見我?」
我揉搓着被凍紅的雙手,有點不知所措。
聽說皇上兇得很,一不高興就會砍人腦袋。
「廢什麼話!快隨咱家去!」
「可我還有很多衣服沒洗呢?」
「都火燒眉毛了,還操心什麼衣服,快走!」
劉公公揪起我的耳朵,抬腳就走。
來到御書房門外,劉公公才放開我的耳朵。
這一路,我的耳朵一度疼得沒有知覺。
此刻開始回血,像被開水淋了般滾燙。
我疼,卻不敢哭出聲。
進宮三年了,規矩我懂,就算打碎了牙也得和血吞了。
-2-
御書房裏,皇上坐在龍椅上看奏摺,過了好半天才掃了我兩眼。
我那紅腫的雙手,和長着樹枝狀疤痕的額頭,全都落在他眼中。
與他對視一眼,我嚇得連忙低下頭。
龍椅上傳來戲謔的笑。
我不安地握緊拳頭,手心裏全是汗。
劉公公賠笑着問:
「皇上,這丫頭如何?」
「夠醜夠低賤,配盧昭正合適!哈哈哈!」
盧昭,大嶽國戰王的名諱。
戰王威名遠播,海內皆知。
身爲大嶽國百姓,我自然也是知道的。
配盧昭?誰去配盧昭?
皇上爲啥這麼高興?
我心中有很多疑惑,但也知道不能問。
「帶她下去準備,明日一早送她過去!」
皇上對着劉公公命令道。
「是!皇上!奴才告退!」
劉公公帶我走出御書房。
我一路緊咬着下脣,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直到一個無人處,我纔敢問出口。
「劉公公,皇上要您把我送哪兒去?」
「就知道你會忍不住問!小木勺,你這下造化大了!」
劉公公一副料事如神的模樣,從臂彎裏拿起拂塵,抵住我的小腹。
「未來的小戰王,要從你這肚皮裏出來!」
-3-
戰王是先皇義子,當今皇上的義弟。
他九歲入行伍,十歲斬殺敵國大將,十一歲智擒敵國太子,十二歲勇破十萬敵軍……
戰王是個封號,也是個傳奇。
百姓們無不稱頌。
對於這樣的人,配個公主都不爲過。
當年,陽穀關大捷時,先皇曾當衆宣佈:
朕要賞賜戰王一個最美麗、最高貴的妻子。
可如今,現在的皇上卻要我去給戰王生孩子?
這確定是對一國功臣的賞賜?
一夜無眠,我被一堆宮女叫醒。
她們七手八腳地給我打扮。
別人是往好看了打扮,她們是往醜上打扮。
額頭梳得平平的,溜光水滑,特意突出我額頭上的疤。
原本還算大的眼睛,被刻意化小。
原本不太大的嘴巴,被刻意化大。
大紅吉服的袖子短短的,刻意露出我紅腫的雙手。
折騰完我,她們把我往銅鏡前一推。
「看看!多俊的新娘啊!哈哈哈哈哈!」
看着鏡子裏耍猴般的妝容,我不敢有一絲怨言。
劉公公推門進來,看到拍手叫好。
「醜了好!醜了好!皇上說了,越醜越好!」
-4-
一陣吹吹打打,我被帶進刑部大牢。
劉公公對着一個牢門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盧昭通敵叛國,證據確鑿,罪不可赦,定於十月初八問斬。但念及其三代忠烈,朕不忍斷了盧家血脈,故命好女木勺,與爾牢中成婚。望爾珍視天恩,於死前留下盧家骨血。欽此!」
我在寬大的吉服下掰着手指。
今日已是正月初七。
距離十月初八,只有九個月。
也就是說,在這九個月裏,我必須懷上一個孩子,而且是盧昭的孩子。
否則我會怎樣?
來時劉公公說了,我會被凌遲處死。
但是,若我成功懷上孩子,那也是個註定沒爹的孩子。
宣讀完聖旨,劉公公將我朝牢中一推,牢門一鎖,揚長而去。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盧昭。
上一次見,他還是一個身穿銀白色盔甲的少年將軍。
鮮衣怒馬少年郎,意氣風發好韶光。
那時他的天顏,讓我一個剛剛失去親人的孤女,一時忘了傷心。
只知道呆呆地看他。
然而此刻,他一個人被綁了五條鐵鏈。
每一根鐵鏈都比我的手腕粗,脖子上的那根最粗。
看着這個曾經救下我性命的戰神。
像狗一樣被鐵鏈鎖住,我的眼睛溼潤了。
淚水溢出眼眶,順着眼角、鼻翼、脣邊、下巴,一直落到地上。
原本被「精心」打扮的妝容,全都被洗刷了一遍。
我知道自己肯定特別難看,垂下頭,不敢再看盧昭。
這時,面前傳來盧昭冰冷的聲音。
「你不必裝可憐,我是不會碰你的!」
-5-
盧昭全程沒有看我。
從我的角度,只看得到他的側臉。
雖是牢房,但也是婚房。
一根根鐵柱上,被裹了紅綢。
他靠牆坐在地上,一身紅衣鋪散着,一頭烏髮如瀑布般垂下。
牢裏沒有牀,只有一塊鋪了稻草的地面,這或許就是牀吧?
「牀」上方掛了張紅帳,由牢房頂一直垂到地面。
紅帳旁,擺了一張木桌,桌上擺了兩支龍鳳紅燭。
寒風吹入,燭影搖曳,映得那眉骨、鼻峯和脣瓣,都如刀削斧鑿般分明。
眼前的情景,讓我的心慢慢安靜下來。
我不能哭,不能消沉。
曾經的他,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
如今的我,雖救不了他的命,卻也要想盡辦法,讓他死前高高興興的。
「不,我不可憐!」
我用袖子擦掉糊在臉上的脂粉。
嘴角故意翹起一個弧度。
「能ṱű̂₅陪在你身邊,我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盧昭聽了我的話,只用鼻子輕哼一聲,便轉向牆壁裏側,連餘光也不再給我。
我明白,他不信我。
「噔噔噔!」
一陣腳步聲傳來。
門外走來一個男子。
看打扮,應該是牢頭,專門看管犯人的。
「戰王!小的來給您換藥了!」
打開牢門,牢頭畢恭畢敬地走進來,手裏果然拎着一個小藥箱。
他走近盧昭,蹲下身放下藥箱。
「戰王,小的得罪了!」
盧昭之前一直坐在地上,聽了牢頭的話,慢慢躺下身子,任由牢頭掀開衣襟。
-6-
嘶!
入眼處,全是鞭痕!
滲着鮮血的,剛剛結痂的,潰爛發膿的,混在一處,縱橫交錯。
這就是那套豔紅色新郎服所掩蓋的身軀!
盧昭所受過的酷刑一望可知。
牢頭繼續手上的動作。
有幾處傷口滲液太多,與布料粘得緊緊的。
稍一用力撕扯,就會帶下一片皮肉來。
我在一旁看得心如刀絞。
盧昭自己卻不曾發出一點聲音,就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脫掉衣衫,之後就是上藥。
牢頭打開藥箱,拿出一個白底青花的小瓷瓶。
「戰王,您忍着點!」
撥開瓶蓋,牢頭將藥粉朝盧昭大腿上倒。
誰知藥粉剛一碰到傷口,盧昭就突然悶哼一聲。
他的眉頭如鐵鎖般緊皺,額頭上大顆的冷汗直往外冒。
「讓我來吧!」
我顫抖着伸出雙手,想去拿藥瓶。
我想牢頭是男子,可能剛纔的動作重了些,所以盧昭纔會疼。
我要儘量輕輕的。
牢頭愣了一瞬,但還是將藥瓶放在我的手裏。
我接過藥瓶,剛要去給盧昭上藥,卻在一瞬間,聞到一股異味。
我心中一驚,忙將瓶口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
這一聞更是驚異。
我猛地站起身,指向牢頭,質問道:
「你爲什麼要害戰王?」
-7-
牢頭被我問得一頭霧水。
「小的沒有害戰王啊?」
我舉着藥瓶,厲聲道:
「那這裏裝的什麼?」
「是金瘡藥啊?」
「胡說,這裏面明明是蝕骨散!」
「什麼是蝕骨散?可以療傷嗎?」
「當然不能!它不僅不能療傷,還會讓傷口變得更大,更難癒合!」
聽了我的話,牢頭嚇得面如土色。
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面對盧昭,磕頭如搗蒜。
「請戰王恕罪!小的實在不知道這藥有毒!要是知道的話,絕對不敢給您用!」
盧昭方纔一直靜靜聽着,此刻緩緩道:
「算了!你起來吧!」
牢頭抬起頭:「戰王您不怪小的?」
戰王苦笑。
「階下之囚!原諒如何?不原諒又如何?橫豎也是要死的!」
我心中一酸,想說句話安慰盧昭。
卻被牢頭搶先一步道:
「戰王,您別灰心!您是個好人,老天爺肯定會保佑你的!」
「我是個好人?」
盧昭輕笑。
「聖旨上都說了,我盧昭通敵叛國,罪不可恕,你說我是個好人,憑什麼?」
牢頭一時語塞,他歪頭想了兩下,扁了扁嘴巴道:
「小的也說不上來,小的家媳婦兒說您是好人,那您就一定是好人!」
-8-
「你妻子是何人?」盧昭又問。
我也被提起了好奇心。
牢頭剛要回答,忽然牢門外一人大喊:
「包疙瘩,你是上藥還是上墳!怎麼那樣慢?還不快給老子出來!」
這聲音粗獷高亢,語氣不容置喙。
牢頭聽了這叫喊,嚇得一激靈。
「戰王,到時辰了,小的該走了!」
牢頭拎起藥箱,拔腿就往外走。
走了幾步,他又折返回來,蹲身對盧昭小聲道:
「戰王您要小心些!那藥瓶是宮裏劉公公給的,他跟小的說,這是御賜的。小的……」
說到這兒,地牢大門外那人又喊道:
「包疙瘩,還不走!」
「哎!這就來!」
包疙瘩匆忙起身,對我道,「王妃,戰王的衣服就勞煩您給穿了!」
不等我回應,他就小跑着走了。
隨着牢門關閉,整間牢房陷入一片寂靜。
我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將盧昭的衣服穿好。
心中盤算着,如何去弄些藥來,給他治傷。
就聽盧昭悠悠道:
「你不該解釋一下嗎?」
我一愣:「解釋什麼?」
「你爲何懂醫?」
盧昭定定地看着我,長而直的睫毛猶如根根長劍,直刺我的內心。
「我只知道,皇帝恨我入骨,斷不會派個普通宮女,安插在我身邊!」
我心懷坦蕩,無懼他的審視。
笑着迎向他的目光,我問:
「王爺說笑了!奴才哪裏會什麼醫術?不過是恰好知道蝕骨散而已!」
-9-
「無所謂了!反正我也要死了,你是誰,我都不在乎!」
對於我的回答,盧昭顯然不信。
牢門再次被打開,這一次進來的不是包疙瘩,而是另外一個牢頭。
這人肥頭大耳,鼓着腮,一副不高興的模樣,遠不似包疙瘩和善。
「飯來了!」
肥頭大耳將手裏的食盒往我腳邊一放,就轉身離開了。
一天沒喫東西,我肚子正餓得咕咕叫呢!
我快速起身將食盒拎到盧昭身邊,蹲下身去打開食盒。
誰知映入眼簾的,是一堆殘羹冷炙。
半條喫剩的紅燒鯽魚尾巴,兩塊硬邦邦的饅頭,還有一盤大雜燴,裏面混了土豆絲、西紅柿和藕片等物,顯然是把幾盤剩菜倒在一個盤子裏形成的。
也不知道是皇上刻意叫人送來這樣的飯菜,還是牢頭自己偷喫了新鮮的,把剩菜送進來應付的。
「王爺,您喫嗎?」
我手裏拿着饅頭,面上有些猶豫。
盧昭畢竟是世家子弟,怎麼會忍受如此侮辱?
卻見盧昭伸手接了饅頭,張嘴便咬下一大口。
我用筷子夾了塊魚肉,送到他嘴邊。
他張口便喫了。
他喫得快,喫相卻不難看。
我默默等着他喫飽,自己纔開始喫。
不喫不知道,這一喫,才發覺那饅頭硬得刮嗓子。
魚肉和菜還有一股餿味。
不過我還是慢慢喫完了。
我是過慣了苦日子的。
盧昭都能喫,我又怎會挑剔?
-10-
在牢裏過的第一夜,我沒有睡覺。
盧昭一入夜便開始發燒,說胡話。
我扒着牢門,喊外面的看守。
「王爺發燒了!快請大夫來!」
我喊了五遍,門外才懶洋洋一句:
「嚷嚷什麼!不就是發燒嘛!叫什麼大夫?」
這句話之後,任我嗓子都喊啞了,外面也再無回應。
盧昭的身子開始抽搐,嘴裏不斷呼喊:
「兄弟們!我盧昭沒用,救不了你們!」
以我的經驗,他這樣燒下去,必有性命之憂。
我在牢裏尋來尋去,實在找不到用來降溫的東西。
別無他法,我只好把盧昭拖進紅帳裏面。
然後心一橫,解開了他的衣服,之後又解開了我自己的。
-11-
隆冬時節,我赤着身,凍得瑟瑟發抖。
等身子涼得差不多了,我就整個人趴在盧昭身上。
待身子暖和些了,我再起來挨凍。
凍得涼了些,我再趴他身上。
如此反覆折騰了一夜,天明時,盧昭身上終於不燙了。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入牢內,盧昭悠悠轉醒。
高興得我幾乎與他臉貼臉。
「戰王,你醒了?」
盧昭的臉一下變得緋紅。
「嗯?臉怎麼又紅了,莫非又起燒了?」
我下意識去摸他的額頭。
盧昭的臉更紅了,神情有些扭捏。
「你……你可以從我身上下來嗎?」
「噢噢!」
我才意識到自己還趴在人家身上。
快速起身,我背過身去穿衣服。
待轉過身時,盧昭也穿好了,表情恢復清冷。
「昨晚……謝了!」
我剛想客氣幾句。
他又說道:
「別高興太早,我謝你,不代表我信你!」
客氣話被生生堵了回來,我咂巴了兩下嘴,選擇了沉默。
-12-
牢裏沒盆也沒水,無法洗漱。
早飯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
我在稻草堆上坐了一會兒,實在無聊得緊。
「王爺!小的幫您梳頭吧?」
不等盧昭同意,我就蹲在了他的背後。
沒有梳子,我就用手。
五指穿過他的發縫,細細理順每一根髮絲。
沒有冠戴,我撕下一塊青色裏衣,給他挽了髮髻。
昨日喫得不多,肚裏早就餓了。
等了半天,沒有送飯的,卻來了劉公公。
這個老閹人,進來便鑽進紅帳查看。
摸索了半天,他斜着眼看我。
「怎麼沒落紅啊?」
見我沉默,他用手指猛點我的額頭。
「小木勺,可抓點緊啊!皇上那裏可等消息呢!」
「是!劉公公!
「劉公公慢走!」
我畢恭畢敬,目送劉公公離開牢房。
偷眼看盧昭。
他坐在那裏,嚴眉肅目,好似一尊佛,寶相十分莊嚴。
我實在下不去手啊!
看來皇上這消息,可有得等了!
-13-
別看牢房的飯難喫,你想喫還喫不到。
都日上三竿了,牢門外靜悄悄的,沒有人送飯的意思。
我捂着餓扁的肚子,去問門口的守衛。
守衛瞪我一眼。
「劉公公說了!沒圓房,不給喫飯!」
我灰溜溜回到原地坐下。
無事可做,我看着地面發呆。
忽然面前出現一隻老鼠,我眼前一亮,撲了過去。
老鼠東躥西躥,我東撲西撲。
老鼠是個鐵憨憨,它往哪兒鑽不好,偏偏往盧昭腳邊鑽。
我跟着也沒剎住,撲倒在了盧昭懷裏。
我清楚地聽到一陣悶哼。
「啊對不起!對不起戰王!都是那隻老鼠的錯,我馬上就抓住它謝罪!」
盧昭的嘴角似乎抽動了一下。
但我可顧不得這個。
眼看着老鼠已經跑到一個洞口邊,我急得爬起來追,不料剛站起就被盧昭一隻手按在地上。
-14-
我一愣。
「戰王,您爲什……」
「別動!」
盧昭拔下我頭上的簪子。
一抬手,簪子飛了出去。
接着就聽老鼠一聲慘叫,當場趴下不動了。
盧昭這才把手從我背上拿開。
身體恢復自由,我忙去查看那隻老鼠。
那簪子正中老鼠囟門,入口處連一滴血都沒有。
顯然是盧昭手法太快,傷口處的血都來不及流。
「戰王果然是戰王!這身手果然厲害!」
我回身給盧昭豎了個大拇指。
我的本意明明是稱讚他,誰知他聽了突然變了臉。
「這裏沒有戰王,只有階下囚!」
盧昭把頭轉向牆壁,再一次「老僧入定」。
我識趣地閉嘴。
拿着老鼠鑽進紅帳內,我把簪子一拔,老鼠頭上的血滋滋直冒。
我把這血都滴到了稻草上。
又用手使勁壓了壓,做成剛有人在上面做過的痕跡。
做完這一切,我將死老鼠藏好,便去喊守衛。
守衛不敢怠慢,連忙去報告。
傍晚時分,劉公公又來了。
看到稻草上的血跡,他滿意地衝我點頭。
「小木勺!你果然沒讓咱家失望!」
說罷,他又看了盧昭一眼。
「嘖嘖!想不到,曾經不可一世,威風凜凜的戰王,如今也敵不過女人的胯!
「竟連醜女都要,哈哈哈哈!
「哎呀不說了,咱家得馬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皇上去!」
見劉公公又要離開,我狗腿地湊上去。
「劉公公,我這房也圓了,您看這飯食……」
「好說!一會兒就送來,等着吧!」
劉公公笑着把拂塵往肩頭一甩,大搖大擺地走了。
-15-
劉公公沒騙我。
飯果然沒多久就來了。
我打開來看,還挺豐盛。
一盤燒雞、一盤紅燒肉、一盤青菜、一壺酒,還有兩大碗米飯。
我撕下一塊裏衣,用一點點酒打溼,並用溼布給自己和盧昭都擦了擦手。
之後,我撕下一大塊雞腿,遞給盧昭。
盧昭沒接。
我把雞腿在他面前晃了晃。
「戰王,喫吧,很香的!」
盧昭接下雞腿,眼神複雜。
「宮裏那幫人都是人精,你今日騙了他們,日後一旦被發現,可沒好果子喫!」
我給自己撕了塊雞翅膀,放在嘴裏啃了起來。
「沒有就沒有唄!只要現在有的喫就行!」
盧昭看我一眼,愣了一會兒,之後也喫了起來。
兩個飢餓的人,食量還是可以的。
不到一炷香工夫,食盒就空了,只剩下那壺酒。
我用那酒給盧昭全身傷口擦了一遍。
盧昭照例沒有哼哼一句。
果然是個響噹噹的漢子。
我心中佩服,面上便自然流露出讚賞的目光。
盧昭被這目光看得不自在,又將頭轉到一邊。
有了燒酒的幫助,盧昭夜裏雖然也發燒,到底比之前輕一些。
但我知道,只有燒酒是不夠的,必須有上好的治傷藥。
-16-
第四日,包疙瘩又來了。
這次不是來上藥,而是送飯。
「治傷藥不用送了,以後送飯這個活兒,就由小的來了!」
包疙瘩一臉興奮,好似送飯是個頂好的差事。
「小的跟頭兒說了,要是還派我送藥,我就辭了差事,帶媳婦兒回鄉下去!」
包疙瘩一邊從食盒裏往外拿喫食,一邊看向牢門。
見無人注意,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迅速塞到我手裏。
「這是小的媳婦兒去藥房買的,專治跌打損傷,王妃拿去給王爺用吧!」
包疙瘩的嗓音壓得極低。
由於害怕被發現,他的聲音裏帶着些顫抖。
我道了謝,背過身,悄悄檢查那瓷瓶裏的藥。
雖炮製得粗糙些,但肯定是治傷的藥。
我心下便對包疙瘩多了一分信任。
於是我決定賭一把。
喫完飯以後,包疙瘩收拾了碗筷要走。
我叫住他,儘量壓低聲音道:
「三里街的回生堂你可認識?」
包疙瘩雖不解但點頭。
「我有件東西藏在那附近了,你可願幫我去取?」
包疙瘩想了想,又點了下頭。
我道:
「那你仔細聽好了!回生堂往東,有一排房屋。
「左手第三間第五塊紅磚後面,有一個小瓷壇,裏面有一百兩銀子。
「你去拿出來,從裏面拿出二十兩銀子買上好的金創藥,趁送飯時送過來。剩餘的八十兩,全歸你!
「可記住了?」
「嗯?嗯!」
包疙瘩被我說得直愣愣的,半天才點了點頭。
我怕他記不住,又把藏銀子的地方又說了一遍,並囑咐道:
「快去吧!記住別被人發現了!」
包疙瘩一聽,拎着食盒就走了。
看着包疙瘩的背影,我有些期待又有些擔心。
旁邊盧昭來了一句:
「你就不怕他把銀子全昧下了?」
-17-
我聽出了這語氣裏的關心和擔憂,便笑着反問:
「怕又怎樣,反正也沒別的法子,不是嗎?」
盧昭不再言語。
我又笑問:
「王爺難道不問小的爲何有銀子藏在外邊,王爺不擔心小的是皇上安插的人了?」
良久,盧昭才無奈似的翹起嘴角。
「怕又怎樣,反正也沒別的法子,不是嗎?」
我看着他那雖然疲憊但仍見俊朗的臉,一時呆住了。
自進了牢房,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他笑。
盧昭見我一直盯着他,臉上莫名有些潮紅,又轉過臉去。
包疙瘩去了一天,再來送飯時,果然帶了一包治傷藥。
怕被發現,他把藥包藏在了衣服裏。
好在天寒,衣服穿得多。
包疙瘩進出多了,門口守衛查得鬆些。
我接過藥包,打開一看,發現裏面不止有上好的治傷藥,還有一張八十兩的銀票。
「王妃,這些銀子太顯眼,小的就都換成了銀票,您快收着吧!」包疙瘩道。
「包疙瘩!昨日不是告訴你,剩下的八十兩銀子歸你嗎?」
我把銀票遞給包疙瘩。
「這是給你的跑腿費,你得收着!」
包疙瘩忙着擺飯,並不接那銀票。
「俺媳婦說,替貴人辦事,是俺們的福分,不能收銀子!」
-18-
那八十兩銀子,包疙瘩就是不願意收。
最後我說:
「你拿着這八十兩,去買一副銀針,剩下的你替我收着,或日常打點看守,或幫我買東西送進來,總比放在我手裏的強!」
包疙瘩低頭想了想,似乎覺得我說得有理,便接過銀票,仔細貼身放好。
盧昭問包疙瘩,他的妻子是誰,是否認識自己。
包疙瘩不是搖頭,就是發呆,最後只說:
「您是俺媳婦兒恩人的恩人,就是俺的恩人!俺要替媳婦兒報答您!」
見他不願意多說,盧昭便不再問,安靜喫飯。
我正要去喫,忽然被一盤包子,吸引了注意力。
這盤包子形狀像蓮花,顏色也像,整一個惟妙惟肖。
包疙瘩見我盯着這盤包子發呆,笑道:
「這是我妻子做的蓮花肉包,她家祖傳的手藝,很好喫的,王妃快嚐嚐!」
我拿起包子咬上一口。
真正的薄皮大餡,我第一口就喫到了肉。
嚐到肉餡味道的時候,我的眼淚也跟着下來了。
盧昭察覺到我的不同,停下喫飯的動作,擔憂地看向我。
「怎麼,不合你胃口?」
包疙瘩這纔看到我在哭,慌得手足無措。
「可是這包子不合王妃胃口?」
我顧不得去擦眼淚,反問道:
「你的妻子,可是叫鍾蓮兒?」
包疙瘩一聽,驚得下巴都快掉了。
「您是咋知道的?」
「你還沒回答我呢!你的妻子是不是鍾蓮兒?三年前,被拐子拐到京城的鐘蓮兒?」
更加震驚的包疙瘩,用力點了點頭。
得到包疙瘩的肯定,我的淚水不僅沒有止住,反而流得更兇了。
「我知道,我就知道!這包子的味道,絕對是蓮兒沒錯!蓮兒還活着,真是太好了!」
-19-
我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把旁邊的兩個大男人,弄得一頭霧水。
正當我要解釋時,牢門外傳來了聲響。
「盧昭哥哥,嫣兒來看你了!」
這聲音嬌滴滴的,柔膩膩的,聽起來有些耳熟。
包疙瘩見來了人,忙拎起食盒,也等不及收盤子,貼着牆走了。
我正疑惑是誰來了,就見一個年輕的粉衣女子,飄飄然走了進來。
待看清這女子真面目,我原本的好心情,瞬間消失。
我認得她,她叫穆嫣,太師穆宵獨女,最是飛揚跋扈。
當年初來京城時,我就在她手上喫過大虧。
其實我額頭上的疤就是拜她所賜。
半月前,穆嫣剛剛被抬進宮,冊封賢德妃。
她進來看了我一眼,似乎沒有認出我來,但臉上立刻現出一副鄙夷的神情。
我死死地看着她,一不準備行禮,二不準備打招呼。
「哼!沒有規矩!」
穆嫣白了我一眼,越過我,徑直走到盧昭跟前。
「盧昭哥哥,你受苦了!嗚嗚嗚……」
穆嫣蹲下身,拿起手帕點了點眼角。
眉頭微蹙,粉肩微顫,好一個我見猶憐。
在宮裏時,我聽旁邊宮女閒聊過。
穆嫣與盧昭是青梅竹馬,且有婚約。
只是不知道爲何,戰王突然鋃鐺入獄,而穆嫣卻進宮成了妃子。
也有傳言說,是皇上看上了穆嫣,故意從盧昭手裏搶的。
穆嫣哭了半天,盧昭的臉上始終毫無表情。
穆嫣不死心,抱住盧昭的胳膊,撒嬌似的搖晃起來。
「盧昭哥哥,你怎麼不理嫣兒了,你理一理嫣兒啊?
「你是不是還生嫣兒的氣呢?嫣兒也不想嫁給皇上,都是爹爹逼嫣兒的!
「嫣兒最想嫁的是盧昭哥哥你啊!嗚嗚嗚……」
面對穆嫣的哭訴,盧昭始終無動於衷。
聽到穆嫣最後一句,他冷笑一聲,道:
「偷走我手上的虎符,害死那麼多忠心耿耿的將士們,也是你爹逼的?」
-20-
面對盧昭的質問,穆嫣一時語塞,哭聲戛然而止。
盧昭一甩胳膊,想將穆嫣甩開。
誰知穆嫣像狗皮膏藥一樣,死死地抱住盧昭。
就在這時,牢門外有人高聲:
「皇上駕到!」
穆嫣一聽這聲,連忙鬆開了手,同時身子歪在地上。
那動作,好像是被盧昭推倒的一樣。
待那身穿明黃色龍袍的男人走近,穆嫣趴在地上向他伸出手臂。
「皇——上——」
這一聲嬌喘微微,讓我一個女子都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愛——妃——」
皇上快步走過來,攙起穆嫣,一臉心疼。
「是誰把你推倒的?」
「沒!沒有誰!是臣妾自己摔倒的!」
穆嫣說這話時,眼睛看了盧昭兩下。
我心裏直呼「好傢伙」!
這演技不去唱戲可惜了!
皇上聞言大怒。
「傳朕口諭,盧昭不敬皇妃,就地問斬!」
-21-
皇上的話語剛落,就見劉公公從牢門外小跑進來。
「陛下!請三思!」
劉公公跑到皇上身邊,小聲說了幾句。
聲音雖小,牢房也不太大,我都聽在了耳朵裏。
劉公公說的是:
「陛下!王天師叮囑過,盧昭此刻還不能死啊!」
王天師,我在洗衣時聽旁邊宮女們聊過。
他是一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道士。
皇上極信任他。
經過劉公公提醒,皇上似乎想起什麼,冷冷地瞥了盧昭一眼。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來呀!給朕抽他一百鋼鞭!」
一百鋼鞭!
我驚得手腳顫抖,立刻跪地求情。
「陛下!戰王身上已經沒有一塊好肉了!再打鋼鞭的話,會要他的命的!」
我的話,沒有激起皇上任何動容,反而引起他的厭惡。
「賤婢!給朕掌嘴二十!」
皇上一發話,劉公公立馬上前,扇了我二十個嘴巴子。
扇完了我,劉公公又拿鞭子去抽盧昭。
一下又一下,皮開肉綻的聲音。
生生打了一百下才停止。
皇上饒有興致地看着盧昭受刑。
蕭嫣則靠在皇上懷裏,一副不敢看的神情。
看完行刑,皇上心滿意足地抱着蕭嫣走了。
一羣人跟着散去,牢房裏只剩下我和盧昭。
看着渾身是血、奄奄一息,卻努力不喊出一句求饒的盧昭,我低聲詛咒。
「天可憐見!讓這些惡人,舌頭上長釘,腳底下流膿,不得好死!」
盧昭聽見我的詛咒,嘴裏難得發出一聲冷笑。
「要是詛咒有用的話,這些人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22-
新傷加舊傷,盧昭的身上可以說是血肉模糊。
我一邊給他抹藥,一邊自己偷偷抹眼淚。
儘管極力壓低聲音,可我的抽泣聲依舊被盧昭聽見了。
「很疼吧?」
盧昭伸出食指,指了指我的臉。
經過那二十下掌摑,我臉上的皮硬邦邦、火辣辣的,想必已經腫成豬頭了。
但我搖頭。
「我沒你疼!」
盧昭卻笑了。
「這算什麼!我盧昭常年打仗,什麼傷沒受過?」
盧昭從懷裏拿出一條手絹,輕輕擦拭我嘴角的血。
擦了一會兒,他突然停下來,緊緊地捏起拳頭。
那手絹彷彿犯了彌天大罪,激起盧昭滿腹恨意。
他的拳頭因爲太過用力而顫抖起來。
過了很久,他將拳頭展開,原本四四方方的手絹,已被他的內力震得粉碎。
待心中的怒氣發泄完了,盧昭看向我,滿眼歉意。
「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
-23-
似乎一塊兒捱打可以使人親近。
從那日以後,盧昭對我,已不似初見時那麼冷漠。
心情好時,他會給我講塞外的見聞,軍旅中的趣事。
每當這時,他又恢復了神采飛揚,正如當年我見到的那樣。
而我,也講起了自己在塞外生活的趣事,兒時的時光真的很快活。
聽到這些,盧昭驚奇地問:
「你是在西北邊塞長大的?」
我一怔。
莫非他認出我來了?
儘管內心如小鹿亂撞,我依舊盡力保持臉上的鎮定。
「是的!」
我點頭。
本以爲他會繼續追問什麼,我緊張地搓着手。
誰知他只是感嘆一句「西北邊塞真是個好地方」,便陷入了自己的回憶中。
我:「……」
看來當年的我,沒給他留下任何特別的印象。
-24-
一百鋼鞭,換作常人早就當場氣絕了。
也就是盧昭身體底子好,不然絕對撐不過去。
不過受刑當晚,他照例發了高燒。
好在有包疙瘩幫忙買的藥,我也不至於束手無策。
又是不眠不休的一夜。
我熬到次日凌晨,見盧昭慢慢轉醒,眸子恢復清明,這纔鬆下一口氣。
盧昭醒來第一句話就是催我睡覺。
我搖頭。
「不是我跟你客氣,只是我一向白日裏睡不着,再困也睡不着。」
「你是怕皇帝再對我用刑吧?」
盧昭一下說中我的心事。
說實話,我的確是怕。
皇上是出了名的喜怒無常,誰也不知道他今日會不會又過來撒氣。
盧昭:「你放心!他每隔五天才會讓人鞭打我一次。這才第二天!」
我:「!」
每隔五天……一次鞭刑!
這是什麼非人的折磨?
難怪盧昭身上會新傷摞舊傷!
-25-
見我又要傷心,盧昭一抬手點了我的昏睡穴。
這一覺天昏地暗。
再次醒來時,我正躺在盧昭身側,頭枕在他的胳膊上。
我連忙爬起來,雙手去揉他的手臂。
「對不起!手臂麻了吧!我給你揉揉!」
盧昭嘴裏雖說是無妨,卻眉頭皺着,想必是手臂麻得厲害。
我一面用力揉搓,一面輕聲抱怨。
「手臂麻了怎麼也不把我弄醒,或者把我推到一邊也好啊!你這才受過傷,萬一因此造成血瘀,可就麻煩了!」
盧昭抿着嘴不說話,嘴角微微上翹,靜靜地聽我絮叨。
我揉了半天,直到雙手痠得不行,這才停下來喘口氣。
牢門外一陣腳步聲。
我抬頭看向牢窗,紅日已升至中天。
不知不覺已是午飯時候了。
包疙瘩一天送兩次飯,一次在中午,一次在晚間。
我肚裏正餓,心中想着包疙瘩會送什麼好喫的。
就聽包疙瘩一邊走,一邊對看守說話,語氣滿是討好。
「呵呵!小的昨晚走夜路摔了胳膊,提不了食盒,就讓家裏的小弟幫忙拎來了!還請官爺通融通融!」
說罷,一陣嘩啦啦的銅板聲傳來。
這必是包疙瘩在塞錢了。
看守拿了銀子,果然不言語,開了牢門。
兩隻胳膊上都纏着白布的包疙瘩一伸腿跨了進來。
我立刻起身上前,關切道:
「包疙瘩,你受傷了?可要緊?」
「哎呀!摔得可疼了,聽大夫說我胳膊都斷了!可得有一陣兒提不了食盒呢!」
包疙瘩說得很大聲,語氣中滿是抱怨。
但他臉上卻是笑的,而且笑得很燦爛。
我被他這反常舉動弄糊塗了,轉頭看向盧昭。
盧昭卻不糊塗,無聲示意我看向包疙瘩身後。
我照做了,纔看到包疙瘩身後跟着一個人。
包疙瘩將身子側過一邊,整個亮出身後那人。
「小弟,快來見過戰王和戰王妃!」
那人乖巧地放下食盒,小碎步走到我和盧昭面前,脆聲道:
「小的見過戰王、戰王妃!」
我看清她的臉,瞬間張大了嘴巴。
蓮兒!是鍾蓮兒!
-26-
我瞬間明白一切。
包疙瘩摔傷胳膊,需要人幫忙拎食盒,其實是假的。
他就是想找個正當的理由,把蓮兒帶進來。
我眼含熱淚,嘴裏卻大聲道:
「免禮!」
這是說與門外看守聽的。
接着,我與蓮兒抱在一起,兩個人頭抵頭,無聲哭泣。
包疙瘩想要相勸,被盧昭抬手攔住了。
兩人就在一邊默默等着,任由我和蓮兒哭。
一會兒,我強忍住哭,伸手擦去蓮兒眼角的淚。
「不哭!三年了,咱們兩個還活着,該高興!」
蓮兒聞言點頭,深吸幾口氣,平復下情緒。
她拉住我的手,用極低的聲音說道:
「三年未見,蓮兒有太多問題想問姐姐。但是時間倉促,我知道得長話短說。此刻蓮兒最想問的是,姐姐額上那好看的鳳凰花胎記怎麼沒了?變成了這麼大的疤?」
蓮兒輕撫我額上的疤痕,一臉心疼。
「鳳凰花胎記?」
盧昭原本的沉穩被蓮兒的話擊碎,他撓着自己的頭看向我。
「莫非你就是三年前那個,在塞外採藥的紅衣女孩?」
-27-
我一下愣住,定定地看向盧昭。
他竟然是記得我的?
以前無數次幻想過,若他認出我,我會說些什麼。
我其實有很多話要說的。
可是此時,我語塞了,僵住了,像一塊木頭。
蓮兒見我這個樣子,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小聲道:
「穆芍姐姐!王爺問你呢!快說話呀!」
我一臉茫然地看着她:
「說……說什麼?」
「說你仰慕他!說你費盡千辛萬苦來京城找他!說你一直想跟王爺說的話呀?」
蓮兒越說越激動,沒注意聲音抬高了些。
包疙瘩嚇得連忙對她噓聲。
「媳婦兒!王爺王妃如今整日在一處,什麼話不能講?飯快涼了,要不咱們先走,晚飯時再過來?」
經過這一提醒,蓮兒才反應過來。
「噢對對!穆芍姐姐,我忘了你與戰王已經是夫妻了!嗐ťũ̂₃!枉我還在這兒瞎擔心!我和包疙瘩先走了!你們聊!我晚上再來看你!」
小夫妻走了,牢裏瞬間安靜。
我臉上發紅,平生第二回這麼害羞。
第一次是初見盧昭時。
此刻,我把頭垂得很低,快到胸膛上了。
只聽鐵鏈碰撞之聲傳來,盧昭站了起來。
我一驚,也忙站起。
「你身上有傷!不宜活動!」
話剛落,我就被擁入懷中。
盧昭那寬闊溫暖的胸膛,緊貼着我的臉。
我被這溫暖燻得暈頭轉向,只在耳邊隱約聽到一句低喃:
「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丟了!」
-28-
這命運,真不知道該怎麼說!
原來三年前,盧昭也在找我。
他在西北邊塞到處打聽我的下落。
而我,卻陰錯陽差,遠赴京城去尋他。
真是造化弄人。
晚飯時,照舊是包疙瘩帶着蓮兒過來。
盧昭撕下一塊裏衣,咬破手指,用血在裏衣上寫了幾個字。
他將帶血的布遞給包疙瘩。
「出了京城,向南十里,有一個土地廟!你將此血書塞在佛像底座,大咳三聲之後,便自行離去!」
見盧昭神情鄭重,包疙瘩不敢怠慢,接了血書貼身放好,帶着蓮兒走了。
夜裏,我正睡得迷迷糊糊,隱約聽到一陣對話。
「王爺!您知道嗎?那狗皇帝準備割地求和了……若是再不行動,就晚了!」
「……張環,如今我的話還有分量嗎?」
「有!有!三山五寨的好漢,都受過您的恩惠!只要您一句話,他們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好!張環,你去聯絡他們吧!我要阻止狗皇帝!」
「王爺!您終於想通了?」
「嗯!想通了!」
「王爺您之前說,您已看透這世間炎涼,不願苟活於世。而如今卻……」
「如今我找到了她,便……」
「她?屬下懂了,她是鳳凰花女孩!原來王爺您已經找到她了!嘿嘿!真好!屬下先告退了!」
一陣腳步聲,想是那叫張環的漢子已經去了。
我緩緩睜眼,發現盧昭正在看着我。
雙目炯炯,如繁星般璀璨。
他輕輕撫摸我的臉,喉結輕滾。
「有你在身邊……真好!」
-29-
互相傾不盡離別意,惹人厭的人卻又來了。
穆嫣單手拎着一隻小食盒,邁着小碎步走進來,臉上帶着蜜糖般的笑。
「盧昭哥哥!你受苦了!」
穆嫣將小食盒放在地上,蹲身打開。
裏面是兩樣精緻小菜,一壺酒。
穆嫣將喫食擺在桌子上,一副熟絡熱情模樣。
「盧昭哥哥,這是嫣兒親手做的,都是你最愛喫的,快來嚐嚐!」
盧昭連看也不看她一眼,道:
「我不喫,你有話便說。」
穆嫣一聽此言,眼圈一紅,頃刻間滴下淚來。
「盧昭哥哥!嫣兒錯了!你原諒嫣兒好不好?」
「要我原諒你,除非讓那些死去的將士們再活過來!」
「盧昭哥哥,就別說氣話了,人死哪能復生?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跟皇上求了情,他答應免你一死,只要你……」
說到這裏,穆嫣停頓了一下。
她看了看盧昭的臉色,見他臉上沒什麼波瀾,便又道:
「只要你寫下認罪書,並且前往弘日國都城,跪在囚車上游街十日,便可……」
不等穆嫣說完,盧昭早已氣得青筋暴起,整個人陷入一種癲狂狀態。
他站起身,用盡全力嘶吼:
「滾!給我滾!」
-30-
弘日國,是我大嶽國的死敵。
數百年來,弘日國屢次進犯我大嶽邊境,搶走糧食、布匹,搶走殺害邊境百姓,難以計數。
盧昭守衛邊境多年,爲的就是對抗弘日國。
而穆嫣的意思,竟是想讓盧昭去敵國下跪遊街?
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看着盧昭生如此大的氣,我心裏無比擔憂。
因爲我之前發現,盧昭的身體裏,被灌入了一種祕藥。
這祕藥死死地壓制住了他的內力。
不用說,肯定是那些人爲了抓他,故意下的藥。
這幾日,我已刺了他幾處要穴,替他一點一點逼出祕藥。
如此約莫三個月,盧昭就能恢復如常。
若此時盧昭情緒激動之下,強行衝破祕藥的壓制,則會十分兇險。
一個不小心,他可能會因經脈盡斷而死。
盧昭的情緒劇烈波動,周身的鐵鏈,因着他渾身肌肉的抖動而發出陣陣撞擊聲。
我慌忙站起身,用盡全力,抱住盧昭。
「阿昭!冷靜點!阿昭,冷靜點!咱們不要生氣,好不好?Ṫù₋」
-31-
我溫存軟語,苦苦哀求。
盧昭聽了我的話,慢慢找回理智,情緒一點一點地穩定下來。
須臾,他強忍住怒火,咬牙對穆嫣道:「滾!」
方纔盧昭暴怒的樣子,着實可怕。
即便囂張跋扈如穆嫣,也被嚇得後退到牢門邊。
那裏距離遠些,盧昭身上有五條鐵鏈束縛,是夠不到她的。
此刻見盧昭冷靜下來,穆嫣又大着膽子走到近前。
「盧昭哥哥,嫣兒可是爲你好!你想想,是尊嚴重要,還是命重要啊?」
眼看盧昭又要被激怒,我着急地說道:
「你別說了行嗎?你這樣會再次激怒他的!」
「賤婢!我在同盧昭哥哥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兒!」
穆嫣拿眼睛瞪着我,同時伸出手就要扇我。
只是手掌還未落下,就被盧昭用鐵鏈擋了回去。
雖然沒有內力,盧昭的招式和力氣都還在。
他這一擋,正中穆嫣腕骨。
「當」的一聲,疼得穆嫣當場喊娘。
她蹲在地上,低着頭,帶着粗重的鼻息聲緩了半天。
再次抬頭,她的臉上已全是淚痕。
「盧昭哥哥!你竟然爲了這個賤婢打我?」
盧昭冷言:
「她不是賤婢,她是我盧昭的妻子!」
「爲什麼?」
「幾天前皇上才賜的婚,你沒聽說嗎?」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你爲什麼不肯接受我,卻願意接受她!」
穆嫣猛地站起身,哭叫聲響徹牢房。
她的情緒非常激動,整個身子都是顫抖的。
這個情形,倒是把我和盧昭看愣了。
-32-
穆嫣吼叫完了,又摸起自己的臉,一臉陶醉。
「想我穆嫣,太師之女,容貌絕倫,求娶我的男子,不知道有多少!就連皇上都對我頻獻殷勤!」
說到這裏,她手指盧昭,聲音陡然抬高。
「只有你!盧昭!整日只知道練武功、學兵法!何曾正眼看過我一眼!」
盧昭冷笑:
「枉我一直把你當親妹妹看待,你就因爲這一件事,害我如斯?」
穆嫣叫道:
「當然不止這一件!更讓我生氣的是,你盧昭心裏還藏着別的女人!
「三年前,我的小廝打聽到,你到處尋找一個鳳凰花女孩。
「當小廝把這話告訴我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生氣嗎?」
穆嫣說到此處,眉毛一揚,笑了起來。
「但是上天待我不薄!讓我在京城見到了這個女孩!」
穆嫣指着我,看着盧昭。
「你不是惦記她的鳳凰花胎記嗎?我就給她毀了!
「怎麼樣?她這額上的疤好看吧?
「你不是想找她嗎?我就把她藏進深宮裏,讓她幹最低賤的活,還每天找人監視她。
「我要讓你一輩子都找不到她!」
「可是!」穆嫣笑着笑着,又哭了。
「可是這賤婢到底有什麼魔力?竟讓皇上從幾千宮女中挑中她,賜婚予你!我不服!我好恨!」
穆嫣在牢裏盡情發泄情緒。
那狀態,幾近忘我。
忽然,背後一陣清脆的掌聲,把她嚇得一哆嗦。
她捂住胸口,轉過身,驚魂未定地看向牢門處。
「是誰在鼓掌,給本妃出來!」
「是朕!」
我與盧昭也是一愣,齊齊看向牢門處。
不一會兒,果然看到一抹明黃。
皇上踱着步,拍着雙手,姿態悠閒。
而那臉上的表情,卻十分難看。
「沒想到朕的愛妃和戰王之間,還有這段故事呢!真是精彩絕倫!
「愛妃,你不是一直說,盧昭對你舊情難忘嗎?
「怎麼朕倒覺得,明明是你對他舊情難忘呢?」
-33-
「皇上!您誤會了!聽臣妾解釋!臣妾心裏,只有皇上一個人!」
穆嫣嚇得臉色如白紙,她跪行到皇上面前,哭得梨花帶雨。
皇上卻沒有像上次那樣抱起她。
而是轉頭看向身後的劉公公:
「派人送賢德妃回宮去,禁足一月!」
劉公公趕忙領命。
穆嫣一步三回頭,見皇上態度堅決,沒有轉圜餘地,只得哭哭啼啼地走了。
皇上卻沒有走的意思,他死死地盯着盧昭。
眼眸裏滿是怨毒。
「來呀!拿鋼鞭來,朕要親自行刑!」
站他身後的侍衛,小跑着去了。
我一驚,下意識地上前護住盧昭。
這狗皇帝!
此刻醋勁上頭,莫非要把盧昭打死?
正在擔憂之際,劉公公去而復返,神色焦急。
「皇上,弘日國的使團,在半路遭了伏擊,死傷不明!」
方纔還不可一世的皇上,聽了這話,突然變了臉。
「議和大事,千萬不能耽擱!快!隨朕回宮!」
說完,皇上轉身就要走。
盧昭在他身後大聲質問道:
「你當真要把西北十城,割讓給弘日國?
「那可是我與先皇,以及數萬將士,拿命奪回來的!」
皇上停住腳步,回頭掃了盧昭一眼,滿目嘲諷。
「如今整個大嶽國都是朕的,朕想給誰就給誰!你一個將死之人,管不着!」
「昏君!你個昏君!你爲了個人安逸,竟將整個大嶽國拖入深淵!
「先皇在天有靈,是不會放過你的!」
盧昭氣得在牢中大罵。
然而皇上根本聽不見,因爲他早就迫不及待地走了。
牢中只剩下我和盧昭。
我輕撫盧昭心口,想要安慰他,卻是無言。
盧昭忽然按住我的手,深吸一口氣,低聲但十分有力地說道:
「我說我要廢了這狗皇帝,你信嗎?」
-34-
面對盧昭的問題,我輕笑點頭。
「信!你做什麼我都信!」
盧昭又道:
「若是不成,這可是抄九族的大罪,你不怕?」
我搖頭,笑容斂住,變得悽然。
「我的九族,早就被弘日國的畜生們虐殺殆盡了!我如今隻身一個,還怕什麼?」
盧昭按住我的手變得更緊。
「你放心!總有一天,我會殺到弘日國皇宮,替你的家人,替先皇,還有所有被弘日國殺死的南嶽百姓,報仇!」
我重重點頭:「好!我陪你一起!」
頓了頓,我又問,「對了!想要幹大事,必須要有軍隊,軍隊必須要有軍餉吧?」
我的問題,將盧昭從方纔的萬丈豪情里拉回現實。
他微微蹙眉。
「一點不錯!軍餉確實是個大問題!不過,我雖有幾個籌錢的法子,只是時間倉促,目前只能籌個一千萬兩!」
「那我再加個五百萬兩!」我道。
「五百萬兩?」
盧昭驚奇地望着我。
「你怎麼會有這麼多銀子?」
我笑了。
「當年在京城郊外,我救了一個俠士。
「這俠士剛剛劫了一個貪官的小金庫,總共五百五十萬兩。
「爲了不被發現,他分了幾十處地方藏匿。
「誰知剛做完這一切,他就舊傷復發。
「我發現他時,他的身體已經回天乏術。
「他感激我救了他,臨死前把所有藏銀子的地方都告訴了我。」
盧昭聽完我的敘述,問道:
「所以,你之前讓包疙瘩去取的那一百兩,就是其中一筆?」
我點頭。
「沒錯!當初安葬那俠士後不久,我就進了京城。
「在街邊看到有賣人口的,蓮兒就在其中。我見她可憐,就取了其中一筆銀子贖下她。
「誰知柺子如此奸詐,一女賣兩家。
「我把蓮兒帶去客棧裏住着,自己出去打聽你的消息,結果一無所獲。
「大約住了半個多月,太師家公子穆雷,也就是穆嫣的弟弟就帶人找上門來。
「見面就說我偷他的女人,不分青紅皁白,就把我打了一頓,並把蓮兒帶走了。
「我去告官,可京兆尹根本就不敢受理。
「我又偷偷前去太師府,想救蓮兒走。
「誰知遇上了穆嫣,她一見我便如見仇人一般,不僅對我一番毒打,還拿匕首劃我的臉。
「我不堪折磨,一頭撞在牆上,當場暈了過去。
「醒來以後,我就身在皇宮,被人叫作木勺。
「其實,我與穆嫣一樣,也姓穆的。名字當然也不是勺子的勺,而是芍藥的芍。
「我爹是個大夫,給家裏所有子女都以草藥取名。
「只是我在宮裏人微言輕,不管解釋多少遍,大家還是叫我木勺。
「而且,那時我身邊總有人監視我,我不敢相信任何人。剩下那些銀子,也一直沒有取成。
「本來準備熬到ṭṻ⁷二十五歲出宮時,再去取的。誰知一道聖旨把我送到你的身邊!
「此刻我才體會到,什麼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35-
一口氣講出了這段往事。
我心裏沒有酸楚,反而是無比的暢快。
或許是好事多磨,如今我能陪在盧昭身邊,哪怕只有短短八九個月,我也是知足的。
盧昭的心情卻沒有我這般輕鬆。
「都怪我!那時我只知道在邊塞尋你,卻不曾派人來京城問問!這才讓你喫了那麼多苦!
「只不過,我不明白的是,我多年鎮守邊塞,很少回京,你因何會來京城找我呢?」
我歪頭想了想:「是你身邊的軍師告訴我的,他說你回京了!」
盧昭:「軍師?是哪位軍師?長什麼樣?」
我回憶道:「是一個白鬍子老道士,我初見你時,他就站在你身側!」
盧昭聽了,頓時怒容滿面,同時一拳頭砸在地上。
「是王天師!看來當年,我們兩個都被他給耍了!」
「何出此言?Ťü₅」我問。
盧昭剛要說話,就聽牢門外有人說話。
-36-
「王天師,快請進!」
是劉公公的聲音。
他領了個老道進來。
這老道白鬍子、白眉毛,面容似曾相識。
果然就是三年前,被我誤認成軍師的那位。
「戰王,別來無恙啊!」
王天師捋着長長的鬍子,面對盧昭,一臉自得。
彷彿他所站的地方不是牢房,而是他的煉丹房,我和盧昭就是他新煉成的仙丹。
盧昭對他沒什麼好臉色。
「這裏沒有戰王,只有平民盧昭,你走錯地方了!」
王天師一點也不惱,依舊笑着說:
「戰王何必如此自謙,誰人不知,你的封號乃是先皇親授。
「先皇在世時曾有遺訓,就算是當今皇上也無權褫奪你的名號!」
「所以呢?」盧昭緊盯着王天師的白鬍子,「王天師親自駕臨,就爲了告訴我這些?」
「無量天尊!老道此次過來,自然有更重要的事要辦!」
說着,王天師將目光投在我身上。
他的雙眼彷彿兩盞明燈,把我從頭照到腳。
我被看得不自在,下意識地往盧昭身後躲。
一直靜候一旁的劉公公,這時候卻出言了。
「小木勺!別躲呀!快往外站一站,叫天師好好瞧瞧!」
說完了我,劉公公轉頭看向王天師,神情恭敬無比。
「天師!快用天眼瞧瞧,這妮子的肚子,多久能有喜訊?」
「喜訊?哈哈哈哈!」王天師放聲大笑。
劉公公被笑得發毛,問道:
「天師!老奴方纔說得有何不妥?你爲何如此發笑?」
王天師慢慢收住笑聲,道:
「完璧之身,如何能有喜訊?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劉公公仍舊疑惑。
「什麼?完璧?不可能啊!他們已經圓房了呀?」
「老道我絕不會看錯!不信你可叫穩婆來驗!她絕對還是處子之身!」
-37-
對於王天師的話,我在一旁聽得膽戰心驚。
雖說我也知道,假圓房這件事遲早會被拆穿。
可他僅憑一雙眼睛,輕易就能看穿,這本事,可不容小覷。
不知道一會兒劉公公會怎麼懲罰我。
我緊張得手心都是冷汗。
盧昭握住我的手,眼神示意我不要怕。
劉公公原地愣了一會兒,最終相信王天師的判斷。
他轉頭看向我,冒着精光的小眼睛,像能噴出兩團火。
「小木勺!你能耐了啊!敢欺騙咱家,欺騙皇上,你該誅九族,知道嗎?」
劉公公正罵得起勁,突然迎面一條鐵鏈,砸在他的鼻樑骨上。
「哎呦!」
劉公公慘叫一聲,痛苦地捂着鼻子,佝僂着身子,半天才緩過來。
他抬頭看回去,纔看清這鐵鏈是盧昭甩的。
「盧昭!你!你敢打咱家!你敢打咱家!」他氣得跳起來罵。
劉公公是個五短身材。
同樣是站着,他看盧昭倒像是仰望一棵青松。
盧昭一邊擺弄着手中的鐵鏈,一邊欣賞劉公公如小丑般上躥下跳。
他半天才悠悠道:
「我的女人,該不該誅九族,你說了不算!」
「咱家這就告訴皇上去!他老人家說了算!」
劉公公轉頭就要走。
王天師一把拉住他,忍着笑勸道:
「劉公公莫氣!皇上正爲弘日國使團之事煩惱,你若此刻去煩他,可是大大的不妥!
「橫豎你這鼻子是小傷,老道那裏有良藥,回頭給你兩劑貼了,保管馬上就好。
「現如今,還是要讓他們兩個圓房,早日懷上娃娃要緊。」
劉公公氣得眼淚都出來了。
兩行眼淚流下來,混着鼻血,臉上就像開了間醬油鋪。
一臉的滑稽相。
不過,王天師的話,對他還是有用的。
只見他取出手絹擦了擦鼻血,問道:
「王天師有法子嗎?」
王天師捋着鬍子,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自然有!老道不僅有法子讓他們今晚就圓房,還能讓他們一舉得男!」
劉公公一下精神了。
「有何法子?」
「天機不可泄露!請劉公公移步到牢門外,靜候老道佳音!」
王天師一面說,一面將目光看向我和盧昭。
那目光太過神祕莫測。
我和盧昭俱是心中一凜。
-38-
劉公公走出去,牢裏只剩下我、盧昭和王天師三人。
「你們心中肯定在怨我老道,那你們可要誤會老道了!當年可不是你們結合的好時機,今日纔是!」
王天師慢慢走向我和盧昭,微笑着從袖子裏拿出兩張符紙。
「戰王,穆芍,今夜便要共度春宵了,可激動啊?」
盧昭將我護在身後,同時質問道:
「王天師!你搞什麼邪門歪道?三年前,是不是你刻意分開我和芍兒的?而今日爲何又這般?」
王天師:
「看來你們不傻,已經猜出三年前是我的手筆了!
「如今我索性就跟你們挑明!三年前,我棒打鴛鴦,是因爲時機不對!
「而今日,恰恰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盧昭蹙眉:「什麼好時機?你這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
「天機不可泄露!你們日後自然知曉!」
說着,王天師將手中的符紙往我和盧昭頭上一拋,手做蓮花狀,口中念道,「月圓之夜,天狗食日。獨龍孤鳳,天結地合。毋那神龍,此時不降,更待何時?」
唸完咒語,王天師以手指天,大喊一聲,「着!」。
霎時霞光滿室,如升雲端。
體內一團燥氣憑空而起。
我抓住盧昭的手,感覺好受了些。
但是好像還不夠……
盧昭的感受似乎與我一樣。
他身上的鐵鏈,似乎也如活了一般,居然自行脫落。
在搖搖欲墜之前,我堅持住一縷理智,去看王天師。
卻見他早已沒了蹤影。
只有一段話在我耳中迴響:
「你們盡情消遣,老道去了!」
-39-
我倆快天明才睡。
誰知剛一閤眼,牢門外便有人吵嚷。
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羣人。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好不熱鬧。
「昨晚你們看見了沒有,一隻龍和一隻鳳,都發着金光,在這牢房頂上打架!」
「看見了,看見了,我還看見,金龍和金鳳,就是從這房子裏鑽出去的!」
「這牢房裏住的是誰啊?能引出金龍和金鳳,肯定是神仙啊!」
「不是神仙,聽說是戰王和戰王妃!」
「戰王,他可是個大英雄,怎麼被關在牢裏了?」
「嗐!你常年在外經商,你不知道!不久前,說戰王通敵賣國,判了死刑!」
「放屁!戰王功勳赫赫,爲我們大嶽國立了多少功勞!他能通敵賣國?」
「就是!別的不說,就說戰王從弘日國手裏奪回了西北十城,他就是我心中的神,戰神!」
「對!戰神!就是戰神!戰神不可能通敵賣國!一定是有人誣陷他!」
「……」
衆人越說越激動,越說聲音越高。
大部分都是爲盧昭打抱不平的。
其中還夾雜着牢房看守的訓斥聲。
我疲憊地翻了個身,與盧昭面對面躺着。
紅帳內,盧昭分明的五官被籠了一層霞光,上面點綴着顆顆汗珠。
他的眼睛本是閉着的,感覺到我的目光,他緩緩睜開眼。
他那眸子,原本就極清亮,我最愛看。
然而在睜眼的那一刻,他那眸中,露出了訝色。
「怎麼了?」我問。
盧昭沒有立刻回答。
他緊緊地盯着我的額頭,同時伸出手去撫摸它。
輕輕柔柔地,來回摩挲着。
良久,他在我額上輕輕印了一口。
低喃道:「美麗的鳳凰花,又回來了……」
-40-
聽了盧昭的話,我下意識地摸上自己的額頭。
入手處果然一片平坦,頂了三年的疤痕疙瘩,不見了。
只是牢裏沒有鏡子,我無法看到自己此刻的樣子。
盧昭一眼看出我的心事,笑道:
「不用照了!你很美!」
說完,他又在我額上印了一口,旋即擁我入懷。
「好好睡一覺!後面還有許多事要做呢!」
我一聽,覺得也是。
皇上、穆嫣、王天師,還有弘日國,還有那麼多人要對付呢!
不養好身體怎麼行?
我們天明時開始入睡,一直睡到晚間才醒。
我起身穿衣,才發現紅帳外,擺了兩份飯菜。
想必是蓮兒他們來了,見我們睡着,不想打擾我們,就悄悄放下飯菜走了。
猜到這個可能,我臉一紅。
穿衣的動作就快了些。
盧昭也有些尷尬,只是比我好些。
他比我先穿好衣服,準備走過去拿飯菜。
沒了鐵鏈的束縛,他的行動自由多了。
沒走兩步,盧昭瞥見牢房東南角,趴着一隻小老鼠。
這老鼠盯着食盒,鼻頭一皺一皺地聞着香氣,眼中露出貪婪的精光。
我也看見了,馬上拔下頭上的簪子,遞給盧昭,想讓他像上次那樣,丟過去。
盧昭卻沒有接我的簪子,而是翻過手掌,衝向老鼠就是一推。
這一推,帶着雄勁的掌風。
只聽又一聲嘰哇慘叫,這老鼠四腳朝天,再無聲息。
我一驚,忙抓住盧昭的一隻手腕,把起脈來。
把完一隻,我又抓了另一隻來把。
把完那隻,我又抓回這一隻來把。
如此來回幾次,我最終確定,盧昭的內力,完全恢復了。
-41-
「太好了!你的內力恢復了!」
我含着淚,將頭埋在盧昭胸膛。
過了一會兒,我踮起腳尖,趴在盧昭耳朵上,用極小的聲音道:
「那我們是不是可以逃出去了?」
「逃不了!」
「爲什麼?」
「王天師昨日在這牢內,對我們兩個下了符咒,我們等閒是出不去的!」
「你如何得知?」
「幼年學藝時,師父曾教過我一些道術!我雖不會解,卻是會看!」
對於盧昭的話,我將信將疑,快步走到牢門處,攤開手掌,順着牢門的縫隙,猛地伸出去。
誰知,外面似乎有一堵看不見的牆,把我的手生生地擋了回來。
盧昭走近,拉過我被撞疼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間輕輕揉搓。
「怎麼樣?這下該信了吧!」
我無聲點頭。
方纔還滾燙的心,此刻比那萬年冰窖都冷。
沉默了半晌,我還是不死心地問:
「你的師父能解這符咒嗎?」
盧昭蹙眉:「王天師道法高深,他所設的符咒,在這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我師父能解。只是,師父在我十歲時便雲遊去了,我不知道他的行蹤!」
言及此,他又道,「不過,我師父臨走時說了,他去找他叛出師門的師弟清理門戶。他說他十二年後會來京城找我。如今算來,還有八個多月。」
「八個多月?那豈不正是你行刑的日子相近?」
我咬着下脣,默默地坐在稻草牀上。
「萬一他趕不上,那豈不是……」
我不忍再說下去。
淚水在眼中直打轉。
這人啊,真是貪心不足。
原本我還想着,只要能跟盧昭在一起,就算死我也不怕。
可如今有了希望,我又想要更多。
盧昭在我身側坐下,溫柔地將我攬入懷中。
「放心!我盧昭命大,沒那麼容易死!況且,我也要看看,這王天師到底有什麼陰謀!」
我的淚依舊止不住:「可你那每隔五日要受的鞭刑怎麼辦?」
盧昭:「不妨事!如今我有內力護持,那鞭刑就像毛毛雨!」
我:「可是……」
「別擔心了,相信我吧!」
盧昭伸手擦掉我臉頰上的淚。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下自己的情緒。
「好!我相信你!」
「嗯!這樣纔對!」
盧昭起身,撕了塊雞腿給我。
「喫吧!若王天師沒有吹噓,想必你這腹中,就快有動靜了!得好好補補!」
我也餓了,接過雞腿咬了一口,問道:
「什麼動靜?」
「娃娃呀!」
盧昭笑着,自己拿了個饅頭,蹲下身喫了起來。
我一怔,臉頰瞬間變得滾燙。
輕輕嚥下嘴裏的肉,我低聲道:
「你喜歡男娃還是女娃?」
盧昭半塊饅頭已經下了肚,略一思索道:
「估計沒得選吧!王天師不是說,『一舉得男』嗎?」
-42-
不知道爲什麼,自從那日王天師來了以後,盧昭的鞭刑便被取消了。
不過我也知道,那幫人是不會輕易放過盧昭的,說不定正在密謀着更大的壞事。
與我的擔憂不同,盧昭始終安之若素。
我知道,這多少與張環帶來的消息有關。
「王爺!屬下和三山五寨的兄弟們,前幾日襲了弘日國使團,殺得那叫一個痛快!
「沒了使團,我看這皇帝老兒,準備與誰和談!」
對於這個消息,盧昭很是高興,但也提醒道:
「張環!不可掉以輕心!一隊使團沒了,弘日國肯定還會再派來一隊!」
「不怕!他們來一個,我們殺一個!他們來一雙,我們殺一雙!」
盧昭:「如此蠻幹不是長久之計!我有一策,你好好聽着!附耳過來!」
張環忙湊近了些。
聽清楚盧昭的計策以後,他喜上眉梢。
「王爺的計策就是妙!屬下這就去辦!」
盧昭一揚手。
「且慢——」
張環停住腳。
盧昭道:「待閒暇時,幫我去打聽打聽我師父的下落!」
張環略一沉思:「王爺的師父,可是子桑道人?」
盧昭點頭:「沒錯!若尋到他老人家,便請他速速來我這裏!」
「是!屬下告退!」
不覺一個半月已過,我的月信遲遲沒來。
蓮兒和包疙瘩來送飯。
包疙瘩的「傷」已經好了,但由於銀子塞得足,外面的看守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不阻攔蓮兒進來。
飯食很豐盛,不僅有我愛喫的蓮花肉包,還有紅燒肉和醋熘白菜。
蓮兒夾了塊紅燒肉給我,笑得眉眼彎彎。
「姐姐快嚐嚐!我新改良的手藝,疙瘩說很好喫!」
若是平日,我見了這紅燒肉,必會兩眼放光。
只是此刻……
我婉拒了紅燒肉,自己拿筷子夾了塊醋熘白菜放嘴裏。
那酸酸涼涼的白菜一入口,我彷彿品嚐到了人間美味。
「嗯!蓮兒!這醋熘白菜可真好喫!你是不是也改良了!唔!真好喫!」
我一邊誇讚,一邊連連動筷。
一大盤子菜,頃刻就去了大半。
盧昭把醋熘白菜往我面前推了推,一臉寵溺。
「慢點喫!沒人跟你搶!」
見蓮兒和包疙瘩在一旁看得愣愣的,我和盧昭相視一笑。
我招呼蓮兒湊近些,對她耳語了幾句。
蓮兒一聽,先是喜上眉梢,但不知怎麼,那眉眼又很快垂了下去。
「恭喜姐姐,恭喜戰王!」
蓮兒嘴裏說着恭喜,臉上也帶着笑。
只是那笑,我總覺得有些不自然。
蓮兒說完便站起身,行了個告退禮。
「姐姐和戰王先喫吧!我和包疙瘩還有事,就先走了!」
包疙瘩抓了抓自己的腦袋。
「有什麼事?我怎麼不知道?」
「我說過的,你忘了?」
「有嗎?」
「讓你走,你就走,哪那麼多廢話!」
蓮兒猛然抬高聲音,把我和盧昭,以及包疙瘩,都說得一愣。
「啊!對不起!對不起!」
蓮兒自知失言,猛然捂着嘴,流着淚,跑出了牢房。
「媳婦兒!別走啊!你怎麼啦?戰王,戰王妃,小的先告退了!」
包疙瘩一面說,一面急急地追了出去。
-43-
次日中午時,蓮兒沒來,是包疙瘩一個人來的。
他進來便一臉歉意。
「戰王,戰王妃,蓮兒她昨日有些不舒服,有失禮的地方,還望兩位擔待!」
我關切道:
「身子不舒服怎麼不跟我說說,我可以給她瞧瞧啊!不過,昨日我看她氣色還好啊?」
包疙瘩沒有答話,只是低頭擺飯。
等擺好了飯,他垂頭坐在地上,深深嘆了口氣道:
「有件事,蓮兒一直不讓我說……」
「何事?」我問。
包疙瘩抬頭,眼睛通紅。
「蓮兒做夢都想給我生個孩子。可是,她的身子壞了,再也生不了孩子了!」
我急道:「是怎麼壞的?」
包疙瘩痛心道:
「都是穆雷那個畜生!當年他把蓮兒搶進府裏以後,日夜折磨。
「後來蓮兒懷了身孕,他不僅不收斂,反而折磨得更厲害。
「再後來,蓮兒被他打得小產,流了好多的血,當場昏死過去。
「穆雷竟叫人拿破席把她捲了,扔在亂墳崗上。
「幸虧我那天有事路過,救下了她。不然,她早就不在人世了!」
聽了包疙瘩的這段敘述,我整個身子都止不住地顫抖。
好半天,我才說道:
「怪不得,每次我問蓮兒,她是怎麼從穆雷手裏逃出來的,她都支支吾吾地不肯說。我就知道,這裏面必有一番波折。只是沒想到……穆雷竟然這麼畜生!老天爺怎麼不收了他!」
包疙瘩抹了一把眼淚,哽咽着道:
「她是怕你擔心!她說你喫的苦已經夠多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點甜頭,不能再給你添堵了!」
我嘆了口氣。
「蓮兒就是太善良了!
「……明日你叫蓮兒過來,我給她瞧瞧!」
包疙瘩搖頭。
「沒用的!不知道請過多少大夫了,都說不中用!」
我:「不到最後關頭,我們誰都不能輕易放棄。」
包疙瘩思量了一會兒,最後點頭。
「好!明日我帶她過來!」
-44-
事實上,我還是太善良了。
我低估了穆雷的惡意。
第二日,包疙瘩確實帶着蓮兒來了。
只是經過一番詢問和檢查,我發現一個讓人難以接受的事實。
蓮兒的女子胞,早在三年前,連同裏面的胎兒,都被穆雷給一起捶掉了。
沒了女子胞,即便是神醫在世,也無計可施。
聽到這個結論,蓮兒反倒比我想象中更平靜。
「姐姐,無妨的。以前包疙瘩就說過,要抱養一個孩子回來,是我一直不同意。如今我也想通了,抱一個回來也挺好的,還免得我受疼了!」
「蓮兒,你若真能這麼想,那姐姐真心替你高興!只是穆雷這個禽獸,殺了他我都不解恨!」
蓮兒嘆了口氣:「有什麼辦法,誰叫人家的爹是太師,人家姐姐是寵妃呢?咱們這樣的平頭百姓,怎麼可能鬥得過人家呢!」
蓮兒說完便告辭走了。
看着她落寞的背影,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樣難受。
雖然她說的也是事實,穆雷背後的勢力很大,我們沒有辦法對付他。
可是,難道真就眼睜睜地看着這個人,逍遙下去嗎?
感受到我的心事,盧昭握緊了我的手。
「你想怎麼處置穆雷?」
我咬牙:「我想讓他斷子絕孫!」
「好!等張環再來,要他去做!」
我點頭:「不必動刀見血,我有方子,叫張環照方抓藥,製成粉劑,撒在穆雷的酒裏,只要他喝下,包管除根!」
盧昭將我的手貼在他的臉頰上,輕聲道:
「就依你!」
-45-
靜謐的時光總是如此匆匆,不覺已是十月初五。
午間,包疙瘩拎了食盒進來。
我朝他身後瞧了半天,也沒見到蓮兒的身影。
我忍不住問:「蓮兒怎麼沒來?」
「他在家照顧孩子,抽不開身!」
包疙瘩說完就埋頭擺飯。
我難掩失落。
其實,蓮兒已經半年沒來了。
包疙瘩說他從養生堂抱了個女嬰回來,蓮兒愛得跟眼珠子似的,日夜照顧,一刻也離不開。
眼看着蓮兒解開心結,有一個女兒承歡膝下,我自然高興。
只是三日後便是盧昭的行刑之期了。
而他師父那邊,還沒有音訊。
雖說經過半年的暗中運作,盧昭手裏已經有了一個不小的勢力。
然而狗皇帝畢竟手握着整個大嶽國的兵力。
我們謀劃的事能否成功,尚未可知。
若失敗了……
不用說,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只是在那之前,我特別想見一見親人。
如今在這世上,除了盧昭,蓮兒就是我最親的人了。
「包疙瘩,答應我,晚間送飯時,一定帶蓮兒來見我,好嗎?」
我的語氣近乎哀求。
可包疙瘩還是沒有答話,仍舊低頭擺飯。
今日的飯,比之前每一次都豐盛得多。
包疙瘩始終低着頭,似乎在刻意躲避我的目光。
我察覺到了不尋常,求助地看向盧昭。
盧昭會意,盯了包疙瘩一會兒,猛然伸出手,點向他的一段手臂。
「嘶!」
包疙瘩喫痛,手裏的盤子沒拿穩,失手掉了下去。
我看得很清楚,盧昭根本就沒用力。
包疙瘩不該有那麼大的反應,除非……
盧昭拉過包疙瘩的胳膊,掀開袖子一看。
一大片青紫赫然在目。
「包疙瘩,你受傷了?」
面對盧昭的詢問,包疙瘩先是搖頭。
「沒事!昨日不小心跌到溝裏了!」
盧昭嚴肅道:「不對!這傷不像是摔的,定是被人打的!」
包疙瘩一直緊繃着的臉,瞬間垮了下來。
他蹲在地上,眼淚止不住地流。
「蓮兒……蓮兒她……被抓走了!」
「被誰抓的?」我和盧昭同時問出口。
包疙瘩卻又不答了。
哭了一會兒,盧昭用袖子擦去眼淚,並從懷裏掏出兩張銀票,整齊地擺在我面前。
「這是之前放在我那裏的銀票,這些日子爲打點看守,花了不少,只剩下四十兩,您自己收着吧!」
說着,他跪下對我和盧昭磕了個頭。
「戰王,戰王妃,小的晚間就不來送飯了,還望擔待!小的告辭!」
說完,包疙瘩起身,扭頭便向外走。
我忙起身道:
「包疙瘩,你幹什麼去!別做傻事!」
包疙瘩停住腳步,憤恨道:
「沒有蓮兒,我一個人活着也無趣,不如跟他拼了!」
說完,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只留給我和盧昭,一個決絕的背影。
-46-
我心中難受極了。
張環在外面緊鑼密鼓地張羅着起兵的事,此刻怕是根本不在京城。
我和盧昭陷在牢裏,如同飛鷹被剪去了雙翅,自身尚且難保,又該如何去救蓮兒呢?
苦思冥想了半天,我無力地趴在盧昭懷裏。
只嘆世間實苦,蒼天不護。
不多時,牢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呵!好一對苦命鴛鴦呀!」
這聲音如此熟悉。
我不看便知是穆嫣。
「不知這次賢德妃過來,又有何事啊?」
「當然是來看看你們有多慘啊!」
穆嫣的語氣裏滿是得意。
有兩個太監搬過太師椅來,又有兩個宮女過來幫忙提起裙襬,穆嫣這才裝模作樣地坐下。
這時我才發現,她也懷了身孕。
看那肚子大小,似乎跟我的月份差不多。
我不禁懷疑她此次的意圖,莫非是來炫耀肚子的?
可是有必要嗎?誰在乎呢?
扭頭看向盧昭,他的眼中毫無波瀾。
穆嫣靠着牢門坐着,身側站着兩個侍衛。
再不像上次那樣靠得那麼近了。
或許還是怕盧昭突然怒起傷她吧!
覺得這次安全了,穆嫣又一次抬高了氣焰。
「盧昭哥哥,看見了嗎?嫣兒懷了龍子了,皇上說,待他出世,便立刻封爲太子!」
見盧昭無視她,她又看向我,「哼!看來他們沒有騙我,你額頭上的疤果然沒了!不過那又怎樣?同樣是女人,我生的就可以做太子,而你生的,卻要做沒爹的野孩子!是不是你前世作惡太多了,老天在懲罰你……啊!」
忽地一道風影閃過,穆嫣額上多了一道血痕。
不等她反應過來,盧昭輕甩衣袖。
又一道風影閃過,穆嫣額上又多一道血痕。
兩痕相交,形成了一個叉。
「啊!疼死我了!」
穆嫣捂着臉,對旁邊的侍衛罵道,「你們是死人啊!看着他打我,都不攔着?」
兩侍衛聽了,忙拎着長劍上前,想對付盧昭。
只是還沒走兩步,就被盧昭一掌風甩在地上。
盧昭冷言:
「某些人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幾次三番地來挑戰我的底線。
「她自己不怕死也就罷了,難道就不怕肚子裏的孩子有什麼閃失嗎?」
「盧昭,你何時恢復的內力?我要告訴皇上去!」
原本還不可一世的穆嫣,此刻再次變得緊張起來。
她緊張地捂住肚子,快速站起身,逃出牢門。
剛一出牢門,她就命人上鎖。
「傳下去,從今日起,一天只送一次飯。本妃要讓盧昭,餓着肚子上斷頭臺!」
兩個侍衛被關在牢裏,嚇得腿直哆嗦,跪着求道:
「娘娘,小的還在牢裏呢!求您等小的出去了,再上鎖!」
「呸!兩個廢物!還說是大內高手呢!竟連一個階下之囚都對付不了!本宮讓你們死!」
兩侍衛見求穆嫣不成,又轉頭去求盧昭。
「戰王大人,小的方纔也是奉命行事!還請大人不要殺我們!」
盧昭朝他們臉上掃了一眼,厭惡道:
「涕泗橫流,甚是噁心!站遠些,莫要髒了我這地!」
-47-
兩侍衛哆哆嗦嗦地來到牢門邊,貼着牢門站着,一動也不敢動。
「窩囊廢!」
穆嫣氣得大罵而走,卻迎面撞見一行人。
是狗皇帝和王天師等人。
看清來人,穆嫣身子一歪,倒在狗皇帝懷裏。
狗皇帝心疼道:
「嫣兒!讓你受苦了!朕馬上就教訓盧昭!」
說着,他從身後的侍衛手裏接過一條鋼鞭,滿臉恨意地看向盧昭。
一旁的王天師道:
「無量天尊!請陛下三思!盧昭在百姓中頗有些威望!明日行刑之時,身上不可有傷!這方顯出陛下乃仁義之君!」
狗皇帝卻道:
「剝去衣服,只把鋼鞭抽在他身上。待明日換上新的囚服,什麼傷也看不到。」
「陛下果然英明!」
穆嫣豎起大拇指,一臉崇拜地看向狗皇帝。
「還有!他身邊那個賤女人對臣妾不敬,陛下也不要放過她!」
狗皇帝點頭:「就依愛妃!」
王天師連忙阻攔:「陛下不可!這女子懷有身孕,傷不得啊!」
狗皇帝笑道:
「天師莫急!朕只叫人夾她手指,傷不了肚子!」
「可是陛下!」
「天師莫要贅言!朕自有分寸!來呀!上夾刑!」
一陣開鎖聲響起。
牢門再次被打開。
被關在裏面的兩個侍衛,逃也似的跑出來。
狗皇帝照他們的頭就是兩鋼鞭:「廢物!拖出去斬了!」
兩侍衛直接昏了過去,被人像拖死豬一樣地拉走。
狗皇帝提着鋼鞭走進牢房。
盧昭周身內力迸發,氣勢全開。
「隆康帝,我勸你不要上前!」
狗皇帝不以爲意,回頭看了一眼王天師。
「天師!看你的了!」
王天師點頭,從懷裏掏出一張符紙。
咬破食指,他以手作筆,以血爲墨,速寫一通,之後口唸咒語。
不一時,只覺盧昭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48-
我原本一直在盧昭懷裏趴着,此刻覺察到了異常,忙坐起身去喊他。
卻見盧昭整個人都被定住,只有眼珠子能動。
我喊他,他是有意識的,但無法給出回應。
狗皇帝兩手一拍,讚了王天師一句,便向我和盧昭走近。
「盧昭啊盧昭!朕原以爲你還有些骨氣,定不會碰這醜女。不想你不僅碰了,還動了真情。真是不明白,爲她一個醜女,你值得嗎?」
狗皇帝來到我近前,一腳踹在我肩上。
我被仰面踹倒。
他進來時,我趴在盧昭懷裏,後來坐起時也是側對着他。
唯有此刻,我才與狗皇帝四目相對。
狗皇帝看清我的臉,轟然一驚。
「你!你這額上原不是疤痕嗎?怎會?怎會變成了鳳凰花?」
穆嫣一直沒走,就想等着看我受夾刑。
此刻見狗皇帝如此失態,便着急地跑過去,催道:
「陛下!瘢痕變胎記,聞所未聞,此女必是妖孽!快給她上刑吧!上完刑得趕緊回宮去!臣妾這肚子有些不舒服!」
穆嫣嬌滴滴的聲音,在牢裏迴盪。
然而狗皇帝卻沒有立刻回應。
他用手輕拍着自己的腦門,眉頭緊皺,目光向上,像是陷入了回憶中。
「陛下!你聽見了嗎?臣妾肚子不舒服!」
穆嫣急得去搖狗皇帝的胳膊。
狗皇帝一伸手拉住她的手臂,吼道:
「不要吵!讓朕好好想想!」
穆嫣被這一喝,差點咬到舌頭。
倒也安靜下來。
「穆家嫡女有鳳命,娶者必登九五尊。陰年陰月陰時降,當頭一簇鳳凰花。」
狗皇帝緊盯着我的臉,反覆念出這兩句話。
當唸到第三遍時,他扭頭看了眼穆嫣,陷入迷茫:
「夢裏那道士唸的,到底是穆家還是木家?
「『一簇鳳凰花』,到底是真花還是胎記?
「朕,應該不會選錯人吧?」
-49-
聽到狗皇帝說的話,穆嫣一頭霧水。
她用極小的聲音說道:
「陛下,您的話,臣妾怎麼聽不懂啊?」
狗皇帝並不理他,而是指着我,轉頭問後面的劉公公。
「她的來歷,你都清楚嗎?」
劉公公躊躇着上前,躬身道:
「回皇上,她是當初賢德妃娘娘引薦入宮的,想必娘娘知道得清楚!」
「哦?還有這事?」
狗皇帝看向穆嫣,眼神由方纔的迷茫,變成了審視。
「賢德妃,說說吧!這女子什麼來歷?」
穆嫣被看得發毛,硬着頭皮答道:
「臣妾……也不是太清楚!」
狗皇帝聽了,怒極反笑。
「好啊!朕的皇宮,倒成了菜市場了,什麼來歷不明的人都敢往裏面塞!」
劉公公嚇得跪在地上,渾身發抖。
穆ƭũ⁰嫣沒有跪下,但臉色很不好。
「哎呀!臣妾的肚子好難受,臣妾的頭好暈!」
說着,她身子一歪,倒在狗皇帝身上。
狗皇帝連忙雙手接住她。
穆嫣緊閉着雙眼,牙關緊咬。
狗皇帝原本在氣頭上,但見到這一幕,還是着了慌。
「愛妃!愛妃!」
狗皇帝喊了數聲,穆嫣始終緊閉雙眼,沒有回應。
狗皇帝急了,忙將穆嫣打橫抱起,吩咐左右道:
「朕的孩子不能有事!快!起駕回宮!」
「皇上!」
王天師走上前,指着我道,「那這女子該如何處置?」
狗皇帝道:
「先帶回你那兒去!記住,好生照看!她和她肚子裏的孩子,都不能有事!待朕安頓好了賢德妃,再去你那裏見她!」
狗皇帝說完就抱着穆嫣走了。
身後跟着的一幫子人,也跟着離開。
「皇上放心,老道做事,您儘管放心!」
王天師看向狗皇帝離開的方向,高聲允諾。
之後,他轉身看向我。
昏黃的老眼,像是淬了毒一般,散發着貪婪的綠光。
我下意識地向後退去。
「老道,你要幹什麼?」
「穆芍!該上路了!」
說完,王天師拂塵一揚,口中默唸咒語。
我緊緊地抱住盧昭。
他的眼神中滿是憂色,想要努力掙脫身上的束縛,卻無論如何也動不了。
忽地,我眼前一黑,沒了意識。
-50-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才醒過來。
眼前的景色完全變了樣。
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
我躺在牀上,牀的周圍貼滿了符紙。
「你醒了?」
熟悉的聲音傳來。
我循聲望去,說話的是王天師。
我慌忙坐起身:「老道,這是哪裏?你把我帶來這裏做什麼?」
「當然是養胎嘍!你肚子裏可是懷着小戰王呢!」
王天師輕笑着,眼尾的皺紋狀如金絲皇菊的花瓣。
「我睡了多久?」
「不多不少,正好一整晚!」
我一驚:「那今日豈不是十月初六了?不行!還有兩日就是十月初八了,我要去見盧昭,我要陪着他!」
「不可能,趁早死了這心!」
王天師放下這話,便關門而去。
偌大的房間,只剩下我一個人。
房間有一扇窗,只是被封住了。
我試着去打開窗子和房門,卻怎麼也打不開。
不知道待了多久,房門終於被打開。
王天師伸頭叫我:「過來喫飯!」
我走出房門,才發現外間是個堂屋。
堂屋裏擺着一張八仙桌。
堂屋外,是個大院子。
院子正中,擺着一隻八卦爐。
八卦爐很大,足有十尺高。
便是人也塞得下。
我心中想着:
也不知道這老道,有沒有朝裏面塞過人。
王天師見我發呆,用指節敲了敲桌板,表情嚴肅道:
「喫飯時莫要分心!」
「哼!」我白了王天師一眼,拿起筷子,端起碗,準備喫飯。
只是這菜色……
我不挑嘴,正好也餓了,就夾了一根青菜放在嘴裏。
沒嚼兩下,我就差點吐了出來。
裏面有沙粒,還沒炒熟。
老道卻喫得眼皮也不抬。
我又夾了塊豆腐在嘴裏。
這下倒是沒有沙粒,就是沒放鹽。
也算勉強能喫吧!
一張桌子上,就一盆飯,兩個菜。
還沒在牢裏喫得豐盛。
我勉強喫了半碗飯,放下筷子,不滿道:
「知道的,說是帶我來養胎,不知道的,還以爲把我換個地方坐牢呢!」
王天師依舊不抬眼皮。
「老道我就會做這些,愛喫不喫!」
說着,他把盆裏的飯,和兩盤菜全都風捲殘雲。
最後我碗裏的半碗飯,也被他倒在自己碗裏喫了。
我想伸手去攔,卻沒攔住。
現在身子重了,半碗飯確實喫不飽。
王天師可不管我喫沒喫飽,收拾了碗筷便站起身,對我命令道:
「你自己走回房裏去!」
我摸了摸咕嚕嚕的肚子,不服氣地問道:
「喫完飯就回屋?不該散散步消消食嗎?」
王天師聽了,倒也沒堅持,只是冷冷地說道:
「只許在院子裏走走,走完一炷香就回屋!別想耍花樣,你出不去!」
說完,他拿起碗筷就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有點愣神。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王天師方纔端碗時,似乎有氣無力的,面色也有些蒼白。
這很像是體虛的症狀。
然而體虛,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之前每次都是見到他時,他面色紅潤,行動有力,聲如洪鐘,根本不像體虛。
那麼,根據我多年學醫的直覺,只有一個解釋。
那就是王天師最近在做什麼事,極爲消耗體力。
是什麼事呢?
我思量了片刻,心中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所謂水滿則溢,月滿則虧。
想必王天師他在對盧昭和我下符咒的時候,自己也需要消耗巨大的體力。
並且這體力,是短時間內不能恢復的。
想到此處,我的心情好了起來。
王天師啊王天師!原來你沒有強大到可怕,你也是有弱點的!
我要利用你這個弱點,做些什麼。
-51-
人一旦心情好了,走起路來也輕快不少。
我挺着肚子,圍着八卦爐走了五圈。
走累了,我想靠在爐子上休息一下。
誰知這一觸碰,竟發現爐子是熱的。
莫非剛剛燒過什麼東西?
正想着,只聽爐內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
「鳳凰花女!快救救老道!鳳凰花女,快救救老道!」
我一驚,小聲道:
「你是何人,如何知道我?」
蒼老聲音:
「快救我出去,出去之後再細說!」
我猶豫:「我怎麼知道你是好的還是壞的?再說,我都看不見你,怎麼救你?」
蒼老聲音:
「我是子桑道人,不知你可聽說過?」
「子桑道人!盧昭的師父?
「……我怎麼才能救你?」
「你認識我徒盧昭?很好!你快在爐子裏,找到一顆閃着紅光的珠子,先把它拿出去!我回頭再教你怎麼做!」
「好!」
我將頭靠近八卦爐,眼睛在裏面來回搜尋。
找了半天,我終於在一大堆黑灰裏,找到了那顆珠子。
我剛伸出手去,捏起這顆珠子。
就聽王天師在我背後大聲道:
「你在做什麼?」
-52-
我被嚇了一跳,連忙將珠子塞進袖子裏。
「我走累了!歇會兒不行啊!」
怕他起疑,我靈機一動,撫摸着八卦爐的外壁。
之後,我把染了灰的手指遞給他看,一臉嫌棄道:「瞧瞧你這爐子上的灰,多久沒擦了!」
王天師沒有表情,淡然道:「老道我一天事情那麼多,哪有空擦!」
我回嘴:「你不會請個人回來啊!做飯擦洗不都行了?」
王天師:「不關你的事!回屋去!」
「回就回,誰怕誰!」
我假裝生氣地回屋,心裏卻突突地打鼓。
剛一走進房間,王天師在身後咣噹一聲關上門。
「果然女子難養也!要不是惦記你肚子裏的那貨,老道一刻都不能忍!」
王天師一邊嘀咕,一邊走開。
我趴在門上聽了好久,聽他走遠了才鬆了一口氣。
我走到牀上坐着,從袖子裏拿出那顆珠子。
那珠子卻沒了聲息。
我壓低聲音喊道:
「子桑道人!子桑道人!」
喊了好幾聲,珠子毫無反應。
我心中疑惑,開始仔細觀察這顆珠子。
這是一顆淡黃色的琉璃珠。
看起來並不名貴,只是裏面有一個猩紅色圓點,比較特別一些。
之前發出紅光的,就是這個圓點。
看了半天,我也沒看出什麼所以然來。
忽覺一陣倦意襲來,我手握着這顆珠子,側躺在牀上,很快睡着了。
睡着以後,我做了怪夢。
-53-
夢裏,子桑道人現身了。
原本以爲他是一個仙風道骨的老頭,沒想到竟是個中年男子。
頭髮烏黑,嘴角那抹一字胡也是。
我略帶詫異,問道:
「你……是子桑道人?」
面前男子點頭。
「正是!你這樣喫驚,是不是沒想到我會這麼年輕,這麼俊美?」
我:「呃……您確實挺年輕的!」
就是聲音很老。
而且俊美這個詞也太……
當然醜是不算醜的。
我又問:
「您老不是雲遊去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子桑道人連連嘆氣。
「別提了!還不是我那叛徒師弟!
「原本我已將他打敗,可他卻苦苦求我放他。
「我一時心軟,沒下殺手。
「誰知他竟趁機暗算我,把我困在這琉璃球中!」
我問:「您師弟是?」
「還不是王宿星!」
見我還是不明白,子桑道人又道,「就是這院子的主人,那白鬍子老頭!」
我一驚。
「您是說……王天師?」
子桑道人一聽,氣得跳起老高。
「呸!什麼王天師!他就是王叛徒!王小人!
「我發誓,等我逃出去,定要親手宰了他!」
「師父,快告訴我怎麼救您出去!盧昭那裏還等着您去救呢!」
「盧昭?他怎麼了?」
-54-
我把盧昭和我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說給子桑道人聽。
「豈有此理!王宿星啊王宿星!你不僅欺負我,還欺負我徒弟,這筆賬我要好好跟你算!」
子桑道人怒極,向我招手道,「丫頭!附耳過來!我慢慢說,你仔細聽!」
我依言行事。
子桑道人說與我的,是一段咒語。
「你把這段話念熟,一會兒對着琉璃珠念。這琉璃珠十分難解,必須在外面念纔有用!」
我當着子桑道人的面,把這段解封咒語背得滾瓜爛熟。
子桑道人滿意地衝我點頭。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說罷,他揮動衣袖,用掌風將我輕輕一推。
我猛然驚醒。
想起夢中發生的事,我連忙坐起,手捧琉璃珠,念出瞭解封咒語。
唸完咒語,我滿心期待地等着子桑道人出來。
然而等了半天,琉璃珠一點變化也沒有。
我又喊了幾聲子桑道人,裏面一直沒有回應。
我重新躺下,閉上雙眼,準備再次進入夢裏。
可這次,我無論如何也睡不着了。
我迷茫了!
臉頰滾落兩行清淚。
難道一切都是我的幻覺,真的救不了盧昭了嗎?
-55-
轉眼已是十月初八。
早飯後,王天師準備出發,去牢裏提盧昭。
牢裏有他下的符咒。
符咒不解,其他人無法押盧昭去刑場。
我拔下頭上的木簪,對準自己的肚子。
「帶我同去!不然我就刺下去!」
王天師冷笑:「老道我不信,你自己親生的骨肉,捨得殺死?」
「有何不捨?大不了我們一家三口,同赴黃泉!」
我眼中透着決絕,簪子尖頭距離肚子又近了些。
王天師依舊不爲所動。
「老道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我有法子讓你動不了!」
「這個我當然相信!」
我冷冷地看向王天師。
「可我也發現,你的那些符咒,並不能隨心施用!
「就拿上次你定住盧昭,把我帶走來說,你所消耗的體力至今都沒完全恢復!
「我說的,是也不是?」
「胡說,哪有此事!」
王天師極力否認。
可我明明觀察到,他有種被人看穿的慌亂。
這下,我更加確信了自己的猜測!
我睜大雙眼,靜靜地看着他。
「我再問你一遍,帶不帶我去?」
「好好好!帶你去便是!你別以爲我是怕你,我是看你懷着身孕,不與你計較罷了!」
王天師沒有帶我去牢裏,而是直接去了法場。
-56-
歷時三日,我終於又見到了盧昭。
法場上,他身穿一套乾淨囚服,凜然而立。
那眸中閃爍的熠熠光輝,絲毫不減。
我淚目,想撲向他。
可身上的繩索,禁錮了我的行爲。
王天師怕我逃跑,事先把我綁在刑場邊的閣樓上。
又怕盧昭反抗,再一次將他定住。
我大聲呼喊盧昭的名字,可週圍喧天的哭聲,淹沒了我的聲音。
這是百姓的哭聲。
他們聚集在法場周圍,送盧昭最後一程。
「午時已到!行刑!」
監斬官拔出令箭丟出。
劊子提着大刀,走到盧昭身側。
他口含一大口燒酒,噴到刀面上。
有兩人上前,強行將盧昭按跪在地。
我的心痛如刀絞,被繩索捆綁的雙手,緊緊握着。
我不死心,再次念出咒語。
一遍結束,我又念一遍。
一共十遍。
劊子手的刀,已砍向盧昭。
我痛苦地閉上雙眼,不敢再看。
忽然,耳邊傳來琉璃珠的碎裂之聲。
旋即,頭頂傳來一聲震天高喊。
「徒兒,爲師來了!」
-57-
我睜開眼,發現劊子手的刀已經被彈落在地。
盧昭好端端地站在刑場中央。
圍在法場周圍的士兵,齊齊拿着長劍向他攻去。
盧昭催動內力,一掌掃落大半。
在盧昭不遠處,子桑道人和王天師正纏鬥在一起。
王天師故技重施,想用符咒對付盧昭。
卻被子桑道人一把燒了符紙,破了道法。
王天師大怒,指着子桑道人的鼻子問道:
「是誰放你出來的?」
「是我自己出來的,怎麼樣?你以爲你那雕蟲小技,能困住我?」
子桑道人得意得像個大孩子。
王天師:
「不可能!那琉璃珠,是師父留下來的上古神器,從裏面是打不開的,必須藉助外力!定是有人幫你!」
子桑道人:
「我呸!你還有臉提師父!你這叛徒!爲了一己私利,害死師父,我現在就要替師父清理門戶!」
說罷,子桑道人咬破手指,在空中書寫一通,之後默唸咒語,衝向王天師。
兩人都是道法頂級的高手。
對陣之時,地動山搖。
這一切變化得太快,在場的百姓們全都看呆了。
忽然,半空中一支響箭劃過。
從不遠處跳出來一夥男子。
他們個個身手矯健,徒手越過人羣,來到盧昭身邊。
當先那人我是認得的。
是張環。
張環一落地便單膝跪在盧昭面前:
「屬下來遲,險些誤了大事,望王爺恕罪!」
盧昭將最後一個進攻自己的士兵解決,道:
「快快起身,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多虧了我的師父,我還活着!」
見子桑道人和王天師正鬥得激烈,盧昭看向張環道,「正好,有師父在,拖住王天師,倒方便了行事!東西帶來了嗎?」
「帶了!」
張環從腰間的竹筒裏,拿出ṱű⁻一件東西,遞給盧昭。
盧昭拿着東西,走到監斬臺。
監斬官早已嚇得不知去向。
盧昭站在監斬臺前,將手裏的東西展示給百姓們,同時運用內力,高聲說道:「盧某手裏有兩份卷軸,這第一份是先帝遺詔。盧某自知粗鄙,卻得先帝看重,先帝先是封盧某爲戰王,後又在駕崩之前,寫下遺詔,將皇位傳於盧某。」
說到此處,人羣中傳來一陣驚呼。
盧昭又道:
「當時盧某自知不是先帝血脈,且當時的太子,也就是如今隆康帝,爲人還算清明,便將遺詔收起,從未向世人說起。不想,隆康帝自從登基之後,日益荒淫昏庸,接連做下令先帝,令整個大嶽國百姓含恨之事。這第二份卷軸,記述了隆康帝十八條罪狀,待盧某一一念來……」
盧昭每念一條罪狀,人羣裏都會爆發出一陣不忿之聲。
唸完罪狀,盧昭接着說道:
「隆康帝以莫須有的罪名,加在盧某身上。盧某原本心灰意冷,一心赴死。誰知,隆康帝爲了貪圖安樂,竟將西北十城拱手讓於弘日國。這事,盧某決不能忍。諸位可還記得,爲奪下這十座城池,有多少大嶽國的好男兒,馬革裹屍?甚至於先帝自己,也因御駕親征而駕崩於行軍路上。諸位說,隆康帝他這樣做,對得起先帝嗎?」
百姓齊聲:「對不起!」
「他配做我們大嶽國之主嗎?」
百姓齊聲:「不配!」
張環趁機高喊:
「那應該擁誰做我們大嶽國之主?」
百姓齊聲:
「盧昭!盧昭!戰王!戰王!他功勳卓著!他有先帝遺詔!本就該當大嶽國皇帝……」
人羣激憤,向皇宮湧去。
每個人都高喊着,要把隆康帝趕出皇宮。
再看一邊的王天師。
他在這場鬥法中以失敗告終,倒在地上口吐鮮血。
子桑道人再次念起咒語,預備對王天師做最後一擊。
「王宿星!受死吧!」
誰知在關鍵時刻,王天師從懷中取出一件法寶,暗念咒語,就地消失。
我在閣樓上看到這一幕,也是一驚。
心下想着,王天師會逃到哪裏去?
誰知下一刻,王天師就出現在我面前。
不等我出聲呼救,他就一掌打來……
-58-
我又一次醒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地方很奇怪。
周圍黑漆漆的,只在頭頂有一小束陽光照下來。
藉着這光,我隱約看見,周圍都是崎嶇的石頭。
這些石頭由地面開始,一直向上延伸且逐漸收攏。
這個樣子,就像一隻由石頭包成的空包子,只在最頂端有一個三尺寬的圓口。
頭頂上那束光,就是從這圓口裏射進來的。
王天師不知道去了哪裏。
我的手腳依舊被綁着,嘴裏還塞着布團。
我一個人坐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動也動不了,喊也喊不出。
內心的恐懼和地面的溼冷,讓我渾身打起了寒戰。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一陣腳步聲。
「哇!穆公子,您家的假山可真大呀!」
聽到這個聲音,我陡然一驚。
這……這不是蓮兒的聲音嗎?
我正在疑惑,就聽到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那是!我爹可是當朝太師!我家的院子,和這院子裏的擺設,那在京城都是數一數二的。就拿你面前這座假山來說,那可是正宗的太湖石,都是我爹派人一塊一塊地運過來的。一共是一百八十塊!」
是穆雷!
說話的竟是穆雷!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蓮兒爲何會跟他在一起,還叫得那麼親熱?
而且從他們的話來看,我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假山。還是穆家院子裏的假山。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59-
我心中有無數疑問,卻不敢分心,忙豎起耳朵,細聽他們說話。
卻聽他們後面說了一堆讓人臉紅的話。
我正想着要不要繼續聽,就聽到兩下拍手聲,穆雷道:
「來呀!把姓包的帶上來!」
一陣腳步聲響起,聽聲音不止一個人。
「蓮兒!姓穆的,快放了蓮兒!」一男子聲音急道。
我聽出來是包疙瘩!
包疙瘩又道:
「娘子!娘子!快跟我回去!」
蓮兒冷冷道:
「我是穆公子的女人,不是你的娘子!莫要亂叫!」
包疙瘩:「娘子!你怎麼啦?是不是姓穆的逼你這麼說的?」
蓮兒:
「不是!穆公子對我好得很!我現在喫得好穿得好,我很幸福,你快滾吧!不要再來糾纏我了!」
我在假山裏,聽得一頭霧水。
蓮兒這是怎麼了?
竟對包疙瘩這個態度?
以我對她的瞭解,她絕對不是攀附富貴的人。
她是不是有什麼苦衷?
後面,不管包疙瘩如何哀求,蓮兒都是冷言冷語。
包疙瘩最終在悲憤之下,被人拖走了。
包疙瘩走後,穆雷語帶得意道:
「蓮兒!那包疙瘩對你那麼癡情,你方纔那樣回絕他,想必他回去肯定要氣死了!」
蓮兒:「誰管他生氣不生氣?蓮兒心裏只有公子您一個人!」
穆雷將信將疑:「當真?你和他畢竟做了三年夫妻呢?」
蓮兒:「再怎麼說,也比不了公子啊!公子您可是蓮兒的第一個男人!」
穆雷:「哈哈哈哈!這話我愛聽!」
蓮兒:「公子,快來嚐嚐蓮兒新做的包子!」
穆雷:「我喜歡喫你咬過的!」
蓮兒:「公子真壞……好了!蓮兒咬過了!你快喫吧!」
穆雷:「呦!上面還有你的紅脣印呢!如此嬌豔欲滴!本公子要一口吃完!」
蓮兒:「蓮兒這脣上,是今早新制的胭脂!不僅顏色好看,喫起來也是香甜的!」
穆雷:「好!唔……味道果然不錯!」
我越聽心裏越氣。
蓮兒到底在搞什麼鬼?
怎麼半年多不見,性子變化這麼大?
卻聽蓮兒柔媚的聲音陡然變冷:
「爲了今日這頓飯,我可是籌備了半年多呢!能不好喫嗎?」
穆雷似乎沒有聽出蓮兒語氣的變化,還一面嘴裏嚼着包子,一面問:
「今日這頓飯有那麼講究嗎?還需要籌備那麼久?」
蓮兒冷笑一聲:「你的斷頭飯!能不講究嗎?」
-60-
穆雷:
「什麼?斷頭飯?呃……肚子好疼……」
蓮兒:
「你這疼算什麼?當年我在你手裏受的疼,可比這多十倍!」
穆雷:
「你個賤女人!你……你竟然給我下毒?」
蓮兒:
「你這個畜生敗類,害死那麼多無辜女孩,毒死你算輕的!」
穆雷:
「來人!快來人!給我殺了這女人!」
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傳來,像是一羣小廝。
「公子!不好了!戰王帶着人殺進府裏來了!公子!你怎麼了?」
穆雷:
「戰王?他昨日不是死了嗎?」
衆小廝:
「他沒死!被人救了!昨夜他帶着人衝進皇宮,今早又來咱們府裏了!」
穆雷:「怎麼……怎麼會?」
伴隨一陣倒地的聲音,穆雷再無聲息。
「公子死了!咱們快逃吧!」
「這個叫蓮兒的女人怎麼辦?」
「咱們自身都難保!還管別人!快逃命去吧!」
衆小廝一鬨而散。
外面頃刻變得安靜。
蓮兒低喃:
「呵!我終於報仇了!戰王沒死,想必穆芍姐姐也是好好的!這我也就放心了!包疙瘩,蓮兒對不起你,蓮兒去了!」
「唔——唔——」
我急得叫了起來。
蓮兒這話,分明是要尋死呢!
之前沒敢發出聲音,是不知道外面什麼情況。
此刻,我不能再沉默了。
無奈嘴裏的布壓制住了我的聲音。
我只能用盡全力地叫。
「唔——唔——」
蓮兒你千萬不要幹傻事!
「是誰?是誰在那裏?」
蓮兒疑惑地問道。
我:「唔——唔——」
這時,又一陣腳步聲傳來。
人數不少,腳步卻很整齊。
「王宿星這個畜生,到底把穆芍那丫頭藏哪兒去了!真是氣死老道了!咦?那假山旁站着一個丫頭,我來問她知不知道?」
是子桑道人,是子桑道人在說話!
而且,盧昭也在!
太好了!
我的心情無比激動。
拼了命叫起來。
可外面的腳步聲太大,完全蓋住了我的聲音。
「蓮兒!你怎會在此?地上的人是穆雷?他死了?」
「是的!他死了!是我殺的!戰王大人!你果然沒死!太好了!穆芍姐姐呢?」
「她……被王天師抓走了!我在找她!可到處都沒有她的蹤跡!」
「我方纔聽到假山裏面有人在叫!可是這會兒又聽不到了!」
「所有人噤聲!」
盧昭一聲令下,現場瞬間安靜下來。
我已經精疲力盡,用力發出最後一絲聲音,然後頹然倒地!
-61-
盧昭騰空躍起,在假山頂上向下俯瞰,終於發現了我。
他衝下來抱起我,飛出假山。
子桑道人、蓮兒、張環,還有許多士兵,都站在假山外的空地上看着我們。
和煦的陽光灑在全身,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誰知輕鬆不過一刻鐘,就出了岔子。
在將要落地,還未落地之際,王天師就出現了。
他從盧昭懷裏奪過我,把我向空中一拋,砸在一個毛茸茸的東西上面。
還來不及看清處境,我就瞬間沒了知覺。
再次找回意識,我不敢睜開眼。
不知道這次又會面臨什麼情況。
耳邊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別裝睡了!我知道你醒了!」
我睜開眼。
王天師距離我不過一尺。
而我,沒有躺在牀上,而是躺在一隻巨雕背上。
巨雕伸展着翅膀,翱翔在白雲之下。
不一時,巨雕降落在一棵又高又粗的大樹上,把我和王天師放下。
大樹上有一隻鳥窩。
鳥窩很大,裏面臥着另一隻巨雕。
這隻雕正在孵蛋,見我們到來,一點也不喫驚。
王天師拍拍馱我們過來的巨雕,命令道:
「回來再與你的妻兒敘舊!先去給我們找些喫的來!」
巨雕聽話地走了。
這時我才發現,巨雕頭上貼了一張符咒,看來是被王天師給控制住了。
而且通過王天師的話,不難判斷,孵蛋的巨雕是雌雕,馱我們過來的巨雕是雄雕,它們是一對夫妻。
雌雕身下孵的蛋,就是它們的孩子。
雄雕去了一整天,不見回來。
我的肚子餓得咕咕直叫。
王天師等得不耐煩,對我道:
「我下去找喫的,你就在這裏待着,不許亂跑!」
不等我回答,他就Ṭū́ₖ飛身下樹。
在大樹附近找了大半天,一無所獲。
他罵罵咧咧地回到樹上,趁雌雕不備,一把擰斷了它的脖子。
我驚呼出聲:「你爲什麼要殺它?」
「自然是爲了喫肉!」
王天師不再理我,自顧自地給雌雕拔毛。
我不忍,問他:「你殺了它,它的這些孩子怎麼辦?」
「自然也要喫掉!」
王天師頓了頓,又道,「別濫好心!我若不殺這隻雌雕,我們兩個就會餓死!」
「誰跟你是我們?要不是被你抓來這破地方,我根本就不會捱餓!」
我起身爬了兩步,挑了兩顆蛋抱在懷裏,重新坐下。
蛋身很大,也很重,放在我腿彎裏,就像是兩個圓圓的小娃娃。
蛋身是溫溫的,顯然它們的娘在死之前,一直在孵它們。
蛋殼裏有窸窸窣窣的響聲,透着陽光,能看到裏面雕寶寶的影子,一直在動。
好像在掙扎着要出來一樣。
或許是感受到我內心的悸動,腹內的小娃娃也開始手舞足蹈。
肚皮下此起彼伏的感受,和眼中所看見的場景,是那麼的真實。
這種生命的鮮活,令我大受震撼,我用乞求的眼神看向王天師:
「可以不喫這些蛋嗎?」
王天師抬頭冷哼一聲:「我都說了,不要濫好心!耳朵聾了?」
說着,他像是生了好大的氣一樣,放下手裏的雌雕,也抱了顆蛋在手裏,手指敲破蛋殼,對着嘴喝了起來。
喝完了,他隨手扔掉蛋殼,挑釁地看向我:
「味道不錯!你也來一顆!」
我:「……」
我心中怒極,不喝蛋液,也不喫雕肉,就抱着懷裏的兩顆蛋,在鳥窩裏躺着。
見我這樣,王天師更加生氣,一股腦把其餘的蛋,全都敲了喝掉。
「我看你還是不餓,餓極了什麼都肯喫!」
又過了半天,王天師撕了一塊雌雕肉,對我吼道,「你喫不喫?」
我態度堅決:「不喫!」
「你自己不喫可以,忍心看着肚子裏的孩子餓死嗎?」
我餓得兩眼昏花。
聽見王天師的話,我哭了。
孩子,娘該怎麼辦?
喫的話,娘於心不忍。
不喫的話,娘和你都會死。
娘到底該怎麼辦?
或許是感覺到我的情緒,腹內的孩兒猛地踢了我一腳。
這一腳比以往任何時候力氣都大。
一腳之後,小腹一股熱浪奔湧而下。
我見紅了。
王天師見狀驚得大喊:
「莫非神龍之子要早產?」
-62-
在確定我真的要生產以後,王天師反倒笑了:「這樣也好!沒足月就沒足月吧!雖說不夠圓滿,但這日子老道早就過夠了!早取早解脫!」
我正疼得死去活來,聽見這話,我急着問道:
「取什麼?你要取什麼?」
王天師眼中透出一抹綠光。
「當然是取你腹中胎兒的精魂了。」
「爲什麼?」
「當然是爲了飛昇成仙了!神龍之子,乃天龍下凡,體內蘊含無上法力。我爲何不取?保康帝那個傻子,還指望着這孩子給他守江山呢?哈哈!真是好騙!」
「你……你渾蛋!」
「渾蛋就渾蛋吧!老道我從你出生前就開始佈局,如今十九年了!老道爲了等這一天,可是等得夠夠的了!」
我又疼又氣,幾乎暈厥。
我把懷裏的兩顆雕蛋放在一邊,拼盡全力往後退。
王天師也不着急,靜靜地看着我:「莫要再退了!再退就掉樹下去了!」
我大口喘着氣,恨恨地看向王天師。
王天師眼中帶着玩味兒。
「要說呀!你也是夠可憐呢!明明是真正的穆家嫡女,卻被扔到西北那苦寒之地去,成了一個窮大夫的養女,十五歲時養父又被滅了門。要是我告訴你,當朝太師是你的親叔叔,還是頂替了你親爹上的位,你肯定很生氣吧?」
一聲鳥叫劃破長空。
是雄雕回來了!
雄雕身上,站着一人。
我翻身去看。
是盧昭!
是盧昭乘着雄雕,過來救我了。
雄雕轉瞬而至,頭上已沒了符紙。
它站在窩邊,一眼看到窩裏雌雕的屍體,發出淒厲的哀鳴。
我指着王天師,奮力叫道:
「雄雕!是這個人殺了你的妻子,快殺了他!」
盧昭從雄雕身上下來,蹲下身將我抱在懷裏。
「芍兒!我終於找到你了!」
-63-
生產到了關鍵時刻。
盧昭在一旁急得手忙腳亂。
雄雕先前與王天師戰得難捨難分,漸漸地落了下風。
我連連催促盧昭。
「快別管我!我自己能行!你……你快去幫雄雕!」
盧昭沒有辦法,只得起身去與王天師對戰。
戰局瞬間扭轉。
王天師被盧昭一掌拍碎天靈蓋,跌落樹下。
只聽一陣骨肉碎裂的聲音,王天師再無聲息。
與此同時,我的孩子呱呱墜地。
在他旁邊,兩隻剛出殼的小雕娃娃,正顫巍巍地抬起頭。
盧昭抱起孩子,脫下外衣包好,放在一旁。
「難爲你了!」
我們兩個彼此相依。
無言勝過千言萬語。
太累了,我慢慢地睡了過去。
雄雕走過來看自己的孩子。
雖不會說話,但它那親暱的動作,完全能表達出,它對孩子的愛。
大約過來半個多時辰,不遠處傳來一陣響動。
「嗒嗒嗒!」
像是馬蹄狂奔的聲音。
我被驚醒,緊張地伸頭去看。
盧昭卻拍拍我。
「不怕!是師父他們!他們是跟我一起來的,只是坐騎沒有雄雕快,所以遠遠地落在了後面!」
我聽了這話,又安心地睡去。
-64-
我在一張又軟又大的牀上醒來。
大牀邊放着一張小牀。
裏面的小嬰兒正睡得香甜。
小牀旁邊,還有一張小牀。
裏面躺的不是嬰兒,而是兩隻小雕。
「你醒了!」
盧昭微笑着,過來擁住我。
我問他雄雕去哪兒了。
盧昭說雄雕殉情了。
它們雕類向來一夫一妻。
雌雕死了,雄雕也不願獨活。
雄雕在臨死前,把它的兩個孩子託付給了我們!
我內心不禁一陣唏噓。
雕類的感情,竟比人類還忠貞。
盧昭看出我的心思,舉指發誓:
「我盧昭發誓,這輩子只有穆芍一個妻子,天地可鑑!」
-65-
一個月後,便是登基和封后大典。
儀式極爲繁雜,回來時我累得趴在牀上。
宮女來報:「蓮夫人來了!」
我馬上恢復十分精神,從牀上爬起來。
蓮夫人,其實就是蓮兒。
她如今的身份,是我,也就是皇后的義妹。
她懷裏抱着一個小嬰兒,笑嘻嘻地向我行禮。
我免了她的禮,伸手接過那小嬰兒。
「這便是你抱養來的小嬰兒?」
蓮兒點頭。
「這丫頭是裏面最俊的, 我一見就喜歡上了!」
我笑道:
「這丫頭粉嘟嘟的, 真招人喜歡!」
頓了頓,我又道,「哦對了!前兒你說想蓋一個大院子, 專門收養被遺棄的嬰兒,我與你姐夫說了!他已經撥了一筆銀子下來,一會兒你就叫包疙瘩去領去!」
蓮兒聽了,激動得眼淚直流。
「謝謝姐姐!妹妹定將這些棄嬰, 培養成大嶽國的棟樑之才!」
-66-
盧昭憑遺詔登基,名正言順。
之前的保康帝便成了廢帝。
盧昭念及先帝恩情,沒有殺掉廢帝, 而是封他做安樂公, 遠遠流放到東南邊陲。
東南邊陲, 瘴氣瀰漫,常年無人居住。
被流放到那裏的人, 無疑比坐牢還受煎熬。
流放隊伍浩浩蕩蕩,子桑道人親自送行。
我和盧昭沒有現身, 而是遠遠地在閣樓上看着。
不同於以往的殘酷暴戾,驕縱跋扈,此時和安樂公(前狗皇帝)和安樂公夫人(穆嫣),走在隊伍最前列, 垂頭如喪家之犬。
穆嫣的孩子沒有保住,生下來便是死嬰。
此時的她, 如一隻提線木偶, 毫無生氣。
穆嫣的爹, 也就是前穆太師,跪在子桑道人面前,苦苦哀求:
「煩天師去求一求皇后, 我是她的親叔叔, 是她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讓她求皇上網開一面!我這把老骨頭,怎受得了這一路顛簸!怕是半路就得死啊!」
子桑道人一直冷眼看着, 半天才說了一句:
「皇后的爹,也曾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 你又是怎麼對待他和他的骨肉的?」
前穆太師:「……」
子桑道人抬高聲音,命令隊伍開拔。
流放隊伍瞬間一片哀號。
只有安樂公一面笑着,一面不斷重複着兩句話。
「穆家嫡女有鳳命, 娶者必登九五尊。陰年陰月陰時降, 當頭一簇鳳凰花。」
穆嫣滿臉淚痕,求安樂公別說了。
安樂公卻突然把穆嫣推倒在地, 惡狠狠地道:
「滾!你個假鳳凰花!呸!」
說完, 安樂公又哭了起來。
「真的鳳凰花,讓朕錯過了!朕怎麼能錯過呢!」
此後,安樂公纏綿病榻三年,渾身潰爛而死。
臨死前, 他痛苦哀號了一整夜。
-67-
十五年後,我和盧昭在御花園賞花。
一人來報:
「太子已率兵滅了弘日國!不日便會凱旋歸來!」
我拍手叫好:
「王天師雖然壞!但他說的話不錯!咱們太子不僅能守護大嶽國,還能滅了弘日國!果然是神龍之子!」
盧昭也心情大好,摘下一朵嬌豔欲滴的牡丹花, 插在我的髮髻上。
「太子也大了!越發沉穩了!我也該把擔子交給他,帶着你去遊山玩水了!」
我:「甚好甚好!」
遙遠的某個地方,正日夜兼程趕回家見爹孃的十五歲太子: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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