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網刷到一條抱怨大姑子老是週末回父母家蹭喫蹭喝沒有分寸的視頻。
仔細一看是同城,距離只有 0.1km。
不是吧不是吧。
喫我的住我的用我的,還在背後說我?
-1-
週六去家裏喫飯,我媽正忙着在廚房燒菜。
和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弟媳打了聲招呼,我就進了臥室癱在牀上刷起了視頻。
刷着刷着一不小心點到了同城,看到了一條抱怨家長裏短的視頻,文案寫着:
【救命,結婚大半年了,老公的姐姐一到週末就來蹭喫蹭喝,跟打卡一樣,一點分寸感都沒有該怎麼辦?本來和公婆住一起就不大舒服了,真的很討厭家裏有外人……】
仔細一看發現視頻底下的距離顯示 0.1km。
我頓時覺得腦子發懵,這不懂事的大姑姐不會是在說我吧?
點開評論區,裏邊衆說紛紜,但大部分都是支持博主的:
「說是來媽媽家,其實不就是來兄弟家喫喝拉撒嗎。」
「我是女兒也是姑姐,就算我離父母家再近也不會經常去打擾。雖然那是媽媽家,但現在也是弟媳和弟弟的家,偶爾去看看可以,但是如果變成常態就不好了。」
「我只要嫁出孃家門,就不圖孃家一分錢。孃家有錢了我臉上纔跟着有光,就圖一個好聽有面子。」
「什麼人啊這麼沒眼色?不會是上門來打秋風的吧?」
博主也在一些評論下回復:
「唉,她要是有這自知之明就好了。我大姑子都快三十的老姑娘了還沒嫁出去,也不知道有什麼毛病,真怕嫁不出去砸她爸媽手裏了。」
「是啊,而且她一點都沒眼色,還特別喜歡喫那些魚啊肉啊蝦啊,專挑貴的喫,每次喫的那叫一個樂。」
也有人覺得大姑子回孃家是回自己家,沒什麼好指責的。
博主回覆說:
【什麼她的家,我嫁過來這裏就是我的家了。家裏有弟弟結婚了就是不一樣,還不知道擺正自己位置,少來當攪家精。】
看到這我已經不大高興了。
還沒等我想好該怎麼辦,我媽就在外頭喊開飯了。
-2-
喫飯時我心裏還憋着一股子氣。
見飯桌上有我喜歡的油燜大蝦,我一連夾了好幾筷子。
弟媳楊依依笑眯眯地給我夾了一筷子青菜放到碗裏:
「姐,你也別光顧着喫喜歡的,多喫些蔬菜營養均衡。」
好傢伙,以前她這麼說我只當她在關心我,誰成想是在嫌我喫太多了。
我放下筷子:「依依,姐姐經常回來喫飯,你是不是有什麼意見啊?」
「哎呀,姐姐你怎麼會這麼想,是我哪裏做得不好,讓你不高興了嗎?」
楊依依咬了咬嘴脣,立刻擺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我不爲所動,掏出手機,點開那條視頻,說:
「我也沒別的意思,只是剛好刷到了這條視頻。」
我把手機在每個人面前都晃了一遍,最後停在楊依依眼前:
「我想着這件事還是問清楚一點比較好。」
「依依,咱們是一家人,有什麼意見你可以直接說,這麼在網上說我,就有點過分了吧?」
沒想到楊依依瞬間變臉:
「我有哪句話說錯了?你一個女人,早晚要嫁出去的,這裏是你弟弟的家,是我的家。」
【你要是想回自己家喫飯,就趁早找個婆家吧,再拖下去就是上趕着送給人家,都沒人肯要你了!】
我原以爲她會給我道個歉,沒想到她居然還這麼理直氣壯,氣得我簡直無語:
【照你這麼說,你也是女的,結了婚以後你父母家也不是你家了?】
【切,】楊依依冷哼,【我和你可不一樣,我們家只有我一個女兒,我家當然還是我家,我有兩個家,但是你沒有。】
她這到底是什麼歪理,以前怎麼沒發現她的腦回路這麼奇葩。
楊依依這會兒還來勁了:
【兒子能給父母養老送終,女兒能幹什麼!將來你父母靠的還不是你弟弟,你還有臉在這裏白喫白喝。】
都二十一世紀了,這又是什麼封建殘餘,我又可氣又可笑:
【照你這麼說,你爸媽生你養你其實跟養了個胎盤沒什麼差別?】
【你要是不嫁個男人,你爸媽老了就沒人照顧了?】
【你自己都是女人怎麼還瞧不起女人?】
【真要說起來,爸媽生病住院哪一次不是我在忙前忙後?家裏的水費、電費、物業費是我在交,買菜錢是我在出,就連貸款都是我在還,憑什麼我回自己家來喫頓飯、喫什麼還得看你的臉色?】
【再說了這房子是我爸媽名下的,怎麼就沒有我的一份了?】
【你開什麼玩笑!】
楊依依瞪大了眼睛:
【搞搞清楚,這房產證上有我老公的名字,我嫁過來的時候你父母可是保證過了,等貸款還完了就把我的ṭų⁻名字也加上,這房子將來就是我和你弟的,你一個要嫁出去的女兒還要不要臉啊,難道還想和自己的弟弟搶房子嗎?】
【就是啊,你胡說什麼呢姐。】
弟弟周煜站了起來,一臉的不耐煩:
【我們體諒你現在還沒結婚,老往家裏來也不跟你計較什麼,要是結了婚還這樣那就說不過去了。】
我鼻子一酸,簡直要被他氣得發抖,扭頭看向父母:
【爸,媽,你們也是這麼想的嗎?】
我媽視線閃躲:
【安安,你先別生氣,咱們有話好好說啊。】
【沒天理了,我嫁到你們家來就是來被你們一家人欺負的是吧,我告訴你,這個家有你沒我,有我沒你……】楊依依直接摔了筷子,捂着臉跑回了臥室。
我弟立馬跟了上去。
我爸一拍桌子,對着我吹鬍子瞪眼地:【好好一頓飯被你弄成這個樣子。】
媽媽也皺着眉頭看我:【你也是,都這麼大人了,你弟都結婚了,自己不知道有點分寸嗎,看到他們小兩口吵架你就開心了。】
我深吸一口氣,並不理會他們的埋怨:【爲什麼房產證上會有我弟的名字。這房子我不是買給你們倆的嗎?】
我媽一聽,擺出一副委屈的模樣:【楠楠啊,是媽媽沒本事,沒法給你們姐弟好的生活條件,你弟弟畢竟是男生,他沒房子怎麼結婚過日子啊?】
我定定地看着她:【你們不覺得這對我不公平嗎?買房的錢基本都是我出的。】
我媽開始抹眼淚:「你是女生,將來找個有個房子的不就成了,總比你弟弟容易。再說這房子原本就是你孝敬父母的,現在難道還要和弟弟搶嗎?」
我問:「他哪不容易了,他要一套房子都不用自己花一分錢!」
「錢錢錢,你掉錢眼裏去了!老子幹什麼還用跟你交代不成,誰家不是把家產給兒子的,」我爸直接一聲怒吼,「滾,趕緊滾,少在這礙眼了。」
好啊,這會兒我真成喪家之犬了。
-3-
回到自己的出租屋裏,我蜷成一團躺在牀上。
可笑我這麼多年來一直爲家裏付出,到頭來連家都沒了。
從前我們一家四口蝸居在城中村四十幾平的房子裏。
我父母包過魚塘、擺過小攤也打過工,但都沒掙到幾個錢,運氣不好的時候反而還賠進去不少。
那會我一心想着好好讀書,將來出人頭地讓一家人過上好日子。
所幸我也爭氣,高考考得不錯,高中給了我一筆獎學金,暑假又打了兩個月的工,上大學的錢一分都沒叫家裏掏。
上學後我也一直兼職當家教,爲了給家裏減輕負擔,就是喫壓縮餅乾當飯,也硬是沒問父母要過一分生活費。
幸運的是我在大學裏遇到了很好的老師,還把我推薦給了她做外貿的朋友。
大三時我就開始給公司幫忙,也算是踩上了時代的風口,一個月能賺不少錢。
那會兒我是真高興,看着卡里的錢傻樂,想着要給爸媽一個大驚喜,想着他們知道了會有多開心。
大學畢業我就叫父母賣了家裏的老房子,我再添點錢做首付,接下來的月供我也一併承擔,給他們換套大點的房子。
那會兒我媽連連誇我有出息,又說怕我存不住錢,叫我每個月把錢打給她,她幫我存着將來好給我做嫁妝,我也不疑有他。
攢啊攢,這筆錢成了弟弟手裏的最新款手機,腳上的球鞋,最後又成了他娶老婆的彩禮。
「楠楠啊,你弟弟要結婚了,但是人姑娘家說我們家的房子沒有她女兒的名字,得多要些保障,彩禮要三十八萬八,改口費要一萬一,還有三金要準備……你存在媽這的這筆錢,能不能先給爸媽應應急。」
「你弟弟以前沒個正形,現在好不容易要結婚了……」
我心知這筆錢給了肯定就拿不回來了,但終歸不忍心讓媽媽爲難。
再者我手上也並非全無積蓄,這些年的獎金我一直拿在自己手裏。
爲了我弟的幸福也就認了,只是以後不再把錢給媽媽存着了,但每個月依舊拿五千給他們做生活費。
後來媽媽說弟媳喜歡喫進口零食和水果,我又多給了一千。
現在想想真是餵了狗了。
-4-
第二天一早我媽打了個電話給我:
「楠楠,昨天的事你別生氣了,你弟媳是懷孕了才脾氣不好的。」
電話那頭的聲音喜氣洋洋的:
「你就照顧一下你弟媳的情緒,以後沒事少往家裏跑,下次來的時候提點東西再包個紅包,跟你弟媳好好道個歉,這事就算過去了。」
我媽在電話那頭絮絮叨叨,我只覺得格外刺耳。
我道歉,我瘋了才和她道歉。
「她懷孕了關我什麼事,懷的是我的種嗎?我在你們老周家不就是個外人嗎?
「她不是說只有兒子能給父母養老送終嗎?你告訴她,以後這房的房貸讓她老公自己去還吧,我不會再出一分錢了。」
「這怎麼行!」
我媽驚叫:
「依依懷孕了,等孩子出生,將來要用錢的地方就更多了,你弟弟又掙不了多少錢,你讓他怎麼辦?」
我賭氣:Ţŭ₁
「該怎麼辦怎麼辦唄。
「要是沒有我,我弟就不生孩子了?」
「你這丫頭,」我媽的語氣又軟了下來,「等我和你爸走了,你和你弟就是最親的人,兩姐弟不就應該互相扶持嗎。」
「媽,你也說是相互扶持了,可我看着怎麼只有我幫他的份啊?」
我媽有些惱了:「你怎麼能這麼說話,那可是你親弟弟,跟你一個姓的,將來孩子出生了還得叫你姑媽。而且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是一直不結婚,指不定還得靠你侄子給你養老送終呢。
「我就知道丫頭片子心眼多,親姐弟之間還要這樣斤斤計較,大學那會兒掙了那麼多錢都瞞着家裏……」
好啊,好啊,我的氣血直往頭上湧,我爲這個家喫了這麼多苦,原來他們背地裏覺得我防着他們,揹着他們偷偷享福呢!
想讓我一輩子給她兒子一家當牛做馬,做夢去吧!
我冷笑:「得了吧,我活了這麼多年,就因爲有個弟弟,連家都沒有了。
「不是說將來那是他倆的房子,還是叫他們自己負責吧。」
我媽:「他們怎麼負責,楠楠還是個孕婦,當年可是你說的要買房,會負責房貸,讓我們只管過好日子的,你現在撒手不管了,叫我們怎麼辦?」
我道:「看見我的人弟媳都難受,用我的錢她就舒坦了?小心可別氣出什麼好歹來。」
我媽不可置信:「楠楠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刻薄了,哪有姐姐不幫襯弟弟的?我們供你讀了這麼多年的書難道就養出了一個白眼狼嗎?」
「什麼叫白眼狼?你們養弟弟不求回報,養我就是爲了供他吸血?」
我弟從小就不愛讀書,也確實不是塊讀書的料。
但爸媽卻從不氣餒,總覺得男子嘛,後勁足,調皮些也沒什麼。
上學時不寫作業,逃課打架被叫家長,爸媽覺得等他再大些開了竅就好了,結果他最後只讀了個技校,還是被家裏逼着去上的。
出來工作又喫不得苦,經常是沒幹多久就喊累,工作換了好幾份,錢沒攢下來一分。
爸媽還是覺得他等結了婚有了老婆孩子就會有擔當了。
我懂事、聰明,別人都說有這麼個孩子是父母的福氣。
但再好的女兒也比不上一個兒子。
我忽然想起小時候,那會兒我和弟弟住在爺爺奶奶家,媽媽每個星期會打一通電話過來。
一開始我總是ƭū¹很期待那天,想把我遇到的高興的、有趣的事統統分享給媽媽。
但媽媽對着我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每次都是沒說兩句,就開始問弟弟怎麼樣。
他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有沒有好好喫飯……
其實我總是有些失落的。
這種不被在意的感覺。
像是滿腔的熱情被一盆冷水澆滅。
小時候說想要一個哥哥保護我,奶奶似笑非笑地說要是有了哥哥哪還有你。
媽媽總是對我說你是姐姐,比弟弟大,要懂事聽話,保護好弟弟,讓着弟弟。
爸爸喝了酒,笑大伯再有本事也只生了三個女兒,這輩子也不知道是給誰拼命。
我考上名牌大學,父母卻對着親戚朋友唉聲嘆氣,可惜是個閨女不是兒子,讀書讀得再好有什麼用,將來賺的錢也不知道會孝敬給誰。
我體貼家裏情況不好,說上大學不需要家裏給生活費,他們就真的沒給過我一分錢,反而常常跟我旁敲側擊,說別人家的女兒掙了錢是怎麼孝敬父母的。
父母把生活的不易早早地揭露在我面前,告訴我女兒要懂事聽話體諒他們,但兒子不用。
弟弟再怎麼惹事生非也是他們的心頭肉,只要是個男的,會喘氣,能給他們傳宗接代,他們就開心。
樁樁件件,從我的記憶裏翻湧而出。
我早該意識到他們沒有這麼在乎我。
也許是因爲得到的愛更少,我才更加想證明自己,拼命地想要在家裏留下自己的位置。
這麼多年來我心疼父母,錢掏得無怨無悔,簡直就跟昏了頭一樣,都不用他們費心思哄騙,就成了「扶弟魔」了。
這纔是他們最滿意我的地方吧。
「誰家女兒不貼補家裏?你還是姐姐,大的幫小的有錯嗎?」
「是啊,」我聽着媽媽在電話那頭的質問,感覺她就像一隻老母雞一樣,一邊張開翅膀護住身後的孩子,一邊氣急敗壞地想啄死我,「我是姐姐,我一輩子都比他大,所以呢,我生出來就是爲了幫他的?我掙的錢,我自己還沒享受上呢。」
「叫你的好兒子來養你們吧,你也別說我ƭúₓ冷血,我給的夠多了,但剩下的,我一分錢都不會再掏了。」
說完我就把電話掛了。
-5-
週一下班前我收到了監控的提醒,有人進了我家。
這是誰?
我緊盯着監控裏在我家亂轉,有些陌生的女人,有些緊張。
剛想要報警,我媽的消息彈了出來。
她說楊依依的媽媽聽說我們吵架了心裏過意不去,想和我好好聊聊。
我內心十二分的反感,我和她媽都沒見過幾面,招呼都不打一聲,就直接把我家的鑰匙給她了?
我媽不知道我在家裝了攝像頭,那她有沒有想過萬一人家想幹點壞事,我怎麼辦?
我怒氣衝衝地往家趕,打開門,她媽正坐在沙發上。
她看上去倒是比她女兒有禮貌:「楠楠,我是依依的媽媽,阿姨今天不請自來,真是不好意思了。」
「阿姨聽說你和家裏鬧矛盾可着急了,我們家依依不會說話,我替她給你道個歉。」
伸手不打笑臉人,我也只好敷衍地笑了笑:「沒事阿姨,我原諒她。但是要錢沒有。」
她媽嗔怪:「你這麼說話就傷阿姨的心了,阿姨難道是來和你要錢的嗎?」
「楠楠啊,阿姨一直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你媽媽在我面前也經常誇你懂事。」
「你和依依吵架沒事,可母女之間哪有隔夜的仇啊,你們這麼一吵,你媽心裏可不好受。」
我故作疑惑:「是嗎?因爲錢沒了不好受想讓我接着當冤大頭給他們送錢?」
她媽說:「孩子,你這就是鑽牛角尖了。」
「你聽阿姨跟你講,賬不是這麼算的,你問問你自己,你絲毫不欠父母的嗎?這麼多年的恩情,你都還完了嗎?」
「你父母,那是給了你生命的人,供你喫供你喝供你上到大學,你給他們買房子,還的是你的恩,你給了父母,那父母要怎麼處置就是他們的事了。」
我道:「阿姨,我估計他們看我生出來是女孩挺失望的,但要是不給我喫不給我喝或者出生就把我溺死,那是虐待和犯法,畜生都幹不出來這種事。
「至於我的學業,法律規定了九年制義務教育,而且我從高中開始就拿獎學金,上大學的錢沒一分靠過家裏,從能養活自己不被餓死開始我就往家裏貼錢了。
「這些年我給他們花的錢可比他們花在我身上的多多了。
「我簡直是他們兒子的再生父母,沒有我他哪來的錢買房娶媳婦,當初他倆結婚拜高堂的時候就應該拜我,你女兒女婿都該管我叫媽,我受得起。」
沒想到她媽還挺能沉得住氣:「阿姨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心裏委屈,阿姨是真羨慕你父母有個這麼能幹的女兒。阿姨也羨慕你,我想爲家人付出點什麼,都沒這個本事。
「子欲養而親不待,父母年紀大了,你能好好孝順他們的日子又有多久呢?哪一天他們都走了,你再後悔可就來不及了,這輩子心裏都會過不去了。
「你聽阿姨一句勸,別給自己留遺憾。」
見我的神色有些許動容,她媽拉過我的手拍了拍:
「天下無不是之父母,阿姨今天也不多說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媽了個巴子的傻缺玩意,家裏要是裝的密碼門,我早把密碼換了,還用得着現聽她說一通狗屁廢話。
上門道歉連箱牛奶都不提,還擺長輩架子,給她臉了真是。
說到底不就是想要我的錢?
還是白嫖!
我承認我剛剛確實有些被她說動了,但她最後一句話直接激起了我的逆反心理。
呵,天下無不是之父母……
那可難說!
他們要是真心疼我真爲我好,怎麼就見不得我用自己的錢舒舒坦坦地過好日子?
我看他們只把周煜當孩子。
惹是生非、遊手好閒,偏偏父母一心只爲他考慮。
我到底哪比他差了?
不就是缺了那二兩肉。
可我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逼自己長出那玩意來!
老天待我不公,就他爸的因爲我不是公的!
-6-
再過幾天到了中秋節,我媽中午就發了消息叫我晚上回家喫飯。
在中式家長的眼裏,這就算是和好了。
可我不願意。
回去的時候我兩手空空,我媽開門時還愣了一下。
「大過節的你怎麼什麼東西都不帶就回家了?」
她有些着急:「這麼大人了怎麼一點事都不懂,待會你弟媳看到了不高興了怎麼辦。」
「不歡迎我就直說,我又不是沒處喫飯。」說着我就把剛脫的鞋子穿回腳上,作勢要走。
我媽攔住了我還一邊埋怨:「你現在是本事大了,非得把你媽氣出毛病來。」
喫飯的時候楊依依才和我弟從房間裏出來。
還衝我翻了個白眼。
飯桌上爸媽話裏話外都是我和弟弟是一家人,要我幫襯點弟弟。
弟妹一言不發,衝着碗筷發脾氣。
好好的飯喫得乒乒乓乓的。
我轉向她,笑着說:
「弟妹,先前的事確實是我的不對。」
我頓了頓,看她臉上揚起一抹得意的色彩,又接着說:
「我仔細想了想你的話了,我一個女兒,確實是承擔不起贍養父母的重任。
「還是等到時候媽滿了五十五,爸到了六十,我再給贍養費吧,一人三百,我不搞歧視。」
我看着她的臉青了又紫,紫了又紅,最後化爲一聲尖叫:「周家耀,我肚子裏的孩子你們家還想不想要了!」
我爸直直地把手裏的飯碗砸向了我,我躲開,反手把桌子上的湯揚了。
「反了你Ṭüⁿ了!」我爸揚起手就要打我,「你個不孝的東西,還敢對你父母動手!」
我當然不可能傻站在原地讓他打,一個箭步竄離了餐桌。
「逆女!我們怎麼就養出了你這麼個東西。」我爸沒打着我,氣得滿臉漲紅。
怎麼養的?
他倒是有臉問!
我盯着他:
「你記得嗎?小時候過生日你們只給弟弟買蛋糕,有一次我也想要生日蛋糕,你們說等過段時間弟弟過生日就能喫了。
「我那時候還哭了。
「你是怎麼說的,你說我哭喪着個臉給誰看,有種別喫你的用你的。
「現在我希望你老了也能有種。
「好奇怪啊,憑什麼小時候我花你們的錢就要感恩戴德,要體諒你們的不如意,要看你們的臉色,你們要我的錢就這麼理直氣壯?
「不過我已經想通了,從今往後你們是怎麼對我的,我就怎麼對你們。
「既然成年之後你們沒給過我一分錢,那在法定贍養年齡前你們別想再從我這拿走一分。
「贍養費也嚴格按照最低標準來,能活着就行,比起那些啃老的子女,我已經好了太多了。」
他氣得直喘粗氣。
我媽在一旁嗚嗚地哭,拿着手砸自己的胸口:「我是做了什麼孽啊,讓我女兒這麼對我。」
「我是缺你喫還是缺你穿了你要這麼記恨我們啊,一個蛋糕你就要記父母的仇,你也太沒良心了……」
我弟也一臉憤恨地看着我。
看吧。
我童年的傷痛在他們看來不值一提。
現在說出來他們也只會覺得我矯情。
寧願責怪我也不肯好好跟我道歉。
你跟他們說委屈,他們跟你談孝順。
畢竟在他們眼裏,父母能有什麼錯,就算錯了,生育之恩大過天,天底下哪有給孩子道歉的父母。
看着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人,我心中難免感到苦澀和煩躁,但最後還是推開門大步走了。
-7-
其實當初畢業後我是打算留在那兒繼續工作,但我媽百般阻撓,說不想女兒離自己太遠,不放心。
我其實很喜歡公司的那羣夥伴和氛圍,但受不了我媽的眼淚攻勢,最後還是選擇回來工作。
現在想想她只是怕我住得遠了,把錢花給自己,不好掌控罷了。
如今我深感後悔。
這麼多年,錢餵給他們了,我又得到了什麼?
現下我只想離他們遠遠的。
好在當年那倆夫婦爲了追生兒子,把我的戶口掛在了一個死了老婆的遠親名下。
如今倒是方便了我,沒那麼輕易被他們拿捏。
只靠幾張嘴和什麼所謂的道德怎麼可能再綁架我。
但我低估了我媽那顆拳拳愛子之心。
我還沒交接完離職,她就趕來公司鬧了。
前臺打電話給我時,我媽正跪在樓下大廳上演大鬧天宮,哭喊着說我這個不孝女如何惡毒,不肯養兩個老人,要讓領導把我的工資卡交給她。
同事們Ṫų⁰看戲的眼神,周圍的竊竊私語,叫我腦子裏的一根線徹底斷了。
「楠姐,你沒事吧?那真是你媽嗎?要不要叫幾個保安……」平時關係不錯的同事出聲安慰我。
我勉強擠出一絲笑:「我沒事。」
謝過她的好意,我先是去了趟衛生間,然後坐着電梯下了樓。
邁出電梯門就看見一羣人圍在我媽身邊,有人勸說她起來,她也不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好一副可憐的模樣。
我走了過去,趁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直接跪倒在地哐哐給她磕頭。
一邊磕一邊喊:「我有罪,我就不應該活着,我不該喫,不該喝,我多喫一口飯我弟就少一分錢花。
「我有罪,我生出來的時候怎麼就不是個男的……」
這下大夥改成來扶我了。
站起來前我悄悄撕下了貼在額頭的隱形胸貼,打過腮紅的額頭看着還挺唬人。
我媽這才反應過來哇地叫開了:「沒天理了啊,我去死了算了……
「行啊,去死吧,日子過成這樣我早就不想活了,乾脆今天一起死了得了。」說着我就去拽我媽的手,「走,這幢樓有三十多層,從上面跳下去死得可快了,絕對活不了。」
「你瘋了!」我媽使勁想掙開我的手,見我抓得死死的,又用另一隻手死命拍打我,「來人啊,快救命啊,當女兒的要逼死媽了。」
「小姑娘,那畢竟是你媽,有什麼話好好說……」周圍的人又開始勸我。
好煩。
我是他們生的,這就好像註定了我生下來就是欠他們的。
可父母二字,當真不是什麼人都配得上的。
-8-
那天之後我的電話遭到了狂轟亂炸。
七大姑八大姨看熱鬧不嫌事大,一個個跑來勸我,說我不能這麼沒良心和自己的父母鬧。
能講道理的都還算好的,雖然講的不知道是什麼歪理,反正我是一句都不愛聽。
心疼自己寶貝孫子和未出世的曾孫的奶奶就不一樣了,罵得跟個電報機似的。
我挑幾個和我媽我奶關係不好的哭訴了幾句,然後去微信找了我媽。
我告訴她從前的轉賬記錄和流水我都保存好了,給弟媳的那筆彩禮錢當初說的是應急借用,可沒說送給他們了。
但凡再有一條短信一個電話過來,或者有人跑到我的單位去鬧事,我就去起訴,要回這些錢。
他們終於消停了。
-9-
那羣煩人精再次來電的時候,說是奶奶病了,病得挺厲害,叫家裏的小輩都回去看看。
我一邊忙着工作一邊敷衍:「是嗎?真是好消息,前不久不是還罵得挺起勁的?遭報應了?」
我媽:「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呢?那畢竟是長輩,你這麼對她,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哦,所以呢?」
「周楠你怎麼這麼冷血啊?小時候奶奶對我們這麼好,你一點親情都不顧念?」聽這動靜,是我弟在電話那頭吼。
我笑了:「大冬天去河邊用冰水洗衣服的不是你,菜炒糊了被熱粥潑在身上的人也不是你,你當然覺得她好了。」
「她如果真死了,我高興,世界上又少了一個討厭我的人。我想好了,哪天我要是出席她的葬禮,不,就算我不去,也一定要託人放首《今天是個好日子》。」
「楠楠,」我聽到我媽在電話那頭哽咽,「你奶奶年紀大了,快不行了,難道你真的要記恨她一輩子嗎?」
「她是對你不好,但她再怎麼說也是你的奶奶。」
我:「你聽聽你說的話像話嗎?」
「她曾經因爲我年紀小而善待過我嗎?
「我用什麼理由原諒她呢?就因爲她年紀大了要死了,她所有的一切都應該被原諒?我做不到這麼大度,她是我的親人,卻比陌生人待我更惡毒。」
我媽聲音顫抖:「你真的不回來了嗎?」
我知道他們在害怕什麼,他們在害怕那些所謂的孝道和仁義綁不住我。
我對待奶奶的態度,可能就是我將來對他們的態度。
他們一直覺得我作爲女兒不可能真的放任他們不管。
畢竟這放在他們眼裏是會被人指指點點, 用唾沫淹死的事。
「我不敢回來, 我怕你們到時候又要向我要錢, 萬一你們把我綁了賣了, 我都沒處說理去。」
「以後沒事不要再聯繫了。」
-10-
我知道沒了我以後周家的日子不會太好過,但沒想到新婚不到一年的小兩口能這麼快就反目成仇。
原本我想着雖然我斷了供,但他們手裏畢竟還有一筆不小的彩禮錢, 只要願意齊心協力,還清房貸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我媽也確實把主意打到了彩禮頭上, 同楊依依說, 畢竟到時候房子也有她的一份,萬一還不上款房子被收走了, 還得揹債, 那就真虧了。
好不容易楊依依被說動了, 去問她媽要嫁妝錢,結果要不出來。
原來她舅舅也是個不像話的, 之前因爲打架鬥毆判了幾年。
出來後想找工作也難,還嚷嚷着別人瞧不起他,要自己當老闆。
至於沒錢怎麼當老闆?
這不是還有個姐姐嗎?
姐姐家的女兒不是剛結婚拿了筆彩禮嗎?
虧楊依依那麼信任她媽, 嫁妝全放在她媽手裏, 結果她媽可太有本事了, 一聲不吭就給了她舅舅。
楊依依氣不過,叫了周煜一起上門理論。
結果她舅舅踹了她一腳, 當場就見紅了。
雖然送到了醫院, 但孩子還是沒保住。
新仇舊恨一起上,周煜提着刀叫囂着要殺人,但她舅一見出Ţũ̂₁了事早就溜得沒影了。
彩禮錢沒要回來, 周煜這邊也爆雷了。
前段時間他沉迷網絡賭博還貸了款, 被要債的討上門了。
房市現在也不景氣,沒辦法, 只能低價出售了這套房先把貸款還了,再找地方租房住了。
沒錢沒房沒孩子, 周煜和楊依依兩個人開始互相指責。
一個罵對方沒本事還賭博,一個說她家賣女兒。
罵着罵着就開始動手了。
楊依依 160 的個子,怎麼打得過身高體壯的周煜。
更何況還有兩個拉偏架的, 真打起來佔不了絲毫上風。
第一次捱打時她就報了警, 叫得跟被殺了一樣,說要離婚。
警察來了以後我媽急得直跳腳,說小兩口只是情緒不好鬧脾氣,根本不用警察這麼大費周章。
楊依依哭着說周煜家暴,要警察一定把他送進去坐牢, 結果因爲自己也還了手,事情只被定性爲互毆。
她不可置信,問警察難道她就應該站Ṫũₓ在那被打死嗎?
警察也只是和稀泥,說這是家庭矛盾, 只能內部調解, 實在不行可以找婦聯問問。
這樣一來倒是給周煜壯了膽。
楊依依想離婚,她的父母卻是不允許的。
她爸覺得剛結婚不到一年就離婚,說出去丟面子。
她媽則生怕離了婚我父母要回給的彩禮。
於是都勸女兒忍着。
但日子過得那叫一個雞飛狗跳。
我媽到處和人哭訴兒子娶的媳婦有多麼不像樣, 居然想把自己老公送進監獄。
他們當然想過要找我,但我早就換了工作和住址,他們上門也只撲了個空。
至於我?
我要開始給自己還房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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