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陸衍沖喜的第三年,他還是沒有和我圓房。
陸夫人明裏暗裏嫌棄我無用,府中下人也竊竊私語。
我覺得委屈。
但陸衍一概不理。
直到那日,他指着窗外的一個男子讓我看。
我問:「他是誰?」
陸衍笑了笑,說:「那是我給你找的新夫君。」
-1-
這是陸衍第三次說要把我嫁給別人。
我抿了抿脣,滿心失落。
陸衍像是沒看出我的不快,語氣緩緩道:
「……是陸家旁支,父母雙亡,由族中養大。
「爲人勤奮刻苦,所以我將他接到府裏,供他讀書。
「距離下次春闈還有半年,知知,你正好能與他熟悉。」
他說到這,摸摸我的頭,低聲哄,「等我死了,你就跟他上京,好不好?」
我悶悶地說,「不好。」
我不要改嫁,也不要別人。
「當初入府沖喜的時候說好的,我要一直留在陸家。」
陸衍微笑着摸了摸我的鬢髮:
「知知,聽話。」
他這人一貫這樣,看着病歪歪,語氣軟綿綿,但一旦做了決定,不會聽人勸。
當初陸夫人給他尋沖喜娘子。
他說不要,就算進了門,他也不會碰。
後來果然。
新婚夜,他讓我喊他兄長。
「以後,我給你尋個好人家嫁了。」
他言出必行。
第一年,他給我找了個當鋪老闆,年紀輕輕就有了資產,可惜後來發現他沉迷酒色。
第二年,他說男子有錢就壞,給我找了個小戶,但誰知對方只是貪圖陸衍給我準備的嫁妝,又不成。
這次,他又找了陸遠舟。
陸家旁支,知根知底,不用擔心他騙我。
父母雙亡,免了我被婆婆磋磨。
勤奮苦讀,有大出息,以後的日子不會難過。
陸衍什麼都考慮了。
卻獨獨忽略了我願不願意。
-2-
陸遠舟還是在陸家住了下來。
陸衍用心良苦,打發我去給他送湯。
青瓷小碗,用了上等人蔘,最滋補。
陸夫人專門給陸衍熬的,如今他卻捨得給外人。
「我不送。」我說,「他憑什麼?」
陸衍好脾氣地說,「聽話。」
我不甘心,問,「你捨得?」
捨得續命的蔘湯?
也捨得我?
陸衍不答,起身將碗端起,親自放在我手裏。
這便是答案了。
我氣得轉身而去。
書房裏,陸遠舟穿一件洗得發白的青色衫,見我來了,侷促地起身,衝我拱了拱手。
他喚,「知知姑娘。」
我啪地把東西放在桌上。
「知知姑娘留步。」陸遠舟喊住我,「我們談談。」
我以爲他要跟我談婚約的事,心裏厭煩。
「你別癡心妄想。」我先開口打斷他,「我是陸衍的妻子,我不管他跟你說了什麼,都不作數。」
頓了頓,又道,「我不會嫁給你的。」
陸遠舟聽完並不生氣,只是點頭,「我明白。」
「不過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知知姑娘不必擔心,我沒有癡心妄想。」
我不信。
陸衍天不假年,不知有多少人眼紅陸家家產。
只是沒人能從陸衍手裏佔到便宜。
但陸衍疼我。
整個揚州城都知,他爲我準備了豐厚嫁妝。
誰娶了我,便是得了個聚寶盆。
我不信陸遠舟例外。
陸遠舟也坦誠,說他的確需要銀子。
「……不過我要銀子,只爲讀書,大公子已經承諾會送我上京。」
「盤纏有了,別的我不多求。」
他看着我,笑容和煦,「知知姑娘,你與我做個交易如何?」
「交易?」我意外。
「嗯,你容我在府中半年,等春闈中榜,或許,我能爲大公子求得救命的良藥。」
我瞪大眼。
陸衍的病無藥可醫,那是孃胎裏帶出的病。
這麼多年,陸家懸賞萬金,從無結果。
陸遠舟怎麼可能會治?
「你騙我?!」
陸遠舟搖頭。
「我不騙人。」他說,「天下良藥,都在宮裏。」
「若是我能順利中舉,ƭù₃金鑾殿見駕,我願爲大公子求藥。」
「知知姑娘,你意下如何?」
「……」
我Ṫū́ₛ能意下如何?
他說能救陸衍,就掐住了我的命脈。
-3-
我不再抗拒陸遠舟,對於陸衍明裏暗裏的撮合,也都順着。
府裏漸漸傳言,我這次是動了改嫁的心。
風言風語愈演愈烈,傳到了陸夫人的耳朵裏,她很不高興。
尤其是陸衍突然咳血昏迷。
而我恰好不在。
陸夫人更是怒火中燒。
「娶你進門就是爲了照顧阿衍的,你整日裏和別人眉來眼去,是不把我、不把陸家放在眼裏嗎?」
「你別忘了,你還是陸衍的妻子。」
「阿衍想法荒唐,我不說,是念着他身體不好,你別以爲你真的能嫁給別人。」
「我告訴你,你就算死,也要給我死在陸家。」
我低着頭,靜靜地聽,心裏並不生氣。
陸夫人其實人不壞。
她沒有像隔壁的王家,對媳婦動輒打罵,也沒有讓我晨昏定省。
她對我唯一的要求,便是照顧好陸衍。
「……如果阿衍真的不在了,我也只求他有個供奉香火的人,不至於做個孤魂野鬼。」
這是陸夫人所有的心願。
她愛子心切,也愛屋及烏。
對我,她喜恨都有。
喜我當初真心實意嫁陸衍,又恨我如今三心二意覓新人。
關於陸遠舟的打算,我沒說。
京城太遠,宮宇很深,我怕得一場空歡喜。
所以我只是小聲開口,「對不起。」沒辯解一句。
陸夫人憤恨:「宋知。」
她說:「你要知道,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夫君,願意見自己的妻子與他人親熱。」
「你既然動了歪心,就別再去刺阿衍的眼。」
-4-
陸夫人生氣了。
她給陸衍的院子加派了護院,防着我進去。
我也沒鬧,乖乖守在門外。
從日出到日暮。
守門的婆婆看我可憐,勸道:「知知姑娘,回去吧,天晚了。」
「夫人不讓你看少爺,我們不敢違抗夫人的命令,你就算把地站出個窟窿,我們也不能放你進去。」
「聽話,別耗着了。」
我抱着膝蓋,搖了搖頭。
陸衍沒醒,我回去也睡不着,還不如在這裏。
婆婆無奈,給我拿了個小凳。
我沒要。
我也不想這麼任性。
可嫁進陸家三年,這是我第一次被隔絕在陸衍之外。
陸夫人懷疑我,我不好解釋。
Ṭũ̂ₐ守在這兒,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夜半,月亮隱藏在雲後,開始淅淅瀝瀝地下雨。
頭頂突然多了一把傘。
是陸遠舟。
「我聽說你在這兒等了一整天。」他說,「夜深了,婆子們都睡了,回去吧。」
我說,「不要你管。」有些埋怨。
其實怨他沒有道理。
陸衍一意孤行,沒有他,也會有別人。
「你走吧。」我聲音疲倦,「我想一個人靜靜。」
陸遠舟卻蹲在了我身邊。
「夜黑。」他說,「我陪你一會兒。」
「不要你陪。」
「我也擔心大公子。」陸遠舟說,「盼着他儘快醒來。」
雨滴滴答答地敲在傘上,陸遠舟問我,怎Ṫű₅麼不跟陸夫人解釋真相。
「……說清楚了,她也就不會怪你了。」
我搖了搖頭。
她誤會我不要緊,但若是讓陸衍知道,我怕他生氣。
他此生最恨別人因他受累。
「……皇宮裏真的有藥嗎?」我問。
陸遠舟扭頭看我,他問:「既然懷疑我,怎麼還留下我?」
「因爲陸衍信你。」我說,「而且,你讀書好。」
陸衍讀書也好,可他不能科舉。
某些時刻我覺得,陸衍之所以選擇陸遠舟,是將自己的一部分投射在了他身上。
所以助他平步青雲,又盼他妥善待我。
陸遠舟聞言一笑,他認真道:「你放心,我沒有騙你。」
「宮裏也真的有藥。」
「知知姑娘,大公子會好的。」
-5-
陸衍在第三天醒來。
剛下過雨,長廊溼冷,他在廊下喂鳥。
一向如此。
越是大病,越不肯躺着。
陸衍厭惡自己病歪歪的模樣。
但今時不同往日,他現在病得太頻繁了,我甚至懷疑,他能否撐過半年。
「怎麼苦着臉。」陸衍勾脣,「放心,又熬過了一次,我暫時應該不會死。」
我呸呸呸,「不准你這麼說自己。」
陸衍不在意,人生人死都是天定,命數而已。
「我坦然受之,知知,你也要習慣。」陸衍說。
可我沒有他那樣豁達的心,我不接受,我想他活。
「和陸遠舟相處得怎樣?」見我不語,陸衍轉移話題,「聽說他陪了你一夜。」
我不意外他知道。
流言蜚語,總是傳播得很快。
「是他非要賴着不走,不是我讓他留下的,你別誤會。」我說。
陸衍失笑,笑完了,跟我說他不誤會。
「……至少你不討厭他。」陸衍說,「只要不討厭,天長日久,就總會喜歡的。」
廊下突然起風,陸衍撥了撥我額前的髮絲。
我忍不住想問,那你呢?
既然那麼在乎我,爲什麼就不能順了我的心,解了我的意?
țû⁺若是陸衍,做寡婦也行。
但陸衍還是那句不行。
「知知,不值得。」
我只覺無言。
三年,一千多個日夜,陸衍反覆唸叨。
他要我走,不要我留。
府中下人不止一個羨慕我好命。
「少爺對你多好啊,也不知道你燒了什麼高香。」
「你又不是特別漂亮,什麼都不懂,少爺偏偏選了你。」
「是你走運。」
嗯,可能真的是運氣。
恰好那年,叔叔做工摔斷了腿,斷了營生。
七歲的堂弟餓得哇哇大哭。
我走遍四鄰,只借回來一袋紅薯。
生的紅薯只能賣半文,烤好的紅薯卻能賣兩文。
於是我生了爐火,烤了一筐熱乎乎的紅薯。
上元燈節,燈火璀璨。
我一手拽着堂弟,一手提着竹簍,向每一個路過的人吆喝叫賣,聲音又大又敞亮。
那時我並不知,陸衍在二樓看我。
「……那姑娘,精力好旺盛,這樣冷的夜,她賣了一夜的紅薯,還是笑呵呵的。」
一句無心之言,陸夫人記在了心裏。
於是,我進了陸家。
一萬兩銀子,給叔叔治了腿,給阿弟上了學,又買了新房子,且尚有結餘。
所以我心甘情願。
可我沒想到,陸衍不願意。
新婚夜,揭開蓋頭,他認出了我。
從此,便覺得欠了我。
「把你拉進了泥淖,自然要還你一生安樂。」
這成了陸衍的執念。
可他不知,上元燈節的驚鴻一瞥,也是我的執念。
-6-
轉眼到了年關。
年後,陸遠舟便要啓程上京。
揚州舊例,筆袋繡竹,寓意筆下生花,節節攀高。
於是我抽空給陸遠舟繡了個筆袋。
他住在陸宅西北角,雖然偏,但什麼都不Ṭū⁴缺。
陸衍待他是貴客。
院子裏種了君子竹,屋子裏炭火旺盛,一股子暖意。
陸遠舟在屋子裏烤炭火,似乎沒想到我來,他有些意外。
我把繡好的筆袋遞過去,「希望你金榜題名。」
陸遠舟一怔,摸了摸繡花,半晌淺淺勾起脣角。
「會的。」他說。
他眼中有洞察一切的明瞭,明白我這句期盼,其實不爲他。
我與他都知,祝福無關真意,只爲私心。
心知肚明的一件事,我卻莫名有些心虛。
「那我先走了。」
火盆的炭火爆破,是熟悉的香味,我不自覺抽了抽鼻子。
陸遠舟見了,退開一步,說,「……是紅薯,要喫嗎?」
「……」我。
-7-
陸遠舟很擅火候。
他烤的紅薯又甜又糯,我喫了滿嘴的燙,還是忍不住。
陸遠舟給我遞了帕子,「……慢一點。」
溫暖的食物讓我心情大好,也打開了我的話匣子。
我跟陸遠舟說我的過去,說我怎麼認識了陸衍,又說我阿弟勤奮苦讀。
「其實我不是非嫁人不可。」我說,「我跟陸衍說過,如果他不要我待在陸家,等阿弟長大,我就回家。」
叔叔養大了我,沒把我當累贅。
阿弟心疼我,也不會嫌棄我。
我要是回家,也可以的。
但陸衍不肯。
「再嫁之女,回家守寡,或早或晚,只會被嫌棄。」
「你阿弟,總會成親。」
可能自小就是個藥罐子,陸衍心思細膩,不想一萬種好,只想萬一的那個「壞」。
陸遠舟贊同,「其實大公子想得不錯。」
也許吧,陸衍的顧慮,其實我知道。
只是不願想。
喫了最後一口烤紅薯,我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多謝,我走了。」
「等等。」陸遠舟握住我的手腕,摸出了帕子。
他的動作很輕,眉眼也很溫柔。
其實他人不錯。
如果是另一個場合,我想我會喜歡他。
可偏偏是此境。
我有陸衍,他也是不得已。
「陸遠舟。」我張口,「等你拿到了藥,我們就兩清了。」
「以後你做了大官,一定會娶到一個可心的好姑娘。」
陸遠舟抬頭看我。
他問,「什麼是好姑娘?」
我一怔,被問住。
陸遠舟一笑,那神情像在說,他比我更懂什麼是好。
我正要說什麼,外面突然傳來動靜。
是陸衍。
他站在廊下,正仰頭看着灰濛濛的天。
我驚訝,「你怎麼來了?」
「你一直沒回去,怕你跌倒,所以過來看看。」陸衍說。
我哦了一聲,不好意思地笑,「陸遠舟烤了紅薯。」
陸衍便將視線落在了我身後。
陸遠舟拱手,「大公子。」
陸衍沒有回應,他神色佈滿涼意,冷淡得有些不近人情。
他在不高興。
但我ṭū⁾不知道他爲何不高興,「陸衍?」
陸衍收回目光,抬手擦掉我嘴角的污漬,動作有些粗魯。
我不自覺蹙眉,陸衍似乎纔回過神,半晌自嘲一笑,鬆開了手。
「走吧。」
他轉身離開,沒有等我。
我忙跟了上去,走了兩步,纔想起來給陸遠舟告別。
陸遠舟衝我拱了拱手。
-8-
新年後,陸遠舟準備上京。
臨行前,他來跟陸衍道別,陸衍沒見。
自那日後,陸衍對陸遠舟就冷淡了許多,雖然他沒有明說,但舉止之間,總會帶出來一些。
但科舉是大事,我便說我去送行。
陸衍聞言一默,半晌才說好。
「你去送一送也好。」陸衍說,「這樣,也不怕他一去不回。」
我沒太懂,但難免多想。
送陸遠舟上船的時候,就忍不住直接問,「你會回來的對吧?」
陸遠舟失笑,「爲什麼這麼問?」
「……因爲……」我支支吾吾,解釋不清。
「要是我不回來,你打算怎麼辦?」陸遠舟問。
「這玩笑不好笑!」我打斷他。
陸衍的命還等着他救,這最好是一句玩笑。
陸遠舟一怔,隨後頷首,「對,只是玩笑,你放心,陸某不是背信棄義之人。」
「答應你的事,我會做到。」
他上了船。
船入江水,江水無邊。
對陸遠舟而言,這一去,也如飛鳥入山林。
回不回,只憑良心。
多日的相處,我不願把他想成一個壞人。
「所以陸遠舟,你一定要回來。」我默默地想。
可他終究還是騙了我。
過了五月,陸遠舟還是毫無蹤跡。
上榜的消息早就傳回了揚州,族裏也放了鞭炮,可陸遠舟甚至沒有寫一封信。
我恨忘恩負義的人。
「我要去京城找他。」我說。
陸衍低聲咳嗽,說:「不必。」
他站在窗邊,神色依然是淡淡的。
「知知。」他說,「他若真不回,也不過損了一些銀兩,趁早看清,總好過害了你。」
「可他說要給你求藥!」我大聲說。
陸遠舟答應過我,不能說話不作數。
陸衍一怔,隨之無奈一笑。
「生死有命。」他說,「況且,我大限將至,無藥可醫。」
不是。
不是絕路,也不是結局。
陸遠舟答應過我的,他不能反悔。
但世事非我所想。
千里之外的陸遠舟還杳無音訊,活生生的陸衍卻真的被吸乾了壽命。
他驟然陷入了昏迷。
於是我跪在陸夫人面前,求她準我上京。
-9-
新科學子都住在同福客棧。
陸遠舟也在。
他是這一屆學子中最出名的。
「……昭惠公主喜歡他。」掌櫃的跟我說,「公主看上了他,常常宣他進府陪伴。」
說完打量我,「姑娘是他什麼人?」
我說,「我是他妹妹。」
「妹妹?」掌櫃笑了笑,「妹妹好,只要不是情妹妹,就什麼都好。」
我不解。
掌櫃語氣曖昧,「我跟你說,公主府裏養了十八位面首,這位探花郎,恐怕要做第十九個。」
我瞪大了眼。
雖然我討厭陸遠舟,但他是堂堂探花郎,怎麼可能自貶身份。
「信不信,你等着看就知道了。」掌櫃不在意。
我等到傍晚。
然後親眼目睹陸遠舟從一輛富貴華麗的馬車上下來。
他神色如常,沒有一絲被迫的屈辱。
只是在見到我時,有些驚訝。
「知知?」他喜道,「你怎麼來了?」
「來拿藥。」我手心朝上,「你答應過我的。」
陸遠舟愣住。
「答應了就要做到,你敢反悔,小心我不饒你。」我兇巴巴地威脅。
陸遠舟靜了靜,眼眸裏像是有什麼消失了。
「你放心。」他語氣和煦,「我不會反悔。」
「只是需要等一等,過幾日,我就把藥給你。」
-10-
我等了半個月。
陸遠舟總是早出晚歸,不止一次,我聞到他身上女子的脂粉味。
我沒多問,陸遠舟也沒解釋。
這日,陸遠舟終於跟我說,他拿到了藥。
「明日我就把藥給你。」他說。
我長長地鬆了口氣。
上京的時候,其實我很忐忑,我怕他翻臉無情。
但好在,一切順利。
夜裏,我去街上閒逛,想給陸衍買一件紀念品。
京都富貴迷人眼。
最高的酒樓外面,停着最華貴的馬車,隔得遠,高臺上的兩人讓人看不清臉。
但我認得陸遠舟身上的青布衫,早上我才見過。
此刻,他坐在公主身邊,正與公主飲酒。
那些傳言沒有污衊他。
他的確邀寵、媚上。
我心裏其實有一點小小的失望。
但又覺得,他沒有錯。
畢竟一步登天,誰會不想呢?
身邊有三三兩兩學子聚在一起,他們譏笑,「……好一個探花郎,不走陽光大道,偏要去鑽女人的裙襬。」
「丟盡了咱們讀書人的臉。」
「不過聽說這位陸探花,也是不得已,他有求於公主。」有人替陸遠舟說話,「有求於人,自然被人拿住把柄,身不由己。」
「哦?他求公主什麼?」
「那就不知道了,不過昭惠公主是陛下最寵愛的女兒,宮裏沒有的東西,公主府都有,陸探花想要什麼,找公主倒是找對了路子。」
他們口舌如刀,又編撰了許多香豔的情事。
我卻什麼也聽不進去了。
我埋着頭,捂着耳朵,把自己當成一個過客,匆匆離去。
直到陸遠舟將藥放在我手裏。
「拿好。」他把一個白玉瓶放在我手心,露出淺笑,「幸不辱命。」
他身上的酒味很濃,口氣欣慰,掌心又滾燙。
我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問他找誰求的藥。
「……是公主……對不對?」
天下的讀書人都自命清高。
陸遠舟初來京城,中了探花,一片坦途,除了藥,他沒有任何理由自污。
但陸遠舟說不是。
「你不用想太多,和你無關。」陸遠舟口氣如常,「你出來太久了,拿了藥,快點回去吧。」
「知知,陸衍在等你。」
他肩膀落了滿街的燈光。
蒼白,冷冽。
是謊言,也是善意。
我聽懂了,但我也只是低着頭嗯了聲。
陸衍比較重要。
所以我不會多問,但眼淚一顆顆掉落,是苦的。
-11-
我在第二日離京。
可京城這種地方,從來不是我這種人來去自如的地方。
纔出了城,就又被劫了回去。
富麗堂皇的園子裏,眼前的女子像一朵盛開的牡丹。
「你叫宋知?」她問。
我知道她是誰,但我不喜歡她,所以抿住脣,不答她的話。
公主嗤笑,鮮紅的指甲滑過我的臉,語氣輕飄,「別擔心,我不傷你。」
她說,陸遠舟很快就來。
「我想看看,他有多在乎你。」
陸遠舟的確很快就到。
他氣喘吁吁,語氣剋制,「公主,我們的交易結束了,你答應過我的。」
「但我反悔了。」公主氣定神閒。
她說,「陸遠舟,我們再做個交易。」
「你再陪我一年,我就放她走。」
「你要是不答應,宋知就要留在公主府,做我的奴婢。」
她仗勢欺人。
我血氣上湧,還未說話,陸遠舟一口應下,「好!」
「你——」我着急。
但公主比我還要生氣,她抬高聲音,「你連猶豫都沒有?」
「我信公主言而有信。」陸遠舟淡淡道。
公主更加惱怒,她手上用力,頸上珍珠便一顆顆落入了湖裏。
她轉頭質問我,「陸遠舟捨身爲你,你願不願意爲他也捨身一次?」
她手指湖水,「東珠一共十八顆,找回來,我就放你們走。」
「要是不願意,那你只能自己走,但陸遠舟就走不成了。」
陸遠舟聞言急道,「別管我,知知,快回去!」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天。
是呀,我得回去,陸衍在等我。
一個月了,也不知他病情如何,醒來知道我上了京,有沒有生氣?
他一向難哄。
陸遠舟不一樣,公主喜歡他,會提攜他。
對他未必是壞事。
畢竟,那是公主呢。
我這樣騙自己,騙了一步,走過陸遠舟身邊,卻再騙不動第二步。
這世上,誰又想做別人的奴僕呢?
終於,噗通。
我轉身跳了下去。
-12-
我聽到了陸遠舟的驚呼。
湖水清澈,岸上的影子扭曲成奇形怪狀,陸遠舟正被人死死壓住。
他大概是想救我。
但我卻將自己沉到水底更深處。
浮浮沉沉,翻開泥漿,一顆,兩顆……牙齒打架,靈魂飄移。
來來回回不知道多少次。
終於,月亮爬上樹梢,十八顆東珠整整齊齊地擺在了公主的面前。
我渾身發顫,昂着頭,「給你,放我們走。」
公主面無表情。
我並不怕。
「你是公主,要說話算話。」
公主咬牙。
「我反悔又怎樣!」她盛氣凌人,「憑你也敢教訓我!」
衣袖一掃,十八顆東珠又撲通撲通地落了水。
她高聲呵斥,「來人,把她給我拿下!」
-13-
我以爲自己會死在公主手裏。
但最終我還是坐上了南下的船。
公主自視甚高,不屑與我糾纏,說暫時放過我。
可我知道,不會那麼簡單。
陸遠舟和公主閉門暢談,他安然無恙地帶走了我,必定許諾了什麼。
但他不會告訴我。
渡口,他將我送上船,付了船資,又叮囑船家好好照顧我。
「……等回了揚州,救了大公子,就與他好好生活。」陸遠舟說,「若是有機會,我會回去看你們。」
我抱着腿,安靜地坐着。
落水帶來的風寒還沒有好透,我神志有些混沌,只裹緊了身上厚實的毛毯。
「知知。」陸遠舟重重握了握我的手,輕聲道,「一路順風。」
我嗓音有些啞,「你還會回來嗎?」
沒有想到,來去兩次,我問他的竟然是同一個問題。
陸遠舟失笑。
「別擔心。」他說。
我沒有搭腔。
不管他如何寬慰,我心知肚明我欠他的。
沒有一個讀書人不愛惜羽毛,但從一開始,陸遠舟就失去了這個機會。
和公主不清不白的關係,會成爲他向上的枷鎖。
史筆如刀,他沒有以後了。
而這一切,源頭是我。
但我也只能說句對不起。
一路南下,我歸心似箭,盼着快一點回去救陸衍。
-14-
但揚州城裏等待我的,卻是滿院的白幡。
棺槨已經提前停在前廳。
陸家族老們吵吵鬧鬧,爭着要把自家的孩子塞給嫡支做兒子。
而這次,陸衍沒法再站起來,遏制住他們的貪慾。
陸夫人眼睛紅腫,坐在牀榻獨自垂淚。
陸衍沉睡不醒。
我走過去,握住了他的手。
很涼,很冰。
像死人。
但我不在乎,我把他的手貼在臉頰,喃喃叫道,「陸衍。」
陸衍沒有回應。
我又把頭貼在他的心臟,撲通聲,微弱得幾不可聞。
我說,「陸衍,你不跟我告別嗎?」
眼淚不值錢,漫過臉頰,落在嘴角。
比在京城流下的眼淚還要苦。
良久,陸衍睜開了眼睛,語氣很倦。
「怎麼回來了?」他說,「留在京城多好,回來,都是麻煩。」
前廳的喧囂他都知道,陸家的變故他始料未及。
陸衍的神色有遮掩不住的恨意。
「還是晚了。」他說。
不晚,永遠都不晚。
我掏出藥,嚼碎了,伴着眼淚喂到他的嘴裏。
「你不會死的。」我哀求,「陸衍,你嚥下去。」
「你會活下來的。」
可陸衍只是搖頭。
「知知,我後悔了。」他說,「我捨不得把你讓給別人。」
「我啊,果然也是凡夫俗子。」
「所以,你不必留戀。」
他指尖抹掉我的眼淚,示意我拿出枕頭下的東西。
是一封休書。
「走吧。」陸衍說,「上京或是回家,你自己決定,我安排的未必好。」
「宋知,我不爲你做主了。」
多少次,我盼着他讓我自己做主,可現在真的聽到了,我卻求着他再管管我。
「不行。」我哽咽,「你不能不管我。」
「陸衍,你還沒有給我找一個好人家,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但陸衍只是緩緩一笑。
他太累了。
靠着一副殘破的軀體,撐住了陸家門楣。
如今還未嚥氣,親族就咄咄相逼。
世事不由人。
陸衍倦了,所以閉上了眼睛。
-15-
陸衍停靈四十九日。
入葬後的第二日,陸家族老登門。
他們逼陸夫人做選擇。
「……孩子嘛,不能選太小,難養,最好選一個年紀大的,立刻就能把生意接過去。」
另一人說,「哪有嗣子選年紀大的,當然是小的才親,大的都是給別人養兒子。」
吵吵鬧鬧,各懷鬼胎。
嗡嗡嗡嗡,像一羣蒼蠅。
我站在不遠處,看夠了這鬧劇,抄起了一根棍棒,擋在了陸夫人跟前。
「知知!」陸夫人死死握住我的手。
我側頭,說,「別怕。」
陸衍不在了,我得替他守着他母親。
族長冷哼,「你已經是個休婦,陸家的事不關你的事!」
「我是陸衍名正言順的妻子,陸家的事,當然跟我有關。」
「要是沒記錯,陸衍已經給了你休妻書!」
我聞言,從袖子裏掏出那封信,扔進火盆。
「現在,我有資格了嗎?」
人入絕境,就會爲求一條生路,逼自己撐住。
就像那年,我走出家門,義無反顧地跪在四鄰的門檻,求一袋口糧。
陸衍把我保護得太好。
卻總是忘記,我自小困苦,皮糙肉厚,耐摔打。
族人軟硬兼施,我始終沒鬆口,作爲陸衍的妻子,我不點頭,誰也進不來。
他們見我不從,開始下作地造謠,「……就是貪圖陸家富貴,被休了還死賴着不走!」
「聽說已經找好了下家,說不準,陸衍就是被她氣死的!」
揚州城裏多少年沒有這樣的熱鬧。
陸家門口,每日來來往往,都是好奇窺視的人。
叔叔和阿弟聞訊趕來給我撐腰。
叔叔欲言又止,想勸我回去,我當看不見。
十歲的阿弟就比較直接,他操起磚頭砸向看熱鬧的人,怒吼:「滾,都滾開!不準欺負我姐姐!」
但這不是他能管的事。
「回去。」我扯住他,「這是陸家家事,你不要插手。」
「聽話!」
「聽話!」
陸家家事,只有陸家人內部解決,讓誰插手,都會落人把柄。
阿弟不甘心,還要再說,街角突然傳來鑼鼓聲。
「探花郎回來了!」
有小兒歡呼,「探花郎當了大官,回來了!」
「探花郎騎大馬咯!」
-16-
新任的江南刺史回來主持家務,陸家的這場鬧劇終於落了幕。
從陸家宗祠離開後,我送陸遠舟。
「多謝。」我說。
選擇站在我這邊,對他是一件很爲難的事。
畢竟他由族裏養大,如今這樣背刺,難免被人議論忘恩負義。
但陸遠舟只是雲淡風輕地笑了笑。
他變得有些不一樣。
京中的生活一定很辛苦,但我不想問。
對他對我,這兩個月都是一段艱難的日子,沒人想緬懷。
「我沒有想到你會回來。」
公主的性格,不像是會放手的人。
可陸遠舟說,江南正好有缺。
這話不盡不詳,我一聽,也就打住了繼續探尋的意思。
和公主又達成了什麼協議,以後怎麼樣,會在揚州留多久……每個問題對他都是折磨。
但凡有一點眼色,都不會去戳他的軟肋。
所以我看着他,真心誠意說了句,「歡迎回來。」
陸遠舟一怔,繼而失笑。
-17-
陸遠舟是一個好官ŧŭ̀₌。
他上任半年,一掃官場頹靡之風,整頓商業,開墾淤田,讓江南繁榮更勝從前。
我與他見得不多。
他忙碌,我也忙。
陸夫人身體不好,陸家的生意我代爲接管。
從頭開始,萬事艱難,好在都是陸家的老夥計,受過陸衍生前恩惠,願意給我一點薄面。
至於陸遠舟……
京中快馬,每月一次入揚州城,帶來的除了榮耀,還有流言。
在公,他勤政愛民。
在私,言論不堪入耳。
他們說他是公主裙下之臣。
「沒有公主,哪有刺史。」
「江南刺史,只是公主門下一條狗。」
市井喧囂,嗡嗡聒噪。
我不往心裏去,但不知道陸遠舟是不是也能看得開。
年末祭祀,陸家闔族都在。
家宴結束的時候,已近半夜,院子裏寂靜,只有腳步聲。
我停在角門,說了句多謝,「你也早點回去吧。」
陸遠舟身上酒味濃厚,眼角微紅,聞言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烤紅薯遞給我。
「拿好。」陸遠舟說,「今晚看你沒怎麼喫飯。」
紅薯香甜,用手帕包着。
「你……」我愣住,「……你什麼時候……」
這一整晚,他從未離開,東西只能是來之前準備好的。
掌心溫熱,紅薯並未涼透,必定是一直貼身存放。
陸遠舟在赴宴之前,烤了一個紅薯,帶給了我?
我,「……」
陸遠舟似乎沒注意我的失態,他幫我推開門,又彎腰取走我手中的燈籠。
「夜深了,這盞燈就借我一用吧,明日還你。」
我心裏很慌,不自覺後退一步,察覺到自己反應過度,又逼着自己鎮定。
「不用還了。」我語氣慌張,「送你了。」
說完,我轉身跑進門。
陸遠舟卻一把握住我的手。
「知知。」他喚。
「放開!」
陸遠舟沒放,他說,「陸衍的遺願,你還記得嗎?」
陸衍的遺願?
「我沒忘記我爲什麼會出現在陸家。」陸遠舟說。
他是陸遠給我找的丈夫。
但……
「我沒同意!」我說,「我從來沒同意。」
陸遠舟聞言也沒生氣,只是笑了笑,「原來你嫌棄我。」
「不是!」
陸遠舟說,「那是什麼?」
「我……」
我啞口無言,百口莫辯,一臉無措。
而陸遠舟從容以對,說會給我時間。
話畢,他果然轉身離開,不做一絲糾纏。
-18-
我隔絕了陸遠舟的所有消息。
他在第二日還回來的燈籠,也被我擱在了庫房。
陸遠舟的心意我知道了,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討厭?
並不討厭。
可若是談喜歡……除了陸衍,我還沒有想過去喜歡別人。
一晃六月,再次聽聞陸遠舟的消息,是壩上決堤。
上游發了水,陸遠舟親自上壩。
然後,失足落了水。
江南百姓自發搜人,我也在其中,一連三日,我徘徊在蘆葦泥漿中。
步履蹣跚,神志遊離。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腦海裏只有一個念想:我要找到他。
我要找到陸遠舟。
我要救回他。
從小到大,我身邊的人總是一個接一個地離開。
我爹孃,陸衍……夠了。
至少,留一個給我,只要一個。
不知是否聽到了我的祈求,不遠處突然有人高喊:「找到了!」
「陸大人在這!」
我跌跌撞撞地衝過去,濺起一身的污泥,撲在了陸遠舟的身上。
他閉着眼,臉色蒼白,手心卻緊緊攥着一塊破布。
那是一個筆袋。
玉竹繡樣。
「……陸遠舟。」我輕喚。
像回到了陸衍離開的那日,我真怕眼前的這人,也會永遠閉上眼睛。
「別死。」我祈求,「別丟下我。」
不要像他們,丟下我一個人。
眼淚一顆顆掉落,苦的澀的,也是疼的。
我其實很少哭,因爲眼淚從未留住我在乎的人。
但這次不一樣。
眼淚替我留下了陸遠舟。
「……知知。」陸遠舟睜開了眼。
我一怔,繼而哇的一聲抱住了他。
我抱得很緊,勒得陸遠舟劇烈咳嗽,但他沒鬆開我。
「別哭了。」他聲音無奈。
「……公主……公主會放過你嗎?」我哽咽着問。
我和他的事,從來不止我和他。
中間還有公主。
能做決定的從來不是我。
陸遠舟一愣,隨後像是明白過來,悶聲笑了笑,「我會想辦法。」
「知知,我會想辦法。」
-19-
陸遠舟身體好了後,京城來了旨意,要調他回京。
是公主的意思。
「正好。」陸遠舟看着我,「我會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好。」
「等我回來。」
我有些不信,「你還會回來嗎?」
我不知道陸遠舟爲什麼有這樣的自信,在我看來,他腳上鎖着的黃金鍊,是禍也是運。
一旦掙脫,萬事休矣,名與利頃刻化爲泡影。
除非他心無大志,否則他會後悔。
陸遠舟無奈,「你似乎總是小看我。」
我沒有。
我只是不知道,要怎麼去戰勝一個公主。
況且,我覺得自己不值。
十年寒窗,名垂青史,我不值得陸遠舟放棄這些。
但悲憫並沒有持續太久。
陸遠舟還未走出揚州,邊關的急報就到了。
邊關大敗。
-20-
邊疆多年未有戰事,這次突然遇襲,失了三城。
消息傳回京城,朝堂上吵翻了天。
大多是求和,因爲兵甲生了鏽,他們沒信心。
求和派寡廉鮮恥,說不如就送了那失掉的三城,可再附加土地銀兩,說到最後,不知怎麼,又提議和親。
昭惠公主正合適。
孀居的公主,聲名狼藉,嫁過去和親,也算是給朝廷盡最後一點力。
這消息很快傳回揚州。
我承認,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有些高興。
昭惠公主要是去和親,陸遠舟就得救了。
可陸遠舟說,公主不能和親。
「太平盛世,豈能用女人做交換?」
「邊關不戰而怯,是戶部沒有銀子。」陸遠舟說,「江南千畝良田,難道還湊不齊這筆銀子?」
他主戰,並且上書,江南一地會籌備銀兩軍需。
我沒有多說什麼。
讀書人的心裏自然該裝着天下乾坤。
陸衍當年便是想做這樣的人,可他沒有機會,好在陸遠舟有。
何況陛下也主戰。
他疼愛公主,對着和親的摺子發了大怒,陸遠舟的請戰,算是解了君急。
後面一個月,陸遠舟忙得不見人影。
宴請江南鹽商,奔波各個府衙,鉤心鬥角地要銀子。
我看在眼裏, 撥了撥算盤, 去見陸夫人。
陸夫人像是預料到我會來,冷着臉將桌子上的錦盒推給我。
「鑰匙都在裏面。」她口氣很壞,「你要敗家, 就去敗吧, 反正我也管不住你。」
「……夫人。」我嗓子發乾, 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陸衍死後,我與她相依爲命。
時間真的改變了很多人。
-21-
陸家家資,加上江南糧倉,湊齊了邊關需要的銀子。
盡人事, 聽天命。
後面的事, 不是我或者陸遠舟能左右的。
邊關戰火紛飛, 但江南總是波光粼粼。
我與陸遠舟站在河邊。
今日是乞巧節, 許多人在放河燈。
「要放一個嗎?」陸遠舟問我。
我想了想,點了點頭。
陸遠舟買了兩個。
其實我沒什麼求的。
曾經求有飯喫, 遇見了陸遠舟, 完成了心願;後來希望陸遠舟健康長壽, 但未能如願。
若真的要求點什麼, 就求這一戰旗開得勝吧。
贏了, 加官進爵。
陸遠舟纔有與公主談判的籌碼。
習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希望陸遠舟此生光明正大。
-22-
京城的快馬再次進入揚州城,帶來的是對陸遠舟的封賞。
他助力邊關大捷, 官升一級。
但陸遠舟並沒有特別高興。
公主沒有和親, 那麼懸在他頭頂的刀片就沒有落下。
我們在等。
等啊等, 等了兩個月, 都沒有等到公主的特使。
倒是等來一輛普普通通的青布油車。
那車停在陸家酒肆, 下來了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婢,送了我一匣子東珠。
「公主說, 你贏回來的東西,該歸你。」女婢說。
我不自覺望向馬車。
車簾不動, 看不清裏面的人。
「公主還說,勞你轉告陸探花, 她活着一日, 就不許他再上京。」
「江南既然這樣好, 你們就在這兒養老吧。」
我一怔,隨之忍不住一笑。
到底是天家公主,放人生路也這樣霸道。
「好,我記住了。」
「那替我謝謝公主。」頓了頓, 又說,「……也願公主覓得如意郎君。」
婢女看我一眼,點頭, 「我會帶到的。」
馬車離開的時候, 陸遠舟正從城外回來。
他與馬車擦肩而過, 並未留意。
到了我跟前, 問:「你在看什麼?」
眼前人聲熙攘, 沒有什麼特別,陸遠舟不解。
我笑了笑,搖頭:「沒什麼。」
只是覺得, 江南秋意濃,湖水綠如藍。
如此好景,願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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