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雲

妹妹重生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與我換親。
正逢亂世,各方爭霸,兩方勢力同時上門求娶蕭氏女。
上輩子她嫁給貴族之後臨安侯世子,我則嫁給了農戶出身自封將軍的平民。
妹妹嫁過去成了世子的心尖寵,後院清寧;而我嫁的將軍冷待於我,妻妾成羣。
人人吹捧巴結妹妹,認爲臨安侯一家必能稱帝,她也會成爲未來的一國之後。
沒承想世子另有心上人,寵愛妹妹是爲了遮掩軟肋,妹妹被敵軍擄走威脅世子,卻未等來營救,淪爲軍妓。
更無人想到,農戶出身的將軍在羣雄逐鹿中脫穎而出,成了天下之主,我成了皇后。
妹妹被尋回不過半年,便與皇帝珠胎暗結,跪着求我讓她入宮。
我送她一碗落胎藥,她反手拔出頭上金簪刺向我的喉嚨,被我的親信當場捅死。
再睜眼,我們雙雙回到了當年未出閣商議婚嫁事宜之時。
這次妹妹主動開口要嫁將軍,轉頭對我笑得得意。
「日後妹妹風光,斷不會忘了姐姐。」

-1-
「父親,女兒要嫁給飛雲將軍!」
耳邊傳來妹妹蕭雲華堅決的聲音時,我便知道,她也重生了。
如今世道,皇室傾覆,天下大亂,各方割據,逐鹿中原。
世家或中立蟄伏,或押寶雄主,抑或下場舉全族之力爭奪天下。
我出身京城蕭氏,家族強盛至今已有百餘年,族中子弟歷經兩朝,人才濟濟,是當世首屈一指的文臣世家。
蕭家是文臣之家,不如武將之家能馬上打天下,在如今拳頭纔是硬道理的世道當中,只能明哲保身,保存實力。
恰逢臨安侯世子與飛雲將軍都想拉攏蕭家勢力,用蕭家人才,便都上門誠心迎娶蕭家女。
爲了兩頭都不得罪,抑或兩頭押寶,父親將這兩門親事都應承下來。
上輩子,蕭雲華受盡家中寵愛,自認要配臨安侯世子這樣的貴族之後,於是率先開口要嫁給臨安侯世子。
按照長幼之序,本輪不到她先選,可父親寵愛妹妹,便允了她。
於是我便嫁給了平民出身的飛雲將軍,她嫁給了臨安侯世子陸祁安。
臨安侯陸峯是黎國皇帝親封的侯爺,黎國皇室雖滅,可其貴族身份不曾丟,底蘊深厚,打着「匡扶皇室」的旗號平定天下。
更別說臨安侯世子陸祁安生得俊美無儔,武藝高強,是許多世家女子的春閨夢裏人。
而我嫁的飛雲將軍林靖澤益州平民出身,災後起義匯聚人馬,佔據地盤,籠絡人馬,自封「飛雲將軍」。
官場上有道「平步青雲」,他自封「飛雲」,其野心昭然若揭,不少世家貴族都私下嘲諷他「小打小鬧」,更看好同爲貴族出身的陸家。
誰也沒料到,人生瞬息萬變。
陸祁安與南陽江家交惡,對方爲了報復引陸祁安前來,將他的夫人蕭雲華綁了。
畢竟人人都知道陸祁安疼夫人到了骨子裏。
可沒想到,陸祁安收到消息後不爲所動,任由蕭雲華被擄走幾個月,也未曾露面。
後來江家將蕭雲華丟去做了軍妓,陸祁安對此竟也不管不問。
再後來,臨安侯與飛雲將軍對上,安平之戰中,臨安侯被殺,臨安侯世子被逼退崖底,落了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林靖澤稱帝,封了我爲皇后。
姨母求我尋回下落不明的蕭雲華。
我應允了。
我與蕭雲華並非同母所出,我母親衛氏是蕭家原配夫人,如今的蕭夫人是我母親的庶妹,也是母親嫁到蕭家時帶來的媵妾。
我母親與姨母前後腳懷孕,我與蕭雲華前後腳出生。
五歲那年,我沒了母親,姨母作爲媵妾,替補上了母親的正室之位。
衛氏是蕭家原配夫人,如今的蕭夫人是我母親的庶妹,也是母親嫁到蕭家時帶來的媵妾。
我母親與姨母前後腳懷孕,我與蕭雲華前後腳出生。
五歲那年,我沒了母親,姨母作爲媵妾,替補上了母親的正室之位。
姨母這些年來雖與我不親近,可我畢竟人前叫她一聲母親,她既開了口,我便尋人將蕭雲華找了回來。
可沒想到,蕭雲華被尋回後沒多久,便與林靖澤暗通款曲,珠胎暗結。
她捧着肚子跪在我面前,聲稱自己懷了皇上的孩子,求我鬆口允她入宮。
我冷笑着讓人將落胎藥送到她面前。
蕭雲華抵死不從,魚死網破,打翻落胎藥,拔下頭上金簪刺入我的喉嚨。
我捂着脖子瞪大眼,眼中是她被我親信制服時癲狂發笑的模樣。
「當了皇后了不起嗎?蕭雲韶,我讓你有命當,沒命享!
「蕭雲韶,跟我一起下地獄吧!」
我在血泊中嚥了氣,失去意識前,耳邊是宮人的尖叫聲。
「來人啊!有刺客!皇后娘娘薨了!」
我死了,但又活了。
再睜開眼,我回到了當年父親將我和蕭雲華叫去,商量婚嫁事宜之時。
聽到蕭雲華率先張口,要嫁的卻是林靖澤,父親聞言滿眼詫異,而後轉頭看向我:
「雲韶,你說呢?」
我還未開口,蕭雲華對着我撒嬌道:「雲華想嫁飛雲將軍,姐姐應當不會與妹妹爭搶吧?」
她面上撒嬌,神情卻流露出幾分試探的意味。
我勾脣淺笑:「既然妹妹想嫁飛雲將軍,那女兒便嫁給世子吧。」
蕭雲華真心實意地笑了,眼角夾雜着淚花,竟是喜極而泣。
父親見我二人已然說好,便點點頭:「那就這樣吧!世子與將軍的人還在等着,爲父這就讓人着手操辦婚書事宜。」
人選定下,從書房中出來,蕭雲華親暱地挽上我手臂,滿眼真摯。
「咱們姐妹二人就算出嫁,也要守望相助纔是,日後妹妹風光,斷不會忘了姐姐,姐姐若是有什麼難處,儘管告訴我。」
我微微頷首,意有所指道:「姐妹之間,自然是同氣連枝,若是妹妹日後出了什麼事,姐姐我也不會坐視不理的。」
上輩子她夫家不管不問,蕭家也顧念着名聲,不肯出頭將她找回,我那一輩子都兩面三刀的姨母求到我面前來,我才讓人將她尋回。
蕭雲華顯然也想到這一層,臉上的笑容僵硬一瞬。

-2-
婚事定下,長幼有序,我與陸祁安率先成婚。
我從京城嫁去兗州東郡,一路上山高水遠。
陸祁安帶着千人人馬,親自來接,還在蕭家安頓了一日。
席間陸祁安金冠紅袍,俊美無儔,舉手投足間貴氣十足,拜過我父親母親。
姨母坐在席上,看着陸祁安進退有度,笑得僵硬。
我與陸祁安同席,瞥見姨母的臉色,便知道她在想什麼。
上輩子蕭雲華嫁給陸祁安,我這個姨母不知笑得有多快活。
那時也是我先出嫁,林靖澤上門,姨母將他誇了又誇,只是眼底全是輕視。
如今是我嫁了陸祁安,她自然面色勉強,又恨鐵不成鋼地看了蕭雲華一眼。
她自然是想讓親生女兒嫁臨安侯世子的。
蕭雲華不以爲意。
在她看來,任陸祁安如今如何風光,日後都是林靖澤的手下敗將,加上前世陸祁安將她丟在敵營,蕭雲華恨陸祁安都來不及。
人選剛定下之際,小衛氏幾次勸阻蕭雲華,可蕭雲華鐵了心,非要嫁林靖澤不可。
她信誓旦旦:「母親,女兒做了一個夢,夢裏林靖澤黃袍加身,金龍纏繞,日後必能稱帝!」
小衛氏拗不過女兒,只能隨她。
可如今看着陸祁安上門,那一等一的相貌和氣度,小衛氏氣上心頭,瞪得眼睛都紅了。
休整一夜,第二日我穿上鳳冠霞帔拜別父母,帶上百里嫁妝,跟着陸祁安離開京城。
半個月後,船隻抵達東郡碼頭。
這些日子在船上,穿的都是常服,但入了東郡的地界,在喜娘的要求下,我又換上一身紅色華服,下船時行動不便。
陸祁安原本在前方走着,注意到後方的情況,轉頭對身邊人說了些什麼,然後大步朝我走來。
我注意着腳下,突然覺得身下一輕,下意識將手搭上他的肩。
陸祁安將我攔腰抱了起來。
驚愕抬眼,我對上一雙溫柔含情的眼。
「夫人小心。」
我羞澀地低下頭,摟緊他脖子,沒再說話。
陸祁安抱着我下了船。
碼頭人來人往,商隊、貨販以及過路人都目睹了這一幕。
有人起鬨:「世子和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啊!」
陸祁安的人開始給過路人發起飴糖,那些人各種好聽的話都往外冒,直讚我與陸祁安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對。
過了人流密集之地,陸祁安將我放下,語氣溫柔。
「今日已過了吉時,我先安排你去檀宮住下,明日再行婚禮。」
我低頭淺笑:「都聽夫君的。」
檀宮是黎國皇帝之前在東郡修建的行宮,如今已然成了陸家的地盤。
帝王行宮出嫁,夫君親自迎接,聘禮陳鋪十里,也難怪前世的蕭雲華嫁過來後飄飄然,認定陸祁安對她深愛非常。
否則當世梟雄,權勢在手,又怎會低下身段,當衆抱一個女子下船呢?
第二日,我從檀宮出嫁,接親的花車繞着城轉了足足兩圈,陸祁安一身紅衣,身騎白馬,容貌俊朗,頗有些春風得意的味道。
任誰看了都知道,陸家給了新進門的少夫人極盡榮寵。
新婚夜,陸祁安叫了三次水。
第二日給公婆敬茶請安過後,侯爺陸峯帶着陸祁安匆匆出府辦事,婆母侯夫人面上含笑,一副對我極滿意的樣子。
她褪下手中的玉鐲,將其推上我的手腕。
「這是當時我嫁進陸家時,你們祖母戴到我手上的,如今你與祁安成婚,我便將它交給你了。」
「多謝侯夫人。」
我行了個標準的禮:「兒媳會好好侍奉夫君的。」
「弟妹不愧是京城裏來的,這容貌氣度,天仙也就是如此了。」
侯夫人身後站着的女子笑着開了口。
我低頭淺笑,不動聲色地打量她。
這女子一身素色衣衫,身子豐滿,瓜子臉,肌膚如雪,一雙微微上挑的杏眼,嫵媚豔麗,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更重要的是……
我見過她。
「這是我孃家侄女馮沅,是祁安的表姐,住在咱們府上也有兩年了,你要是不嫌棄,讓她給你做個伴。」
馮沅對我笑得親切。
「弟妹初來東郡,有什麼想知道的,問我就是。」
上輩子陸祁安對蕭雲華寵愛異常,卻在蕭雲華因他被擄走之後坐視不理,那時我便猜出,陸祁安不過是做了一出障眼法,或矇蔽蕭家,或矇蔽世人。
後來陸祁安與林靖澤對上,我暗中調查陸祁安,才知道他身邊一直跟着一名女子,保護得極好。
陸祁安戰敗跌落懸崖後,他手下親信護着一名女子和一個孩子逃跑,不過很不巧,被我抓到處理了。
馮沅上輩子被我灌了毒酒死的,死之前,她猙獰着臉,咒我不得好死。
我的確死得不怎麼好,被自己親妹妹用金簪捅死了。
這張豔麗的臉與上輩子暗牢中的臉對上,我面色不改。
「那便麻煩表姐了。」
侯夫人私下與我說起馮沅住在府上的原因。
「我這侄女原本與祁安手下的趙副官是夫妻,可沒想到戰場上趙副官爲護祁安喪了命,沅兒便成了寡婦,那時剛巧查出她有了遺腹子,最後還是將這孩子生了下來。
「侯府不能坐視不理,她又是我遠房侄女,這幾年來住在府中給我打下手,打理府中產業,讓我輕鬆不少。不過好在,如今你嫁進陸家,那這府裏的事,就你先幫我處理着。」
侯夫人讓人將一沓賬本落在我面前。
「蕭家世代都是文人,教養出的女兒,想必不會差的。」
剛嫁進來,婆母就放權,這是獨一份的器重,可送到我這兒的賬本太多,府上繁雜事又都堆在了一起。
幾乎每日,我都要來侯夫人這邊,在她的含笑監督下翻看着賬本。
陸祁安無事時,我在侯夫人院裏,我無事時,陸祁安又忙着軍中事宜。
好不容易將府中的事處理完,得了侯夫人的一頓誇讚,回去掰着手指頭一數,新婚夫婦間竟有好幾日都沒見面了。
「這幾日,世子都在州府衙門和書房內待着,偶爾會進後院,但一進來,便被府裏的趙小公子纏着玩去了。」
我練着字,聽着親信夜闌稟報這幾日陸祁安的動向。
我嫁進陸家,可不是來當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賢淑夫人的。
「趙小公子?就是那馮沅的兒子趙鴻豐?」
「是,趙小公子叫世子一聲表舅舅,兩人親熱得緊,趙小公子總帶着世子去他院裏玩。」
說到這裏,夜闌有些憤憤:「趙小公子與那表小姐可是同住的,表小姐一個寡婦,這幾日倒是與世子常常見面,兩人也不知道避嫌。
「表小姐是護世子而死的副官遺孀,他二人若是有首尾,傳出去世子成什麼人了?」
我放下狼毫,滿意地看着剛練好的字。
「剛好近日侯夫人交代的事情忙完,最近盯着那趙小公子,讓他安分些。」

-3-
陸祁安過來時,我正握着手中書卷看書。
眼前一陣陰影落下,我才意識到來了人,從貴妃椅上緩緩起身。
「夫君來了,外頭怎的也不通傳?」
陸祁安未答,含情的桃花眼落在我手中的書卷上。
「夫人看的什麼書?」他匆匆掃過一眼,「瞧着有些眼熟,似是守山先生的《時策論書》。」
我微微頷首:「正是。」
「東郡婦人多愛看些志怪書籍或情愛話本,夫人倒是與衆不同。」
「家中父兄愛看,我耳濡目染罷了,談不上什麼與衆不同。」
我倒了杯熱茶遞上:「夫君這些日子,手上的事可忙完了?」
陸祁安接過飲下,低頭盯着我。
「這話爲夫也要問,夫人剛嫁進來就如此繁忙,爲夫想見你人都找不到。」
「夫君想見我?」
我抬手撫住他腰帶,笑意盈盈:「有多想?」
陸祁安抬手攬住我的腰,低頭吻下來。
臨安侯是武將,自幼培養兒子武學,又將兒子錦衣玉食地養着,是以陸祁安身材高大魁梧,本錢也足,比上輩子林靖澤那個酒囊飯袋不知要強多少倍。
成親那夜過後,我有些食髓知味,想着陸祁安有幾日的婚假,倒是可以好好快活幾日。
沒承想我這邊被侯夫人交代的事牽制住,陸祁安那邊也總被人絆着。
衣衫半褪,我抬手撫上他胸膛,輕聲軟語。
「妾身千里迢迢從京城而來,人生地不熟,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夫君了,夫君可要對我好些,莫要將妾身忘了。」
陸祁安在我耳邊呼氣,酥麻陣陣。
「爲夫忘了誰也不會忘了夫人。」
情到濃處,外頭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
「你這刁奴!我是來找世子的!世子!世子!小少爺發了高熱……」
「閃開!」
猝不及防被打斷,陸祁安皺眉分了神。
「似乎是趙小公子發了熱。」
我抬手攬上他的脖頸,有些不解道:「府醫應當一早便過去醫治了,趙小公子有親孃陪着,應當也不缺人照料,來找世子作甚?」
陸祁安喘着粗氣沒說話。
「妾身聽說,這種事若是強行停止,恐會影響日後。」
「不如等此事了了,我陪夫君過去看看?」
陸祁安眉頭一鬆,低頭又吻下來,似是接受了我的提議。
雲消雨歇,外頭的吵嚷聲不知何時散了,我正要起身穿裏衣,卻被他拽住。
「今日天色已晚,就不過去了,府醫會照料好的。」
我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4-
第二日送陸祁安去了前院,侯夫人派人來請,一番話語又交代給我了不少事。
「聽說昨日鴻豐發了熱,沅兒去你院裏請祁安看看,卻沒請到人?」
侯夫人握着杯蓋在茶杯上打轉,漫不經心道:「雖說是新婚燕爾,可祁安外甥出了事,哪能就這樣不管不顧?鴻豐的爹又是爲救祁安而死,傳出去怕是要說祁安冷血,你也不知道勸着些。」
「府裏的人身契都在婆母手裏,哪會傳出去給旁人說嘴的機會?」
我做足恭順姿態。
「昨夜兒媳想着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不合適,原本說陪着夫君過去瞧瞧外甥,可夫君忙了一天,已然累了,鴻豐那邊有府醫和親孃照料,想來不會有事,兒媳便由着他睡下了。」
侯夫人不痛不癢地刺了我一句:「他們是自幼一起長大的表兄妹,有什麼不合適的?」
我笑了:「婆母可是忘了表姐如今寡居在府?您自幼看着他們二人一起長大,自然覺得沒什麼,可趙家若是知曉,恐怕會疑了表姐的清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日青天白日,待到夫君回來,我陪着夫君一道去看,也少了給外人說嘴的機會不是?」
侯夫人嘆道:「蕭家的女兒,果然思慮周全。」
我低頭一笑:「兒媳的父兄都是文人,最是守規矩,不過是耳濡目染罷了。」
言外之意便是,覺得此事無甚不妥的,那就是沒規矩了。
眼看着侯夫人的臉色有些發青,我岔開話題問:「婆母,兒媳處理這府上事宜也有半月了,還是有一事想說。」
侯夫人沉默着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我自顧自接着說道:「婆母交由我處理的賬本,兒媳看過上頭的日子,捱得未免太緊了些。這些繁雜事宜,何不由賬房先生做,攢上一陣子,再一起查驗?」
「你可是覺得累了?」侯夫人看了我一眼,皺了眉頭,「一月後,咱們侯府要辦個賞花宴,請大半個東郡和周邊府縣的貴人過來,本欲讓你操辦的,既然你覺得……」
話間遲疑,擺明了是以退爲進。
我微微頷首:「兒媳初來乍到,此等盛事,還是由婆母親自着手吧。」
侯夫人不信我真能放手此事,又道:「說起來沅兒來府上不久,就幫我操辦了不少事宜,此次賞花宴,恐怕免不了要她打下手。」
我微微一笑:「表姐經驗豐富,定能辦好婆母交代的事。」
在侯夫人有些一言難盡的眸光中,我恭敬俯身離開。
傍晚陸祁安回來,我和他一前一後去了馮沅的院子,一同探望那位趙小公子。
馮沅聽了院外通傳,一早候在屋門後,丫鬟掀開簾子迎我入內時,她面上無措又可憐的表情還未來得及收回。
見是我先進來,馮沅表情都僵了一瞬。
「弟妹。」
下一瞬,陸祁安掀開簾子,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了屋內,馮沅的眼珠子便轉了方向,杏眸裏似乎蘊含了無盡的水意。
「祁安,你來了。」
陸祁安大步流星往裏走。
「鴻豐如今怎麼樣?」
提起趙小公子,馮沅擦了擦眼角淚水:「府醫說還有些低燒,不過精神勁是好些了,一直在吵着要他舅舅過來,剛剛纔哄睡下。」
陸祁安剛過去,六歲的趙鴻豐迷迷糊糊睜開眼,就喊着要他抱,黏進他懷裏。
「舅舅,你怎麼纔來看豐兒!豐兒昨天頭好疼……」
陸祁安哄了趙鴻豐一會兒,趙鴻豐才哼哼唧唧地從他懷裏出來,視線掠到我身上,突然變了臉色。
「舅舅,他們都說你娶了媳婦,你是不是有了媳婦就不會和豐兒一起玩了?」
六歲孩童說話的聲音尖利,在安靜的屋內顯得極爲清晰。
我看向馮沅:「看來表姐平日裏很忙,都沒時間與孩子一起玩,只能找夫君玩。
「可夫君也不是無所事事的,如今幫着公爹治下四州,操兵練將,每日覺都睡不夠,時間實在匱乏。鴻豐也六歲了,是時候到了開蒙的年紀,不若我修書一封,請來京城的徐京墨先生教授鴻豐,好讓他收收心。」
馮沅張了張脣,欲言又止。
「徐京墨?」陸祁安有些驚訝,「可是京城徐家那位大儒之後,華清書院最年輕的夫子?」
「正是。」
馮沅開口道:「多謝弟妹的好意,只是如今鴻豐才六歲,年紀尚小,再多等上幾年也無妨的。」
我微微一笑:「也是,若是不想讓鴻豐這麼早開蒙,那便給他找幾個玩伴來,夫君世子之身,忙碌至極,實在不宜讓鴻豐這樣日日癡纏着,表姐說呢?」
要麼找先生,要麼找玩伴。
總之想日日纏着陸祁安,那是不可能的。
「這……」
馮沅有些遲疑:「他們畢竟是舅甥,關係好也是人之常情,弟妹不會對此有所不滿吧?」
我忍不住笑出來。
「表姐說笑了,我身爲陸家新婦,不過是心疼夫君操勞罷了。」
我轉頭看向陸祁安:「夫君說呢?」
陸祁安看了睜着眼還不明所以的趙鴻豐:「那便有勞娘子,請徐先生來東郡教授鴻豐學業,爲夫必以禮相待。」

-5-
甩開手頭上的事,將修給徐家的書信寄出去,我渾身都輕鬆了不少。
原本馮沅還想去找侯夫人說起給趙鴻豐請先生這事太早,意圖推拒,可侯夫人一聽是京城來的徐先生,也沒什麼意見了。
夜闌通過眼線得知這些事,彙報給我時,忍不住說了句:「沒想到徐公子的名頭這麼大!」
「名門之後,大儒之孫,自然不同凡響。」
夜闌疑惑:「可您與他不是關係不好嗎?何時成了能通信的關係了?」
我挑了挑眉,沒說話。
自然是剛重生沒多久的時候。
我與徐京墨在我還未出閣時,樑子就結下了。
九歲那年,我隨祖母去城外佛堂禮佛,堂外遇見一蓬頭垢面的乞丐,稀裏糊塗地拜了師。
後來我才知道,他叫守山。
師父守山與徐京墨父親曾是同門的師兄弟,後來因理念不合,守山脫離師門,自成一派,兩人平日裏雖見面就掐,但關係還算不錯。
十歲那年,師父守山上蕭家的門與我父親談話,我在明面上回了老家,卻女扮男裝改頭換面進了當世四大書院之一的華清書院。
師父守山在華清書院當先生,徐京墨也在華清書院,因着師父和他父親的關係,我稱他一聲師兄。
整個書院裏,只有他和師父知曉我的女子身份,是以我不敢和別人來往,在書院裏只黏着他。
守山時常把我交給他照顧,但他覺得我麻煩,又是以女子身份偷偷進的學堂。
長年累月下來,自然他看我不順眼,我也看他不順眼。
回京之後,更是再也沒私下見過。
不過那是前世,今生我回來後,爲了修復關係,便約徐京墨私下見面了一回。
徐京墨這人吧,有些清高,厭惡麻煩,他一個世家之子,本可以藉着家族在這亂世之中明哲保身,前世他卻不知爲何投身到了陸祁安身下。
陸祁安兵敗後,他淪爲俘虜,卻並無性命之憂,投誠之後還在吏部做了個不大不小的官。
他爲何投身陸祁安麾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徐京墨遲早都要投身陸祁安麾下,何不由我「引薦」呢?
信快馬加鞭地送到京城,徐京墨很快回信應承了此事,一月後人便出現在了東郡。
「徐師兄來得倒是快。」
茶樓廂房內,我褪下帷帽,笑意盈盈地看着端坐在案桌前身形筆直的男人。
徐京墨抬起眼朝我看來。
他生了副俊美的皮相,面龐之上全是銳意,一瞧便是心思深沉的聰明之輩,黝黑的鳳眸更是懾人。
徐京墨直勾勾盯着一動不動,我不由得挑了下眉。
「師兄怎麼這麼看着我?」
他眯住眼,好一會兒才道:「上次見面,你可未曾說你要成婚。」
我驚訝:「師兄可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蕭家兩個女兒都被臨安侯世子和飛雲將軍求親一事,滿京城都沸沸揚揚,師兄竟不知?」
「你出嫁那日才知曉。」他抿了口茶水,「說吧,以你的性子,叫我過來肯定不只是給臨安侯的侄孫開蒙教書那麼簡單。」
我紅了眼睛,緩緩移步到他身側坐下。
「師兄可知,我嫁到東郡陸家,受了大委屈。」
「說。」他漫不經心地轉動着手上茶杯。
「我嫁過來後才知曉,陸祁安竟和他手下已死的副官遺孀攪和在了一起,還珠胎暗結,他們大的孩子趙鴻豐已然六歲大了!」
徐京墨手上動作頓住:「趙鴻豐是陸祁安的兒子?那便是奸生子,他又姓趙,威脅不到你的地位。」
「如今姓趙,日後可不一定。陸家明知道陸祁安有個這麼大的奸生子,還要上門求娶,這是在羞辱我!師兄……」
我抓住他衣袖,紅着眼睛道:「你得幫我。」
徐京墨看了我一會兒,嘆了口氣:「你想讓我怎麼幫?」
我仰頭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要讓陸家倒臺。」

-6-
徐京墨被迎進了臨安侯府,以貴客之名暫住在了陸家。
沒幾日,趙鴻豐行了拜師禮,便開始開蒙了。
開蒙過後,我便再沒聽底下人彙報陸祁安又被趙鴻豐纏去玩了這樣的話。
沒了趙鴻豐的引子,陸祁安也不常去馮沅院子裏了。
馮沅的臉色一天天的越來越難看,連帶着侯夫人情緒也不怎麼好。
說實話,有件事我好奇已久。
侯夫人是馮沅的姨母不錯,可侯夫人與馮沅母親只是出自同族,並非親生姐妹,她對馮沅未免太過愛重,簡直到了同喜同憂的地步。
若是因爲趙鴻豐是陸祁安的兒子愛屋及烏,又怎會因馮沅無寵而着急上火?
甚至因着此事對我這個顯然對侯府和世子有利的蕭氏女也不喜起來。
我讓夜闌去查了馮沅和侯夫人的關係,卻並未發現有什麼特別的。
還未查出個所以然來,侯夫人和馮沅便着準備起賞花宴的事來。
宴會開始籌辦,我卻對此事全然不知。
剛入門的新婦,這種宴會活動由侯夫人帶着操辦都是高門大戶潛在的規矩了,可侯夫人和馮沅那頭開始準備了幾天,將府裏的下人差使得團團轉,活也沒分到我這裏來。
上次侯夫人說了此事不由我來操辦,可並未說了此事半件都不沾我的手。
新婦入門就如此待遇,底下的人還不知要怎麼說嘴。
夜闌總結出一句:「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下馬威?」
那幾日去花園賞花,都能遇到馮沅指使着下人修剪擺放着花盆。
見我過來,她像是才發現似的:「弟妹你來了,姨母安排我做花園中的事,不會打擾到你賞花的雅興吧?」
我回了個笑:「不會,你繼續。」
正欲抬腳離開,馮沅有些遲疑地叫住我:「弟妹,你若是想做事,便去姨母那裏說說吧。上次你推拒了姨母安排的差事,姨母怕你勞累,這纔沒有叫你。」
「確實是勞累。」
我打了個哈欠:「最近不知道怎麼了?嗜睡得很,稍微走兩步就累,還是算了吧。」
馮沅面色微變。
她是過來人,嗜睡,走兩步就累,這不就是……
「你有了?」
離開花園到了一處陰涼的角落站定,身後傳來耳熟的聲音。
我抬手揮退夜闌,轉頭看去。
「師兄?」
徐京墨恍若未聞,皺眉盯着我的小腹。
「你聽見我和馮沅說的話了?」我邁步過去,「想什麼呢?隨口一說刺激她罷了。」
徐京墨眉頭未松,抬手捏上我的手腕把脈。
而後面色有些精彩地變了起來。
我盯着他的表情,覺得有些好玩:「如何?」
徐京墨放下我的手,丟下一聲「無事」,匆匆轉身離開。

-7-
賞花宴這日,臨安侯和陸祁安難得都在府中。
宴會事宜由侯夫人和馮沅操辦,我也樂得清閒,和宴上瞧着閤眼緣的貴女夫人們交談起來。
直至陸祁安將我叫到一衆年輕男子跟前,抬手自然而然攬住我肩膀。
「見過嫂子。」
我含笑應承着。
過後,陸祁安在我耳邊道:「這些都是與我一同長大的,常在東郡駐守,有時我不在,遇見什麼棘手的事,可以找他們。」
「夫君要離開東郡?」
陸祁安抬手幫我係緊披風:「父親有意與幽州州牧聯手攻打冀州與幷州,我需隨他去前線,歸期不定。」
四州局面未穩,如今就擴張,未免急躁了些。
也難怪上一世陸家御下內鬼頻出,被策反之人衆多。
我垂下眼睫:「夫君儘管放心去吧,我和母親在家裏等你。」
陸祁安點點頭,伸出手臂將我箍緊在他懷裏。
「還有啊。」
我從他懷中出來,盯着他道:「夫君在外面,可不要隨便拈花惹草,否則我會生氣的。」
陸祁安嘴脣動了動,柔聲哄道:「我若是有心拈花惹草,怎麼會在你嫁給我前,身邊連個女人都沒有?」
是啊,沒有女人,倒是有了孩子。
「是嗎?我看你經常去表姐那裏,還以爲是對她有意呢!」
「亂想什麼?」
陸祁安皺了眉:「趙副官爲救我而死,她又是我表姐,我自然要對鴻豐負起責任,對她多加照顧,娘子莫要亂想,我怎可能對救命恩人之妻有心思?」
說得倒是冠冕堂皇。
眸光瞥到假山後露出的一點裙角,我瞭然點頭:「既然夫君這麼說,那我便放心了,先前以爲你與表姐……總之對她多有冒犯,日後不會了。」
「娘子大度。」
回到席上,我看向馮沅的席位。
果然是空的。
倒了杯果酒抿着,我轉頭撞上徐京墨的視線,對着他舉起酒杯。
徐京墨盯了我一會兒,卻沒回敬,而是偏頭錯開了眼神。
我撇撇嘴。
席上其樂融融之際,突然有個副官進來,在陸祁安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
他轉頭對我說有要事處理,便轉身離席。
不多時,馮沅舉着酒杯笑意盈盈地走到我面前。
「弟妹,勞煩你爲鴻豐請來了徐先生,鴻豐如今已然會寫自己的名字了,還多虧了你。」
她壓低酒杯迎上來:「表姐敬你一杯。」

-8-
好低級的手法。
看着胸前衣服多出來的大片酒漬,我不由得心想。
「弟妹!」馮沅捂着嘴驚呼,眼中是藏不住的幸災樂禍,「表姐一時手沒拿穩,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有事。」
我道:「看來我得去換一身衣服了。」
「弟妹的屋子離得有些遠了,有個就近的客房,弟妹不妨去那裏換?」
馮沅的眸中藏着些期盼,我順着她的意,應承下來:
「那好吧。」
「我讓人帶你過去。」
馮沅叫來一個長相老實的丫鬟。
這丫鬟長得老實,眼神卻一點都不老實。
我跟在她身後,看着她時不時左顧右盼,眼珠子不安分地轉着,最後將我領到了一間客房內,呈上一身衣裳。
「夫人請。」
我抬手關上門。
去年我父親新納了個年輕的小妾進府,頗爲疼寵,我那姨母便是用這一招,在衆目睽睽之下將那小妾與姦夫捉姦在牀,將人料理了。
按照此法,馮沅應該也爲我安排了一個。
屏風後似乎有動靜,我抬腳朝後面走去,猝不及防對上一張熟悉的臉。
「師兄,你怎麼會在這兒?」
問完這句,我纔看到他腳下躺着一個男子。
做小廝打扮,倒是頗有些姿色。
看來確是想做一出紅杏出牆的局。
「我若是不在此,你早就被人算計了。」
徐京墨從懷中掏出絹布擦手,眼神冰冷,低頭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看我。
「馮沅做的局如此低級,我還沒有如此愚笨吧?」
我看向地上躺着的小廝,道:「多謝師兄爲我費心,不過此地不宜久留,勞煩師兄幫我將此人料理了。」
「你倒是不客氣。」
徐京墨瞥了我一眼,轉頭將那男人提着後衣領拎起,扔到了牀上。
打暈門前守着的丫鬟,我將她扶到了牀上。
看着兩人躺在一起,我摸了摸下巴。
「說起來,冤有頭債有主,這二人受了指使合該被料理,倒也不能放過幕後主使。」
「你想做什麼?」徐京墨出聲問道。
我朝他鉤鉤手指,示意他湊過來。
「此事還是要勞煩師兄幫忙。」

-9-
臨安侯府主辦的賞花宴上,臨安侯陸峯不勝酒力,便回了自己的院中歇息。
然而不多時,臨安侯休息的房中,隱隱約約傳來一陣曖昧的聲音。
扶着侯爺前來休息的小廝守在外頭,聽着裏頭的動靜暗自心驚。
雖是侯爺的住處,可內宅中哪能沒有夫人的眼線?
如今聽着裏頭的動靜,怕不是哪個不要臉皮的小賤蹄子趁着侯爺酒醉爬了牀?
思及此再不敢耽擱,忙腳下一轉去前院向夫人彙報去了。
暗處,看着那小廝跑出臨安侯的院落,我用手肘懟了下徐京墨身子。
「師兄,沒想到你隨身攜帶這種藥,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場,一會兒可有一場好戲了。」
「藥不是我的。」
他語氣冷淡地回覆,我覺得有些搞笑。
「師兄,咱們倆也不是第一天認識……」
徐京墨打斷我:「是那男人算計你用的,一見着人便對着人臉撒。」
我反應過來,瞥向他略有些發紅的耳朵:「你不會中招了吧?」
「無事。」
徐京墨揮袖轉身欲走:「這場戲我沒空看了,你也藏好些,莫要引火燒身。」
我抬腳跟上他。
「戲臺子已經搭好,我看不看,都不妨礙這場戲演下去。倒是師兄,若是因爲我身子出了什麼問題,那可是我的罪過了。」
「你倒是也幫不上什麼忙。」徐京墨道。
「怎麼會?我可以幫師兄找女人。」我頓了下,「或者,我也可以幫師兄。」
徐京墨腳步一頓,轉頭看向我,黝黑的眸中閃過一絲震驚。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陣陣腳步聲傳來,有幾人正朝着這方向走來,我頓住腳步,環視周圍,最後拉着徐京墨的手臂入了假山之中。
他似乎還處在震驚之中,對我的拉扯毫不設防,輕而易舉就被我拽進了幽暗的假山之中。
日光從假山間縫隙落下,正好打在他濃密的眼睫上。
徐京墨咬着牙:「你我二人光明正大,躲起來做什麼?」
「師兄如今可還中着藥呢,若是在衆人眼前發作,那便有理說不清了。」
我視線瞥向徐京墨身下看去,可惜衣袍寬大,竟什麼也看不出來。
「你往哪兒看?」
徐京墨紅了臉,咬牙切齒道:「蕭雲韶,你在書院時候可不是這般,何時變得如此不知羞恥了?」
他語帶斥責,我卻聽得面上帶了笑。
比起十年後,還是如今的徐京墨更爲有趣。
上輩子林靖澤登上高位,我被封皇后,徐京墨投靠的陸祁安兵敗,淪爲俘虜。
師父出面說情,我將他放了出來。
可徐家生怕受到他的連累,竟無一人出面,儼然是有不認他的意思。
昔日高高在上的徐家公子淪落街頭,人人都知道他投奔過兵敗的陸祁安,貴族子弟對他落井下石。
前世我與他雖針鋒相對,但看在年少時還有幾分同窗情誼的份上,我給他在朝中安排了個不大不小的職位。
直到林靖澤的妹妹癡迷他的皮囊,求着我要將他收了,我才注意到這個昔日的師兄皮相不錯。
既然不錯,斷沒有落入他人之手的道理。
我回拒了林靖澤的妹妹,將徐京墨自己收用了。
許是銳意已經被世事磨平,那時他全然沒了高傲世家子的風骨,讓做什麼便做,不敢有半點出格。
不過如今就不一樣了。

-10-
宴席上正待客,侯夫人聽了下人稟報,接下來一天面容都是僵硬的。
後院發生了這種醜事,面對着整個東郡有頭有臉的人家,也只能把氣先按捺住,讓人先進去綁了爬侯爺牀的小賤人。
待天色漸晚,賓客盡散,她壓制了許久的怒火才迸發出來。
陸祁安送走了交好的子弟,轉頭環顧一圈,看向侯夫人。
「母親可有看到雲韶?」
侯夫人恍若未聞,渾身飄着冷氣從陸祁安身邊經過。
陸祁安早已習慣了母親對他愛答不理的態度,自己轉身找起人來。
「夫君。」
我輕喚了聲。
「娘子?」陸祁安大步朝我走來,抬手將我攬入懷中,「你去了何處?方纔在席上沒見到你。」
「我有些不勝酒力,回房中休息了下,剛剛出來,便見賓客已散了。」我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侯夫人離開的背影,「母親不會是生我的氣吧?」
「不會。」
陸祁安手在我肩膀上安撫似的搓了搓:「你想多了,應當是後院發生了什麼事,我們過去看看。」
我點點頭。
轉身迎面轉上一襲黑袍的徐京墨,他垂下眼眸,冷淡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陸祁安關心發問:「徐先生還未回去嗎?可是身體不適?」
「是。」
徐京墨視線落在我身上,眸色漸深:「徐某,不勝酒力。」
我悄悄對他眨了下眼。
徐京墨身上冷氣更重,沒多說幾句話便離開了。
行至後院,院裏氣氛肅穆,讓人不由得頓了腳步。
一女子上半身被綁在麻袋之中,五花大綁地跪在侯夫人面前,不停地搖頭。
竟是連臉都沒露,就這樣被綁起來了。
侯夫人向來是雷厲風行的,當着兒媳和兒子的面,她頭顱仰得更高,氣勢十足。
「來人,將這個膽敢在貴人宴上爬侯爺牀的賤婢拖下去,亂棍打死!」
跪着的女子搖頭更加猛烈,但嘴許是被堵住了,半天發不出聲,很快就被人拖了下去,一下一下的棍子打下去,聽得人不由心驚。
陸祁安掃了一眼,便對着侯夫人道:「既是母親處理房中事,那兒子便帶雲韶回去了。」
「回來!」
侯夫人目光掃向我:「你今日下午怎麼不在?見到沅兒了嗎?」
「沒有啊。」
我做思索狀:「許是表姐不勝酒力,去哪間房休息了吧,兒媳這就派人去找。」
「嗯。」
侯夫人應了一聲,算是首肯。
抬腳離開之後,打板子的嬤嬤抖着身子上前,目光閃躲。
「怎麼了?」侯夫人端着茶杯,皺眉發問。
嬤嬤撲通跪下來,抖着聲音道:
「板子打着打着,人便沒動靜了,奴婢本想掀開袋子來看看還有氣沒,沒承想……夫人,是表小姐!」
「什麼?」
侯夫人呆愣住,手中的茶杯跌碎,驟然起身。
「你再說一遍?這人是誰?」

-11-
侯府今夜熱鬧得厲害。
侯夫人打死了個奴婢,丟出門去,說這便是意圖勾引侯爺的奴婢。
表小姐不知爲何病了,急匆匆請了府醫,府醫過來一看,直說人快不行了。
侯夫人和侯爺也大吵一架。
整個後宅都人心惶惶。
第二日一早,夜闌正向我說着昨夜侯府有多熱鬧,院裏便來了客人。
侯夫人身邊的嬤嬤帶着趙鴻豐到了我院子裏。
「少夫人,表小姐昨夜突染風寒,病得厲害,無暇照料,又怕過了病氣給趙小公子,不如便由您來看管着?」
趙鴻豐躲在嬤嬤身後,探出半個頭小心翼翼地看我。
我朝他招招手:「過來。」
趙鴻豐緩慢地朝我移動,小聲叫了句「嬸嬸」。
「既然表姐病了,我幫她照看着鴻豐也行。」
那嬤嬤又補充道:「表小姐先前手上管着侯府的鋪子,也要勞煩少夫人一併接手了。」
馮沅病了一場,看孩子管鋪子的事兒都落在了我頭上,不知道的還以爲她纔是侯府世子夫人,我是寄人籬下的表親呢。
我點點頭,算是應了。
收拾廂房,支起牀鋪,趙鴻豐就這麼在我這住下了。
不知道馮沅和他說過些什麼,這孩子挺怕我的,平日裏就和身邊伺候的小書童玩,見我就躲得遠遠的,最多叫一句嬸嬸,就再沒旁的了。
「鴻豐,過來。」
我叫他:「昨日你孃親說,你已經會寫幾個字了,是哪幾個字?寫給嬸嬸看。」
趙鴻豐猶豫地抬頭看我,彆扭又姿勢標準地握起筆,歪歪扭扭地寫着。
「還可以。」
我點點頭:「看來你師父將你教得不錯,你去叫你師父過來,嬸嬸要和他談談你的學業。
「把他叫過來,你就可以去玩了。」
趙鴻豐眼睛一亮,馬不停蹄地轉頭叫人去了。
半個時辰後,徐京墨才姍姍來遲,卻不見趙鴻豐的身影。
估計又去哪兒瘋玩去了。
「找我過來什麼事?」
涼亭中四下無人,徐京墨聲音冷硬。
「自然是爲昨日的冒犯向師兄賠罪……」
「你閉嘴。」
徐京墨深吸一口氣:「昨日之事只是意外,日後不要再提了。
「如今馮沅活不了多久,等她死後,趙鴻豐或許會由你來養。他本性並不壞,多加調教,威脅不到你的地位。你先前說的那番話,我可以當作沒聽過。」
這指的是我說的要搞垮陸家那番話。
我搖搖頭:
「師兄,開弓哪有回頭箭?何況你我二人已然是那種關係了,你答應過師妹的事,怎能食言?」
徐京墨眯住眼睛:「蕭雲韶,你……」
他半天說不出個字來,只能憤憤甩袖離開。
我倒了杯桃花釀,坐於亭中,吹着涼風,一飲而盡。

-12-
臨安侯和陸祁安浩浩蕩蕩帶着一路人馬離開。
此去攻打冀州與幷州兩州,這兩州距離京城極近,又有世家盤踞,想打下來恐怕沒那麼容易,至少也得三年起步。
離開之前,徐京墨接受臨安侯父子招攬,和臨安侯手底下謀士一起駐守東郡。
東郡如今是臨安侯父子的大本營,如今裏裏外外都跟銅牆鐵壁一般。
徐京墨剛被招攬進去,雖素有才名,但顧忌到裏外人情,在一干謀士當中地位一般。
至於他要如何清除異己上位,那就不是我能操心的事了。
馮沅如今還在牀上半死不活地躺着。
那一頓打是實打實的,府醫看過,說不知打到了什麼要緊位置,似是將她下半身打癱了。
就算傷養好,也難再站起來。
侯夫人知道這個消息後大受打擊,也一病不起了。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侯府裏外的事情都扔到了我這裏。
管賬、交際,包括……
應付上門來的親戚。
粗布麻衣、面容髒污的男子求上門來,說他是馮沅的哥哥,窮得都快喫不起飯了。
我掃過他右手的斷指,再觀察他說話間手指的動作,便知這人是個賭徒。
若他真是馮沅的哥哥,那這人便是侯夫人的外甥,日子怎麼會窮困潦倒到這個地步,還沾上了賭?
和賭徒廢話是沒有用的。
「說吧,上門來想要什麼?」
馮沅哥哥眼睛直勾勾盯着堂內金色的茶壺,嚥了口唾沫。
「我要一萬兩銀子。」
我冷笑出聲:「憑什麼?」
「憑我是馮沅的哥哥!」他喊了一聲,倏地轉頭看向我,「你是陸祁安的娘子?那我要兩萬兩!」
我好奇了:「爲什麼我是陸祁安的娘子,就要兩萬兩銀子?」
他露出八顆牙齒笑:「要是不給我銀子,你和陸祁安,就等着被掃地出門吧!你的世子夫人也做到頭了!」
掃地出門?
我勾起一抹笑:「來人,給表少爺收拾一間上好的廂房,讓表少爺好好住着。」
「這還差不多!」
他似乎滿意了,轉頭大搖大擺地離開。
我陷入深思。
馮沅哥哥這麼說,明顯是知道什麼,上門來要封口費的。
陸祁安是侯府的世子,什麼情況會讓他被掃地出門呢?
除非……
他不是侯爺的兒子!
再聯想到侯夫人對馮沅的種種……
「夜闌,馮沅和陸祁安,是同ṭů⁺年生的吧?」
夜闌點頭:「不錯,聽說當時侯夫人和馮沅母親幾乎是前後腳懷孕的。」
「噗——哈哈哈哈哈,原來是這樣!」
我意識到什麼,驟然笑了出來。
夜闌一臉奇怪:「主子,您怎麼了?」
我擺擺手,笑得停不下來。
難怪侯夫人處理完侯爺和馮沅的事之後一病不起了。
什麼病?心病!
事情倒也不難猜。
無非就是侯夫人當初爲了世子之位,將生下來的女嬰與自己同族姊妹生的男嬰交換了。
世子之位雖然到手,可侯夫人還是捨不得自己的親生女兒。
馮沅一到婚嫁之齡,便安排她嫁給了陸祁安身邊的副官,趙家子弟,也是貴族之後。
可偏偏趙副官爲護陸祁安而死,侯夫人這下有了將馮沅接到侯府的理由。
馮沅的身份,雖說是表小姐,可她卻不是侯夫人親姐妹的女兒,而是同族姐妹不知道堂了幾層的姐妹的。
有了爲馮沅下半輩子負責這個藉口加上那麼一丁點的親緣,臨安侯才肯鬆口讓馮沅住到侯府來。
雖說這只是猜想,不過我琢磨着,也八九不離十。
先將那馮沅的哥哥穩住,再說其他。
不過還沒等到第二日,馮沅的哥哥便死了。
據說是暴飲暴食加上喝酒引起的猝死。
侯夫人撐着病軀前來看了,惋惜輕嘆一聲:
「多好的孩子,就這麼沒了!」
我心下閃過一絲諷刺。
典妻賣子的賭徒,也能叫好孩子?
我命人查了他,發現五年前,馮沅一家也算是富貴人家,有幾家商鋪,後來他沾染上了賭,典妻賣子,母親也讓他活活氣死了。
「到底是表少爺,將人妥善安葬埋了吧!」
我也嘆道。
昨日馮光才上門來要錢,今日就暴斃在了侯府,未免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我將此事告訴了徐京墨,他卻淡定異常。
「這些都是你的猜想,沒有確切的依據。」
「侯夫人這麼多年的算計,若是有確切的證據,還輪得到我在這裏論說?臨安侯早就查出來了。」
我瞥了他一眼:「何況,我懷疑馮家家破人亡也與侯夫人有關。原先我以爲,侯夫人對趙鴻豐好,是因他是陸祁安的兒子。如今看來,若是陸祁安並無侯府血脈,那她對趙鴻豐好,便是因爲他纔是她的親孫子。
「所以趙鴻豐,很有可能真的是趙家的後代,而非陸祁安與馮沅的奸生子。」
我分析着,卻看徐京墨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如此,那便是你錯怪陸祁安了。」
我抬手捏上他的臉,他皺眉側頭錯開。
我笑了笑,手上圓扇輕輕扇動:「談何錯怪不錯怪?事情到了這一步,相信師兄也看出來了,無論陸祁安做了什麼事,他與我都不是一條道上的人。」
徐京墨表情未變:「所以你就收買了他的副官,想讓他死在戰場上?」
我驚訝地張大嘴,用圓扇遮住下半張臉。
「師兄怎麼知道的?」
「我自有法子,」他視線落在我身上,目光摻雜着審視,「你先告訴我,你想做什麼?」
「先前你說要搞垮陸家,是因爲陸家偷養奸生子,矇蔽你;如今趙鴻豐是否是奸生子還未可知,你依然堅持,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壓低聲音湊近過去:「師兄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我是蕭家女,又與師兄同是華清書院的弟子,師兄難道當真信了,我是如此淺薄之人?爲了一個奸生子就要搞垮整個陸家?」
徐京墨盯着我:「你……」
「世道正亂,天下無主,每日都有數不清的人不知在哪個地界揭竿而起,意圖爭奪天下,我蕭雲韶也想分一杯羹。」
我端起酒樽,輕輕碰上他的。
「而且,我要喫現成的。陸家正好。」

-13-
徐京墨被我幽禁起來。
「師兄已然知曉了我的打算,那便只能成我手下之人,不然泄露出去,我豈不是會死得很慘?」
徐京墨被關了三日,便思索了三日。
「師妹,我盤算過,你想走這條路,太難太難。
「當年你入華清書院,都只能女扮男裝,世俗對女子的禁錮遠超你想象,讀書問道之路尚且如此,何況如今你欲成天?
「難不難是一回事,我就問一句,師兄肯不肯幫我?」
我仰頭盯着他的眼:「我可還記得,我十歲時入書院,是師兄一直幫忙照顧我,甚至我來了初次,都是師兄幫忙打掩護的。
「相處五年,雲韶早就對師兄暗生情愫,只是一直沒想明白,直到嫁到東郡,我才知曉自己的心意,只好藉着給鴻豐請先生的名義,邀師兄前來。」
徐京墨愕然後退兩步。
我撲進他懷裏,環住他腰身。
「走這條路,我未必要尋求他人認可,可師兄的想法,我卻不能不在乎。
「師兄,這條路,我想讓你陪我走。」
徐京墨沉默半晌。
耳朵貼在他胸口,我聽到他驟然加速的心跳聲。
最終,他長長舒出一口氣,抬手環上我的肩膀,低啞開口。
「好。」
我笑了出來,抬首踮腳吻上他的脣。

-14-
臨安侯父子征戰的第三年,噩耗傳來。
世子陸祁安在戰場上跌落懸崖,不知所終。
侯夫人哭成了淚人,我也手絹捂臉痛哭着。
墜崖?這個死法倒與前世一模一樣。
不知此次是意外,還是我收買的那個副官動的手?
罷了,殊途同歸,總歸人是沒了。
臨安侯獨子失蹤,陸家旁支不少人上門安慰,可都心思各異。
陸家內部的人都知道,當年侯夫人懷孕之際,敵軍包圍京城,臨安侯上京解困,戰場上卻傷了根基,再也不能有子嗣。
是以當時的老夫人對侯夫人那胎寄予厚望,當然後來也不負衆望,侯夫人生了個男丁出來,也就是陸祁安。
如今陸祁安戰場上打仗失蹤,那對子嗣稀薄的臨安侯府無疑打擊重大。
當然也有不少人動了歪心思。
如今臨安侯手裏掌管四州,其中大半都是世子陸祁安打下來的。
臨安侯坐鎮後方,陸祁安驍勇善戰,用兵如神,臨安侯陣地纔有瞭如此規模。
如今陸祁安死了,陸家無疑是斷了一臂。
更重要的是,若是臨安侯日後稱帝,這打下來的江山,讓誰繼承?就不說日後,如今這臨安侯手裏的四州,日後誰來看管?
陸家旁支的夫人上門,說是安慰着侯夫人,實際話裏話外都帶着刺,還直把矛頭對準了我。
「世子才二十五的年紀,怎麼就這麼走了?真是天妒英才,也是老天無眼,當初世子在家中停了那麼久,怎麼就沒有個一男半女出來呢?如今後繼無人,真是……」
其餘幾位夫人也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夠了!」
侯夫人冷靜地擦乾眼淚:「誰說祁安膝下無子?鴻豐便是祁安的兒子!」
此話一出,四周譁然,然後就是看好戲的眼光落在我身上。
我也滿臉震驚。
「母親!你在說什麼?鴻豐何時成了夫君的兒子?」
「你剛嫁進來自然不知曉,鴻豐就是祁安的兒子,這沒什麼可說的。」
侯夫人站起身:「都散了吧,我侯府後繼Ṭű₆有人,就不勞各位操心了!」
「怎麼可能?」我大聲道,「鴻豐是表姐的兒子!表姐是護祁安而死的趙副官遺孀,祁安怎麼可能會和他有什麼?母親!祁安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就要給他安一個兒子,當真不顧夫君的名聲了嗎?」
侯夫人卻是不理我的質問:「來人!少夫人情緒激動,把她帶回去!」
我被幾個嬤嬤帶了下去,嘴裏還喊着「母親你不能這樣」之類的話。
「少夫人,得罪了。」
我被帶回房中。
下午便傳來消息,侯夫人要收回我的管家權,還下令將我禁足。
夜闌問:「侯夫人這是要做什麼?」
「不難猜,這是要讓趙鴻豐認祖歸宗了,怕我搗亂。
「若是趙公子認祖歸宗,世子的名聲可就完了,趙家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亂世之中,拳頭纔是硬道理,誰還講什麼名聲?
何況東郡之內陸家最大,趙家要是不想惹禍上身,一個孩子,給就給了。
陸家到頭來損的只是名聲罷了。
侯夫人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趙家對此事果真沒有異議。
她鐵了心要將趙鴻豐是陸祁安兒子這事坐實。
請族老開族譜前夕,侯夫人找上我,將我放了出來。
「後日鴻豐認祖歸宗,需要你坐鎮,屆時鴻豐喊你一聲母親,你應了便是。」
我冷哼一聲:「夫君未向我說過孩子是他的,那我便不會認!」
侯夫人的臉陰冷下來。
「鴻豐就是祁安的兒子,這是不可否認的。當初趙嚴死後,祁安和沅兒陰差陽錯有了一夜,這纔有了鴻豐。」
「趙嚴死後?」我冷笑,「怕不是表姐知曉自己有了亡夫的遺腹子,使計將這個孩子安在夫君頭上的吧?」
「蕭雲韶!」侯夫人冷喝一聲,「你不要以爲你是蕭氏女,就可以蹬鼻子上臉!你若是聰明些,就該知道如今祁安已死,你膝下無子,認下鴻豐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他就是你下半輩子的保障!
「再說我不追究你與那徐先生之事,你也最好答應我的要求,否則等着你的,就是浸豬籠!你自己想清楚吧!」
冷冷瞥了我一眼,侯夫人轉身離開。
我與……徐先生之事?
我表情頓住,看着她離開的背影。
「夜闌,院裏出了奸細,查!」
開祠堂那天,陸家族老來了不少,侯爺遠在前線,便由侯夫人坐鎮。
馮沅坐着木頭輪椅,也在一旁看着。
她癱了三年,早已沒了當初我嫁進來時剛看到她那時候的精氣神,一雙眼對上我視線時,露出難言的憤恨。
當初她想算計我,絞盡腦汁都想不出來自己是爲何到了侯爺的牀上,又被當成婢子綁了,打成殘廢。
三年不良於行的日子,足以讓她萬念俱灰。
但她知道,這一切都與我有關。
不過上次下手一次便讓她成了這副樣子,她不敢惹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恨上了侯夫人。
三年來,我不止一次看到過她盯着侯夫人的背影,顯露出殺意。
也是,畢竟是侯夫人下令,讓人將她打成殘廢的。
陸鴻豐的名字被寫入族譜,記在我與陸祁安名下,成了臨安侯陸峯的孫子。
這就意味着,未來的他是侯府的繼承人。
馮沅憔悴的面容上難掩高興之色。
「有這麼高興嗎?」
馮沅回到房中,看到她高興激動的神色,我倏地開口。
馮沅被嚇了一跳,轉頭看到我,露出一副見鬼的表情。
「蕭雲韶,你來幹什麼?你怎麼進來的?」
「我來幹什麼?」
我笑了下,慢悠悠道:「我不希望以後叫我母親的孩子,還有另外一個母親。」
馮沅驚恐地瞪大眼。
「蕭雲韶,你——唔——」
我抬手捂住她的嘴,在脣前豎起食指。
「噓,安靜。」
馮沅的身子顫抖起來:「蕭雲韶,你不能殺我,我是鴻豐的母親,你殺了我,他日後知曉了,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好啦,我不是來殺你的。」
我拍拍她肩膀。
「我是來告訴你,一個祕密的。」

-15-
侯夫人死了。
被馮沅拉着一起去死的。
據說馮沅與侯夫人在院中湖邊聊天,馮沅坐在木頭輪椅上,壓着侯夫人一起摔進湖裏。
族老們剛離開侯府沒兩日,又掉腳頭回來參加侯夫人的葬禮。
東郡人家也有不少上門弔唁。
侯夫人和馮沅的葬禮由我一手操辦,我招呼着來人,有幾個人看到我就躲,我也沒怎麼在意。
路過時我聽到她們談話議論。
「我瞧着這嫁進陸家的蕭氏女是不是有點邪?剛進門三年,夫君死了,侯夫人死了,就連府上暫住的表小姐也剋死了,你們說她是不是煞星啊?」
是啊,來陸家參加葬禮的人也會被我剋死。
我瞥了她們一眼,沒放在心上。
如今府裏侯夫人和馮沅都沒了,便只剩下我一個能管事的了。
陸鴻豐九歲,已經是半大孩子的年紀了,對着母親的屍體哭得可憐。
他不願意叫我母親,我便讓他叫我姐姐。
我也正是做他姐姐的年紀,我十七歲嫁入侯府,如今二十歲,可生不出九歲大的兒子。
葬禮辦完,將兩人下葬,陸鴻豐全程緊緊握着我的手,眼淚要掉不掉。
馮沅的身邊人被打發出府,走前給我留了一封信。
是馮沅死前親筆寫的。
信上說,當初她丈夫爲護陸祁安而死後,侯夫人將她接到侯府,好一番安撫,她喫了些飯菜睡醒,就發現自己與陸祁安睡在了一張牀榻上,被侯夫人撞見。
侯夫人讓陸祁安負起這份責任,陸祁安卻並不配合。
她心中也惴惴不安,因爲她畢竟經過人事,還是能察覺出來自己與陸祁安之間沒發生什麼的。
一個月之後,她被查出有了身孕。
侯夫人笑容熱切,說她懷了陸家的孫子,要將她接到侯府生活。
私心之下,她沒有說出,這其實是趙嚴的孩子。
後來孩子出生,陸祁安也以爲這是他的孩子,平日裏對孩子很好,對她卻不假辭色。
她以爲自己一個破落門戶的女兒能走到如今,未來孩子也能繼承侯府的一部分,這已經很好了。
沒想到我的話揭露出的真相讓她徹底絕望。
她原本應該是侯府郡主,卻因爲侯爺不能再生育、侯夫人的私心被調換出去,又因爲侯夫人的捨不得,她與頂替她身份的陸祁安被綁在一起。
更是因爲嫉妒出手算計他人,被反擊亂了倫理綱常不說,被自己的親生母親下令打成殘廢。
馮沅恨毒了侯夫人。
於是決意帶侯夫人一起去死。
書信末尾,還讓我一定要照顧好鴻豐。
看完信後,我將紙頁扔進了火盆。
所以陸祁安果然知道自己有個兒子,即使陸鴻豐並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原本按照上一世的軌跡,再過一年,陸祁安與南陽江家交惡,南陽江家綁了陸祁安世子夫人的事就會發生。
這就不得不逼我,先下手爲強,送陸祁安先走一步了。

-16-
臨安侯接連死了家眷,但他人在前線,東郡駐紮的謀士之首崔江做主,暫時不將消息送到前線,免得侯爺分心。
葬禮過後,他私下求見,直言不諱:
「主公家中接連傳來噩耗,恐怕暗處已經有人盯上了陸家,屬下請夫人行個方便,讓我等安排人入宅調查此事。」
「我也覺得甚是古怪,」我皺眉撫上心口,「此事着實嚇人了些,表姐爲何要將母親將湖裏帶?確實不對勁。此事便交由……」
我看向人羣的徐京墨。
「交給徐先生吧,他在府裏住過一陣子,做過鴻豐的夫子,由他入宅調查,再好不過。」
崔江瞥了徐京墨一眼,有些不服氣,還想再說什麼:「夫人……」
「對了崔江,近日我收到消息,南陽有金礦出世,此事便交給你,務必要讓金礦,歸我們所有。」
「金礦?」崔江心神一震,「屬下記得,南陽曾是侯爺世襲的封地,只是如今被江家佔了,不知夫人是從何處得到的消息?」
徐京墨輕咳一聲:「崔Ŧů⁾先生,你過界了。」
崔江反應過來,不再多問,只道:「屬下定不負夫人所託!」
南陽是荊州的一座城,荊州在長江中段上下,地域遼闊,卻沒有什麼大的勢力,各城的地頭蛇佔據一方,單獨對上一個江家,東郡的人馬還是應付得來的。
前世陸家便是因爲這金礦的歸屬權和江家交惡。
南陽江家,前世戰場上以女子相挾,無恥之徒,必須得除。
徐京墨着手調查陸家人之間的事,崔江也動身啓程去了南陽,帶走了幾個交好的謀士。
東郡事宜,因着徐京墨常常來陸家,與上位者親近,時間長了,謀士之間,隱隱有以他爲首的趨勢。
等到崔江從南陽辦事回來,東郡怕是沒了他的位置。
不過他一心想要拿回金礦獻給臨安侯,應該也不在乎這些事。
「我相處試探下來,謀士之中,崔江此人,最難籠絡。」
徐京墨朝我彙報着。
「說來聽聽。」
「其餘謀士,或是爲加官晉爵,或是爲輔佐英主名垂青史,可就這個崔江,一心效忠臨安侯,他無父無母,當年是臨安侯一飯之恩,送他去了學堂,纔有了他今日。」
我嘆息一聲:「真是痛心,又得死一個。」
都是人才啊。
徐京墨站起身繞至我身後,伸手在我肩膀上不輕不重地捏着。
「有什麼好痛心的?有師兄一個幫你,還不夠嗎?」
肩膀有些酸爽,我眯上眼:「雙拳難敵四手,師兄若是有三頭六臂就好了。」
肩膀上的動作停止,我轉頭單手掰過徐京墨的臉,湊近親了上去。
半晌,他鬆開我,低聲說了句:「口脂花了。」
看着他脣上沾染着的紅色口脂,我淺淺勾脣。
「今日就別走了。」
「好。」

-17-
三月後,臨安侯便傳消息說要回來了。
此去三年,臨安侯與陸祁安攻下冀州,卻在攻打併州時,陰溝裏翻了船,不光陸祁安墜崖屍骨無存,士氣大傷,盟友幽州州牧,原本攻佔下來的冀州還丟了好幾座城池。
局面安穩下來休養生息之時,底下人找準時機彙報了侯夫人離世一事,臨安侯便馬不停蹄趕了回來。
收到消息,我在門前迎接。
侯府親眷只餘我和陸鴻豐二人,謀士站至我二人身後,迎接主公。
臨安侯入城到了府門前,翻身下馬,看着府門前寂寥,喉頭髮哽。
我迎上前:「公爹……」
「啪!」
劈頭蓋臉一個巴掌下來,我腦子有些眩暈,臉上火辣辣地疼,抬頭是臨安侯滿是不滿的神情。
他吼道:「你婆母離世,爲何不給我遞消息?」
我低頭捂住臉,被他一聲吼嚇得渾身發抖。
餘光瞥到徐京墨眸光冷凝欲要上前,我給他遞了個眼神。
臨安侯如何不知前線將士不能分心?何況他剛失愛子,又喪夫人,崔江唯恐他悲痛欲絕影響戰況,這才特意叮囑了傳信的人,待到局面穩固先再說。
臨安侯難道不知道嗎?他自然知道,如今不過是缺個發泄的口子。
舌尖從口中嚐出鐵味。
這一巴掌,我蕭雲韶記下了。
「你將這三年來,府裏發生的事,給我仔細說說!」
入了室內,臨安侯語氣緩和了些,但起伏的胸口還是暴露出他的怒氣。
我將這幾年的大事說了,重點提到了侯夫人將鴻豐記入族譜,以及馮沅帶着侯夫人同歸於盡一事。
「兒媳原本也想勸阻,可婆母鐵了心說鴻豐就是夫君的兒子,最後還是……沒攔住!」
臨安侯氣得渾身顫抖。
「他這是要讓祁安死了在地下都不得安寧!若說過繼,也是從陸家子弟當中選,什麼時候輪到她外甥女的兒子了!」
臨安侯這話一出,我便知道他對陸祁安和馮沅兩人的身世祕密是不知情的。
「少夫人,少夫人!趙家人又來了!正在外面鬧着不肯走呢!」
下人這時急匆匆來報。
「趙家?」臨安侯鷹眸落在我身上,「趙家人來做什麼?他們經常來嗎?」
我尷尬一笑:「當初婆母把鴻豐給了夫君做兒子,趙家人就十分不滿了,時常在外宣揚着侯府搶子的惡名,婆母走後,更是常常上門來要孩子。」
臨安侯冷嗤一聲:「那便給他們!沒有陸家血緣的孩子,侯府還不屑要!你婆母也真是做了件糊塗事!」
我委婉提醒道:「公爹,如今鴻豐可還被記在陸家的族譜上呢!」
「那便再劃出去就是了!」
臨安侯不耐煩地揮袖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路匆忙,回到府中還沒來得及休息,先是被氣了一頓,想到侯夫人做的那些荒唐事,臨安侯心頭湧上的悲傷也被衝散了許多。
爲什麼馮沅要拉着一向對自己好的姨母去死?
還不是姨母要搶她的兒子?過繼給陸祁安,那便另有爹孃了。
這不就是她自己做荒唐事,惹出來的禍事?
向臨安侯交代完事,我去見了陸鴻豐。
他有些小心翼翼:「姐姐,侯爺是不是不想見我?方纔我在門前,他都沒正眼瞧過我。」
我摸摸他的頭。
「鴻豐,你想姓陸嗎?」
陸鴻豐被問得愣住了下,而後果斷搖了搖頭。
「我姓趙,不姓陸。」
我笑着揉了揉他的臉:「那讓趙家把你接走好不好?到你祖父祖母那裏去。」
九歲的孩子,陸家這攤渾水,還是不要蹚了。
我也不想對稚子下手。
在臨安侯的催促之下,族譜上很快又將陸鴻豐的名字劃了出去,臨安侯親自出來解釋說明,城中有關侯府和陸祁安的流言和惡名也漸漸少了些。
趙家人來侯府將趙鴻豐接走。
趙家老太爺和老夫人親自來接,對趙鴻豐十分親熱。
趙家老夫人握着我的手,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世子夫人,還得多虧你出謀劃策,否則我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當初我們得罪不起侯夫人,如今她……」趙老夫人頓住,拍了拍我的手,「總之多謝您了。」
我淺淺一笑:「您謬讚了,鴻豐畢竟叫世子一聲舅舅,我幫忙也是應該的。」
目送趙家人的馬車離開,我臉上的笑容還未收回,轉頭就見一個丫鬟從大門口跑出來,朝趙家人的馬車追去。
「少爺!少爺!」
我向夜闌遞了個眼神。
「少爺你不能走!你是陸家唔……」
夜闌捂着丫鬟的嘴,將她拖了回來。
回到侯府,關上房門,夜闌將她放開。
我仔細辨認着她的面容。
「你是……馮沅身邊伺候的丫鬟?」
我記得,當初那封信就是由她轉交給我的。
我反應過來:「你偷看了馮沅給我的信?」
那丫鬟惡狠狠盯着我,抬頭啐了一口。
「我要是不偷看,便不知道你有多歹毒!ťũ̂ₛ鴻豐少爺身上流着陸家的血,他好不容易認祖歸宗,你卻讓侯夫人和小姐的努力就這樣白費了!你這個背信棄義的小人!小姐在信裏說讓你照顧好少爺,你就是這麼照顧的!」
我似笑非笑:「我似乎沒有答應馮沅吧?她遺書裏說了那些,我就要答應嗎?」
「你這個毒婦!小人!」
「上一個這麼罵我的人,墳頭的草已經兩米高了。」
那丫鬟笑起來:「我既然敢出頭,就沒想活了!我已然將少爺的身世透露給了旁人,等我死後,少爺就會知曉他真正的身世,就知道是誰阻礙了他的前途!
「蕭雲韶!你一定會不得好死!」
丫鬟罵完這句,飛速朝牆上撞去,血濺了滿地。
大片的血紅落入我眼裏,像極了上輩子,蕭雲華用金簪捅進我脖子,從我脖頸間流出的血。
「處理了吧。」我淡淡道。
「是。」
詛咒是失敗者的宣言。
而這一世,我不會失敗。

-18-
上輩子,姨母做了我後母後,我的日子便不甚好過了。
她培養着蕭雲華練琴棋書畫,做女紅,舞姿儀態,都力求做到最好。
對我則是放養,想休息便休息,想嬉鬧便嬉鬧。
我去和蕭雲華一同上課,她總是使些小手段,讓旁人以爲是我欺負她,我那不分青紅皁白的父親偏心蕭雲華,便會以不愛護妹妹的理由罰我。
久而久之,我也不願和蕭雲華一起上課了。
我成了姨母口中的「貪玩」和「孩子氣」。
可她不知道,我不去她從外頭重金請來的教養貴女嬤嬤課上露臉的時候,我都偷偷扮成書童,跟着二房的堂哥上課。
二房的堂哥日後想從武,卻被家裏的文人長輩押着學文,對於夫子佈置的課業更是不厭其煩。
我與他自小玩得熟練,便與他達成了交易。
他帶着扮成書童的我入他們的授課之地,夫子佈置的課業我幫他來寫。
時間長了,我聽懂了些夫子教授的書本在講什麼,講聖人之道,民生之艱。
講那時候的世道,宦官當道,奸臣矇蔽,講男子要爲官,要向上走,爲國謀利,爲民謀生。
只有男子嗎?那女子呢?
女子是沒有入仕的機會的。
饒是出身富貴如我和蕭雲華,也只能被父母培養着學習貴女的端莊賢淑之道,到了年紀配一個門當戶對的公子,到他家裏去做他的「賢內助」。
我有些不甘,於是幫堂哥寫的課業,我寫得十分認真。
幾次下來,夫子對堂哥的課業讚不絕口。
我十分高興。
沒想到夫子臨時測驗,卻讓堂哥現了原形,甚至驚動了二叔二嬸。
三堂會審的架勢一擺出,堂哥便招架不住,將我和他的交易全盤托出。
他被二叔二嬸狠狠罵了一頓帶走,我父親則用驚異的目光上下打量我。
我想了想,還是央求父親允我和兄長們一同學習。
「你可知學了這些,非但對你無用,反而會讓你痛苦?」
聖人言學海無涯,爲何我學了這些,就會讓我痛苦?
那時我不明白,卻依然堅持,父親拗不過我,最後也允了。
蕭雲華知曉後,帶着一干族中姐妹對我冷嘲熱諷。
「兄長們學的東西,姐姐偏要去湊熱鬧,你學得懂嗎?」
我對此置之不理。
但即使不在一起學東西,我與蕭雲華的矛盾還是越演越烈,今日她碰摔了我娘送給我的玉佩,明日我便砸了她喜愛的名貴金簪。
後來我爬上假山坐上高處,蕭雲華瞧見,也不服輸,爬上假山,卻不慎腳滑摔了下來,額角磕得滿是血。
她醒來之後,第一時間指認是我推了她。
父親責罵我跟着兄長們上私塾孝悌都學到了何處。
母親面上垂淚,蕭雲華作委屈狀,我卻清楚地看到她們眼中的得意。
這樣有什麼意思呢?
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想,我乾脆拍拍屁股走人,求着祖母將我帶去她常去的佛堂禮佛。
在那裏,我遇見了師父守山。
他這個人有怪癖,喜歡扮成乞丐模樣,來試探別人對他的容忍度,進入師門後,據我所知好幾個師兄都是被他扮成乞丐的樣子可憐到,主動出手相助,這才被他盯上的。
我也不例外。
師父守山會看相,據他說他當時盯着我看了許久,看出我的面相貴不可言,加上我對他主動相助,他提出拜師。
後來也是他引薦我去華清書院學習,還出面說服了我父親,讓我女扮男裝離家。
在書院學習之際,黎國皇室名存實亡,各地紛紛起義,書院中的學子摩拳擦掌,直言亂世出英雄,他們已經做好輔佐英主的準備了。
那我呢?我這一身學成的本事,我能輔佐別人嗎?
回到家中後的兩年,我時常待在蕭家的藏書閣,一待就是一整天,腦子裏不斷閃過書院裏的師兄弟們說的那些人選。
直到父親應承了陸祁安和林靖澤兩門婚事。
父親對我道:「雲韶,你妹妹嬌生慣養,喫不得苦,臨安侯世子這門婚事便給你妹妹吧。」
言外之意,就是我自十歲起不在家中,在外喫慣了苦,就可以去益州那等重巒疊嶂,毒瘴遍地的地方?
但我也沒提出異議。
那時我想着,我離家五年,都是由雲華來陪伴着父親,他偏心些雲華也是理所應當的。
我順從地嫁給了林靖澤。
林靖澤就林靖澤吧。
我那時想。
至少他平民出身,日後當皇帝應該也是個懂得人間疾苦的。
可我錯了。
我嫁過去後才知道,林靖澤是個什麼貨色。
他本就是底層爬出來的,憤世嫉俗,靠着武力登上高位後,三妻四妾,生活糜爛。
由於被權貴戲弄過,他極其厭惡我這樣世家出身的女子。
我剛嫁過去,先被林靖澤本人與他後院這些女人間的烏糟爛事牽扯得脫不開身。
後來當我得知自己被胡搞的林靖澤傳了病,我氣得發了瘋,提刀砍了他,又砍了府裏幾個總來我面前挑釁的姨娘。
怒氣上頭的舉動,冷靜下來後竟也不後悔。
我找藉口去別院住,尋找大夫幫我醫治着身體。
沒幾個月,林靖澤來找我。
他說他已經遣散了府裏的女人,還說他愛上我了。
「原本以爲你是古板無趣的女人,沒想到你那日還挺讓我驚喜的。」
他指的是我提刀砍他的時候?
讓他驚喜了?
我用看白癡的眼神看他。
後來我還是與林靖澤的關係緩和了。
無他,只因我們現在是一根弦上的螞蚱。
我既嫁給了林靖澤,他不稱帝,我也不會有好下場的。
何況我是真的想站上高位,爲百姓做些實事。
我不再藏拙,用了兩年時間治理益州,蒐羅各路人才,攢錢財,屯兵馬。
林靖澤對我佩服至極。
他是個迷信的人,覺得自己並不出衆,能走到如今這個地位,全靠上天在庇護他。
他覺得我是上天賜給他的福星,便放任我去做事。
五年時間,我吞下荊州,林靖澤的勢力成了黎國版圖上佔據最大的一方,眼看着就要與陸家對上。
而陸家並不好對付。
猶豫了很久,我才決定用出火藥。
我有Ţũ̂⁺一混跡江湖的師妹,是師父守山在我出嫁後沒多久收的徒弟,聽了師父的話前來益州投奔我,還帶來了火藥這件好東西。
她性子古靈精怪,有時候說話稀奇古怪的,但並不妨礙我覺得她和我從前認識的那些女子都不一樣。
益州最不缺的就是山谷,她在山谷之中向我演示了火藥的威力。
若是用在戰場上,毋庸置疑是件大殺器。
我問她:「師妹研製出這種殺器,應當是可以名垂青史了,不過我很好奇,師妹爲何選擇將這東西獻給我?」
「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是我師姐嘛,肯定比外人靠譜。」
師妹拍拍我肩膀,笑得開心。
「苟富貴,勿相忘,以後上位了,別忘了師妹我就行!」
她十分信任地將火藥交到了我的手中。
可我卻辜負了她的信任。
爲了給陸家暗中添堵,林靖澤以主公的身份將我手底下的火藥調出,暗中命令人炸了黃河堤壩。
陸家的地盤多半在黃河下游。
那一日,百姓耳邊響起驚天動地的一聲雷。
而後就是大水肆虐。
房屋被沖垮,浮屍遍地,洪災殃及近十萬人。
我知曉此事,已經是幾日後的事情了。
林靖澤特意叮囑手下人瞞着我。
最後還是沒瞞住。
我氣得喘不上氣,攥着心口緩了許久,纔去找林靖澤。
我衝上去甩了他幾個巴掌。
「林靖澤,你是不是瘋了!你幹了什麼?淹死的都是平民!」
我抬手掐上他脖子,雙眼猩紅。
「你這個賤人!你忘了自己以前什麼樣子嗎?你怎麼能對百姓下手?」
我下了死手,林靖澤被我掐得翻白眼,臉色變得青紫。
有人將我攔住,拽開我的手。
林靖澤捂着脖子咳了兩聲:「蕭雲韶,你要反了天嗎?哪個女人會像你一樣,對自己的丈夫如此無禮?」
他讓人將我綁住,理直氣壯。
「一個荊州,就花了我五年時間。陸家那邊又要多長時間?十年?二十年?弟兄們都是奔着加官晉爵去的,誰能等得起?
「有這好東西放在面前,爲什麼不用?如今就連東郡就發了洪災,陸家焦頭爛Ťũ̂ₗ額,正是我們的好機會!
「我賤?你又高貴到哪裏去?不是我要害那些平民百姓,是你蕭雲韶把武器遞到了我的手裏,是你讓我這麼做的!
「如今外面都傳是上天降下天雷,懲罰陸家,否則怎麼洪災偏偏到了他陸家的地盤?陸家那些父母親族都被淹死的士兵,他們還有沒有心思把腦子別在褲腰帶上賺功名?」
他笑得猖狂。
「蕭雲韶,你真是我的福星。這一戰我贏定了!未來的天下之主,一定會是我。」
他拍拍我的臉,露出志得意滿的笑容:「你好好在此待着,等我稱帝,一定封你爲皇后!」
我被下了軟筋散軟禁,長達兩年。
師妹同樣被林靖澤囚禁,林靖澤逼迫她繼續制火藥,她因爲反抗,變得遍體鱗傷。
被軟禁期間,我聯繫這些年培養出的人手。
可我悲哀地發現,我手底下可用之人,居然還是我出嫁時帶到蜀地那一批。
只因我嫁給林靖澤後,招攬人馬、管理下士皆用的是林靖澤夫人的頭銜。
我四處搜刮來的謀士,不認爲自己是在爲蕭雲韶效力。
我培養出的精銳,也自認是飛雲將軍的人馬。
我四處施恩,也會被算在林靖澤頭上。
那時候我就知道,我一開始就錯了,錯得離譜。
林靖澤帶着火藥上了戰場,很快便將陸家的人馬擊得潰不成軍。
僅用三年時間,他奪取陸家地盤,佔據東郡,入主京城,建國稱帝。
他派人回益州將我接去,笑得得意。
「蕭雲韶,朕遵守諾言,一定會封你爲後。」
就這樣,我成了皇后。
我被囚禁三年,總被用着軟筋散,身子變得時常輕飄軟綿,渾身無力,有時走路都不穩。
林靖澤喜聞樂見,但他還需要我。
他一路走過來,都是由我支撐着,打打殺殺能上,可治理天下的本事,他短時間內學不會。
登基之後,他停用了藥,朝政上的事,多數也交給了我處理。
可我心裏憋着一口氣。
我想着遲早我會弄死林靖澤,抑或拉他同歸於盡。
可沒想到,最後送我下黃泉的,竟是妹妹蕭雲華出於嫉妒捅進我喉管的簪子。
我行動遲緩,躲閃不及,被捅了個正着,倒在血泊裏。
我上輩子有三錯。
第一是識人不清,沒看出林靖澤是個狼心狗肺之徒。
第二是依託旁人,一身之功全爲他人做了嫁衣。
第三是心太軟,一時心軟尋回了蕭雲華這個白眼狼。
這些錯誤,我這輩子不會再犯。

-19-
臨安侯回到東郡後,這三年裏留守東郡的謀士都爭先恐後地湊到臨安侯面前。
恰逢崔江處理南陽金礦事宜不在,他們紛紛抓住時機,力圖侯爺登位後成爲他身邊的第一寵臣。
爲此他們使盡渾身解數,花樣百出。
「你不和他們一起湊湊熱鬧?」我問徐京墨。
徐京墨抬起鳳眸看了我一眼。
「我已然是主公身邊的第一寵臣了,還需湊什麼熱鬧?」
我被逗笑了:「也是。」
「若是要討好主公,自然得對症下藥,他們送的那些,臨安侯都不缺。師兄不妨想想,他目前最缺的,是什麼呢?」
「一個孩子,」徐京墨薄脣輕啓,「抑或一個神醫。」
其餘謀士爲討好主公絞盡腦汁時,更有甚者讓人暗地裏時常注意着其他謀士行跡的。
徐京墨一言不發,從不去主公面前湊熱鬧。
有看不慣他的人沒少暗地裏怪言怪語。
徐京墨表面上行跡如常,卻抽出時間親自去碼頭接了一位老翁。
這老翁姓岑,人稱一句「岑老」,是江湖上有名的神醫。
暗處注意着徐京墨的人查出這老翁的身份,眼睛都冒了火。
好個徐京墨!平日裏裝出一副無慾無求不屑溜鬚拍馬的模樣,沒想到暗地裏憋個大的,請來神醫爲主公治病!
接到岑老在安排的住處裏不知所終的消息後,徐京墨看向我:「岑老已經被他們接走了。」
我嘖了聲:「好戲該開場了。」
譚明接下來幾月走路都是飄的。
他從徐京墨那劫走了岑老,暗地進獻給了主公,爲他暗中治病。
幾月下來,主公病症儼然已經有了好轉!
徐京墨請來的岑老沒了人,他不知出於什麼目的沒向外聲張,只是私底下用能殺人似的眼光看譚明。
譚明知道他恐怕查到了自己身上。
但那又怎樣?
世家公子哥兒了不起?
如今愈發受主公寵信的是他譚明!
半年過去,岑老一個點頭,譚明激動得渾身發抖,險些喜極而泣。
趁熱打鐵,譚明給臨安侯蒐羅來了幾個美人獻上。
舊病沉痾已去,臨安侯自然也是高興的,喜自己未來還能有子。
可譚明送上美人的舉動還是讓他下意識皺了眉。
從前他條件有限,對於美色推拒,做出一副不爲色所迷的模樣,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譚明勸道:「主公如今膝下無子,不知多少人在外虎視眈眈,還請主公爲了成就偉業,就收了這些美人吧。」
如此勸說一番,臨安侯鬆了緊繃的臉色,抿脣答應了。
譚明喜笑顏開。
不過第二日他就笑不出來了。
房門敲得急,譚明從睡夢中被驚醒,還未來得及反應,房門就被踹開,徐京墨浩浩蕩蕩帶着一夥人闖入。
「譚明,你是誰的奸細?竟敢害死主公?」
譚明還未來得及辯解,就被臨安侯身邊一個雙眼猩紅的武將提長槍捅死在了牀上。
臨安侯暴斃,除了陸家和他手底下的謀士知曉,消息還被死死瞞着。
譚明被殺,他帶來的那名醫者卻飛速逃竄,別說人了,連個影子都沒見到。
這讓知曉此事的人更堅定了譚明是叛徒一事。
徐京墨向我彙報:「臨安侯死於馬上風,不過對外稱的卻是暴斃。如今東郡羣龍無首,消息若是傳到荊州和揚州,只怕他們都坐不住了。」
陸家人,除了我這個兒媳婦,都死了個乾淨。
底下人人心惶惶,知曉臨安侯的死訊瞞不了多久,已經開始考慮散夥了。
主公都死了,還玩什麼?
等到這消息傳遍天下,陸家四州就像是一塊無主的肥肉,誰都想來咬上一口!
「夫人,眼下可怎麼辦啊?」
謀士們齊聚一堂,皆是滿面愁容。
我道:「公爹雖死,可如今不能下葬,否則天下皆知,但底下州牧和司馬,不能對此事全然不知,我欲籌辦宴會,明面上邀他們至東郡赴宴,實際是藉着宴會的殼子商量要事。
「爲免旁人起疑,不如一併宴請了幾位大人的家眷,以此掩護,諸位覺得呢?」
「夫人說得有理,只是侯爺生前有令,除軍虎令作章傳信,他們鎮守當地,不得出。」
徐京墨:「那便在諸君的見證下,用了這軍虎令,畢竟事急從權。」
謀士們七嘴八舌商量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點了頭。
在謀士們見證下,軍虎令被送到我的手裏。
「夫人是陸家人,勞煩夫人替主公蓋印。」
我微笑頷首:「好。」
十道密函在衆目睽睽之下,被蓋上軍虎令印章。
將軍虎令在衆人眼皮子底下裝進匣子,我道:「勞煩諸君將密函發出。」
事了,看着他們離開,我端詳着手裏方纔蓋章時調換出來的軍虎令。
「瞧着和假的,也無甚區別嘛。」

-20-
臨安侯府在黎國天子行宮檀宮設宴,邀四州州牧、司馬及其家眷赴宴。
崔江也趕了回來。
他此去不光將陸家軍隊駐守金礦,還打通了金子從南陽運送回東郡的道路。
宴前,我傳喚崔江。
他向我彙報着南陽的事,言語間頗有些試探:
「屬下原本帶了一萬人馬去南陽,欲強搶金礦,可到了地界一探,南陽確有金礦,可江家卻不知其詳,不知少夫人是如何知曉的?」
上輩子江家發現金礦,那都是一年後的事了。
我淺淺一笑:「只要對陸家有好處,崔先生又何必刨根問底呢?」
崔江沉默半晌,又問:「昨日屬下求見主公,卻被侯府的人擋了回來,今日主公設宴,敢問少夫人,主公何在?」
「其餘的先生們沒有告訴你嗎?」
我嘆了口氣:「公爹,已經薨了。」
「什麼?」
崔江心頭一震,驟然後退兩步。
「少夫人慎言!此話可不是能亂說的!」
「譚明被人收買,做了奸細,他知道公爹膝下無子這塊心病,便請了個有問題的大夫來給公爹醫治,那大夫不知做了什麼手腳,讓公爹屈辱而死,死於……」
我抬頭直視崔江,眸中滿是傷感:「馬上風。」
「不可能!」
崔江搖頭喃喃,身子搖搖欲墜。
「還望崔先生節哀,今日請來各地州牧與司馬,明面上是宴會,實際上就是召集這些人前來商議,如今羣龍無首,究竟如何是好?」
崔江撫着心口,胸口急速起伏,發出一聲低吼:「主公!」
聲中哀慟,令人不忍。
待崔江情緒平靜下來,我站起身緩緩走過去,手中捏着一杯溫茶。
「驚聞噩耗,崔先生緩一緩吧。」
手中的溫茶驟然被掀翻,崔江抬頭死死盯着我:「是你對不對?」
我看着沾染上茶漬的衣服,微微皺眉:「崔先生在說什麼?我不明白。」
「自從你嫁進陸府,短短四年,陸家人全死完了!你敢說不是你的手筆?」
崔江眼眸猩紅:「我居然信了你的調遣,離開南陽!離開主公!今日這場宴,也是鴻門宴吧?你到底是誰的人?揚州顧韞,益州林靖澤,還是幷州楊衝?」
「都錯了。」
我勾起脣,低聲緩慢道。
「是西京蕭雲韶。」
「你……」
崔江驟然睜大眼,驟然覺得身上一陣綿軟,向後踉蹌一步。
「崔先生,還煩請你睡上一覺,東郡……要變天了。」

-21-
四州州牧和司馬奉臨安侯爲主,上見主者,不得持刃帶槍,隨行軍隊不得入東郡,只餘不足百人隊伍,隨行護衛。
男女分席,我緩步入席後,掃視一圈。
來人妻女皆在此處,言笑晏晏,見我來了,便俯身行禮。
「見過世子夫人。」
我面色溫柔:「諸位不必多禮。
「公爹在正殿設宴宴請諸位大人,便由我在此招待各位夫人小姐。」
於上席落座,我輕拍手掌。
「近日我得了幾壇上好的桃花釀,今日熱鬧,便想拿出來,邀各位品嚐。」
下人端着酒罈在席間穿梭。
濃郁發甜的酒香在殿內迸發出來,酒罈子裏的倒出的酒是粉色的,一瞧便是難得一見的好酒。
我端起酒杯:「請!」
殿內的人都端起酒杯飲了酒。
世子夫人親賜的酒,沒人會不給面子。
飲酒過後,席間上了飯菜,舞女魚貫而入,在一片衣袖翻飛間,舞姿婀娜。
樂師奏樂,舞姿柔美,一干人看得津津有味。
「奇怪,看着這些舞女轉圈,我怎麼頭有點暈呢?」
有人發出這樣的疑問,在一片樂聲之間,卻無人聽清。
音樂到了激昂之處,聲浪一陣高過一陣,舞女轉的圈越來越快,裙襬飛揚,如綻得正豔的花朵。
一聲鐘鳴,音樂戛然而止,殿內席上之人,已暈作一片。
「帶下去吧。」
殿內的人忙活起來,我邁步朝正殿走去。
正殿席上,是四州州牧,四州司馬,還有東郡的十餘位謀士。
「諸位久等了。」
「世子夫人,怎麼是你?」青州司馬眯住眼,往我身後看了兩眼,「侯爺呢?」
我於席上位緩緩落座。
「前些日子,公爹遭奸細暗算,人已然薨了。」
「什麼?」
席上像是炸了鍋,彼此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
「公爹的死訊已然壓下,今日邀諸位大人來東郡赴宴,是給世人做了一齣戲,也讓四州不至於人心惶惶。」
「他孃的!」
豫州州牧忍不住罵了出來:「侯爺死了,這怎麼玩?」
青州州牧摸了摸鬍子:「一旦侯爺身死的消息傳出去,怕是其他勢力聯起手來也要攻打我們四州。
「還有冀州,侯爺剛將冀州拿下,只怕也會反撲,情況不妙。」
一干人面色凝重地商議,最後嘆息一聲,得出一個結論:
「若是世子還在就好了,如今也不至於造成如此局面。」
「我倒是有個想法。」徐京墨突然開口。
「徐先生,願聞其詳。」
「如今想要穩固局面,不如維持現狀,由世子夫人接手,主持大局。」
殿內沉默一瞬,我垂睫飲了口茶水。
「咳……」一聲輕咳打破寂靜,青州州牧眯起眼道,「徐先生這話,有些兒戲了吧?」
另一謀士與我眼神對上,微微點頭,出聲道:「李大人莫非是懷疑夫人的能耐?四年以來,侯爺遠在前線,侯夫人病重,東郡的大小事宜皆是諸位謀士與侯夫人共同商議的結果。更別提夫人心思敏銳,一早察覺到了南陽有金礦的事,早早將金礦,把控在了我等手上。」
又是一陣寂靜。
青州司馬深吸一口氣,緩緩搖頭道:「夫人的確是女中豪傑,可爭奪天下,實在不容兒戲,依我看,此事還是從長計議爲好。」
有幾人也紛紛附和。
唯有兗州州牧與司馬連連點頭。
「我倒覺得此法不錯,夫人也是陸家人,出面主持大局,再合適不過。」
兗州州府便是東郡,州牧與司馬人在東郡,與我日常便打交道,早早便投靠到了我手下。
今日這出,也是一早說好的。
徐京墨看向徐州州牧與司馬:「兩位大人覺得呢?」
徐州司馬率先道:「我覺得此事不……嘶……」
「夫人出面主持大局,的確是上上策。」
徐州州牧沉聲打斷,視線落在了同州司馬的身上。
徐州司馬頓了一下,才緩慢道:「既然州牧大人都說可以,那我也沒異議。」
徐京墨點頭道:「那便是青州與豫州的四位大人,還需商量。」
「不急,」我彎脣笑起來,「那就再給四位大人商量的時間,總之今日此宴結束,我是一定要知曉結果的。」
「四位大人慢慢考慮,其餘大人遠道而來,娛樂助興的事,卻是不能少的。」
兗州州牧訕笑道:「夫人,助興就不必了吧!」
我充耳未聞:「不如就玩射箭的遊戲吧!」
話音剛落,殿外的下人支起幾座木頭樁子,有人被綁到了木頭樁子上,頭頂上被放了一顆果子。
被綁上去的人頭垂落,儼然已經是昏迷不醒的樣子,頭戴金簪,衣衫華貴,顯然不是一般人。
青州司馬變了臉色,猛地轉頭看向我:
「夫人這是何意?」
「看不出來嗎?」
下人遞上弓箭,我順手接過掂了掂,搭箭瞄準,眼眸微眯。
「且慢!」
青州司馬大喝一聲,可已然來不及了。
手上的力道一鬆,箭已離弦,直直朝那人頭顱而去。
箭頭穿過果子,釘死在了木頭樁子上。
兗州州牧下意識讚了一句:「夫人好箭法!」
下一秒就收穫青州司馬殺人似的眼光。
青州司馬猩紅了眼:「夫人此舉,是想讓我等奉你爲主?以親眷威脅,就不怕寒了我等的心?」
方纔表態不同意的三人也面露驚愕,連連附和。
豫州司馬面露陰狠:「夫人身子嬌弱,難道當真不怕我等殺出去?」
我抽出一支箭,再度搭上對準殿外的人,回答着他的問題。
「齊大人大可試試,如今自己還有沒有氣力。」
殿上的人聞言面色變了又變,都試着動作,可卻發現自己行動遲緩,別說殺出去,就連動作都困難。
箭頭調轉方向,對準豫州司馬,我道:「如今的檀宮,裏三層外三層,都是我的人,齊大人可考慮清楚了。」
箭頭正對,豫州司馬面色一僵:「夫人冷靜,切莫衝動,我齊原願奉夫人爲主!」
「是嗎?」
豫州司馬連連點頭。
下一瞬,卻被箭頭貫穿了胸膛。
「貪生怕死之輩,今日能爲了活命改口,明日就能爲了活命出賣。」
豫州司馬伸出手指顫顫巍巍指向我,口吐鮮血,手臂很快就無力地垂落下來。
搭起箭弓,我眉眼冷厲,看向一旁的青州司馬:「李大人呢?」
「我……」
他顫抖着嘴脣,深深地看了殿外木頭樁子上綁着的人:「我李棋願奉夫人爲主,唯夫人馬首是瞻!」
「李大人果然重情重義。」
我擺擺手,殿外的人解了繩索,李夫人身子晃悠一會兒,被急忙跑到殿外的青州司馬接住。
「二位呢?」
豫州司馬的死狀仍在眼前,他眼睛瞪得銅鈴大,因不可置信伸出去的手最後垂落在身前,瞧得人不寒而慄。
掌管軍權的四州司馬,兩人聽命,一人被威脅順從,一人又被當場射死,身爲文人的各州州牧更是心驚。
世子夫人心腸毒辣,箭法奇準,顯然是個狠角色。
青州與豫州州牧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我等願效忠夫人。」
「你們最好說話算話。」我收起箭弓,從懷中掏出軍虎令,「諸位瞧瞧這是何物?」
殿上之人定睛看去,目露驚愕:「軍虎令?怎麼會……」
「諸位應當不陌生,憑此物可調遣駐守的東郡二十萬大軍,今日出了這個殿,若是誰敢出爾反爾,與旁的勢力聯手行背主之事,東郡二十萬大軍便會親臨州府,將他一家割顱作酒盅,身子製成肉乾,掛在城牆上。」
「還有,我蕭雲韶,不喜歡夫人這個稱呼。」
徐京墨帶着一干謀士站直殿前,率先下跪行了個極標準的禮。
「拜見主公。」
殿內其餘人緊隨其後,生怕慢了一步,紛紛俯身叩首:
「拜見主公——」

-22-
四州官員來時高高興興,離開時卻滿面愁容。
我站在東郡摘星閣三層,看着樓下華貴馬車陸續出城。
身側的徐京墨開口道:
「主公指派那些謀士給他們做副手,又用軍虎令下了調令,若發現各州官員有異心,便可先斬後奏,頂替上位,掌管一州。
「此事雙方皆知,因此雖然曾經同爲臨安侯的人,必然會相互猜忌,難以聯手。
「打一巴掌給一顆甜棗,等到他們滿腔不忿地回到州府,便會收到主公賞賜的鉅額金銀,財帛動人心,怨懟不說全然消散,起碼也能減去一半。
「下位者爲了前途與富貴必會盯死上官,上位者爲了保住官位也會處處提防,何況還有我們在各州府安插的那些人,掀不起什麼風浪來。
「當真是好謀算。」
我淡淡一笑:「難得聽到師兄說這麼多話。」
徐京墨望向遠處重巒疊嶂的山丘:「接下來一月,師妹掌管四州的消息便會遍傳,屆時看你是個女子,想來試試深淺的人,恐怕不在少數。質疑聲更不會少,我自然要多誇讚師妹。」
我轉過身深深凝視他。
「怎麼了?」徐京墨語氣溫柔。
「事情已然到了這一步,行差踏錯半步都會萬劫不復,當初是我以情逼誘,師兄才上了我的賊船,如今陸家已倒,我給師兄一個離開的機會。」
徐京墨盯了我半晌,低聲問道:「若我不離開呢?」
我仰頭認真道:「若師兄不離開,那便此生再也沒有離開的機會。若是日後功虧一簣,你我死也只能死在一起。」
徐京墨突然彎了脣角。
「若是敗了,那便死在一起;若是勝了,師兄要你的皇夫之位。」
我抬手將他衣領拉下來,徐京墨順從地俯身,任由我咬上他嘴脣。
血腥味在脣齒間蔓延,我緩緩鬆了口。
「這可是師兄說的,你我之間,絕不容有背叛。」

-23-
這條路走得很難。
饒是有前世未來六年的記憶,我依然小心謹慎,足足花了十五年的時間,才登上那個位置。
初掌管四州時,我聲名大噪,周邊不少大小勢力摩拳擦掌,挑釁了過來。
來時氣勢洶洶,但都敗興而歸。
掌管四州第二年,師妹如前世一般,聽了師父的話尋到我這裏來。
她問我:「師姐,如今你手握三十萬大軍,日後是不是要當女皇帝了?」
得到肯定的答覆,她激動得一拍大腿:「這也太酷了!」
「酷?」我有些疑惑,「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厲害的意思!」
沒過幾日,師妹便將火藥進獻到了我的手上,有些得意地向我演示這東西的威力。
「此物肯定能幫上師姐!師姐可要記得,苟富貴,勿相忘!」
她說這話時的場景與前世重疊,我勾脣一笑:「自然。」
掌管四州第四年,局面穩定,揚Ṫű̂₂州顧韞親臨東郡求娶,提出雙方合作,打了一手想不費兵卒喫下四州勢力的好算盤。
我拒絕後沒過半年,邊界摩擦,兩方交戰,揚州損失西北角長江以北的領地。
第五年,與幽州州牧聯手攻打併州,第七年此戰結束,依照與幽州州牧盟約劃分領土。
幾月後,幽州州牧撕毀盟約,意圖獨吞併州……
十五年後,我三十六歲,率十萬大軍入主京城,登基爲帝。
番外:

-1-
蕭雲華永遠記得,自己得知姐姐蕭雲韶在東郡接手掌管四州那一刻的心情。
彼時她剛九死一生生下第二個孩子,嫁給益州林靖澤已經四年了。
那是一個男胎,林靖澤後院姬妾做夢都想平安生下的男胎。
懷孕期間,林家後宅裏女人的手段防不勝防,但蕭雲華重活一世,也不是白活的,成功將這個孩子保住,並生了下來。
那時候蕭雲韶正聲名大噪。
爭奪天下,那是男人的事情,女人是靠征服男人來征服天下的。
蕭雲韶卻是個異類,夫家人都死光了後,無人限制她二嫁,無人強迫她守寡。
人人都虎視眈眈盯着陸家這塊肥肉,她卻要跳出來,說這四州是她的。
蕭雲華不知爲何今生的走向與前世不一樣,臨安侯死了,侯夫人死了,就連上輩子將她丟在敵營不管不顧的陸祁安也死在了戰場上。
她只能一邊壓下心中的疑問,一邊對於蕭雲韶在外的風吹草動覺得丟臉。
蕭雲韶剛橫空出世時,不少人都抱着看笑話的心態。
有時候有人問蕭雲華:「那位在東郡意圖稱霸的蕭氏女蕭雲韶,是不是你的姐姐?」
蕭雲華都會冷哼一聲:「我可不認識她。」
文人儒生更是言辭激烈,有人甚至寫了幾百篇文章來抨擊蕭雲韶。
蕭雲華會偷偷將那些抨擊蕭雲韶的文章買回來,反覆品味,然後露出快意的笑。
重活一世,饒是東郡那邊與上一世不一樣了,可在她看來,蕭雲韶依舊不能和她比。
她知曉的啊,未來是林靖澤做了皇帝,她會成爲皇后,她的孩子會成爲太子。
至於現在的蕭雲韶?可能會成爲林靖澤爭奪天下路上一顆無須在意的小石子。
蕭雲華做夢都會夢到,林靖澤馬蹄踏破東郡時,蕭雲韶渾身狼狽,跪着求她看在自己與她是姐妹的份上,留她一命。
可大概夢與現實確實相反,她三十二歲這年,蕭雲韶手下將領的鐵蹄踏破益州,林靖澤逃竄,後院女人全被抓走做了俘虜。
做俘虜的日子,蕭雲華上輩子體會過。
那滋味她不想再體會第二次。
恐慌讓她被抓的時候尖叫起來:「我是蕭雲韶的妹妹!你們不能殺我!」
十七歲那年出嫁,蕭雲華以爲未來的榮華富貴觸手可及,對蕭雲韶道:「日後妹妹風光,斷不會忘了姐姐。」
那時候蕭雲韶怎麼回的來着?
蕭雲韶說姐妹之間同氣連枝,不會不管她。
蕭雲華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直喊着要見蕭雲韶。
她被順利帶回東郡,下船之後,上輩子在東郡的記憶一一浮現。
蕭雲華想不明白,爲什麼蕭雲韶總是如此好命,上輩子她是皇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輩子她不是皇后了,卻自己爭起了帝位。
每一次……
每一次她都不如蕭雲韶。
蕭雲華想起幼年時候,蕭雲韶生母早逝,她母親成了蕭家主母,她衆星捧月,要什麼就會有什麼,可爲什麼長大之後,一切都變了呢?
見到蕭雲韶時,她正站在一涼亭之內,帶着一六七歲大的女童練字。
蕭雲華看到那女童和蕭雲韶六分相似的眉眼,便知這是她的女兒。
這是她和誰生的呢?
陸祁安早就死了,這孩子生父不詳,不過是個野種。
蕭雲韶走到今天這一步,裙下又有多少入幕之賓?
蕭雲華滿懷惡意地心想,只是識趣地沒有表現出來,而是二話不說跪下來,啜泣着求饒。
「姐姐,那林靖澤狼心狗肺,竟丟下妻子兒女自己逃了,如今落在姐姐手裏,還請姐姐大發慈悲,饒您的侄子侄女一命吧!」
蕭雲華哭得滿臉是淚,亭中的女童有些好奇地看過去,卻被母親捂住了眼睛,由底下人帶回了房裏。
看着那女童離開的小小身影,蕭雲華不由得悲從中來。
同樣是孩子,她的孩子如今淪爲俘虜,頭頂隨時有刀會落下來。
「姐姐……」
蕭雲韶看向她:「妹妹只想着自己的孩子,卻不想想自己的處境嗎?」
蕭雲華擠出一抹苦笑:「做母親的就是這樣,孩子是母親的心肝,姐姐也是爲人母的人,定然能體會到妹妹的心情。」
「既然妹妹有如此慈母心腸,不成全倒是姐姐的不是了。」
蕭雲華還未來得及擠出面上的笑,就聽到了蕭雲韶的下一句。
「若是妹妹願服下這杯毒酒,甘願赴死,我便饒侄子侄女們一命。」
蕭雲華愣怔地看着端到眼前的酒,不由得嘴脣發抖。
宮人將酒杯端起,漸漸朝她逼近,抬起她的下巴。
「不……不!」
酒杯被打翻,酒水灑了一地,蕭雲華驚魂未定:「蕭雲韶!我與你是同個父親,你殺了我,若是傳出去,當真不怕有人指責你殘殺手足嗎?父親那邊你又如何交代?」
「我爲何要向父親交代?父親難道會因爲你對我發難?」
她聽到蕭雲華反問,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方纔說的有多麼可笑。
蕭雲韶如今勢大,又是蕭家人,父親是整個蕭家的掌門人,饒是再疼寵她,也不可能因爲她得罪蕭雲韶。
就像前世她被江家人擄走,淪爲軍妓,陸家對她不管不顧,蕭家明哲保身,不願摻和此事,一向疼愛她的父親也默不作聲。
蕭雲華面色頹敗,眼中出現了某種名爲「絕望」的情緒。
蕭雲韶接下來一句話,讓她又燃起了一絲希望。
「妹妹不想死也可以。」
蕭雲韶頓了一下,道:「只是可憐了我那姓林的侄子侄女,恐怕就不能活了。
「你畢竟姓蕭,只要孩子死了,與姓林的劃清界限,自然可以迴歸蕭家,妹妹不妨自己選?」
又有一杯毒酒被遞到她眼前。
蕭雲華怔怔看着眼前金制的酒杯,盯了好一會兒。
「姐姐可會說話算話?」
蕭雲韶並未回答,只是等着她做選擇。
扯出一個笑,蕭雲華顫抖着手拿起酒杯,咬着牙,一飲而盡。
「我死,放過我的孩子!」
毒發的速度很快,蕭雲華ťṻₒ腹中絞痛不止,嘴角溢出黑血,抬頭央求。
她知道,這次死了,老天不會再給她重生的機會了。
「妹妹放心,我會將你厚葬。」
蕭雲韶如是回道。
待底下沒了動靜,蕭雲華沒了呼吸,蕭雲韶身後一直候着的手下開口問:「那林靖澤之子,主公當真不殺了?」
林靖澤與蕭雲華的孩子,長女十五歲,次子十一歲,第三子三歲。
「自然要殺,斬草要除根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蕭雲韶道:「畢竟是我的侄子侄女,用些手段,讓人無知無覺去了便好。」
「是。」
接到吩咐,那手下正要轉身離開,忽地又被叫住。
「等等。」
「三歲那個留着,瞞着身份隨意送到平民家中,切不可讓林靖澤的人查到蹤跡。」
「是。」

-2-
趙鴻豐回到趙家沒多久,一個老嬤嬤找到他,說了他的身份。
「您母親馮沅原本就是侯府郡主,您身上留着陸家的血,世子死了,您應該回到陸家,拿回原本屬於您的東西!」
「無稽之談。」
趙鴻豐那時雖然才十歲的年紀,但已然懂了許多事。
「我姓趙,不姓陸!」
「哎喲,我的世子,您是不知道事情的首尾!」
那人快速將事情說了一遍:「您是侯爺與侯夫人的親孫,錯不了的!世子纔是不姓陸的那個!您母親將您的身世寫在信上,全盤托出,讓蕭雲韶好好照顧您,可那蕭雲韶竟然出爾反爾,她早知您是陸家的孩子,卻使計將您趕出了陸家!」
趙鴻豐聞言心頭震動。
「而且老奴懷疑,您母親的死也與蕭雲韶那毒婦有關!」
「閉嘴!」
趙鴻豐忍無可忍地開口,胸口起伏好半晌,才平復下來。
「此事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少爺放心,老奴爲了躲開蕭雲韶那毒婦的眼線,誰都沒有說,就等着告訴您之後,您的下一步指示。」
老嬤嬤眼珠轉動,滔滔不絕:「爲今之計,是要想辦法找到侯爺,將您的身世和盤托出……好讓世人都知道蕭雲韶那個毒婦的真面目,最好讓她被趕出陸……呃……」
她正說話間,身上驟然傳來一陣劇痛。
趙鴻豐手中的短匕刺入她腹中,血順着刀刃流了下來。
「你胡說,蕭姐姐不可能那麼對我!」
拔出匕首,那老嬤嬤後退兩步,眼神驚愕地倒下。
趙鴻豐抿着嘴脣,又蹲下去捅了兩刀,直至確認她沒了呼吸。
他深吸一口氣,手無力地垂落下去,匕首落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早知您是陸家的孩子,卻使計將您趕出了陸家!
這話又在他腦中迴響。
趙鴻豐搖頭。
「不可能……」
蕭姐姐不可能會這麼對他!
他在陸家寄居,侯爺不喜,總是對他沒個好臉色,母親爲了引世子前來,時常設計他故意生病,教他說些似是而非的話出來。
但蕭姐姐是真的對他好。
蕭姐姐爲他請名師,陪他玩樂,四年陪伴相處下來,他早已將蕭姐姐看作是自己的親姐姐了。
可如今,有人告訴他,蕭姐姐居心不良,叫他如何能信?
趙鴻豐下意識不願接受此事,只覺得是這個惡僕挑撥他和蕭姐姐的關係,尤其當她說蕭姐姐是毒婦時,他只想讓這個老嬤嬤再也開不了口。
趙鴻豐讓人將老嬤嬤的屍身處理了,免得她用那套他身世的離譜說辭到處說嘴。
可後來,趙鴻豐不得不信。
侯爺回來後一年,死訊便傳了出來,東郡大街小巷都知曉了,侯爺死於舊傷復發。
再過不久,東郡人人都知道,他們如今有了一位女主子,便是那位陸家少夫人,京城蕭氏女。
蕭姐姐來請他去過侯府一次。
許久未見,趙鴻豐自然十分高興。
可見面後,蕭姐姐言辭間提起有沒有人找他說過奇怪的話時,看着蕭姐姐漫不經心的神色,趙鴻豐心沉了下去。
他察覺到了殺氣。
以前侯爺不喜他這個借住在侯府上的外人,每次看到他,都會冷冷瞥上一眼,叫他不安。
趙鴻豐知道,那是殺氣。
如今,同樣的感覺出現在了他一向尊敬信任的蕭姐姐身上。
蕭姐姐居然要殺他。
這足以說明,當初那個嬤嬤說的話,其實是真的?
趙鴻豐勉強一笑,直說無人尋過他。
回到家中後,他向祖父祖母說明後,便背上行囊離開東郡,去了華清書院。
在華清書院待了五年,周圍同窗談起天下事,總會提到「蕭雲韶」這個名字。
說她不安於室的,說她心狠手辣的,當然也有誇讚她巾幗不讓鬚眉的。
趙鴻豐這才知道,他所瞭解的蕭雲韶與衆人口中的蕭雲韶, 有多麼不同。
如今亂世, 讀書上升之道被阻斷, 二十一歲, 趙鴻豐從華清書院學成, 回到東郡, 成了一名教書先生。
他二十五歲時, 蕭雲韶登基爲帝, 廣開科舉, 天下文人, 無不往京城湧去。
對女帝蕭雲韶讚美的詩詞文章, 如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
趙鴻豐也在應考之列。
殿試上, 他看到了金鑾殿上,鳳眸張揚、不怒自威的皇上。
結束後, 他爲進士之一, 得皇上私下召見。
「鴻豐,許久不見了。」
蕭雲韶語氣熟稔地與他打招呼。
趙鴻豐低着頭下跪請安。
他有時很想問問, 她是如何能做到問心無愧的?
臨安侯死後, 陸府無人, 陸家四州這才落到她的手上。
她明知自己身上流着陸家人的血, 卻選擇隱瞞,是不是就是爲了今日,能夠坐在這金鑾殿上?
「看來是長大了, 居然與我這麼客氣, 起來吧。」
趙鴻豐站起身, 對上她的眼, 內心滿是掙扎。
若是當初蕭雲韶告訴他自己的真正身世, 那如今坐在這金鑾寶殿上的,是不是就是他趙鴻豐?
許是見他沒有與自己寒暄的意思, 蕭雲韶交代了他幾句, 便讓他離開了。
趙鴻豐離開御書房時, 瞧見幼時爲自己開蒙的徐京墨, 正緩步往御書房來。
他穿着上好的紫色流光錦,周身華貴, 一小太監爲他引路,神情殷切。
如今朝廷上下誰不知道,徐京墨是女帝的皇夫,如今在內閣上任。
趙鴻豐側身站至一旁,徐京墨從他身前離開,並未給他一個眼神。
他心頭突然湧起一陣強烈的不甘。
有種衝動……想要像曾經那個嬤嬤說的一樣, 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還未等他來得及動作, 吏部的調令下來,他被派遣去了益州爲官。
他在朝中無根無萍, 得到這樣的結果再正常不過。
蕭雲韶竟也未出面幫他。
當初是她隱瞞了自己的身份, 陸家的勢力最後才落到她手中。
她當真心中對他沒有半點愧疚嗎?
趙鴻豐按捺住心頭不忿。
益州也好, 山高皇帝遠,他更方便行事一些。
不過他永遠都沒有機會了。
益州地形險峻,進士趙鴻豐任益州魏縣縣令, 走馬上任之際,馬車側翻,死在了路上。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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