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餘歲

被未婚夫婿拋屍山野的第四十年。
我終於化出了身形。
我執念去京都看看他,也看看那被他愛了一生的公主。
聽說,他剛過了六十大壽,子孫滿堂,權傾朝野。
大約,早不記得我是何人了。
恰在這時,季臨撞了進來。
他頂着一張讓我晃了神的臉,說要去進京趕考。

-1-
季臨揹着書笈闖進來的時候,我正在擦拭半截腿骨。
絲帕拂過斷處,那是一把大斧頭敲碎的地方。
四十年了,我已記不清楚那撕心裂肺的疼。
屋外雷聲陣陣,小書生立在門口,拱着手連聲道擾。
「小生進京趕考,天將大雨恐溼了書,望主人行個方便。」
哈。
小霧山極偏,半山上只這一間搖搖欲墜的破廟,怎麼看,也不是人能住的地方。
廟內漆黑一片,如此荒涼,這人竟然還端着禮文縐縐。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一聲輕笑嚇得小書生剛跨進門的腿一軟,抖着嗓子轉身就要跑。
「主人莫怪,是,是小生唐突……」
山雨欲來,閃電落下的一瞬,那張俊秀的臉映入我的眼。
他居然,和我那四十年不見的未婚夫婿,有着五分的神似!
我怔愣。
當年,便就是這樣清秀的書生,使人凌辱我,又砸斷我全身的骨,用一把大鐵釺將我死死釘在廟中。
魂魄被拘,四十年,我終是憑着一絲怨氣,化出了原本的身形。
此刻看着那張略熟悉的臉,我開口:
「公子莫怕,我也是借宿在此。」
我一把將亂七八糟的骨頭收攏到供桌下,起身點亮半截蠟燭。
小書生還在門外,低着頭躊躇不敢入內。
「姑……姑娘,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
可轉頭看着外面雨已落下,身後的書笈眼看就要遭殃。
「這,這……」
不待他說完,我舉着燭臺將他扯進廟內。
「禮法自在人心,公子進京趕考,若是淋雨染了病,豈不是要耽誤大事。」
季臨不敢抬頭看我,飛快扯回被我揪着的袖口,訥訥地不答話,只自顧自挪到牆角,將自己蜷成一個團。
那架勢,恐怕我能喫了他似的。
那時天黑,我竟沒瞧見,小書生一張臉甚至紅得能滴出血。

-2-
應是趕路累得狠了,小書生睡得很沉。
我瞧着那俊秀的臉,心下忍不住顫抖。
四十年前那夜,小霧山也是大雨。
我一路隨未婚夫秦弼進京,途中受寒高熱不止。
我氣息奄奄地伏在秦弼背上。
他揹着我深一腳淺一腳,終在半山腰尋到這一間破廟。
三日後,我終於醒來,卻眼看考期將近。
我哭着將秦弼推走,約好就在廟中等他。
可三月後,等來的卻是公主榜下捉婿的消息。
和他派來的那羣餓狼。
「還真讓秦大人說中了,這賤人還真敢在這裏等,呸,你這狗一樣的玩意,居然還惦記着金科狀元郎!你也配!」
「秦大人已經是長公主駙馬了,就憑你,給公主倒夜壺都不配!」
「駙馬爺說了,若是能找到你,就把你賞給我們了,哈哈哈……」
……
每每想到那日,我都控制不住渾身的顫慄。
人,怎麼可以冷血至此。
即便是攀高枝尚公主,爲何就一定要我的性命!
那日,幾人輪番凌虐,又一塊塊盡數砸碎我全身的骨頭。
趁我還有最後一口氣,使一把生鏽的鐵釺,生生將我的魂魄定死在破廟中。
四十年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如今,竟又回到了十六歲的模樣。
我想去京都。

-3-
小書生一覺直睡到晌午。
窗外雨聲未止,他一骨碌爬起來,拿袖子遮着臉慌忙往外跑。
「姑,姑娘,小生失禮了,我這就走……」
我一邊盛粥一邊笑:
「公子,外面雨還在下,此地距離京都不算遠,日子還來得及,不如再緩一日。」
說罷,我將手裏的粥遞到他面前。
他慌忙擺手要拒絕,卻一抬眼看清我的面龐。
「姑娘,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瞧瞧,這老套的說辭。
我心裏嘆息,差不多的臉皮,說不定,也會有差不多的黑心爛肺。
要麼說,負心多是讀書人呢。
他直愣愣地看着我,半晌移不開眼。
我只好將手裏的粥又往前遞了遞。

-4-
幾日後,柔弱好推倒的小書生被我輕鬆拿下。
「璃兒,如今天寒,等下了山,我帶你去買件厚衣。」季臨小心地將我的手攏在他的掌心。
是了,如今尚未入夏,又是在山裏,更添了寒涼。
倒是掩蓋了我原本冰冷的體溫。
甚至每夜,季臨都抱怨我太冰冷,如何也暖不透。
化得身形後,對秦弼的恨化作眉心一顆嬌豔的硃砂痣。
季臨愛狠了這顆痣,情動時,一遍遍吻過。
「璃兒,我此生定不負你。」
我嘴上哼唧,卻在心裏冷笑。
四十年前,那人說過的話一般無二。
可後來,他將一把鐵釺插進了我的胸口。

-5-
季臨終究還是發現了我的身份。
無他。
我雖化出了身形,可拔不開那根生鏽的鐵釺。
那鐵釺釘住我的魂,我始終無法離開這裏。
那日,季臨扯着我到陽光下,高興地比劃着說:
「璃兒你看,我們兩人成雙對,咱們地上的影子應該也……」
他怔怔地看着地上他自己孤零零的影子,臉上的笑意逐漸化作驚恐。
我卻一臉平靜,淡淡跟他說。
「季臨,我非人。」
季臨怔了片刻,忽然一聲嚎叫,書也不要了,連滾帶爬地奔下山去。
我一聲嘆息,化了身形勾引的第一個小書生,居然又拋下我。
感慨一夜。
第二日卻見那小書生縮成一團慢慢蹭了回來,兩手摳着門框拖着哭音。
「璃兒,你我已成夫妻,那便是要一生一世的。」
「即便你是鬼,你也是我媳婦兒,不能抵賴!」
這回輪到我怔住。
不會有溫度的心裏,竟然覺出來一絲暖意。

-6-
半月後,我隨季臨進了京。
他在偏處賃了一間小院,當日便捯飭出了個家的模樣。
「璃兒,這裏如今便是我們的家了。」
季臨興奮得臉色微紅,轉身到街上買了兩支紅燭並一張紅蓋頭。
紅燭微跳,他溫柔地掀開蓋頭,看着我笑得臉上紅撲撲。
合巹酒後,我開始迷糊。
臉前人似季臨,又好似秦弼。
淚朦了眼,季臨卻不知所以,只一味哄我。

-7-
「恭喜季公子高中!」
此一科,季臨高中探花郎。
衆人敲鑼打鼓來到院門前時,季臨還沒回來。
我只好笑着代他散了賞錢。
直到第二日天光微露,季臨才踉蹌回到小院。
身上除了酒氣還微微沾了些脂粉香。
一進門,季臨一個跟頭撲進我懷裏,大着舌頭哭開了。
「娘子,他們欺負我,那個什麼破郡主,她非要嫁給我!」
「我都說我有了娘子,她卻把我誆到個沒人的屋子裏,要……要扯我衣服!」
「娘子,她不要臉,他們欺負我!」
我微愣。
是不是四十年前的秦弼,也遇見了同樣的公主。
可終究,秦弼他沒有尋我,而是歡歡喜喜被那公主捉了去。

-8-
小郡主是第三日尋上門來的。
「這位大姐,這裏就是季臨家?」
我點點頭,心下卻琢磨。
大姐?
我可都能做你奶奶了!
小郡主揚着下巴,看起來應是剛及笄。
桃紅色織金雲緞張揚明媚,但滿頭的金玉珠翠倒是和這個年齡些許不符。
我認真瞧着她的裝扮,沒搭話。
在山上待了這四十年,對姑娘們時興的樣式也不甚瞭解,只覺甚是晃眼。
「哼,見我頭上的漂亮珠釵便移不開眼,果然是個土包子鄉巴佬。」
「既然季哥哥喜歡你,日後你便進府裏做個粗使婆子吧!」
「還不快跪下謝恩!」
我雖是從小地方來,可也知道,粗使婆子是奴。
我搖頭:「我不幹。」
小郡主大約沒料到我會拒得如此乾脆,跳起來讓我再說一遍。
「我說,我是季臨的妻,不做什麼婆子。」
小郡主似乎聽了什麼笑話,噗嗤笑出了聲。
身後跟着的小丫鬟也是一臉蔑視。
「季公子如今是探花郎,只有我們郡主才配得上他,你一個鄉野村姑,可清楚自己身份?你自己照照鏡子,也配?」
我怔愣,這話,讓我想起了骨頭裂開的聲音。
尖銳又刺耳。
不待我反駁,那郡主又抬着下巴開口:
「我身爲郡主對季哥哥一見鍾情,我不計較你們之前過往,還讓你進府做個奴婢,對你這樣卑賤之人已是天大的恩賜!」
「你若是知趣,趕緊寫個和離書,今晚就和季哥哥自請下堂,否則我讓你死無全屍!」
我沉默地看着小郡主得意且扭曲的臉,忽然覺得周身都是寒意。
沒錯,我斂不住我的陰氣了。
我笑着向她招手:「來,屋裏有筆墨,你教我如何來寫。」
小郡主回家的時候,有下人瞧見了她嘴角滴滴答答的口水,卻沒人敢聲張。
入夜,那小郡主已不能自理,還開始說胡話。
一句句聽得府裏衆人毛骨悚然。
「孃親,那,那個女人來了……我看見她了,她腿骨在外面支棱着,白森森的好可怕,胸口還插着一把刀……」
「娘,她說……說咱們都不得好死,娘我害怕……」
牀邊端着湯藥的女人登時變了臉。
「來人,快來人,把今天跟着小郡主的下人都給我叫來!」
下人忙不迭去找,半晌哆嗦着回來:
「主子,郡主今天是悄悄出去的,不叫人跟着,只帶了貼身的綠珠一人,綠珠剛找到,她投……投在井裏死了。」
「跟着去的車伕也不知所蹤,門上侍衛瞧見郡主回來的時候,馬車上只有馬,沒有車伕,現,現下誰也不知道郡主去了哪裏……」

-9-
入夜,季臨回到家,白着臉跟我說,那日去過的府裏,莫名掛起了白燈籠。
扯着他衣裳的那個小郡主,趁下人不備,將自己掛在了房樑上。
季臨抓着我的手都快哭了:
「娘子,這事兒跟我真沒關係,我沒對她做ṱŭⁱ什麼,我甚至都沒敢看她,只碰了一下她的手。」
我笑着斜睨他一眼:「喲,還碰過人家小手呢,嫩不嫩?」
季臨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不,不是的,是她非扯着我衣帶不讓我走,嘴裏胡唚些什麼我也聽不懂,我着急回家找娘子,心裏一急,就拍開了她的手,就拍了那一下,娘子,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季臨一邊說,一邊忙不迭地把那隻手使勁兒往衣襟上搓。
我噗嗤笑出來,卻不自覺撫上那曾經插了鐵釺的心口,眼底泛出了紅。
原來啊,公主郡主什麼的也不是不能拒。
我熬了這四十年,心裏存了的那一絲掙扎,果是假的。
秦弼他,定是歡歡喜喜鑽進了公主的裙底。
秦弼他,負了我。

-10-
季臨被皇帝欽點在側。
近日,西北局勢緊張,季臨整日伴駕徹夜不歸。
我白日裏不能出門。
趁了夜半,我想去瞧瞧我那未婚夫。
摸到長公主府,繞過一排晃眼的白綢子燈籠,忽然瞥見正堂裏停着一口漆黑的棺材。
伸手將守夜的小廝魘住,我探頭去看那棺木裏的人。
只一眼,心下便是一驚。
竟會這麼巧,真是那日到我家裏耀武揚威的小郡主。
她,居然就是秦弼千嬌萬寵的小女。
據說,她是那公主四十多歲時得來的,老蚌生珠,喜得秦弼親自去皇帝跟前討了個郡主的封號。
原Ṱü¹來是你!
我笑着將手指捏得咯咯響。
四十年前,你娘搶了我的未婚夫,拉去給你做了爹。
這纔有了你。
如今,你竟也要來搶我相公。
拔下頭上的髮釵,緩緩推進她的心口。
莫要怪我。
這一招,還是跟你娘學的。

-11-
公主府逛了大半,也未尋到那狗男人。
忽地想起來。
季臨被皇帝關在御書房,徹夜點着燈商議。
那秦弼身爲宰輔,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又怎麼可能清閒在家。
我真是越發糊塗了。
我沮喪地低着頭,悠悠朝門口走去,冷不丁聽見一聲唱和。
「駙馬爺回府!」
我猛地抬起頭,正正撞上那紅衣錦袍之人,在衆人簇擁下款款而入。
花甲之人鬢髮早已灰白,當年翩翩少年如今已是大腹便便,老態盡顯。
可那臉上,卻仍舊依稀可見當年的影子。
是他!
四十年。
我恨了四十年的人,如今官至首輔,兒孫滿堂。
卻將我拆骨於小霧山,苦苦掙扎了四十年不能離開!
我捏緊了拳頭,只覺整個世界都寒涼起來。
衆目睽睽下,我就一直那麼直愣愣瞪着秦弼。
下人上前一步,朝着我大喝:「哪裏來的野丫頭如此莽撞!還不給我打出去!」
四旁家丁一擁而上,乾淨利索地反剪了我的手。
我剛要動手,卻見秦弼揮手喝退下人:
「慢,也不是什麼大事,莫要嚇着姑娘。」
秦弼捋着鬍子,笑呵呵看着我。
沒想到下一秒,卻一伸手隔着紗衫捉住我的手腕,將我拽了個趔趄。
「新來的丫頭嗎?不懂規矩不打緊,走,跟老爺我到書房,我親自來教你規矩。」

-12-
我低着頭,任由他牽着進了書房,周身卻已是冰冷一片。
「你是府裏新買的丫鬟?怎的這般沒規矩,見着主子還縮頭縮腦的!抬起頭來讓老爺我好好看看!」
說着,伸手便要捏我下巴。
我一驚,一把揮開那油膩的爪子,嚯地抬起頭,直直拿眼瞪向那張我無比熟悉的臉。
四十年未見,那張儒雅的麪皮子,此刻竟滿是下流和猥瑣!
人,怎麼能變化這麼大!
我眉心狠抽,捏緊了拳頭琢磨要不要此刻就宰了他。
「喲,脾氣倒是不小,老爺我喜歡烈馬,等晚上我親自調教調教就好了。」
秦弼笑着,未碰到我下巴的兩個手指轉了個圈,在耳墜上輕彈了下。
聽着這輕佻的話,我強壓身上的冷意。
同時也十分疑惑。
我如今的模樣如四十年前一般無二。
即便是過了這許多年,可年少情誼青梅竹馬,真能如此將我忘得一乾二淨嗎?
我試圖在他臉上尋找一絲慌亂或者遮掩。
然而並無。
我怔愣住,等反應過來時,那秦弼卻已被大公主的人叫走。
我越來越覺,這大公主府處處透着詭異。
就比如。
這公主府的後院,我隱約聞見了遊魂的味道。

-13-
季臨入朝只月餘。
西北的巫勒人大舉進犯邊境,且跟二十年前便被砍了頭的城陽侯的舊部裏應外合。
民間忽然傳聞,那城陽侯廖仲昌當年並未死,被砍頭的只是個替身。
北部遊牧族民風原本彪悍忠心,城陽侯的部衆更是所向披靡。
只一戰,便破了我大炎邊境,損失慘重。
皇帝在朝堂大發雷霆。
「誰人可堪爲將軍?」
皇帝連問了三次,朝堂上一片寂靜,無人敢應答。
誰也沒料到,排在末尾的季臨默默站了出來。
「陛下,臣願領兵前往。」
衆人驚詫不已。
那首輔秦弼暗中聯絡城陽侯舊部,並暗通巫勒人的事情,早已不是什麼祕密。
這些年,秦弼和大公主已將朝堂清洗了個遍,大都換成二人黨羽。
不肯屈就的忠臣良將,大都或蒙冤,或罷黜。
就連先皇親封的戰神姚壙將軍也未能倖免,二十多年前就被抄了家,落得個流放千里的下場。
估麼着,流放的路上就已成了一抔土。
秦弼和大公主,早已架空皇帝,實權在握。
是以如今北境戰事起,明眼人都知道是秦弼和長公主搞的鬼。
此時,毛頭小子季臨居然敢站出來,這無異於去送死。
朝堂上衆人神色各異,可皇帝的眼中卻是閃過一絲光彩。
「季愛卿平身,準,朕即刻封你爲大將軍,明日便啓程前往北境!」
一介書生領兵,朝堂上一片嗤笑。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事情,竟在本朝切切實實地發生了。
滿朝文武都抱着必輸的心態,等着看笑話。
甚至有人已經開始蠢蠢欲動,預備着改朝換代。
衆人心中皆知。
季臨,必死!

-14-
季臨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
「璃兒,那秦弼不是好惹的,他是長公主駙馬,連皇帝都要喊他一聲姑父。」
「二十年前,他逼迫先皇退位,兩歲的小皇子登了基,如今陛下已二十有二,可秦弼作爲首輔,卻仍舊對外宣稱皇帝年少,不允親政,不就是爲了和那長公主一手遮天?如今的大炎看似國泰民安,實則早已千瘡百孔。」
「璃兒,你不要輕舉妄動,一切,等我回來。」
季臨抓着我的手,一定要我親口答應他。
我不語,只將一支硃砂串替他戴在手腕上。
我聽話地將自己關在小院子裏,整日閉門不出。
可招架不住有些人,她非要來送死。
季臨走後的一天夜裏,我正忙着將西牆根的豆角架子摘光,打算第二日曬幹,留着冬日裏給季臨燉肉。
忽聽院門被砸得嘭嘭響。
我胡亂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跑去開門。
不待門栓打開,幾個人呼地破門而入,二話不說七手八腳將我塞進個袋子裏。
七顛八繞許久,我被重重扔在地上。
待我被人從麻袋裏扒拉出來,抬眼便見上首坐着個婦人。
眉眼和那郡主有些相似。
「原本以爲是個狐媚子,沒想到竟如此粗鄙。來人,將這妖女給我燒了!」
我愣了愣,莞爾開口:
「大公主好威儀,你抓我來,是爲了那小郡主吧?」
我笑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沒人看見我是如何自己解開縛着雙手的繩子的。
大公主聽聞郡主二字,額頭青筋跳起老高。
「居然認得出本宮,看來不算傻,你給本宮老實交代,那日小郡主可是去找的你?」
我笑着坦然:「找過。」
大公主立刻咬牙切齒:「竟真是你!你這妖女對她做了什麼?」
我依舊笑眯眯:「她非要扒了我的皮,我的皮可是好不容易長出來的,哪能由得她隨便扒了去?」
大公主氣得喘不上氣,哆嗦着手指着我:「妖孽!本宮找人看過,小郡主是中了邪術,定是你這妖女害了她!道長,快,給我燒了這賤人!」
此刻我纔看清楚,大公主身後立着的竟是個道士。
此人執一柄墨色拂塵,雙目空洞,竟是個瞎子。
這人的出現,讓我猛地想起釘在心口的那支鐵釺!
我心感不妙,他周身的氣勢,已讓我感知到危險。
我剛要動手,可卻發現雙手雙腿使不出一點力氣,竟是被困在了原地。ẗű̂ₑ
那道士卻緩緩抬起了雙手。
只一瞬間,我周身已開始燃燒起灰藍色的火焰。
我大駭。
暗沉的火焰有如一張網,將我死死禁錮在裏面。
我奮力掙扎,揮舞雙手拍打躥到身上的火焰,腳下卻一軟,直直撲倒在地。
轉身憤怒地看向那道人,他正睜着空洞的眼睛,邪魅地笑着一步步朝我走來。
枯樹枝一般的手向前伸着,似是要來抓我的脖子。
我咬着牙掙扎,想從這火焰中衝出去。
可那灰撲撲的火焰,卻越收越緊,灼熱的氣息已讓我意識開始渙散。
那道士已走到近前,噁心的手就要觸碰到我。
就在這時候,手上忽然抓到地上一根堅硬的東西。
我也不管那是什麼,猛地拔了出來,想也沒想使出渾身力氣,翻身朝着那老道直直插了過去。
好巧不巧,那東西正正插在俯身過來的老道一隻眼睛裏。
頓時,黑血噴湧而出,一聲淒厲的嚎叫劃破夜空。
「啊!怎麼會這樣!怎麼會!不!」
隨着他的慘叫,忽然無數魂魄衝破禁錮翻湧而出,纏纏繞繞將那道人團團圍住。
一瞬間,那老道被一條條撕碎,黑紅的血液不及流到地上,便已盡數化成乾涸的黑灰。
這便是被鬼吞噬的下場。
而同時,我周身的火焰也漸漸熄滅,周圍是散落一地的焦黑碎塊。
四圍的家丁早已被嚇得四散而逃,只餘下不遠處的大公主驚恐地看着這一切,丟了魂一樣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忽然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我滿身寒氣,剛要對大公主下手,卻忽然想起季臨臨走時的囑咐。
「璃兒,等我回來。」
我只好恨恨地收回手。
卻在此時,忽覺有什麼從我耳邊遊過,若有似無地呼喚我的名字。
「阿璃,阿璃……」
那聲音隨着風瞬息走遠,就彷彿是我幻聽了一般。
又好似那聲音,從未曾出現過。
我打了個激靈,四處尋找,卻什麼也沒看見。
直到此時我才發覺,我被帶到的這個地方仍舊是那長公主府。
陰冷的院子裏,四圍卻貼滿了畫着紅字的黃色符紙。
抬腳未走兩步,不留神,驀地被個倒伏的石碑絆了一跤。
我惱恨地扒拉那石碑,卻發覺其上隱約可見斑駁字跡。
抹開雜草,顯露出歪歪扭扭幾個猩紅的小字。
秦弼,西南御州人……

-15-
西北戰敗。
季臨那文弱書生果然只是螳臂當車,舉朝一片惶恐。
殊不知大家表面惶惶不安,暗地裏卻大都已經開始期待新的王朝。
城陽侯舊部藉着巫勒人打進來,那廖仲昌還活着的消息雖還在瘋傳,可人卻始終未曾露面。
大傢俬下都在猜測。
若是這朝堂易主,到底是秦弼,還是那廖仲昌會得了這江山?
我嘆了口氣。
季臨在時曾說,那人若活着,如今也已年過六旬,是個跟秦弼一般年紀的老頭子了。
西北兵敗,未及皇帝申飭,又到八百里加急。
季臨領一隊人馬孤身犯險,探入大漠深入敵軍,竟是不知所蹤。
皇帝大怒,朝堂上接連砸碎了七八個茶盞。
我得知消息時僵在原地好久,眼睛酸得發疼。
我的小書生,不可能就那麼沒了。
這荒唐的王朝,可笑到無一人可用,竟要我的小書生去領兵。
伸手一拭,臉上早已冰冷一片。
我悔到心口疼。
悔不當初,逢此亂世,我就應該帶着他,遠離這喫人的朝堂。
周身漸冷,將要控制不住戰慄時,想起季臨臨走時曾說。
「璃兒,等着我,我一定回來。」
擦了擦臉上的淚,我的小書生啊,他不會說話不算話的。
我打起精神,直覺這一切,都和長公主那二人有關。
想起那天那詭異的偏院,陣Ťũₓ法壓制的,究竟是何人的魂魄?
因何石碑上,刻着的是秦弼的名字?
那長公主府,有着太多的祕密。
我決定再去看一看。
是夜,伸手不見五指,可我卻瞧得見一切。
摸到秦弼的書房已是子時,抬眼驀地瞧見書架子最頂上一抹熟悉的瑩綠。
我猛地頓住。
年少時,秦弼不知從哪本雜書上得來的關竅,說是將瑩石磨得極細,使水化開,書寫在紙張上晾乾,平日裏是看不見字跡的。
只待夜深人靜,燭火全熄,那真章纔會顯露。
那之後,秦弼時常下了學,便一本正經將一張字帖塞到我懷裏。
當着人面只說我字太醜,得多練習。
那字帖白日裏瞧着確是個極正經的東西。
可每到子時後,那些藏在裏面的碧色字跡便會顯露出來。
瑩瑩的淡綠,每每晃花我的眼。
此刻,我瞧着書脊上淺淺的一抹光亮,緩緩伸出手。
待翻開,卻猛地窒息住。
入眼,是熟悉的字跡。
書:
「吾妻,喬阿璃,親啓。」

-16-
天尚黑。
從書房出來時,我腦子裏仍舊一片漿糊。
四十年前,秦弼被長公主捉去,囚禁於此。
信箋上,滿滿都是對我的思念和訣別。
可後來,他又是如何將我忘了個徹底,又差人將我釘死在那破廟裏?
那小霧山極偏。
若非他親自道出所在,旁人是絕不會知曉我的準確位置。
我晃晃頭。
許多疑問解不開,不覺已走到正房。
下人正伺候秦弼更衣,我變幻了着裝,混在一衆丫鬟中央。
望了一眼外面的天,約莫丑時末,皇帝上朝這麼早的嗎?
又想着,西北戰事紛雜,早一些大約也是正常的吧。
我在衆丫鬟中偷抬眼。
臉確是秦弼那張臉,雖已蒼老,卻依稀可見當年樣貌。
可下一瞬,我卻直接驚呆。
年少一場突如大火,秦弼護着我往外衝,手臂曾被大火灼傷。
手腕處曾留下一塊三角形的傷疤,極深。
去瞧過許多郎中,都說這一生都無法去除。
而今,我瞧着正更衣的「秦弼」平滑的手臂,心裏突突跳個不停。
這人,絕不是秦弼!
強壓鎮定,我隨衆丫鬟伺候他更衣。
待看到他要穿的並非平常大炎朝服,而是重鎧甲的時候,我猛然意識到。
今日,可能不同尋常!
我趕到皇宮時,宮門守衛早已土崩瓦解。
天微亮,半扇朱漆大門坍塌在地上,滿地屍首,漫天彌散着血腥。
季臨曾說,當今陛下是難得的仁君。
只爲他這句,我便拼了命地往議政殿奔。
遠遠便瞧見長公主渾身染血,執長劍立於階下,嘶啞着嗓音朝着殿內大喊。
「侄兒,你這皇帝也當了二十年,也該讓你姑姑我坐一坐了!」
「二十年前你還是個喫奶的崽子,先皇退位,原本該輪到我做皇帝,沒想到,衆臣耍了花招,強行把你推上了位!哈!好在你那時候乖啊,我說什麼,你便做什麼!你就是我養在金鑾寶座上的一條狗!」
長公主披頭散髮,越說越激動。
「可如今你翅膀硬了,整日招些阿貓阿狗試圖對抗我,我琢磨着,還不如我自己坐那龍椅來得痛快!」
「侄兒,這二十年來你半分政績也無,你還有什麼臉面佔着那張龍椅!你給我滾出來!」
說着,一揮手,便要指揮衆人衝入殿內。
正在這時,殿門大開,一身明黃的天子緩緩走出。
「朕在此,皇姑你不可造次!再向前一步者,殺無赦!」
皇帝冰冷的聲音迴盪在空中,更顯得大殿空曠無比。
這偌大皇城,早已被長公主和那假駙馬掏了個乾乾淨淨。宮中盡數是他們的人。
此刻,皇帝身後只剩下禁衛寥寥數人。
長公主輕蔑地看了看這幾人,忽然哈哈大笑。
「就憑你們幾個只會喫奶的小子?來人,把皇帝給我看好了!」
皇帝被他的禁衛護在內,冷冷開口。
「皇姑,朕再給你一次機會,往前一步,便是萬劫不復!」
長公主輕蔑嗤笑,不再理皇帝,抬腳便進了大殿。
皇帝看着幾近瘋魔的女人,神色卻是平淡得很。
而此時,一旁的小將跪行幾步,將一件早已預備好的龍袍捧到公主跟前。
長公主疲憊蒼老的眼神忽然亮了亮。
「好,賞!今日朕就好好封賞你們幾個!」
說着,一把抓起龍袍披在身上,大跨步朝着龍椅走去。

-17-
可正當長公主屁股剛沾到龍椅的一瞬,一支利箭破空射來。
噗地一聲,正中心Ťû₅窩,腥黑的血頓時噴濺在龍椅上。
長公主掙扎着抬起頭,看向大殿門口,一身鎧甲的駙馬正從黑影中走出。
長公主痛苦的眼神里充滿了不可置信。
「駙馬,你……你竟然……」
此時,那人還頂着一張秦弼的臉,似笑非笑地看着龍椅上的女人。
「公主,這龍袍你也穿了,龍椅也坐了,這一輩子的願望也算是實現了。」
「可牝雞司晨必遭大禍,你且去吧,待我替你坐穩這大好江山!日後,我會給你追封個侍妾的位份!」
說着,一把將仍在嘔血的長公主從龍椅上掀開,自顧自坐了上去。
「今天起,這便是我的江山了!」
說着,撕開臉上的面具。
赫然,竟是那懸賞榜文上的城陽侯,廖仲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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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此時,宮門方向忽然炸起一聲炮響。
衆人正驚疑,跌跌撞撞跑進來個小將。
「駙、駙馬爺!宮門外殺進來一支人馬!」
廖仲昌騰地從龍椅上立起,抓起大刀大跨步向外走去。
「我籌謀多年,此時京城周邊哪還能有一支人馬?無非就是那些酸腐虛張聲勢!我倒要看看,哪個不長眼的,敢壞老子的好事!老子掘了他祖墳!」
身後衆人也都緊隨而出,臨走,還不忘將皇帝一併裹挾去。
大殿頓時安靜下來。
只餘仍舊嘔血不止的長公主,和隱在暗處的我。
此時,她匍匐於我腳下,周身被血水浸透。
「救、救本宮!」
我俯視她:
「長公主,你可認得我?」
她費力地抬起頭,失聲叫道:「你是,季臨的女人?」
我冷哼一聲,慢慢現了原身。
身上骨寸寸斷裂,當胸還插着一根鏽跡斑斑的鐵釺。
地上的女人忽然劇烈顫抖,聲嘶力竭:
「啊!鬼!來人哪,救本宮!你……你是四十年前那女人,你是,喬阿璃!」
我綻出一個笑:
「長公主竟還能記得自己做過的惡,爲了今日,我可等了四十年。」
她轉身拼命爬向大殿門口,身下留下一道噁心的暗紅色污跡。
黏膩又腥臭。
「不,不要,本宮殺了你,也是爲了大計!先帝無德,我若登基爲女帝,也是咱們女人的表率……」
就在她爬上門檻的一刻,我緩緩舉起殿前的花盆。
「表率?天下女子哪個需要你這般蛇蠍狠辣的表率?你一己之私便枉死了多少人?你以爲天下之人皆是可欺騙的嗎?」
隨着她痛苦的嚎叫,我一下一下將她的周身的骨一根根砸斷,直至成了一堆肉泥。
平日那麼驕傲跋扈的長公主,皇帝的親姑姑,此刻早已疼到抽搐昏厥過去。
我捏着她的下巴,周身的冰冷迫使她清醒過來。
她眼裏已沒了往日神采,只驚恐地看着我。
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今日,我要你償命!我的命,和秦弼的命!」
她怔了一瞬,忽然咧開滿是污血的嘴:
「秦弼?那狗雜碎在我府裏,我供他喫喝,他不知感恩,居然還敢用計讓兩歲的小皇子提前登基!壞了我的大事!」
「若不是他,二十年前名正言順登基的就是我,我纔是皇帝!」
「他壞了我的事,我就把他同樣扒皮拆骨,魂魄鎖死在陣法中,永世不得超生!哈哈哈哈!」
此時我內心早已狂風大作,我再也壓不下心中的寒氣,狠狠將手中花盆砸向她的腦袋。
紅紅白白撒了一地。
大殿內落針可聞。
唯有我的淚,撲簌簌地,一顆顆砸在冰冷的地磚上。

-19-
宮門外那支人馬已經殺了進來。
那是一支正規軍,北境邊線撤下來的一支精銳。
遠處高舉的軍旗在清冷的晨風中展開。
待看清軍旗上那個大大的「季」字時,我心裏猛地抖了一下。
季!
大將軍季!
可會是我的小書生?
抹掉糊了眼的淚水,我在混亂中四處尋找。
四下裏皆是兵刃、喊殺、砍掉的頭顱、飛濺的血水。
不知何時Ŧū́⁹,忽然發現自己已被推至戰場中央。
我開始慌亂,左躲右避,卻驀地被人一把抱到馬上。
剛要掙扎,卻在那染滿鮮血的手腕上,看見那支熟悉的硃砂串。
正是那日季臨離開前,我親手戴在他手腕上的那支。
我心裏突突亂跳,猛地轉頭去看,正撞上季臨那雙清澈的眼。
「阿璃,我回來了。」
是我的小書生,我日思夜盼的小書生。
一瞬間,我驚喜到痛哭出聲,竟都沒發現我的小書生,語氣裏的不同。
我鼻涕眼淚糊了一臉,語無倫次地撲在他溼漉漉的盔甲上。
「回,回來,你,你怎麼回來了,嗚……」
摟着我的那隻手緊了緊,頭上的聲音嘶啞起來。
「阿璃不哭,這次,我再不離開。」
我猛地止住哭聲,阿璃?
季臨從不叫我阿璃。
季臨只喚我璃兒。
這世上,只一人會喚我阿璃。
我震驚地抬起頭,在他揮手砍掉一顆頭Ṭũ⁾顱的一瞬,我看見了那雙熟悉的眼裏,有着曾經屬於秦弼的光芒。

-20-
四十年前。
秦弼被長公主榜下捉婿,敲鑼打鼓綁到公主府。
他那時還很淡定,只以爲講明瞭自己已有了喬阿璃,便會止住這一場鬧劇。
哪知。
這一進去,便是一生,再沒有出來過。
當夜,他被堵了嘴丟進馬廄,三日三夜,不見一個人影。
只隱約聽見喜慶的鼓樂聲,遠遠傳來。
三日後,他被人拖去個院子,沐浴,更衣,進食。
晚些,長公主親自來了。
可當秦弼看清楚她身後立着的那人,臉上的神色瞬間變了。
那人無論身量和長相,都赫然跟他自己一模一樣!
長公主拉着那人笑吟吟。
「前日,本宮已和狀元郎大婚,狀元郎待我極好,父皇也甚是滿意。」
她抿了一口手中的茶水,又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弼。
「下人說,那日將你錯抓了,請問公子你究竟是何人呢?」
秦弼腦子裏轟地一聲。
權貴人士那些手段,雖不曾經歷,但閒時也從雜書上讀得一二。
此刻他忽然明白過來,覺着甚是好笑。
十幾年寒窗苦讀,竟只爲到京都來送一張麪皮子!
上首的女人見他不說話,也不惱,放下手中茶盞。
「你既沒有名ṭų₇字,那我便叫你狗奴吧,你也是命好,日後便在我府裏做個門客,替我寫幾個字,抄抄書什麼的。」
秦弼此刻還有什麼不明白,這是要軟禁,且是一輩子!
他寒窗十幾載,不是爲了來此折辱一生。
剛要抓起桌子上的碟子砸過去,公主又悠悠開口。
「聽聞,小霧山是個景緻極美的地方,公子此番來京都,可曾到小霧山一遊?」
秦弼手上的碟子忽然似燙了他一下,沒抓住,摔在地上跌了個粉碎。
此時他才覺上首之人的可怕。
小霧山上日夜盼着他的阿璃,他只那日在客棧,微醺後和一談得極來的學子提過一次。
只那一次。
秦弼捏緊了拳,此刻,唯求他們不要傷害他的阿璃。
可他怎麼也想不到,他活着唯一的念想,早已被那大公主差人百般凌辱,折斷全身的骨,又用一根生鏽的鐵釺,釘死在了小霧山上。
此後一年又一年。
秦弼被毀了臉,囚在偏院中。
起初,他們因着秦弼獨創的字體短時期無人能模仿。
皇帝又曾親自批閱過他的文章,贊過他的字跡,不敢大意。
於是逼迫他執筆。
可後來,秦弼的學識讓他們不敢小覷。
代筆容易。
可那些精準的見解,竟是誰也無法替代,使得他們越發不敢輕易除掉他。
漸漸,長公主二人開始依賴秦弼,日日都要到那小院,和秦弼商議朝政時局。
直到有一天。
二人逼着他代筆,寫一份言辭激烈的奏摺,逼迫先皇退位!
秦弼此時才驚覺,長公主她,要造反!
秦弼用計聯合其他衆臣,迫使二歲小太子提前登基,毀了長公主的女帝夢。
長公主火冒三丈,衝進小院要將秦弼剝皮拆骨。
又讓那道士將秦弼的魂魄釘死在鎖魂陣中。
可他們不知,秦弼早已知曉長公主的手段。
也知曉了他朝思暮想的阿璃,曾經經歷過的一切。
他鎮定地提前喫下了使人瘋傻的藥,迫使自己魂魄提前離開身體。
是以,那道士不知,他鎖住的僅僅是秦弼的半絲遊魄。
這也是爲何,季臨出生後雖極其聰穎,心智上卻略顯孩童氣。
直到那日,喬阿璃慌亂中摸索着,一把將鎖魂針拔起。
遠在西北領兵的季臨,記憶瞬間重疊!

-21-
四十年前。
長公主二人只以爲秦弼此生都踏不出這小院,言語間便對其毫不避諱。
可他們不知,秦弼早已默默記下了叛軍的佈防圖,和許多機密要點。
是以那一日記憶迴歸,季臨立刻去尋一直藏在北境軍中的大將軍姚壙。
北境軍一路斬殺,勢如破竹。
大將軍姚壙,是唯一早知道真假秦弼的人。
當年姚家全族遭迫害。
抄家前,是秦弼用瑩石書信助姚壙脫困,並助其藏於北境大軍之中。
只等待復仇之日。
而秦弼被關在小院的二十年,深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
一個文弱書生咬着牙,以掃帚爲刀劍,竹竿爲棍棒,整日勤勉操練。
下人們每每見那沒有臉的醜八怪在院子裏胡亂揮舞,都只當他是發了瘋,嗤笑着走開。
孰料,他們看不懂的,原是那姚家軍的招式。
直到宮變那日,秦弼看着手邊那碗漆黑的藥, 寫下了最後一封信。
吾妻,喬阿璃, 親啓。
他早知他的阿璃早已成了白骨。
可他就是要寫。
沒來由,他就是覺着, 她一定會看見。
秦弼死後, 他留下的那些書信, 統統被長公主二人翻了個遍。
只恐日後會用到, 便悉數放在書房最高處。
那大公主二人無論走到哪裏, 都需得是燈火輝煌。
而那螢綠色的字跡, 需得夜半時分, 極其黑暗才能夠顯現。
是以那封寫給阿璃的信,藏於書房二十年,也未曾有人瞧見過那瑩瑩的一抹碧色。

-22-
正規軍在, 叛軍很快被剿。
城陽侯廖仲昌被人拖走時, 目眥欲裂。
「皇帝小兒, 當年我就應該早早宰了你!如今養虎爲患,倒叫你把老子耍了!」
「四十年前這就應該是我廖家的天下!可憐我臥薪嚐膽, 在那婆娘的石榴裙下躲了這許多年, 終究還是敗給你們幾個黃毛小子!」
「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少年皇帝一臉威嚴,只平淡地叫人將他拖下去。
此時,天終於亮了。
大太監拖着長音, 一聲洪亮的唱喏。
「上朝!」
皇帝提起衣襬, 邁過一具具屍體, 踏着血河一步步走向那上首的金鑾寶座。
季臨說,當今雖年少, 卻是個好皇帝。
他領兵去北境, 實則是他跟皇帝早早訂下的計謀。
兩日後,邊疆軍報,北境大捷。
城陽侯舊部被一網打盡,巫勒人也已下了降書。
舉國沸騰。
廖仲昌被判凌遲。
我呵呵笑, 這豈不是太便宜他了!
我的周身冷氣四冒。
行刑那日,據說那廖仲昌忽然神志不清,嘴裏胡亂喊着「鬼」。
嘴角流着口水, 全身軟如爛泥。
衆人皆嗤笑,城陽侯這是嚇傻了, 就這膽量, 還想要造反呢!
只有季臨板着臉將我鎖在院子裏。
「阿璃,你是不是不乖, 昨夜又揹着我跑去大獄了?」
「看來是爲夫不夠努力,半夜竟還讓你有力氣跑出去。」
說罷,又一把將要逃跑的我撈了回去。
「阿璃你說,爲夫到底是做季臨的時候比較厲害,還是做秦弼的時候比較厲害?」
「你說,是喜歡我叫你阿璃,還是喜歡我叫你璃兒?」
我驚住,這都是什麼問題?
想逃。
卻怎麼也掙脫不掉他掐着我腰的手。

-23-
後來,我一直陪着季臨,陪他過完了六十大壽。
他這一生,給皇帝做了四十年宰輔。
日夜操勞,華髮早生。
在他和皇帝的配合下,大炎果然迎來了盛世太平。
國泰民安, 河清海晏。
他六十大壽那天,我拉着他的手, 依偎在他懷裏。
我們都知道, 該走了。
我抓着他的手,慢慢消散在他冰冷的懷裏。
下一世,可還能再做你的妻?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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