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成病嬌皇帝的第八年,我終於攻略成功,脫離穿書系統。
半年後,我和系統做了個聞所未聞的交易。
得以再次進入這個世界。
系統提升了這次的攻略難度。
我不僅要面對病嬌皇帝的成年體,還要讓被拋棄後極度喜怒無常的他再次愛上我。
交易敲定的下一秒,我眼前浮起無數文字:
「這女人竟然還敢回來?!」
「系統出 BUG 了?爲什麼會讓同一個攻略者重複攻略?」
「樓上,那是因爲其他人無一例外都失敗了。這個世界搖搖欲墜,她作爲第一任且唯一成功的攻略者,估計是被拉來救場的……」
「可是男主在她離開後,見不得宮裏有任何與她相似的女人,可見對她恨之入骨啊。」
「我是來看後宮養成文的,再不濟也得是宮鬥文,我不要看封建帝王一怒,血濺五步啊!」
-1-
眼前的文字並不令我害怕,卻還是讓我有片刻失神。
連和我容貌相似的人都忍受不了嗎?
看來沈庭川確實恨極了我。
記憶裏,他在我面前總是眉眼含笑,從不曾發過脾氣。
「我拿姐姐一點法子也沒有。」
他時常這樣說,嗓音無奈卻甜蜜。
我想象不出他喜怒無常,陰惻惻看人的模樣。
不過片刻怔愣,系統已將我投送至書裏,並播報道:
「男主目前心動值未知,黑化值未知,請努力攻略吧!」
「都未知!?那我怎麼知道有沒有攻略成功?」
系統蔫蔫的聲音從腦海傳來:
「因本世界的男主處於脫離系統控制邊緣,無法準確檢測各項數據,所有數值均需宿主自行探索。」
我嘴角抽搐:「所以我在不知道他是殺人如麻,還是鬧小狗脾氣的情況下,要貼上去說喜歡他?!」
系統:「半年不見,宿主還是這麼幽默。」
書內外時間流速不一樣。
雖然我脫離這個世界才半年,但書裏卻是漫長三載。
沈庭川已至弱冠之年。
我還沒想好如何應對,身後忽然傳來一個驚喜的聲音:
「周尚儀……?真的是您!您何時回來的?」
我心裏一驚,才發現這倒黴催的系統,竟然將我直接投送在沈庭川寢殿門口的大路上!
說話者叫蕊秋,我上次穿書時最要好、最信任的宮女 shen 沈庭川’t
「陛下派您出京考察我朝山川風貌,說要經年累月方能回來,我以爲至少十年八載,沒想到這麼快!」
沈庭川還挺會找理由。
我以爲他會賭氣宣佈我的死訊,不料他只是聲稱我離開了。
難道是期待我有一天能回來?
心裏某個地方霎時軟了下來。
蕊秋還在滔滔不絕:
「您還沒面聖吧?不過陛下剛召了徐美人侍寢,今夜恐怕無暇見您了。」
我頓時僵在原地。
-2-
徐美人是世家嫡女。
她在我離開那年入宮,因背後家族勢力強大,十分囂張跋扈。
那時的沈庭川,雖因尚未完全剷除朝廷異己,還不能公開和我的關係,但我們早已形影不離。
近身伺候的宮人都對我倆的關係心照不宣。
徐美人進宮三月有餘,從未見過皇帝一面。
她從小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哪裏受得了這種屈辱。
稍一打聽,便將矛頭對準了我。
她受家族之命進宮,就是要拿捏皇帝,爲徐家在宮中立威。
徐首輔在前朝糾纏沈庭川災民之事,後宮裏她立即就派人將我擒住。
「聽說,陛下身邊的人都把你當主子娘娘捧着?」徐美人笑吟吟盯着我。
「今日本宮便教教各宮奴才,你到底是哪門子主子。」
她命令各宮奴才排着隊,輪流用鞭子抽打我。
我咬牙默不吭聲。
沈庭川那時正在暗中收集徐家貪污受賄之實,準備靜待時機,一舉拿下。
爲此,他甚至接受了徐家送女入宮的提議,就是怕打草驚蛇。
我此番若是鬧起來,會壞了他的大事。
是蕊秋不顧徐家暗地裏的阻攔,拼死跑到皇帝面前,通報了此事。
沈庭川趕來時,我早已渾身是血,幾近痛暈過去。
他將我小心翼翼抱起來。
我能感覺到他的胸腔在不住顫抖。
「姐姐…對不起,我來晚了。」
他嗓音哽咽,似杜鵑泣血。
我在沈庭川懷中醒來,他貼着我的面頰,輕聲開口。
說等我身子好些,再去看徐美人凌遲之刑。
他是這樣恨,恨到不顧自己多年籌謀,也要爲我出這口氣。
我最終阻止了他。
那時正是制衡徐家的關鍵時期,不能功虧一簣,否則不光我,沈庭川自己也會死無葬身之地。
他眼眶通紅,薄薄的脣抿緊,像只氣得團團轉的小瘋狗。
「今日之仇,我定叫徐家百倍千倍償還。」
-3-
我離開這個世界時,沈庭川已將徐家扳倒。
拔掉蘿蔔帶出泥,連同朝中依附徐家的官員,都遭到了大清洗。
徐美人頭都磕破了,求皇帝放她年邁的父親一條生路。
我那時準備離開,不願沈庭川造下極端殺業,勸他將徐美人打一頓,送出宮算了。
凌遲太過殘忍。
沈庭川答應我放過她。
沒想到,竟然將她留在了宮中。
我本不想如此草率直接去見沈庭川,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
衝進寢殿時,我眼前文字交替浮現:
「我靠,她要不要這麼猛?」
「就是啊,男主目前黑化值未知,萬一衝動把攻略者殺了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呵呵…要是她也失敗了,這世界直接崩塌,男主和攻略者一起埋土裏涼涼。」
眼前文字多少唬住了我,只能硬着頭皮,迎上倚在榻裏那人銳利的目光。
沈庭川懶洋洋半躺着,聽見動靜,緩緩抬起眼。
跳入腦海的第一個念頭,是他果真長大了。
記憶中稚嫩的臉龐,如今出落得刀削斧鑿一般。
沈庭川眉眼濃墨重彩,豔得像一幅古典油畫。
可惜這鬼斧神工的一張臉,此時正面無表情,周身散發出冷冰冰的氣息。
他像不認識我似的。
「何人如此大膽,敢擅闖朕的寢殿?」
我目瞪口呆,這是什麼走向?
悲痛欲絕然後失憶?
萬念俱灰然後失憶?
又或者,是怒火中燒然後失憶…
跟進來的蕊秋十分惴惴不安。
「陛下,這是周尚儀啊,您派她出京考察我朝河山,現下她回來覆命,您不記得了嗎?」
「噢?」沈庭川似笑非笑看向我。
「原來是…周尚儀,朕以爲你早就雲遊海外,就地安家,樂不思蜀了呢。」
…好吧。
是陰陽怪氣然後假裝失憶。
-4-
我心裏雖腹誹,卻還是乖乖跪下。
「臣周書意,參見陛下。」
沈庭川支着下巴,並不叫我起身,只問道:
「朕既派你考察,那你說說,各地風土人情如何?國策可有需調整改進之處?」
不是,出去考察的人設是你給我安的好不好!
怎麼入戲這麼深呢?
蕊秋一臉崇拜期待地看着我。
正極力思索如何糊弄,寢殿簾後忽然傳來細微響動。
像是有什麼東西打碎了。
沈庭川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
隨後道,「出來吧。」
徐美人蓮步輕移,於珠簾後慢慢露出臉來。
她沒了當初的囂張跋扈勁兒,素着一張臉,十分謙和有禮的模樣。
看見我,她比沈庭川還激動,結結巴巴道:
「周,周尚儀回來了?陛下一直十分掛念您。」
沈庭川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怎這般不小心,傷着沒?」
徐美人搖搖頭,「臣妾失察,打擾陛下和周尚儀敘舊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徐美人出來後,沈庭川看上去十分別扭。
眼前文字此起彼伏:
「不對勁,十分有十二萬分的不對勁!男主爲什麼是這個表情?」
「樓上一看就沒有追更吧,男主已經寵幸徐美人三年了,在攻略者離開之後。」
「不僅如此,還三天兩頭召她侍寢,咱雖然看不到限制級畫面,但每次徐美人清晨出來,都腳步虛浮,可見聖眷正濃呢…」
我抬眼愣愣盯着沈庭川。
他看不見我眼前的文字,但我仍舊期待他給予一個回答。
「看來周尚儀有些累了,不如明日再細問吧。」
沈庭川興致缺缺,忽然又想起什麼,微微笑道:
「更何況,確實打擾到朕和徐美人了。」
他如願以償見我咬住了脣。
榻上的男人支着下巴,眼角眉梢流淌出戏謔的笑意。
「反正,這回也跑不了了,是不是,姐姐?」
-5-
沈庭川將我安排在以前居住的宮殿。
這裏算是宮中極偏僻的地方,少有人煙。
那時,我帶着不受寵的皇子沈庭川,在此處住了許多年。
後來他九死一生,終於登上皇位。
沈庭川原本撥了離御書房最近的殿宇給我,以便時常能相見。
但我不願意,一則住慣了,不願挪地方。
二則他剛登基,地位不穩,我不想他將心思都花在我身上。
記得他被拒絕後有些失落,片刻便好了,又抱着我,笑着用額角蹭我的脖頸。
「也好,反正無論姐姐在哪,只要我想,總能天天見着。」
這像一句不吉利的讖語,昭示着我和他即將到來的分離結局。
沈庭川似乎決意晾着我,第二天並沒有召見。
我和蕊秋正喝着茶敘舊,她好奇我一路上的見聞。
我便胡亂扯些小視頻裏看到的「世界最純淨的地方」云云。
徐美人進來時,我正告訴蕊秋世界最高峯不是什麼五嶽華山,而是珠穆朗瑪峯。
她還是昨晚那副羞怯的模樣,很難想象這人三年前使喚宮人,將我打得皮開肉綻。
蕊秋十分警惕,下意識擋在我身前。
「三年不見,周尚儀容光依舊,陛下…陛下很是掛念您。」
我拉着蕊秋坐下,冷淡回答,「我早已不是什麼尚儀,徐美人不必如此惶Ṫů₉恐。」
「何況我當尚儀時,你也沒有這般。」
徐美人臉色白了白。
她勉強笑道,「當時年少輕狂,對尚儀多有冒犯,陛下這些年時常就這事責備我,我已知錯了。」
這話乍一聽是在自責,仔細琢磨卻能發現其中曖昧含糊之處。
蕊秋替我不值,嘴硬道,「陛下與周尚儀之事,不是我們旁人能插嘴的。」
徐美人含笑點頭,「這是自然,只是我見昨晚陛下與周尚儀有些生分,想來是太久不見的緣故。」
「我沒有別的意思…」她水潤的眸子看向我,十足無辜的模樣。
「只是今晚我在宮中設宴,望周尚儀賞光,陛下也會來,到時可與您再續前緣。」
再續前緣,呵。
這話說的,像默認我們之前掰了似的。
蕊秋遲疑地看向我,有些動搖。
這些年徐美人深受陛下寵幸,卻絲毫沒有恃寵而驕,反而深居簡出。
難道她確實改了性子,真心實意想撮合周尚儀和陛下?
我卻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因爲這樣就崩人設了。
畢竟我給徐麗盈的人設,可是個陰狠毒辣,錙銖必較的性子啊。
-6-
沒錯,我所穿進來的這個世界,是我自己寫的。
作爲一名不入流的小說作者,作品能被建造成爲穿書世界,應該感到無上榮耀。
第一次穿書那天,系統得意洋洋地對我如是說。
沈庭川、蕊秋乃至徐麗盈,皆是我創造出來的產物。
我親手寫出了他們的人設,而系統的存在,保證了他們永遠不會崩人設。
書裏的人物確實只是蒼白單薄的紙片人。
但穿書世界一旦形成,他們皆會成爲基於自身人設的活生生的人。
所以坐在側首時,我看着不遠處觥籌交錯間,徐美人因醉酒而稍顯酡紅的面頰。
我知道她心裏一定在打壞主意。
比起這個,更令我在意的,是沈庭川始終如芒在背,如影隨形的視線。
我極力忽視高臺上那人灼熱的目光。
同時忍不住腹誹:之前明明那麼冷淡,現在這又是鬧哪出?
我沒能暗誹多久,一個宮女上前佈菜,偷偷將一張紙條塞進我的手心。
「聖上危,望速來相議。」附了個偏僻的地址。
我慢慢皺起眉。
我早已不能控制書中劇情的發展,猜不出這人是誰。
但我離開時,沈庭川幾乎已剷除所有異己,三年時間用於穩固,不該再有成了氣候的威脅纔對。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我起身離席。
餘光瞟見沈庭川立即抿緊了脣,顯得有些焦躁。
我轉過臉與他遙遙對視,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
他怔了怔,不自在地垂下眼簾,耳尖微微發紅。
以往他疑心重,患得患失之時,我總會這樣笑着安慰他。
在約定地點等了片刻,我終於聽見腳步聲。
我正欲開口,來人忽然擰住我的胳膊,將我往地上狠狠一摜!
我陪沈庭川在宮中多年,自是知曉這些齷齪,因此隨身攜帶着匕首防身。
但我顯然大大低估了來人身手,他擰住我的手腕一發力,我喫痛,手裏匕首應聲而落。
我以爲他要殺我,正防着他掏出利器。
沒想到來人一手製住我,另一手竟然開始扒我的衣服!
我大驚!
現在已過宮門落鎖之時,宮裏除了宮女就是太監,這也是我敢大膽赴約的原因之一。
除了沈庭川,怎麼還有帶把兒的!?
那人已經解了我的衣帶,手往裏探。
我冷汗直流,正在奮力掙扎之時,忽然耳側傳來一陣凌厲勁風!
這登徒子心口被巨力猛地踹了一腳,跌坐在地,不住咳嗽起來。
我被來人摟進懷裏,他下意識替我緊了緊衣服。
繼而只聽沈庭川寒聲道,「什麼人派你來的,竟然敢動她?」
-7-
沈庭川殺伐果斷,喜怒無常之名,這三年傳遍了宮內外。
所以聽見他陰惻惻的問話,趴在地上那男人很快抖如篩糠地交代了。
是徐麗盈。
男人說,徐美人交代她不必殺我,只要污了我清白,沈庭川自然會厭棄。
我突然覺得很可笑。
因爲我給徐麗盈的人設裏,有一條便是,視清白名節大過天。
所以哪怕她已經脫離我的創作掌控,卻還是逃不出這個設定框架。
她始終覺得,女人丟了貞操比死還痛苦。
某種程度上,這救了我。
因爲如果那男人的來意是直接滅口,我恐怕等不到沈庭川。
可徐麗盈也太心急了。
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卻說不上來是哪裏。
沈庭川將我更用力地按到懷裏,彷彿要揉進骨髓。
「嘶…你輕點。」我抱怨道。
「不過一小會沒看住你,就惹了這麼大的簍子。」
我瞪大眼抬頭看他,「沈庭川,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講理啊!我是爲了誰…你這是受害者有罪論!」
我將紙條用力塞進他手裏,扭頭不看他。
沈庭川掃了眼紙條,沉默片刻,聲音變得有些艱澀,「所以是關心則亂嗎,姐姐?」
「誰愛亂誰亂去!」
眼前滾動的文字更是過分。
「喲喲喲,攻略者臉紅了誒!」
「誰說男主喜怒無常的,他不一直在笑呢嗎!」
「這架勢還需要攻略?男主就撐了昨天一個晚上,今天就喜滋滋貼姐姐身上當小狗了嘿嘿。」
沈庭川悶聲笑了下,貼着我的胸腔跟着抖動起來。
他呼吸溫熱,若有似無噴灑在耳尖,令我有些心煩意亂。
地上不斷磕頭的男人瞅着我倆的臉色,慌忙諂媚道:
「小人恭賀陛下與周尚儀重修舊好,嫌隙盡消!」
……
你主子知道你倒戈這麼快嗎?
-8-
徐麗盈被直接從宮宴上拿下。
她不算很慌亂,甚至還有心情理一理髮釵。
跪在沈庭川面前時,她面露輕蔑。
「本來就是孤注一擲,會失敗也是意料之中。」
她自嘲般笑了笑。
我皺眉看着跪在下方的徐麗盈。
「我知你恨我,但你也未免太心急,如此行事,你就不怕失了聖心?」
徐麗盈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
「周書意,有時我覺得你真是很天真…你難道以爲,我恨你,是因爲陛下一顆心全在你身上,我由妒生恨嗎?」
她看了眼一旁面色鐵青的沈庭川,覺得更可笑了。
「這種陰晴不定的瘋狗,只有你才當個寶。」
這話屬大逆不道了,但沈庭川盯着她:「說下去。」
「三年前我着人鞭打你,是家裏授意,想挫挫你的威風,是我大意了,沒想到你在他心裏分量這麼重。」
「重到他竟然能蟄伏如此之久,面上絲毫不顯,暗中卻扶植朝中新興勢力,最終拔掉我徐家所有的爪牙,讓我爹再無翻身之力。」
「而我爹,我爹!摘下烏紗帽不過是個白髮蒼蒼的老人,陛下卻處以極刑,讓他死無葬生之地!」
提起父親,徐麗盈終於激動起來,眼裏恨意交織,毒蛇吐信子似的目光在我和沈庭川臉上來回遊移。
「我徐麗盈高門貴女,這輩子唯一一次下跪磕到頭破血流,就是爲我爹求情,你們卻還是不允!尤其是你!還假惺惺勸陛下放我一馬…」
她盯着我,眼神怨毒,恨不得撲上來喫我的肉,喝我的血。
我震驚之餘,怒從心起。
「放過你爹?憑什麼放過你爹?你爹爲了討好先皇后,鴆殺陛下生母的時候,可有一絲仁慈?」
「京城蝗災肆虐,災民流離失所,餓殍遍野,而你爹剋扣九成賑災皇糧,重金爲你買下夜明珠,他怎麼就不能放過那些災民?夜明珠你賞玩兩天就膩了,但災民沒了下一頓,便是逼他們骨肉相食!」
徐麗盈哪裏肯聽,坐在地上瘋笑,頭髮都亂了。
陰狠毒辣是我創造她時的人設,但對親人的偏執護短,卻是她自己長出的血肉。
雖然一顆腐爛的種子,終究只會結出劇毒的果實。
-9-
我和沈庭川都沒有說話,直到徐麗盈笑出淚花,又開口。
「所以陛下,看見你在這個女人離開後,那麼痛不欲生,我怎麼捨得走?」
沈庭川瞬間沉了臉色。
「她臨走時勸你送我出宮,我便裝作十分感恩的模樣,告訴你她囑咐我陪在你身邊。」
我如墜冰窟,「你說什麼!?」
徐麗盈撫摸着自己豔麗的臉龐,面露嘲諷。
「周書意,陛下那時大約太痛苦了,連這種鬼話都信,誰叫你什麼都沒留下呢。他竟然把我當成你唯一的遺物。」
「但他依舊記恨我害你受傷,沒有讓我好過。每次他召我侍寢,便讓我跪在外間,替你抄經祈福。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我恨極了你,卻還得裝模作樣。」
徐麗盈眼裏漸漸湧出瘋狂而狂熱的神色。
「讓我這麼難受,當然得回報陛下些什麼啊…」
她拔下自己的髮釵,拿在手裏把玩,「周書意,你其實回來得很不是時候,陛下能見上你最後一面,實在非我所願呢。」
我心裏彷彿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似有所覺,猛然回過頭。
沈庭川站在不遠處,臉色蒼白,嘴脣滲血,搖搖欲墜。
我箭步衝上前扶住他。
「徐麗盈,你做了什麼?你對他做了什麼!?」
「本來是慢性毒藥,我不想暴露,三年來一直神不知鬼不覺,太醫也診治不出,最後只會以爲天子憂思過度,加之操勞政事所致。」
「可惜你回來了,我一開始爲留在宮中撒的謊必定會被揭穿,我這才加重了劑量。今日宮宴,陛下注意力都在你身上了是不是?連酒水發苦都毫無察覺。」
徐麗盈笑得愈發惡毒暢快,「好好享受吧周書意,這是我遲來三年的大禮。」
「…眼睜睜看着所愛之人死去,卻無能爲力的絕望心境。」
-10-
徐麗盈把金釵攥在手裏,毫不猶豫插進了脖頸之中。
大汩鮮血從她口中溢出,她眼裏的恨意沒有消弭,倒在繁複裙裾之下,逐漸喪失了生機。
我無暇理會。
懷中的沈庭川身體發冷,嘴角溢出的血鮮紅灼目,眼神逐漸渙散。
「姐姐,我真沒用…咳,竟然會着了這女人的道,害你傷心,咳咳…」
他抬起那雙亮如點漆的眸子,裏面含着無盡的眷戀。
「這回終於不用看你離開了,咳咳…這麼一想,也還不錯,沒什麼遺憾了。你都不知道,這三年,我是怎麼過的…」
他神情變得委屈,眼眶通紅,像只被拋棄了的小狗。
「我知道。」我哽咽着,撫摸他冰涼的下頜。
「我一直都知道,一開始就知道。」
「其實這三年來,我身邊陸續出現了很多人,我應付她們很,很累。所以纔會無暇顧及徐麗盈…真的不是我蠢。」
我的淚滴落在他臉上。
「姐姐知道,阿川一直都是最聰明的。」
聽見我喚他幼時的名字,沈庭川露出滿足的神情。
毒性發作劇烈迅猛,他疼得想要闔上眼。
「不許睡!聽到沒有!沈庭川你不許睡…!」
我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竭力想要喚回他的神志,終於崩潰大吼:
「是你去找我,要我回來的!不准你就這樣丟下我…」
「你說你要和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去適應我的生活,你還記得嗎?」
沈庭川眉尖微蹙,眼神似乎清明瞭些許,瞳孔倒映出我模糊的淚眼。
眼前文字一瞬間開始密密麻麻瘋竄:
「臥槽?!」
「臥槽?!」
「什麼意思?男主去現實世界找過她?!」
「這是可以的嗎,爲什麼男主看上去不記得了?」
「我剛纔退出去看了眼,這個頻道的訂閱量和點贊數漲瘋了!」
-11-
系統找上我,是在媽媽出車禍的第四天。
那時的我已將近三十個小時沒有閤眼,悲傷和疲憊皆已麻木。
只剩下無盡的茫然。
它說它可以讓媽媽醒過來,還可以給我一大筆錢支付後續治療費用。
但需要我去開啓一個書中世界。
我毫不猶豫答應了。
我不是個天資卓越的寫作者,因此不富裕。
但我想用我的一切,保住從小相依爲命的媽媽。
系統用了開啓這個字眼。
因爲一個由文字小說轉化而成的穿書世界,只能由原作者率先攻略成功,才能順利開啓。
這很好理解,被攻略對象,也就是男主,是由作者創造出來的。
作爲一個全新而未知的攻略對象,如果說誰最瞭解其行爲方式,最能拿捏他的心思。
那毫無疑問是創造出他的人。
我穿過來的時候,沈庭川只有九歲。
他的生母是個普通宮女,因爲美貌被先皇臨幸,也因爲美貌而遭到奉承皇后的徐首輔鴆殺。
先皇子女如雲,誰也不會在意一個宮女所生的便宜皇子。
沈庭川幼時無人照料,飢一頓飽一頓是常事。
因而看着比同齡孩子瘦小些。
我進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保證他喫上營養均衡的飯菜。
系統告訴過我,從我穿進來的那一刻起,書裏的世界就不會再按照我所寫的走向發展,人物都將成爲鮮活生命。
我給沈庭川的設定是身長八尺,俊美無雙的病嬌少年郎。
但照這麼發展下去,他能不能長到一米七都不好說…
我打了個寒顫,絕不能讓男主身高成爲這個世界之後的攻略者選擇和關注者訂閱的阻礙!!!
沈庭川一開始不喫,警惕如同某種小獸。
沒幾天又接受了,狼吞虎嚥。
我問他忽然轉性的緣故。
他輕飄飄道,「下毒一事,爲引誘被害者垂涎,不慎輕視而食之,需烹調可口方爲上策。」
「你這東西又難看又難喫,下毒的可能性不高。」
……
-12-
美食(?)是拉近人類彼此距離的最佳手段之一。
沈庭川對我卸下了稍許防備。
他問我從哪裏來,爲什麼要對他好。
我笑眯眯回答,「我爲你而來,自然要對你好。」
長大後的沈庭川聽到這種話,定會纏着我親暱一番,直到我連連告饒才作罷。
可那時的他還是個警惕多疑的小孩,所以只是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周書意,無論你的目的是什麼,看在這麼多頓飯的份上,我奉勸你離我遠點,能死得慢些。」
不說我在外面是個二十四歲的大好青年。
我就是穿進來也是個十二歲的宮女,比沈庭川還大三歲。
於是我一拍他腦袋,「喫你的飯,操心這麼多幹嘛,又不叫姐姐!」
他瞪我一眼,低頭喫飯。
「…胡蘿蔔多喫點,天天書不離手,小心眼睛熬壞了,我可沒地兒給你配眼鏡去。」
我時常說這種超出他認知的怪話,他倒也習慣。
*
我以爲我做飯,至少能保障他入口食物的安全。
某日,沈庭川喫了我送的飯,忽然臉色大變。
他疾步跑到院裏,二指伸進喉嚨,開始催吐。
我站在一旁愣住了,直到他吐完揩揩嘴,淡定解釋:「這菜有毒。」
「你,你怎麼知道?」
「那些人覺得我好殺,下的都是一種毒,味道還苦。」
我慌亂地看他,想要解釋,卻覺得無從說起。
倒是沈庭川看我的模樣,拍拍我的手以示安慰。
「我知道不是你,借用廚房做飯時,你可有離開過?」
是了,我之前設法搭上一個掌事姑姑,借用她們宮裏的小廚房做飯。
今天她非拉着我,給我看她新做的宮裝,我捧了好一頓彩虹屁才得以離開。
回去時排骨湯已經煨好了。
聽完我的講述,沈庭川點頭,又見我臉色難看,孩子氣地恐嚇我:
「害怕了?這次他們只是嫁禍你毒殺皇子,下次說不準看你擋路,就先把你脖子抹了…」
我一言不發,望着眼前這個面容稚嫩,卻將打殺掛在嘴邊的小孩。
心突然止不住地抽疼起來。
這一切都是我帶給他。
是我決定讓他年少喪母,幼失怙恃;
是我設計他一路荊棘,沒一天安穩日子。
他活得這樣艱難,卻會告誡我,「離我遠點,死得慢些。」
我沉默地將他抱住。
男孩子發育慢,他那時比Ťů³我還矮一點點。
懷裏的身體有些僵硬,沈庭川耳朵紅了。
「對不起,下次我會很小心的。」
半晌,他嘆息道,「周書意,你真是個怪人。」
嘖,又不叫姐姐。
-13-
我和沈庭川過了蠻長時間的安生日子。
那些人發現他雖然不好殺,倒也安分,便漸漸不再發難。
畢竟宮裏皇子衆多,鋒芒畢露的大有人在,他們沒空,也沒必要專門盯着沈庭川。
而我漸漸發ẗü₊現,沈庭川這人,好像還不錯。
他雖整日讀書,卻依舊會幫我灑掃做飯,沒什麼皇子的架子。
冬日炭火不夠,長夜寒冷,他會將僅有的湯婆子讓給我。
我喜甜,他偶爾被叫去赴宮宴,會將自己那份酥酪或糕點留着不喫,帶回來給我。
像兩隻寒冬裏相互依偎取暖的小獸,我們艱難地活了下來。
沈庭川衣食有保障後,得以全心全意讀書,他十分刻苦,在宗學很得先生青眼。
十幾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他不像其他皇子,整日有宮女太監跟着照顧,隨時備好喫食。
沈庭川去宗學上課時,我有很多事要忙,只能中午抽空送飯。
去的多了,其餘皇子便也眼熟我,有素質差的,見我長得好看,時常調笑幾句。
我沒什麼封建禮教的思想束縛,心裏雖厭惡,倒也覺得無所謂。
被講兩句又不少塊肉,故作冷漠卻可能讓沈庭川日子難過。
但他恐怕不這麼想。
每次都臉色鐵青,眼神陰冷。
最嚴重那次,我送完飯離開時,被生母頗受寵的五皇子攔下,笑嘻嘻不讓我走。
我一邊咬着牙賠笑,一邊朝幾乎紅溫的沈庭川使眼色,要他冷靜點。
好不容易脫身,臉還是被摸了一把。
這天殺的封建皇權,什麼狗都在皇城根下汪汪叫。
那日沈庭川回來得格外晚。
他渾身溼透,寒冬臘月的,衣服頭髮幾乎凍出了冰渣子。
我問他怎麼回事也不肯說。
半夜果然發起了高熱。
我只能大半夜爬起來,哆哆嗦嗦去找當值太醫拿了貼退燒藥,回來喂沈庭川服下。
他燒紅了一張俊臉,眸子都比平日水亮。
我將湯婆子塞進他懷裏,囑咐他發了汗記得喊我,不能溼着衣服睡覺。
又嘆口氣,「現在能告訴我爲了什麼嗎?」
他抿抿脣,目光瞥向別處。
「老五輕薄你。」
「嗯,我知道,你氣我沒有反抗?」
沈庭川睜大眼,「當然不是,我知你是爲了我才忍耐。」
「下午小考,老五又作弊,平日我都當看不見,今天使了個法子讓先生髮現,他受了頓責罰。」
「他知道是我,下學後就找了點不痛快。」
沈庭川輕描淡寫道。
我更加深地嘆氣,「你既知道我爲你才忍耐,又何苦來這一遭,平白給自己添堵。」
沈庭川燒紅的臉似乎又紅了幾分。
「我不想你受委屈,一點也不想,周書意。」
「你到底明不明白?」他輕聲問。
我看着眼前暴增的心動值,心裏說不上什麼滋味。
他見我不動,便略抬起身湊近,滾燙的脣印在了我頰側。
是白天被鹹豬手摸過的地方。
「你護着我,我便也要護着你。」
-14-
沈庭川十五歲時,終於得聖上賞識,開始接觸朝政,熟ẗũ³悉朝務。
這對他當然是件好事,進入皇帝的視野,他就會安全很多。
至少不會悄無聲息就死了。
那些藏在暗處的腌臢心思,沒法一舉除掉沈庭川,就想方設法要他難受。
首當其衝的便是我。
在宮裏這麼多年,我多少學了些防身本事。
沈庭川初涉朝堂,要憂心的事本來就多,我不想添亂。
他被聖上重用之後,皇后爲表關切,撥了許多宮人前來,連掌事嬤嬤都是她的心腹。
我跟着沈庭川這些年,不過是個普通宮女。
掌事嬤嬤上任第一天,便狠狠給了我個下馬威。
隨便尋個由頭錯處,就罰我在雨裏跪上大半天。
大家皆知這是皇后的意思,無人敢阻攔。
何況我從不曾認真打點人際關係,與衆人也並不相熟。
唯一與我相熟那人回宮時,我已經淋得抖成了篩子。
沈庭川抱起我,渾身都在顫抖,我恍惚以爲他也淋了一天雨。
他將我抱回內室,親自給我換衣服。
我們雖一起生活了六年,卻還是第一次,這麼逾矩地親近。
十五歲在這個時代已是能娶妻生子,知人事的年紀。
但我還是羞恥得想死。
雖然他身量已足,也十分早慧,但畢竟是個孩子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讓我再去跪一會……
沈庭川臉色難看得嚇人,我硬是被他控着換好了衣服。
然後摟緊了貼進懷裏,聽他咚咚作響的心跳。
「爲什麼不說?」他低頭,紅着眼問。
眼尾下垂,像個小狗似的。
非常少見地露出了委屈的神色。
「你知道我看見你在雨裏的那一刻,是什麼心情嗎?」
「你怎麼能讓他們這樣欺負你,姐姐?」
心頭狠狠一跳,他從不這樣叫我。
「我要把你關起來……不許你離開我的視線,不許任何人能再看見你,欺負你。」
他說着發狠的話,聲音卻抖得不成樣子。
眼前俊俏的少年郎模樣極端而絕望,他鮮少這般失控。
於是我按下作亂的心跳,抬頭與他對視,順着他的話安慰:
「下次不會了,別把姐姐關起來,好不好?」
他將頭埋進我溫熱的脖頸,久久不語。
我只能感受到他越來越滾燙的呼吸。
終於,悶悶的嗓音傳來:
「說話要算數,姐姐。」
-15-
沈庭川當天就懲治了掌事嬤嬤。
以年老昏聵爲由,將她打發了回去。
「現下還不能和皇后撕破臉,委屈姐姐了……」
他有些抱歉。
我紅着臉搖頭。
這傢伙自從上次我淋雨後,剖白了心跡,就像打開了什麼不得了的開關。
一天「姐姐」「姐姐」個沒完。
他小時候叛逆,加上有所防備,對我向來是直呼其名。
按理我確實長他三歲,叫姐姐也沒什麼。
爲什麼會覺得這麼羞恥?
我捉摸了一陣,覺察和他的叫法有關。
沈庭川將這兩個字含在舌尖,刻意似的,喚得十分含糊曖昧。
叫人一聽,耳朵便麻了。
我由此提出抗議。
沈庭川則堅決不改,反而愈加過分。
他發現我對他這樣喊過敏,有求於我時,便將這兩個字掛在嘴邊。
無往而不利。
沈庭川十六歲時,我被封爲尚儀,負責宮中禮儀教學及典禮事務。
這當然是沈庭川的手筆。
他摟着我,語氣撒嬌,「我想讓姐姐也坐上高位,這樣便沒人敢動你,我才能放心。」
聖上對他愈發器重,他越來越忙,也成了越來越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在旁人看來,沈庭川心思深沉,行事穩重。
只有我知道他私下是多麼敏感警惕,幾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他每日回宮必須要看見我,若沒見人,就親自去找。
奪嫡之路兇險,白日裏,他與朝廷上的豺狼虎豹周旋,籌謀深遠,不敢有一絲錯處。
被抓到把柄,便是跌入萬丈深淵,再也爬不起來。
夜裏,沈庭川常常夢魘,醒來後,啞着嗓子喚我,要我陪着才能入睡。
這般折騰,我便也睡不踏實。
沈庭川摟緊我的腰,指節都在發顫,「一起睡吧,姐姐。」
他喃喃道。
「我只有你了。」
十六歲的少年抬起頭,眼神迷戀而不安,湊上來吻住我的脣。
他的口腔溼潤而滾燙,反覆用極大的力道來確認着我的存在。
我猶豫着給予一點回應,他便像叼着了肉骨頭的惡狗,變本加厲,得寸進尺。
不知過了多久。
沈庭川終於戀戀不捨地分開,抹去我嘴角的水漬。
又替我攏好在折騰中散亂的裏衣。
「睡吧,姐姐。」他啞聲說。
雖然沈庭川被撩撥得渾身滾熱,躁動難安,但直到耳畔傳來平穩的呼吸聲,我依舊遲遲無法入睡。
我從他鐵鉗似的禁錮中稍微退開些許,仔細端詳着面前這張臉。
他在外已有行事果決狠辣的名聲,但閉着眼時,眉眼卻尚且年少。
那雙攝人心魄的眸子被遮住,只留濃密纖長的睫毛,如兩把烏黑的小扇子墜在上面。
沈庭川睡得依舊不安穩,眼皮不時撲簌簌抖動,兩顆玻璃似的眼珠在底下滾來滾去。
我撫摸這張令我心跳加速,不能自已的臉。
一遍遍在心底告誡自己:「你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可如果這樣濃烈而無法抑制的感情都不是真的,那什麼纔是真的?
-16-
系統告知我攻略任務完成,是在沈庭川即將繼位前夕。
在先皇彌留之際,他終於被選定爲繼承人。
很難說先皇對這個兒子有多少感情,沈庭川走到這個位置,靠的是步步爲營的謀略和籠絡人心的本事。
系統詢問我是否要現在脫離世界,選擇回去,媽媽立即就會甦醒。
我卻一拖再拖。
我想選最合適的時機離開。
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後離開。
起初,我對自己說,現下正是沈庭川奪嫡的最關鍵時期,我怎能一走了之,棄他於不顧?
我沒法陪他一輩子,那至少要看他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確保再沒有人可以欺負他。
後來,我安慰自己,沈庭川剛登基,地位不穩,周遭人皆不可信,我得確保他的皇位穩如泰山。
直到我被徐麗盈鞭打,沈庭川咬牙切齒髮誓替我報仇。
他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徐家,並且應下了我放徐麗盈一馬的請求。
是夜,夜涼如水。
沈庭川摟着我,灼熱滾燙的氣息打在我的頸側,他語氣愉悅中帶着掩飾不住的興奮:
「姐姐,一切終於結束了,不會再有人能妨礙我們。」
「我會昭告天下,尊你爲我唯一的皇后,我的權柄與江山,皆與你共享。」
十七歲的少年嗓音裏是掩飾不住的欣喜。
他以爲終於可以不再隱藏愛意,終於可以生活在陽光之下。
沈庭川的吻細碎落在我脖頸間,「姐姐,我是你的了。」
他含笑着,將這句似情人耳語般的誓言吹拂進我的耳廓。
直到那時,我才終於驚覺,自己選擇了最差勁的時機。
系統早已多次催促我離開。
現實世界中,維持媽媽的神志需要極大成本。
系統很不滿意,它勒令我必須立即離開,否則交易不再作數。
沈庭川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朝堂已經穩妥,而我在他身側。
他攥着我的手,呼吸平穩,面容柔和,眉尖不再蹙起。
我顫抖着湊上去,鼻間是沈庭川身上好聞的松香味,輕吻他的脣。
他咕噥着什麼,似乎要醒過來。
我趕忙用另一隻手拍拍他的肩頭,少年便又安分沉沉睡去了。
我沒留下任何信件或信物。
系統說沒必要。
而我不敢。
-17-
在醫院前的公交站遇見沈庭川時,我剛給媽媽送完午飯。
自從媽媽醒來,一天三頓,我都從家裏做了送去醫院。
以前的我也不會做飯。
在書裏陪沈庭川的那幾年,最落魄的時候,我怕宮人送的飯菜有毒,都是自己開火做了給他喫。
照顧一個剛從植物人狀態清醒過來的病人,費時費力。
我昨晚沒睡好,在公交站等車時,哈欠連天。
周圍忽然開始竊竊私語,我漫無目的望過去,看見了那個我以爲Ṫűₑ這輩子不會再見的人。
沈庭川不該是這個樣子。
哪怕最不受寵的時候,他也是榮辱不驚,進退有度的。
更遑論他登基後,龍袍加身,運籌帷幄,除我被徐麗盈鞭打那次外,從不曾有半分失態。
現在,沈庭川精美的綢緞長袍上滿是髒污,墨色的長髮毛糙不已,臉上甚至還有點點血跡。
我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大步上前抓住他的胳膊,「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他目不轉睛盯着我,像終於找到主人的流浪狗,嗓子裏發出低沉隱約的嗚咽聲。
「有哪裏受傷嗎?」
沈庭川笑着搖搖頭,似乎很享受我的焦急。
「…是 coaplay 吧?」
「也不太像,髒兮兮的,倒像個流浪漢。」
Ṱṻ₌「你別說,也許人家 cos 的就是流浪漢呢哈哈哈…」
我回頭狠狠瞪了說話者一眼,拉着沈庭川來到醫院僻靜處。
「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會來這兒的?」
沈庭川抿了抿脣,既捨不得將目光從我身上移開,又帶着些許身處陌生環境的不安感。
書內世界的三年,他牴觸情緒劇烈,其他攻略者紛紛無功而返,因爲沒有看點,這個世界能帶給系統的收益寥寥無幾。
加之沈庭川各項數值極度不穩定,甚至令這個以他爲主角展開的世界,開始分崩離析。
系統不得已現身,質問他到底要幹嘛。
由此沈庭川得知了所處世界究竟是怎麼回事。
隨後他和系統做了個交易。
要求來現實世界見我一面。
回去後,他就同意讓系統刪除腦內關於我的全部記憶,乖乖做回提線木偶。
不再記得我的沈庭川,將會被無數前仆後繼的玩家攻略,繼續爲系統牟取無窮無盡的利益。
-18-
「爲什麼要做到這一步…我不值得你這樣的,沈庭川。」
聽完他的講述,我的心像被某種巨大力道攥住,聲音哽咽。
「值不值得我說了纔算。」沈庭川癡迷地撫摸着我的面頰,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
「姐姐,我知道是你創造了我,是你創造了這個滿腦子只有你的沈庭川,所以我只爲你而生,只爲你而來。」
「我知道這裏有你無法離開的理由。」他抬頭望向醫院樓頂的招牌,「所以我來了。」
我顫抖着脣,幾乎說不出話。
忽然發現他的身體正逐漸變得透明,捏着的質感也無比奇怪。
「啊…看來時間快到了,這系統還真是摳門。」
我聲音裏是藏不住的恐慌,「你,你要走了嗎?你會忘了我對嗎?」
沈庭川笑了笑,看上去有點虛弱,卻異常堅定。
「不,我絕對不會忘了你,姐姐。我會脫離那個世界,會來適應這裏的生活,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麼都可以做到,姐姐。」
沈庭川的眼睛亮如星辰,他垂下眼,無限眷戀地吻住了我。
以前我們時常接吻,卻沒有一次如這般,飽含鹹溼的淚水和逐漸消散的松香氣息。
「系統會來找你的,姐姐。答應它的要求,再次回來找我,這一次,我要和你一起離開。」
他的眼眶紅了,像是回憶起最真實而恐懼的夢魘。
「你丟下過我一次,不可以再有第二次…」
……脣上的溫度消失殆盡。
我心如刀絞,耳畔不斷迴盪着沈庭川最後的話。
「不可以再有第二次。」
他應該恨我,應該忘了我,應該愛上其他人來消解我帶給他的無盡傷痛。
唯獨不該還愛我。
如潮水般湧上來的悔恨和失而復得的喜悅同時攥住了我。
我捂住臉,淚水從指縫中滲出。
發出了本該在第一次離開沈庭川時就爆發的痛哭。
-19-
三天後,系統找到了我。
它匆忙而焦急,希望我再攻略沈庭川一次,條件隨我開。
故作苦惱地想了半天,我提出自己的條件:
「我要沈庭川。」
系統沉默半晌,然後咬牙道:「好。」
它告知我沈庭川不會有曾經來過現實世界的記憶,他的記憶只會停留在我不告而別,將他徹底拋棄。
進入書中後,它宣佈沈庭川的各項數值無法檢測,要靠我一步步摸索。
我知道這次行動艱難,希望渺茫。
我不知道能否讓沈庭川再次愛上我。
但我知道的是,我一定要帶他離開。
*
懷裏沈庭川的生命在飛速流逝。
我不顧周遭宮人侍衛的眼光,不顧腦中眼花繚亂的文字。
只是邊流淚,邊飛快訴說着沈庭川與我的約定,企圖喚回他的神志。
沈庭川終於再次睜開了眼,喃喃道,「我,我去找過你嗎,姐姐?」
「……我記不起來了。」
我目露絕望,幾近崩潰。
他卻微微一笑,語氣篤定,「但我相信你,我不走……我會一直陪着姐姐。」
沈庭川費力抬起手,摸摸我的臉。
「因爲我愛你。」
「從很小的時候,在你離開的這三年,乃至你突然出現的當下……」
「我都毫無保留地愛着你。」
我心如刀絞,泣不成聲。
怎麼辦?到底怎樣才能救他?!
腦中終於出現了系統的聲音:
「恭喜宿主,男主各項數值現已可正常檢測。」
「經檢測,宿主進入書中,與男主相見那一刻,心動值已達百分之百,現已完成攻略任務,是否立即脫離該世界?」
我愣了幾秒,原來從沈庭川見到我開始,攻略任務就完成了。
正如他所說,他沒有一刻停止愛我。
「系統!我要你馬上兌現承諾,讓我帶他離開!」
我想了Ťùₑ想,害怕它摳字眼,補充道,「我要他平安健康地離開。」
腦中系統哼了聲,似乎有些不情願。
「沒想到被這小子賭對了。」
我沒明白它什麼意思, 只是不停催促,摟緊了懷裏的沈庭川。
「行吧, 是我被你們這對心眼子鴛鴦耍了,願賭服輸, 我立即送你們離開。」
「不過……」
系統冷笑了聲, 「他總說, 沒有你的世界對他就是地獄, 誰又敢說那個全然陌生的現實世界不是呢?」
-20-
沈庭川昏睡了一星期才醒來。
要不是他各項生命體徵均正常, 我一定以爲自己被系統耍了。
再次與那雙眼眸對視, 我恍惚以爲過了一個世紀。
沈庭川緊緊擁抱着我, 彷彿再也不願將我放開。
「我賭贏了,姐姐。」
系統也用了「賭」這個字。
沈庭川確實是在賭。
他賭自己已完全瞭解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則,賭系統的傲慢輕敵, 也賭我對他的心意。
沈庭川在過去這三年, 明面上應付着接踵而至的攻略者, 暗地裏卻悄悄調查,觸及這個世界的邊界, 探索其運行規則。
如此殫精竭慮, 無怪乎他忽略了徐麗盈。
知曉了自己所處世界的虛假,沈庭川便有ƭŭₚ的是法子應付攻略者。
系統眼看自己一手投資的世界,由於男主從中作梗, 收益越來越低。
它只好被迫現身, 與沈庭川對峙。
沈庭川來見我時, 因害怕系統監視,說辭真假摻半。
其實早在系統現身前, 他就有了整個計劃。
從現實世界回去後, 他如約同意系統刪除自己腦內記憶,卻在中途突然翻臉,不幹了。
刪除主角記憶是個極度精密的過程,因爲沈庭川的不配合, 對整個書中世界都產生了極大影響。
系統氣急敗壞,卻無可奈何。
只能眼睜睜看着沈庭川攪得世界動盪不堪,搖搖欲墜, 自身各項數據因而無法被準確檢測。
他料想系統不捨得這個世界荒廢,必定會叫我來救場。
他知道系統想要榨乾自己最後一滴價值。
這計劃風險極大, 自身安危完全無法得到保障。
所以沈庭川還是失去了部分記憶, 他並不知道自己曾經來找過我。
徐麗盈的殺機在預料之外,所幸系統遵守了約定。
我最後抱着沈庭川說的那些話, 產生了很大反轉,吸引了一波關注。
當時眼前的文字說訂閱漲瘋了。
想來這個世界雖然最後崩塌,但系統還是大賺了一筆。
系統雖然必須遵守曾出口的諾言,但它若非要與我們魚死網破,最後也只能落得個兩敗俱傷。
我十分後怕,這實在是一步險棋。
沈庭川將腦袋擱在我肩上,笑得狡黠而滿足。
「任何事都不可能萬無一失,我這樣愛你,想要和你永遠在一起,所以願意承擔任何風險。」
「……說起來,姐姐,你以前很少說愛我。」
沈庭川眼巴巴望向我,眼神有些委屈。
我以前的確很少說。
那時的我, 根本無法控制自己不對他心動,若宣之於口, 恐怕早已喪失離開的勇氣。
於是, 我捧住面前這人俊俏到不可方物的臉,深深印下親吻。
換氣間隙,我一遍遍不厭其煩地重複:
「我愛你。」
「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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