殤女辭鳳袍

我和女兒在後山別院深居。
而小妾柳芝茉卻日日以太子妃的身份自居。
瓊臺賞月時,女兒喊了太子一聲爹爹,直接氣走了柳芝茉。
太子爲了讓她消氣,不顧女兒年幼。
執意將她綁到戰馬上跑圈做懲罰。
我跪着苦苦哀求。
「幸姐兒年幼,實在受不了如此懲罰,你有恨就衝我來,我願意代替她……」
太子斜眼冷瞥,滿是漠然。
「就是你管教不當,才害得她受罰,你就站着看着,讓她長長記性!」
當晚,我抱着七竅流血的女兒痛不欲生。
他卻滿城高掛夜明珠,慶祝柳芝茉的生辰。
皇后娘娘趕來安慰我,我心灰意冷地跪着懇求。
「皇后娘娘,我什麼都不要了,現在只想離開,求你成全。」

-1-
戰馬一圈又一圈,已經整整五十圈了,六歲的女兒趴在馬背上,已經不再哭喊和動彈了,場地上鮮血淋漓,還掉落了一些碎肉。
「放她下來,求求你,放她下來吧!」
「幸姐兒年幼,實在受不了如此懲罰,你有恨就衝我來,我願意代替她……」
可憐我被幾個士兵死死按住,無法動彈。
太子漫不經心地抖了抖衣裳,厭惡地看了我一眼。
「就是你管教不當,才害得她受罰,你就站着看着,讓她長長記性!」
「必須跑夠一百圈,纔可以饒過她。」
說着他自個兒先行走了,他要去哄他的白月光柳芝茉。
一百圈過後,戰馬累得雙膝跪在了地上。
士兵放開了我,我立刻跑上去扶起了女兒。
可惜女兒雙眼緊閉,下體撕裂,早就七竅流血而亡了。
氣血湧上心頭,我直接暈了過去。
醒來後,我在別院裏,丫鬟翠竹哭着照顧我。
皇后娘娘來看我,我跪在了地上,磕頭求她。
「皇后娘娘,我什麼都不要了,現在只想離開,求你成全。」
她已經聽聞了事情的經過,眼底閃過心疼和不忍。
「雪檸,我知道你因爲幸姐兒的死很難過,可是澤兒他……」
話還沒說完,外面傳來了驚呼的聲音。
「你聽說了嗎?太子竟然爲了給太子妃慶祝生辰,竟然讓整個長安街掛滿了夜明珠,這恩寵真是千古第一人啊。」
「是呀,太子和太子妃真是太恩愛了,剛纔我瞧着他們,還去了銅雀橋鎖了同心鎖,唯願生生世世在一起。」
「女子要是能遇到一心一意待她的人,真是不枉此生啊。」
她們從窗外走過,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我的心冷到了骨子裏。
皇后娘娘皺着眉頭,剛想勸說的話,只能落進了肚子裏。
成婚七年來,太子從來沒有認可過我和孩子的身份。
每一次宮廷正宴,太子都會宣稱我病了,不宜出席。
而官宦家眷的聚會,柳芝茉總以太子妃的身份陪着他。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以爲她纔是真正的太子妃。
我默默地流下了眼淚,心裏漸漸恢復了平靜。
心死莫大於哀,如今,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的了。
皇后娘娘看着我,滿臉都是心疼,她有點歉意,又有點捨不得。
良久,她握着我的手,眼眶泛紅。
「好,雪檸,我答應你,我放你離開。」
「幸珠郡主剛剛過世,待辦完喪禮,你再走吧。」
我點了點頭。
「我再求您一件事,太子一向不喜幸姐兒,看到她墳墓也是心煩。我懇求把幸姐兒帶上天雲山火化,我想把她的骨灰帶走。」
皇后娘娘聞言呆了一呆,鳳眼帶着一絲猶豫。
「你不想讓她入皇陵,全須全尾入土爲安?竟然要火化?」
我悽然一笑,藏不住的落寞。
「這身份不要也罷,再說,她早就斷肢殘骸了,哪裏來的全須全尾。」
「我要把她帶在身邊,不想把她留在這裏,孤苦伶仃。」
「她困在這裏已經六年了,這輩子都沒出過太子府,太可憐了。」
皇后娘娘還想勸我,但是想起太子以往的所作所爲,她嘆了一口氣。
「好吧。」
離開別院後,皇后娘娘怒氣衝衝來到正院,卻發現太子和柳芝茉還沒回來。
「讓太子立刻回來!」
「害死了自己的女兒Ṭú₋,還跟別的女人糾纏不清,惹得滿城風雨,真是不堪大用!」
管家甚少見到皇后娘娘鳳威震怒,趕緊低頭應允,立刻命人去尋太子了。
良久,太子摟着柳芝茉回來了,兩人說說笑笑,甚是恩愛。見到皇后娘娘,兩人趕緊行禮。
「母后,你怎麼來了?」
皇后娘娘直接一巴掌扇了過去。
「孽障!你可知你犯了多大的錯!」
「來人,把柳芝茉拖下去處死!」
柳芝茉趕緊下跪求饒,嚇得眼淚漣漣。
太子立刻護住了柳芝茉。
「母后,住手!」
「你是不是又聽了季雪檸的讒言了?柳芝茉是我的摯愛,我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委屈和傷害。你要是敢處死柳芝茉,我肯定不會放過季雪檸!」
又是這番話,皇后娘娘氣得拍着桌子。
「妖女惑國!你堂堂太子,豈能是非不分,用人不善。」
「季雪檸從未說你半分,你卻對她無情無義,這個妖女讓你色令智昏、奢靡成性,你已經遭受羣臣非議了,你還把她當成寶!」
太子正義凜然地看着皇后娘娘。
「母后,我只愛柳芝茉一人,我寵她怎麼了?我對Ṱű₍她的所作所爲,只是我心甘情願,她從未提過任何要求。」
「請您回宮吧,兒大了,後院的事情就不勞煩母后了。」
皇后娘娘氣得摔杯而出,這個兒子,終究是要被廢了。

-2-
丫鬟翠竹把正院的情況告訴我了,我聽後默默不語。
想當年,八王爺造反殺入皇宮,我爹孃因爲救駕雙雙而亡,年僅十歲的我引開了追兵,讓皇后娘娘和太子有時間逃跑。
後平定亂賊後,皇后娘娘將我接進了宮內養育。
我是忠臣遺孤,卻也無權無勢、沒有家族勢力。
在宮裏,我就像一個不受寵的公主一般,丫鬟內侍對我也愛搭不理。
記得一次,我被四皇子推倒在地,他罵我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太子知道這事,當即就拿着棍子把四皇子打了一頓。
「誰說季雪檸沒有家人?我就是她ṱù⁷的哥哥,她孃親就是我母后,如果你再敢欺負她,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那時,他十二,我十歲。
因爲此事,太子被珍妃告了一狀,皇上小懲大誡,讓他罰抄課業。
但是他不管不顧,一直護在我身邊,生怕有人再欺負我。
他成了我堅強的後盾,也助我長出了一身鎧甲。
直到後來,我十八歲生辰那天。
不知何故他喝醉了酒,闖入我的房間。
我試着掙扎過,但最後還是沉浸在這錯誤的溫柔裏。
一夜過後,他清醒過來,反覆看了我許久,纔敢相信身邊躺着的人竟然是我。
他看我的眼裏不再有溫柔,只剩下深深的厭惡。
「季雪檸,你怎麼那麼不要臉,竟然敢勾引我!」
我趕緊解釋,但是他不信。
他執意認爲,是我爬了他的牀。
沒多久,我就發現自己懷孕了。
皇后娘娘幫我們指婚,逼着太子娶了我。
爲此,太子的心上人,太傅之女柳芝茉,因爲這件事,一氣之下去了番國。
她走後,太子心如死灰,不得已娶了我。
但是,他再也沒有給我個好臉色,我被軟禁在太子府的別院裏,哪裏也不許去。
後來我生下了幸姐兒,當時他厭惡幸姐兒,厭惡到不允許她喊一聲爹爹。
她六歲了,他都不曾抱過她,也沒對外宣佈她的郡主身份。
三年前,柳芝茉病重歸來,太子不惜動用整個太醫院爲她治病,守護她七天七夜,親自爲她取得天山雪蓮,護住了她一命。
後來爲了討得她的歡心,太子大肆鋪張浪費,蒐羅世間珍寶,只爲博美人一笑。
這幾年裏,柳芝茉無數次用太子妃的身份陪他出現在各個場合。
而我和孩子卻成了無形,沒有人在意,更沒有人記起。
我想過成全他,也放過自己。
天大地大,何苦困在這小小的別院裏,守着一個沒有良心的薄情人。
看着幸姐兒小小的身軀,我滿滿的心疼。
我知道她渴望父愛,渴望得到太子的片刻關注,但終究是妄想。
三年前,我跟皇后娘娘提過和離,皇后娘娘卻制止了我。
「皇家臉面事關重大,豈能輕易和離?」
「太子只是多了一個女人,你身爲太子妃,自當寬容大度,日後才能母儀天下。」
「而且你要爲幸姐兒考慮,她現在是郡主,離開了太子府,她哪裏還有此殊榮?你不可誤了幸姐兒一生啊。」
「澤兒他心裏是有你的,你且再等等,總有一天,他會認清自己的心。」
皇后娘娘的話在理,但我不求榮華富貴,我只是爲了幸姐兒有個爹爹。哪怕我被柳芝茉欺辱,被下人嘲笑,我也只能步步忍讓。
孩子,是我留在太子府唯一的念想。
而現在,他親手毀掉了我對這個家的唯一念想。我還有什麼必要再留在這裏。
我真是後悔,如果我早點帶幸姐兒離開,是不是她就不會死?
如今一切都晚了,我悔不當初,都怪我,都怪我……

-3-
我喝下安神湯藥後,抱着女兒的撥浪鼓入睡。
剛入眠一會兒,便聽到房門被人用力推開了。
太子面色沉冷,看Ṫŭ₎我的眼裏帶着幾分鄙夷。
「現在爲了讓我過來,居然把母后都請回來了,季雪檸,我還真是小看你了。」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我手裏的撥浪鼓掉了出來,他厭惡地踢到一旁。
「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動柳芝茉,就別怪我翻臉無情。」
「你搶了柳芝茉的太子妃之位,如今還妄想讓母后賜死她,你可真是歹毒!」
「你怎麼不說話了,你不是最能狡辯的嗎?現在啞巴了!」
換做以前,我會跟Ṱúₕ瘋子一樣歇斯底里地跟他解釋。
但現在,一切都無所謂了。
反正他也不信,我多說也無益。
我掙脫了他的手,撿起了地上的撥浪鼓。
太子一腳上前,踩住了我的手。
「放開!」
我冷冷地仰頭盯着他。
太子似乎愣了一愣,從未見過我如此冰冷的眼神,他頓了一頓,但是馬上又恢復了平靜。
「換計謀了是吧,別以爲你裝出這副死樣子,我就會對你多看一眼。」
「我今日來了,你滿意了吧,快點辦事,我還要去陪柳芝茉。」
他說着就來扒拉我的衣服。
我用力掙脫,推開了他。
「你裝什麼,你喊母后來,不就是爲了讓我寵幸你嗎?這不就是你一貫的伎倆!」
原來他一直是這麼看我的。
他的動作粗魯,一下子就脫掉了我的裏衣,抓着我就往牀上扔過去。
他欺身而上,伸手去脫我的褲子。
我掙扎不開,氣得抓起玉枕,咬緊牙關,狠狠向他砸了過去。
太子猝不及防被砸了額頭,喫痛地後退。
我緊握着手裏的玉枕,害怕又驚恐地大喊道。
「滾!滾出去!」
太子臉色陰沉,摸着出血的額頭,臉色陰翳難看。
「好,這可是你說的,你明天可別再去跟母后告狀,說我沒有來你這裏。」
他冷嗤一聲,轉身離開。
翠竹唯唯諾諾地進來,將我的被子蓋好。
「太子妃,你何苦和太子置氣呢,他來不容易來這裏一趟。」
我默默流着眼淚,握緊了手中的撥浪鼓,心裏難受到了極點。
誰在乎他過來呢,他來,不過是在我的心頭上再扎一針罷了。
幸兒,孃親好想你。
再等幾天,我們娘倆一起離開,再也不在這裏受氣了。
我低低地哭泣着,一遍遍回想着有她的從前。
第二天,我一醒來就開始收拾幸姐兒留下的東西。
我給她納的鞋子、編的花環、繡的絲帕,很多很多的小物件,都是新的,她都來不及穿。
如今這些都用不到了,我轉贈給翠竹,讓她可以拿去給自家侄女用。
至於舊東西,我燒了一盆炭火,統統扔了進去。
正院的丫鬟送來了瓜果,還有一份柳芝茉的醫案。
「太子妃得知季姑娘喪女心痛,特贈予薄禮。」
我瞧了一眼柳芝茉的醫案,原來她懷孕了,特意來炫耀的。
我喪女,她得子,多麼諷刺啊。
她確實該春風得意,反正她都是太子心尖上的人。
如今,我一切都不在乎了。
我讓翠竹收下,打發了丫鬟。
抄寫完經書後,我剛準備休憩,卻看到太子帶着人匆匆而來。
「季雪檸,你偷柳芝茉的護身符是什麼意思?立刻交出來!」

-4-
我剛起身披上外袍,就被太子握住了手。
「那個護身符是我親自在天雲山給芝茉求來的,護她母子平安,你又嫉妒心起,動了歪心思是嗎?」
我不懂他所指何意,便搖了搖頭。
「我沒拿。」
太子一臉不信,他命人搜索,下人在柳芝茉贈予的瓜果中找到了那張平安符。
我恍然明白了,又是自導自演的陷害戲碼。
不過,我沒有再次辯解,因爲每一次,太子都不相信。
「果然在這裏!」
太子一把將平安符拿到手裏,小心翼翼,宛如珍寶,隨後他怨恨地瞪着我。
「你真是夠了,心胸狹隘,根本不配當太子妃。」
我不以爲然,冷漠地看着他。
「既然我品德有失,求太子賜予一紙休書。」
太子愣了一下,沒想到我竟然如此平靜,不求饒不辯解,只爲一紙休書。
「你偷拿柳芝茉的平安符,就是要我給你休書?你是要害我被母后責罰是嗎?還是又想害柳芝茉!」
我嘆了一口氣,反正我的目的都是壞的,我擺了擺手。
「如果不給休書,你就走吧,別來妨礙我休息了。」
太子喫癟,氣得狠狠拍着桌子。
「好,好,是你逼我的。」
「從今天起,別院的例用減半,撤掉所有丫鬟下人,我看你如何嘴硬!」
他頓了一頓,見我依然沒有求饒,氣得踢翻了椅子。
「過幾日就是幸姐兒的生辰,別院也不需要辦理了!」
我淡淡地回應。
「遵Ṫůₒ命。」
太子氣得轉身就走,我也落個清淨。
明日就是前往天雲山的日子了,也是我離開太子府的日子。
我收拾好素衣,備好了行李。
晚膳過後,太子卻意外來到了別院,只見別院只點着一盞孤燈,房屋都空蕩蕩的。
「幸姐兒呢,睡了嗎?」
我不知道他來的用意,隨口回應。
「她睡了很久了。」
太子讓下人取出了一個錦盒,放到桌子上。
「她生辰那天,我沒有空陪她,今日先把禮物拿過來,你到時候哄哄她,別讓她跑到正院去鬧。」
「芝茉懷孕了,休息不好,需要清淨。」
原來ŧûₑ是爲了柳芝茉過來提前安撫我們的,真是思慮周到,用心良苦。
他看向了周圍,油燈昏暗,照不出屋子的全貌。
「用例減半,也不用這麼節省吧,你不用裝清苦給我看。」
「上次瓊臺月夜,芝茉大方,不跟幸姐兒計較了,以後你們就安守本分,府裏還是有你們母女一口飯喫。」
他用居高臨下的口吻說着,彷彿這是施捨給我們的。
可是,我不明白。
孩子喊自己的爹爹,這是犯法了嗎?
我抬眸冷眼看着他。
「這禮物用不到了,你拿回去吧。」
「呵。」
太子面上閃過幾分鄙夷。
「季雪檸,別給臉不要臉!」
「我現在好聲好氣跟你說話,是看在柳芝茉的面子上,你別得寸進尺。」
我擺了擺手,突然想到了明日的事宜,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提醒他。
「明天記得去天雲山,幸姐兒……應該希望你能來。」
我不想說明天是幸姐兒的喪禮,他肯定又以爲我在騙他,還是不解釋的好。
太子張了張嘴,正要說什麼,突然外面有人匆匆來報。
「不好了,夫人摔倒了。」
他立刻疾步而去。
「怎麼回事?你們怎麼照顧的,快點叫太醫……」
看到他對別的女人如此關切,我恍惚了一瞬,不禁想起我懷孕的那些日子。
我懷孕後,有一次不小心摔了一跤,當時還見紅了,管家幫我請了大夫,幸虧保住了孩子。
太子知道了不聞不問,還暗暗罵道真是命硬。
如今一對比,我更加覺得自己是個笑話。
第二天一早,我啓程前往天雲山,天雲寺的主持爲幸姐兒誦經祝禱,等到她身體火化後,太子依然還是沒有出現。
皇后娘娘無奈搖頭嘆息,他除了陪着柳芝茉,還會有什麼正事呢。
我倒是習慣了,早就不抱有幻想了。
未時,我帶着幸姐兒的骨灰,準備離開天雲山。
「好好照顧自己,哪天想回來,捎口信給我。」
皇后娘娘泛紅了眼眶,拍了拍我的手。
我真誠地感謝了她,上了遠去的馬車。
離開京都,以後我都不會回來了。
這裏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江南,那個我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那個有我爹孃痕跡的地方。
我離開沒多久,皇后娘娘穿着一襲素裝回到了太子府。
果然,太子還扣押着太醫,守着柳芝茉。
他看到滿身帶着怒火的母后走來,眼底閃過了錯愕。
「母后,你怎麼來了……」
他話還沒說完,皇后娘娘疾步走來,當着衆人的面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你這個孽障!自己的女兒死了,你不去參加喪禮,還陪着妖女,扣押太醫,你這個太子之位是不是不想要了!」
太子捂着臉,一臉難以置信。
「什麼?誰……死了?」

-5-
柳芝茉一臉的嬌柔,她趕緊起身行禮,還假裝踉蹌了一下。
平時滿心滿眼都是她的太子卻沒注意到她的動作,沒有去扶她。
太子難受地看着皇后娘娘,心裏一種難以言表的恐慌在蔓延。
「母后,幸姐兒是你的親孫女,你怎麼能咒她死呢?你是說笑的對不對?」
皇后娘娘冷眼掃過躲在他身後的柳芝茉。
「太子,你大了,我管不了你的後院,但是後院不寧,你以爲你的名聲和政績就能好到哪裏去!」
「我真是後悔,把雪檸那麼善良純厚之人交給你,讓你這麼欺負她!」
說到底,這都是她的錯。
當年我發現懷孕後,向太醫院要了一碗落胎藥。
我知道太子的心不在我這裏,也不想強迫他。
若非皇后娘娘執意指婚,估計我也不會嫁給太子,寧可青燈作伴,也不會落得身心難受、女兒死別。
想到季雪檸,皇后娘娘一臉愧疚,痛心疾首地搖頭。
「雪檸是忠烈之後啊,我真是沒有臉面看她的爹孃啊……」
她隨後看向太子,掃了掃衣袖。
「罷了,你耽誤雪檸那麼久,放她自由也好。」
太子心裏越來越不安,他的眼睛在皇后娘娘的素衣上來回打量,如果不是辦喪事,她是不會穿成這個樣子的。
「母后,你到底在說什麼?季雪檸和孩子怎麼了?」
「你也配提起孩子?一個六歲的孩子,如何能駕馭得了戰馬,別人家生怕自己孩子磕了破了,你倒好,居然讓她跑了一百圈!爲什麼那麼殘忍的讓雪檸親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在眼前,你知道孩子對於一個孃親來說代表什麼嗎?」
皇后娘娘一想起畫面,整個人就像被人狠狠揪住,疼得無法呼吸。
「我再也不想管你了,你好自爲之吧!」
她轉身就走,太子趕緊攔住了她。
「母后,你是說幸姐兒死了?」
「怎麼可能呢?不會的,不會的……」
皇后娘娘冷冷地瞪着他。
「事到如今,你還執迷不悟!」
「如果你還有點人性,現在就去天雲山,到你女兒的靈牌前懺悔吧!祈禱她下輩子遇上個好爹爹,別再遇到你了。」
說完這話,她渾身失去了力氣,顫顫巍巍回了鳳攆。
見到母后如此反應,太子不由得全身一顫。
「不會的,不會的!」
他獨自一人就往外跑。
身後傳來柳芝茉的哭喊。
「太子,你給我回來!」
她急着要去追人,卻不小心被門檻絆倒,猝不及防跌在了地上,這次是真的摔倒了。
「啊……我的肚子……」
柳芝茉疼得臉色蒼白,整個人都在顫抖。
太醫趕緊上前,卻被她一手推開。
「我要太子回來,快喊他回來……」
可惜,太子卻一刻也沒有停留,那個眼裏只有她的人,如今滿腦子只有他的女兒。

-6-
太子一路疾馳來到天雲山,如今已經到了黃昏時分。
「施主,寺廟已經閉門謝客,請明日再來。」
太子緊緊抓着眼前的僧人,顫抖着說道。
「幸竹郡主,她是不是安葬在此處?」
僧人搖了搖頭。
「今日主持確實進行了一場法事,但只有設立靈牌,並沒有安葬落土。」
太子心裏一跳,莫非這裏面有蹊蹺?
皇后娘娘爲了讓他回心轉意,所以聯合季雪檸,做了這場戲來騙他?
對,一定是這樣!
幸姐兒怎麼會那麼容易死呢?如果真的死了,季雪檸怎麼可能不鬧呢?
他的女兒福大命大,必定不會這麼容易就出意外的。
說到女兒二字,他突然覺得內心沉重無比。
一直以來,他都沒有當衆承認過她,沒有給她一個好臉色看。
她總是怯怯地躲在季雪檸的背後,偷偷看他一眼。
唯一一次大着膽子喊了一聲爹爹,卻被他綁上了戰馬懲罰。
想到馬場的情形,他突然內心又揪住了。
爲什麼事後,季雪檸沒有請大夫?
按道理,幸姐兒或多或少應該會受傷的,他就是要讓她受點皮肉之苦,不可能會沒事的呀。
他越想越不安,轉身又匆匆跑回了太子府。
季雪檸和孩子肯定躲在別院了,一定是這樣,她們就是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引起他的注意。
如果找到了,必定要好好懲罰她們纔行。
但他回到後山別院,才發現整個院子漆黑一團,一點生機都沒有。
管家和護院趕緊把燈都點上了,整個屋子頓時明亮如白晝。
可是他發現,這個家裏已經沒了季雪檸和幸姐兒身上的氣息。
屋子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留下。
他打開了櫃子,他昨日賞的玉鐲還在,但是關於幸姐兒喜歡的撥浪鼓、風笛、虎頭木偶,統統都不見了。
她們走了,什麼東西都沒給他留。

-7-
太子心裏越來越慌,覺得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正在失去。
連夜,他趕去了皇宮。
「母后,幸姐兒沒死對嗎?天雲山的人說了,他沒有看到幸姐兒落葬,你們是誆騙我的,對嗎?」
問出這話時,他心裏升起了些許期待。
他期待着皇后娘娘順着他的話說下去,期待着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騙他的。
皇后娘娘看着他自欺欺人的模樣,不由得怒火上湧。
「太子,你知道爲什麼你的女兒沒有落葬嗎?因爲雪檸知道你不喜幸姐兒,所以她把幸姐兒帶走了。」
太子聞言愣了一愣。
「將屍首帶走?她怎麼可以這樣,不讓孩子入土爲安!」
皇后娘娘怒目瞪着他。
「幸姐兒被你懲罰,早就屍骨不全、殘肢斷骸了,雪檸選擇將她火化,把骨灰帶走。就是往後餘生,都不想再和京都有任何的瓜葛!」
「你這個當爹的,真是夠狠的,活生生害死了自己的孩子,還讓她至死都沒能獲得一個真正的郡主身份!」
這些年,太子帶着柳芝茉以太子妃的身份出入各個場合時,皇后娘娘在背後阻止過,也跟太子談了很多次。但是太子都不聽勸。
她甚至也動過武力,選擇送走柳芝茉,但是卻被太子攔下,甚至以死相逼。
「如果你要逼走柳芝茉,我就讓所有人都知道季雪檸是怎麼懷上那個孩子的!」
「如果柳芝茉死了,我也不想苟活!」
皇后娘娘氣得無可奈何,她爲了大局,只能讓我忍讓。
太子恍惚地身形一顫,他似乎難以接受這個結果。
「季雪檸她去哪兒了?她是孤兒,還有哪裏能去呢?」
「跟你有什麼關係?」
皇后娘娘自顧聞着檀香,努力平復情緒。
「雪檸沒有你,她會過得更好,你別再去打擾她。」
太子捂着臉,心裏難以接受。
他覺得自己不喜季雪檸,她的離開,卻沒有絲毫的解脫,反而覺得心裏好像被剮走了一塊肉似的,他疼得無法言表。
「如果當初她沒有給我下藥,是不是事情會不一樣?她永遠是我的妹妹,我又能娶柳芝茉,大家都相安無事……」
「母后,當初你爲什麼非要我娶她啊?」
皇后娘娘不能再忍,手中一盞茶飛了過去,落到太子的頭上。
「你這個蠢貨!你真的以爲雪檸非你不可,不惜下藥勾引你嗎?」
「明明是你!是你喝醉了酒闖了她的房間!」
皇后娘娘氣得頭疼,一字一句說道。
「我告訴你,說恨,該是雪檸恨你!你奪走了她的清白,又把所有骯髒的字眼無情地安在她身上!」
「但凡你有腦子,你就可以想想,是你去了雪檸的房間,而不是她去爬了你的牀!」
「你堂堂一個太子,難道雪檸能扛着你去她的房間嗎?一路上沒有內侍和下人看到嗎?」
「我本來想跟你說這件事,但是雪檸說她解釋過了,是你不信!你偏執地把過錯認爲是她造成的!」
時隔七年,太子終於認清了真相。
原來是他錯了。
季雪檸沒有算計他,是他毀了季雪檸,還像傻子一樣不自知。
他到底幹了些什麼啊?
怎麼會不相信她呢?
他明白了,他不願意相信錯的是自己,所以他只能把錯認在了季雪檸身上。
他絕望地抱着頭痛哭了起來。
恍然間,他似乎想起了那晚。
季雪檸哭着推開了他,告訴他不是柳芝茉。
但是他沒有離開,他不知道出於什麼目的,無情地毀了她的清白。
如今一切都恍然明白了,太子哭着難以原諒自己。
「母后,雪檸在哪裏?求你告訴我,行嗎?」

-8-
他想要贖罪,他要親自跟她說聲對不起。
他心裏是有她的,只是他看多了趨炎附勢的人,所以出事的時候,他以爲季雪檸也是一個爲了權勢不擇手段的人。
但他錯了,錯得離譜。
皇后娘娘看着他卑微的模樣,全然沒有心軟。
「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你要是爲了她好,就別去打擾她!」
說着,她轉身,掌宮嬤嬤示意太子離開。
太子知道皇后娘娘不會告訴他季雪檸的下落了,他失魂落魄地離開了皇宮。但是他不會放棄尋找的。
如今的我,已經到了江南。
沒有人知道,我在這裏出生。
我爹孃不是江南人士,但是卻在江南相遇相知。
我們一家人在江南住了六年,後來才搬去了京都。
幸姐兒從小就嚮往水鄉,之前太子府的後院有一條小河,我們經常會在那裏划船。
如今回到了這裏,我想帶她重溫我小時候待過的地方。
我用手中的銀票,買了一個靠湖的小房子。
平日裏泛舟湖上,看煙波浩渺,看日出日落。
閒暇時種花賞雨,聽蛙聲蟲鳴,鶯歌燕舞。
湖上常遇一人,哪怕颳風下雨,他一身蓑衣斗笠,依然獨自垂釣。
一日,我在船上察覺到了一道灼灼的目光。
側身看過去時,呼吸猛然一滯,對面的船上有一個可愛的女孩,她的小臉圓潤如盤,笑得明眸皓齒,好似我的幸姐兒。
「爹爹,那個嬸嬸好美。」
聞言我猛地清醒過來,她是別人的女兒,不是我的。
我低頭不敢再看她,心裏有點落寞。
「爹爹,那個嬸嬸好像不喜歡我。」
我驀然重新抬頭,這個委屈的語氣,像極了我的幸姐兒。
以前她總在我的懷裏問我。
「孃親,爲什麼爹爹不喜歡我呀?」
想到這,我的心一陣揪疼。
我露出一絲歉意的笑容,向小女孩招了招手。
那個男人見狀,划着船慢慢靠近,小女孩蹦蹦跳跳着很是開心。
我遞了一把蓮子給她,她伸手接過了,歪着腦袋笑笑。
「爹爹,嬸嬸給我蓮子,我可以喫嗎?」
旁邊的男人寵溺地摸着她的頭。
「可以,記得謝謝嬸嬸。」
看到他們親暱的樣子,我的心裏忍不住一酸。
我從未見過太子這樣對待幸姐兒,這纔是正常的父女之情吧。
我的眼眶泛出了淚珠子,便輕輕擦拭了。
「嬸嬸,你怎麼哭了?」
我故作輕鬆,輕聲笑道。
「嬸嬸沒哭,只是突然想起了我的女兒。」
「啊,那她在哪裏呀?我能跟她一起玩嗎?」
她天真地問着,圓溜溜的眼睛四處張望,像是在找幸姐兒的身影。
我低着頭,語氣輕輕。
「她呀,她去了很遠的地方,嬸嬸也找不到她了。」

-9-
小女孩不懂這話的意思,還想再問下去。
男人連忙捂住了她的嘴巴,滿含歉意。
「我替蘭姐兒向你道歉,你別往心裏去。」
我搖了搖頭,釋然一笑。
蘭姐兒一把打掉了男人的手,氣呼呼地嘟起了小嘴。
「爹爹,你放開我……」
「我要和嬸嬸說話,你太悶了。」
男人只好放開了她,她徑直跳到了我的船上,我趕緊伸手接住了她。
蘭姐兒應該是從小活在有愛的家裏,她真的落落大方,熱情洋溢。
這點和幸姐兒完全不同,幸姐兒敏感膽怯,過得小心翼翼。
我貪婪地看着他們父女相處的方式,同時也羨慕着。
船慢慢靠岸,我抱着蘭姐兒下船了。
男人用自己釣到的魚,給我們做了好幾個菜。
我好久沒跟人來往,一下子覺得內心舒爽了不少。
我摸了摸放在香包裏的骨灰,幸姐兒,如果我們早點來這裏就好了。孃親可以帶着你,和這個可愛的蘭姐兒作伴。
日子如梭,我在這裏過得愜意且輕鬆,不知不覺過了一年多了。
大雨磅礴了小半月,江南突發水災,我躲在屋裏沒有外出,外面的水已經蔓延到小腿了,我第一次遇到這個情況,有點恐慌。
突然門外傳來敲門聲,是斐志和蘭姐兒。
「雪檸,快跟我走,外面水壩塌了,不能再住這裏了。」
我立刻把香包緊緊藏於懷裏,斐志揹着蘭姐兒,牽着我的手一步一步離開了湖邊。
不少百姓都躲到高處避難,幸好蘭姐兒抱着一包乾糧,我們纔沒有餓肚子。
傳聞京都派人來治水,我抬頭一看,居然是那張熟悉的臉。
我要避開,已經來不及了。
太子一把抓住了我。
「雪檸,你居然在這裏!」
我抿了抿脣,沒有回答。
旁邊的官兵看到我們認識太子,趕緊幫我們安排到一個好地方休息。
太子緊緊跟着我不放,他侷促不安,眼底帶着小心翼翼。
「雪檸,對不起,我已經知道幸姐兒的事了,這事是我不對,你能不能跟我回去,我會好好補償你。」
「不行!」
我毫不猶豫地說着。
「皇后娘娘賜予我和離書了,我已經不是你的什麼人了。如今我在這裏很好,不會再回京都了。」
我更加不想看到他。
一看到他,我就會想起幸姐兒去世時的痛苦模樣。
見我要走,太子趕緊拉住了我。
「雪檸,你聽我解釋!當年的事情是我錯怪了你,對不起,我那時喝醉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以爲是你算計了我,所以我纔會冷落你,不承認你和幸姐兒的存在,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心裏一直都有你們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重新來過。」
「我們……我們可以再生幾個孩子, 我許你真正的太子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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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難得地以卑微的姿態祈求我。
一如當初我生下孩子, 求他去看幸姐兒一眼時那樣。
但是如今, 我已經不受用了。
「你說這話的時候, 有想過柳芝茉嗎?她不是你的最愛嗎?她還有你們的孩子……」
我滿眼諷刺, 真的很看不起這種到處留情的男人。
說到柳芝茉, 他一臉的憤恨。
「柳芝茉就是八王爺的餘黨遺孤, 太傅其心可誅, 她接近我,讓我爲她幹盡荒唐事,就是爲了害我, 讓我變成一個百姓唾棄的儲君。」
「如今她已經被關押到地牢了, 擇日就要問斬了。」
原來他的心上人背叛他了, 他纔會更加想起當初我的好。
見我沒有回應,太子繼續說道。
「雪檸, 只有你, 只有你一心一意爲我好!我以前就是狼心狗肺,是我沒有看清自己的內心!你走後,我日日夜夜思念你, 我搬到Ṫũ̂₇別院住了, 我爲你種了一院子的綠梅, 只要你回去,就可以看到開花了……」
我冷冷一笑, 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我以前多想他能有一天會回頭, 爲了幸姐兒,我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如今他知道後悔了,但是我已經不需要了。
我瞪着他, 一字一字說道:
「如果幸姐兒能夠復活,回到我的身邊,我就原諒你。」
「否則, 免談!」
聽到這話,太子眼裏的期待瞬間轉化成了絕望。
因爲我們都知道, 這是不可能的事。
話已至此, 我沒什麼好說的了,轉身就想走人。
太子還想追上來。
「雪檸……」
與此同時, 蘭姐兒跑過來,興高采烈地招着手。
「嬸嬸,快點來,我留了好喫的給你!」
我抬眸看去,正巧看到站在前方等着我的兩父女。
一個玉樹臨風,一個可愛靈動。
我笑笑,往前一步牽住了蘭姐兒的手。
太子見到斐志,一臉的警惕,看到他腰間的令牌時,他卻傻了眼。
「十四皇叔?」
斐志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多說。
太子苦笑一聲,後退了兩步。
他知道,自己徹底輸了, 沒有一絲可能了。哪怕用武力帶我回去也做不到了。
他頹然地站在原地,無聲地流着淚。
良久, 他的眼裏重新恢復了清明。
「縣官, 我們治水去!」
他帶着官兵走遠,而我,也不再回頭。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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