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農架山腳的古老村落裏,有一種祕法,用成年女子去釣野人。
這次,村裏選中的人是我。
運氣好的話,我會懷孕,生下全村的希望。
可這次運氣不好。
因爲他們不知道,我是唯一的地師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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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大雨瓢潑,地面被雨水擊打,彌漫起一層淡淡的水霧。
我一手擋在眼睛上方,眯眼看前面的路牌。
「野人溝——帽溝村,江浩言,就是這兒,我們找到了!」
江浩言鬆口氣,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這啥村啊,也太難找了。」
確實難找,神農架山林茂密,各種參天大樹長着巨大的樹冠,遮天蔽日。衛星地圖上明明顯示村子就在這附近,我們卻愣是找了兩個小時纔看見路牌。
「雨太大了,先進村再說。」
我叫喬墨雨,是南江大學的大三學生,也是當代唯一的地師傳人。
地師,古代又指風水先生。
俗語有云,一等地師觀星斗,二等風師尋水口,三等先生滿地走。現在行走世間的,大多都是普通的風水先生。能掌握觀星望氣之術的,古代都在欽天監任職,效命於帝王家。
我喬家祖上便是欽天監監正,也是世傳的風門門主。
這次我跟朋友江浩言來到湖北神農架,去山裏尋找一味特殊的草藥。
附近的嚮導介紹,山下有一個村叫帽溝村,村子裏以採藥爲生,常年對外出售各種珍稀草藥。
村子坐落在山坳裏,進山只有一條小路。
路面泥濘,登山靴外頭裹滿了泥巴,都快包漿了,我和江浩言走得很狼狽。
「這裏爲啥叫野人溝,喬墨雨,你說這真有野人嗎?」
神農架一直有野人傳說。
據說,它們有一身紅色的毛髮,體型高大,平均身高達到兩米。野人嗜血殘忍,喜歡喫人,一旦有獵物落入它們手中,就會發出詭異的笑聲,震耳欲聾。
這麼多年,有無數媒體和科考隊進山尋找野人,可都一無所獲,誰知道當年是不是村民以訛傳訛,瞎說的。
我和江浩言小聲聊天,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道憤怒的喊聲:
「那不是瞎傳的,真的有野人,我見過。」
我抬頭一看,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蹲在村口的大樹下,正仰着頭,眼眶通紅地盯着我們看。
-2-
這麼大的雨,這小孩怎麼還一個人在樹下玩。
我朝小男孩走過去,從包裏掏出一塊巧克力逗他。
「哦,真的,你在哪見的?」
小男孩接過巧克力捏在手裏,擦了下鼻涕。
「我五爺爺釣來的!」
「噗——我還見過奧特曼呢!」
我假裝把巧克力搶回來,小男孩頓時急了,跳起來一腳踢到我小腿上。
「還給我!你這個壞女人,我要把你綁到山上去釣野人!」
「王洋洋!你胡說八道什麼!」
不遠處忽然衝過來一個膀大腰圓的中年婦女,她臉色大變,拎起小男孩對着他屁股就是連環幾個巴掌,小男孩被打得鬼哭狼嚎。
我和江浩言勸了幾句,小男孩的媽媽臉色緩和下來,問我們來村裏做什麼。聽說我們是來買藥材的,她眼珠一轉,熱情地挽起我的胳膊。
「這可真是趕巧了,你說的那個七葉一枝花,我家就有賣,走,上我家去看看。」
王嫂家在村子最裏端,最靠近後山的地方。
現在剛進五月底,山中氣溫比外面低很多,我和江浩言穿着專業的防水登山衣,裏面還穿了長袖。可這小男孩和王嫂,卻都只穿了件短袖。
王洋洋更是赤着腳,快樂地在我們旁邊跑來跑去。
村裏都是紅磚老房子,院牆蓋得很高,一路上偶爾遇見幾個小孩,也都和王洋洋一樣,光着腳在雨中瘋跑。
「我們村孩子都這樣,從小習慣了,皮實,身體好着呢!」
「大林哥,有客人來買藥材——」
王嫂打開院門,熱情地張羅着給我們倒茶遞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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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嫂家的房子造得和別處不一樣,一樓大約兩米高,是中空的,有點像雲南的吊腳樓。頂上密密麻麻掛着很多藥材,一個男人正仰着頭,在那些藥材上翻翻撿撿。
聽說我們的來意,他從那堆藥材裏抽了一枝幹草出來,指着上面的葉片給我們看。
「這個就是七葉一枝花,我知道哪裏有長,可以帶你們去。」
「只是那地方遠,翻好幾座山頭才能到,費老大勁,去一趟——」
男人和王嫂對視一眼,低咳一聲,伸出一根手指。
「一萬塊,我帶你們去。」
「一萬啊,這麼——」
「這麼便宜,成交!」
我還沒討價還價,江浩言已經一錘定音,場上四個人,除了他以外,另外三個頓時露出一臉懊惱的表情。
我恨給多了,王家夫妻恨價格開低了。
媽的真氣人啊,這擾亂市場價格的富二代,我就算花個五千,村裏也有的是人帶我去。
江浩言隨身帶了現金,收到錢,王嫂笑眯眯地給我們張羅飯菜,安排好房間。天氣預報顯示連着要下兩天雨,等明天我另一個朋友花羽靈到了,雨一停就可以出發。
我們的房間在三樓,走廊盡頭有一間浴室,我拿上換洗衣服,去浴室洗澡。
浴室是很老式的裝修,貼着小白磚,一道髒兮兮的浴簾隔着淋浴房。我打開電燈開關,頭頂的燈泡跳了一下,又熄滅了。
現在天還沒黑,山中陰雨天能見度很低,廁所裏灰濛濛的,勉強也能看清,燈壞就壞了吧。
我把衣服放到旁邊的椅子上,走過去拉開浴簾。
剛拉開簾子,我就瞬間頭皮發麻,心臟驟然一停。
「我草!你誰啊!」
淋浴房裏站着一個小姑娘。
她年紀和我差不多大,穿着一身鮮紅色的連衣裙,長髮披肩,臉上畫着五顏六色的油彩。嘴脣塗抹的漆黑,眼影畫的是綠色的,又詭異又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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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我問話,小姑娘眼珠子轉了轉,沒說話,繼續一動不動地站在那。
「媽,姐姐又在嚇人,媽,你快來呀——」
王洋洋立馬衝到樓梯口大喊,過一會,王嫂踩着樓梯衝上來,劈手揪住小姑娘的耳朵把她往外扯。
「給我滾回房裏待着去!」
「不好意思啊,我女兒腦子不是很清楚。」
王嫂賠着笑臉,我也沒太當一回事,洗完澡,王洋洋又寸步不離地跟着我。
我好奇地問他:
「你姐怎麼了?」
王洋洋拍着手。
「我姐要嫁給野人啦!」
?
跟這種中二的小孩果然沒法正常對話,我走到哪,王洋洋好奇地跟到哪,我被他煩得不行。
「你喜歡玩水嗎?」
「喜歡!」
「你喜歡玩泥巴嗎?」
王洋洋眼睛亮了,重重點頭。
「也喜歡!」
「那你把我這登山鞋去刷了,看,上面都是泥。」
我把鞋子塞給王洋洋,順便丟給他一把刷子,然後把廁所門一關,讓他在裏面給我刷鞋。
總算獲得片刻安寧。
我從走廊上的窗戶向下望,看見王嫂和王哥站在大門口的地方,好像在吵架,王嫂在哭,王哥焦躁地走來走去。
「我也沒得法子,這都是村裏的規矩,你哭有什麼用啊!」
「你捨不得甜甜,難道我就捨得?總不能拿別人來替吧!」
雨聲太大,兩人的談話聲斷斷續續的,聽不真切,我盯着他們看,兩個人好像意識到了,忽然一齊轉頭看向三樓,我嚇一跳,朝兩人擺了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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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浩言,你有沒感覺這村裏人身體都特別好啊。」
「雨那麼大,我們來的時候說話聲音也不大,王洋洋蹲在樹下怎麼能聽得這麼清楚。」
「還有啊,今天天還挺冷的,你看看你穿的,我看樓下王哥他們倆都穿着短袖,王哥還光腳。」
江浩言洗完澡,正拿着一件薄外套往身上披,聞言立刻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俊臉微紅。
「喬墨雨,我身體也很好的。」
邊說邊把外套脫了,扔到旁邊桌子上,還掀一下 T 恤下襬,給我看了眼腹肌。
我翻個白眼。
「行行行,那就我一個人虛,顯擺啥?」
江浩言:……
過一會,王嫂喊我們下樓喫晚飯。
餐桌上有一盆臘肉,油汪汪的,炒着蒜苗,香氣不要命地往鼻子裏鑽。
王洋洋死命地吞口水,卻一筷子都不敢往盤子裏伸。王哥和王嫂也沒動筷子,而是一臉緊張期待地看着我們。
我夾了一筷子臘肉放進嘴裏咀嚼,只感覺肉質特別筋道,有一股異香,不像是豬肉做的。
我一連喫了好幾塊。
「好喫,王嫂,這是什麼肉啊?」
王嫂和王哥對視一眼,王嫂笑起來,眼角的魚尾紋舒展開。
「這是野人肉。」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
「什麼肉?」
王哥嚴肅地看着我。
「野人肉。」
「喬墨雨,喫了野人肉,就要給野人當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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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原本躲在柱子後面看我們,聽見父母這麼說,眼珠子總算恢復了幾分神采。
「媽,我不用去釣野人了嗎?這個姐姐會替我去?」
王嫂點點頭,欣慰地抱住自己女兒。
「對,我的小娟不用去。」
「嗚嗚,媽,太好了——」
母女兩個抱頭痛哭,場面一度很感人。
王洋洋也在旁邊蹦躂個不停,聽了好一會,我才搞明白,這古老的村落裏,居然還有這樣的陋習。
每隔十年,村子裏就會選出一個剛成年的女子,送進山裏去釣野人。怎麼個釣法,我具體也不知道。
但他們會給這個姑娘穿上紅色的連衣裙,在臉上塗抹油彩,還要喂她喫下野人肉。喫完野人肉,她身上就會有一股特殊的味道,把她帶進大山裏,野人自動會出來找她。
被選中的姑娘,要麼被野人當場撕碎,要麼被拖進大山中,遭遇更可怕的下場。家裏人自然是傷心無比,可這麼多年,這村子居然一直在遵守着這條規矩,沒有任何人反對。
這就很奇怪了,除非,他們從這裏面得到了巨大的好處,寧可冒着損失一個女兒的危險,也不肯搬離這裏。
「小娟,你去把臉洗乾淨,把裙子換下來給這個姐姐穿。」
「嗯!我馬上去!」
小娟興高采烈地走了,王家兩口子一齊轉頭看向我,我乾咳一聲。
「有沒有Ŧů₅可能,我不同意?」
「這可由不得你同不同意的。」
王嫂袖子一卷,走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呵呵,我身爲地師傳人,從小擒拿格鬥都是基本功,尋常兩三個大漢根本不是我對手。
我隨手一擋,兩條手臂重重撞在一起。
下一秒,我發出一聲慘叫。
「媽呀,你這胳膊鋼鐵做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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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實在沒料到,一個平平無奇的中年婦女,會有這麼大的力氣。
很快,我和江浩言就被他們夫妻制服了,王哥取下一把草藥剁碎了,塞進我嘴裏。一會工夫,我就舌頭髮麻,渾身僵硬,不能動彈。
江浩言也被餵了藥,丟在旁邊。
王嫂取來油墨,對着我的臉仔細描畫,一邊畫一邊嘆氣。
「你也別怪我,子女都是父母的心頭肉,我捨不得娟子去送命。」
「你要是運氣好,遇上雄性野人,不一定會死的。」
妝容很複雜,王嫂認認真真畫了一個小時,直到天徹底黑下來。王哥扶着江浩言回客廳沙發上躺下,然後夫妻倆帶着我,去了村裏的祠堂。
祠堂門口站着兩個神情嚴肅的老頭,其中一個就是王洋洋口裏的五爺爺,見我過來,五爺爺朝王哥兩口子點了點頭。
「嗯,你們先回去,明天一早再來送娟子。」
我和娟子身形相似,現在臉上又被畫得跟鬼一樣,根本分辨不清五官,村裏人完全沒懷疑。
王嫂裝模作樣抹了兩把眼淚,又拍拍我的手,和王哥依依不捨地離開了。
我被他們扶着,機械地邁動腳步走進祠堂。
看見祠堂裏的雕塑,我大喫一驚。
這雕塑牛首人身,手裏還抓着一把草藥,這是蚩尤?
神農架山腳的村落,村民爲什麼會供奉魔神蚩尤?
見我直勾勾地盯着雕塑看,旁邊的老頭不滿地冷哼一聲。
「娟子,這是炎帝神農氏的雕塑,你這是啥眼神?放尊重一點!能被選中去山裏,是你的福氣。」
炎帝神農氏?
我恍然大悟,這纔想起來,炎帝也是牛首人身的,有史書記載:「蚩尤姜姓,炎帝之裔也。」蚩尤和炎帝,同屬於神農氏族,兩人都是牛首人身的長相,也就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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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們舉行了很複雜的儀式,先是壓着我跪在雕塑前面,嘴裏唸唸有詞一大堆,大意是感謝炎帝賜福,讓村裏人身體康健,福祚綿延。
然後又讓我坐在火堆旁的椅子上,念一會詞,就往火堆裏丟一大把草藥。
「梟陽鬼姑,永以爲好。」
一羣人圍着我轉圈圈,煙霧繚繞,燻得我頭昏眼花。很快,我坐在椅子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再醒過來時,天已經矇矇亮了。
身旁的五爺爺往我腰帶上插了一把匕首,然後又在我左右兩隻手臂上各套上一個竹筒。
我一臉茫然。
五爺爺低頭囑咐我:
「野人如果抓你肩膀,你別反抗,那是你的福氣。」
「如果抓着你手腕,你就把手從竹筒裏抽出來,用匕首刺它眼睛。」
我心底其實有幾分不屑,野人的傳說都多少年了,這麼多人都找不到,這些村民也不知道在搞什麼。
我被人攙扶着站起身,坐上一頂滑竿,四個村民抬着我,從祠堂後門離開,往山上走。
全村人都出來送我們,王哥兩口子站在最前面,穿着簇新的衣裳,左右都有人扶着。王嫂哭得癱軟在王哥身上,村裏人紛紛勸她。
哭了一會,五爺爺揮揮手,衆人再次啓程。
地勢漸漸升高,天上殘雲薄如輕紗,山中晨霧瀰漫,空氣清冽。我深吸一口氣,感覺四肢恢復了幾分力氣,腦子也清醒不少。
我低頭打量着套在手臂上的竹筒,總感覺這東西,有幾分詭異的熟悉。
一路走來,村民們都低着頭不說話,山勢越來越高,也越來越陡峭難走。可這幾個村民扛着滑竿,卻都力大如牛,如履平地。
這力氣,出去工地上搬磚,一天最少掙一千。
終於,前方出現一條山谷,兩側峭壁夾着一線天,谷口長滿了密密麻麻的藤蔓荊棘。村民拿出砍刀,斬斷藤蔓,從狹窄的谷口進去,走了大約一兩百步,眼前豁然開朗。
大約一個操場那麼大的平坦草地上,中間有一棵參天大樹。
我這輩子從沒見過這麼大的樹,樹幹粗壯,直徑最少兩米。
樹冠上有密密麻麻的藤蔓,向外延伸,一直到旁邊的峭壁頂端,就像一張巨大的網,把整個山谷籠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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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爺爺揮揮手,示意衆人把我放下來。在我發呆的工夫,所有人都立刻退出山谷,守在谷口。
我繞着樹幹轉了一個圈,正想仔細打量,忽然狂風大作,頭頂的枝蔓劇烈抖動起來。
下一秒,「砰」的一聲,有一個巨大的黑影從天而降,落在我身旁。
頭頂藤蔓瘋長,有影影綽綽的光線從葉縫中漏進來,照亮了我身前這個怪物。
它雙腳站立,大約兩米高,手臂很長,長滿了紅色的毛髮,手肘和膝蓋的關節朝向和我們相反,是向內凹進去的。
更詭異的是它的臉。
長得和人有七分相似,但是嘴巴巨大,下半張臉就是那張大嘴,上嘴脣掀起來,幾乎蓋住了鼻子。
看見我,野人開始大笑。
「桀桀桀——」
他的嘴巴大張,一股濃郁的腥臭味撲面而來,野人一邊笑,一邊伸手抓住我的手腕,正好握在那截竹筒上。
我立刻把手從竹筒裏抽出來,去摸腰間的匕首。
可下一秒,異變陡生。
野人忽然湊近我,盯着我看了幾秒,然後鬆開那截竹筒,兩隻手一齊抓住了我的肩膀。
一股巨力從肩上傳來,我感覺我的骨頭馬上就要被捏碎了,手臂喫痛,情不自禁就鬆開手,匕首掉落在地上。
「桀桀桀——桀桀桀——」
野人仰着頭,笑得更大聲,尖利的牙齒縫裏還掛着動物的肉渣和毛髮。
山谷外的村民們紛紛歡呼起來。
五爺爺激動得老淚縱橫,拍着大腿。
「好啊!這麼多年,總算又有一個被野人看上的,天佑我帽溝村呀!」
村民們歡呼雀躍,野人握住我的肩膀,把我一甩,掛在肩上,然後攀着樹幹,動作迅速地往上爬。
很快,我們的身影就消失在茂密的樹冠中。
到了樹頂,野人把我放到旁邊,伸手朝前指了指。
我低頭一看,大喫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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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樹幹居然是中空的,從頂上看,就像一個巨大的洞口,底下是一眼看不到頭的黑暗。
野人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抓住一條藤蔓,一手提着我,一手握着藤蔓往下滑。滑了好一會才落到地面,野人把我放下,笑嘻嘻地盯着我看。
眼睛習慣了周圍昏暗的光線之後,我朝四周打量一圈。才發現腳下是密密麻麻的白骨,堆成小山那麼高,不遠處有一大團乾草,像是野人的窩。
野人又朝我伸出手,我隨手撿起一條腿骨握在手裏,狠命朝他腦袋上砸去。
野人動作敏捷地一避,有些生氣地怪叫幾聲,又要來抓我。就在這時,旁邊的乾草堆裏,忽然有窸窸窣窣的響聲傳來。
靜謐的樹洞中,衣料摩挲乾草的聲音,格外明顯。
野人一愣,有些畏懼地看了草堆一眼,然後一手握住藤蔓,飛快地爬了出去。
我握緊那根腿骨,緊張地盯着乾草堆。
「誰在那!」
「嗬——嗬——」
乾草堆裏有低啞的嘶吼聲傳來,草堆動得更厲害,我吞了口口水,心中湧上一股莫名的恐懼感。
頭頂的洞口被樹冠蓋了七七八八,只有幾縷光線漏下,塵埃在光柱中飛舞,我深吸一口氣,後背貼上樹幹。
這樣幽深的密閉空間中,如果對面是什麼比野人更可怕的怪物,我完全沒法躲。
我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乾草堆。
終於,最上層的乾草動了幾下,一隻手猛地伸了出來。
青白色的皮膚,十指纖細,手腕枯瘦,指甲幾乎跟手指差不多長,形狀奇怪地捲曲着。
我草,該不會是殭屍吧?
那我就放心了。
我剛鬆一口氣,下一秒,那隻手撥開草堆,一個女人坐了起來,稻草般雜亂的長髮幾乎蓋住了整張臉。
她用手指撥開長髮,露出一張乾瘦的臉。
因爲太瘦,顴骨高聳,眼睛大得不正常,正雙眼呆滯地盯着我看。
我震驚了。
對面不是殭屍,不是鬼怪,居然是個女人,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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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她揮揮手,試探着問道:「姐妹,你哪的,怎麼會在這?」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我,「嗬——嗬——」幾聲,嗓音就像是經久未動的機器,好一會,才能緩慢地說話。
「人?」
視線掃到我身上,她忽然激動起來。
「帽溝村?你也是帽溝村的!」
我這才發現,她穿着跟我一樣款式的紅色連衣裙,雖然布料殘破,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但是寬大的肩帶樣式和我這件一模一樣。
她情緒激動,又哭又叫,雙手握拳揮舞。
等她平靜下來之後,我湊過去跟她說話,這才知道,原來她是二十年前被送進山裏的。
二十年前,王翠萍才十九歲,被她父親親自送上野人谷。
「一羣畜生,他們不是人,這個村子都在喫女人的肉,喝女人的血!他們是一羣畜生!」
王翠萍面容扭曲,眼裏是滔天的恨意。
王翠萍說,這風俗已經延續不知道多少年了,村裏每隔十年會往野人谷里送一個女人。他們在女人的兩隻手臂上套上竹筒,ƭū́ₕ野人見到獵物,會握住竹筒,開心地大笑。
趁野人得意大笑的時候,女人就把手從竹筒裏抽出來,用匕首去刺野人的眼睛。
眼睛是野人最薄弱的部位,眼睛受傷,野人狂怒,頃刻間就能把女人撕成碎片。其他等候在谷口的村民就趁機一擁而上,用早就準備好的獵槍對付野人。
他們抓獲了野人,會把野人肉分割,全村每人都分到一份,做成臘肉。
男人們喫了野人肉,力大無窮,耳聰目明,很少有生病的。而女人懷孕時,如果懷的是男孩,也能分到幾次野人肉,這樣自己的體質能改善,而且生下的孩子,從小身體就特別好。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我連王嫂都打不過,原來是這個原因。
因爲身體素質異於常人,帽溝村的村民總能採到其他人採不了的野生藥材,村裏家家戶戶生活都還可以。而且身體又好,無病無痛,這種巨大的誘惑,村裏人根本不捨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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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野人抓住女人,都會在大笑後想把她喫掉,不知道爲什麼,王翠萍卻被野人帶回了巢穴,還在這困了二十年。
我十分同情,伸手去拉她。
「你能站起來嗎,趁這個野人出去了,我帶你逃出去。」
王翠萍搖搖頭,神情木然。
「這是野人谷,逃不出去的。」
從樹洞口垂下很多藤蔓,有手腕粗細,我拉住一條藤蔓扯了扯,朝王翠萍招手。
「我們抓着這個爬出去,不難的,你試試?」
王翠萍垂下頭不看我,擺明一副不配合的態度。
那算了,我先自己想辦法出去,等跟花羽靈會和了,再回來救她。
我握着藤蔓一使勁,雙腿蹬住樹幹,很輕鬆就往上爬了一段距離。
「咦,我力氣好像變大了。」
難道是因爲我喫了野人肉的原因?媽呀,真是意外的驚喜,這罪沒白受。
我興高采烈地爬了一會,很快就離樹頂不遠了。就在這時,底下的王翠萍忽然喊了一聲:「喬墨雨,加油!」
狹長的樹幹就像一個喇叭筒,王翠萍的嗓音從洞口傳出,在整個山谷中迴盪。
很快,頭頂的樹枝劇烈搖晃起來,一道黑影從天而降,一巴掌拍向我的頭頂,這一下被拍實了,我最輕也是個腦震盪。
我忙鬆開藤蔓,身體快速往下墜,途中我又伸手緊抓藤蔓,減緩下降的力道。
即便這樣,最後還是重重摔在地上,腰部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
我齜牙咧嘴地躺在那,半天緩不過來。
野人跟着跳到地面,衝我威脅似的嘶吼咆哮一陣,我忙擺手。
「行行行,不跑了,不敢了我。」
野人沒再管我,一隻手捧着紅彤彤的果子,有些討好地遞給王翠萍。
王翠萍沒接,冷着臉指了指旁邊。
「放那,我自己會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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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人依言把果子放在旁邊,又朝我走過來,發出「桀桀桀——」的怪笑聲。
漆黑的眼瞳在灰暗的洞裏發出幽亮的綠光,閃爍着一種雄性動物特殊的攻擊意味。
我本能地感覺到不對勁,就勢往旁邊一滾,手指掐了個雷祖手印。
「玉清始青,真符告盟,推遷二炁,混一成真。五雷五雷,急會黃寧,氤氳變化,吼電迅霆,聞呼即至,速發陽聲!」
一道拇指粗細的雷光劈在野人身上,野人嚇一跳,發出一聲怪叫。
雷光破邪祟,野人卻是真實的軀體,毛髮被燒焦,傷害卻並不大,野人伸手在胸前一摸,感覺自己沒受什麼傷,又朝我撲過來。
我繞着圈圈跑,一邊跑一邊抽空發一道雷光,感覺自己像是奧特曼在打怪獸。
所有的裝備都沒帶,赤手空拳能用的法術就那麼幾個,折騰一會,實在跑不動了,我揮着腿骨又一次打退野人,感覺自己精疲力盡。
我看了一眼手裏的腿骨,咬咬牙。這裏積年累月,不知死了多少人,實在不行,我只能強行擺陣引魂了,到時候千鬼同嚎,就不信收拾不了一隻野人。
我掐好手訣,就在這時,耳朵一痛,耳道里忽然鑽出來一隻蠱蟲。蠱蟲拍着翅膀朝洞口飛去,同時,外面傳來隱隱約約的喊聲:
「喬墨雨——喬墨雨——」
花羽靈?
我精神一振,立刻用腿骨敲了敲樹幹,大喊道:「花羽靈,我在這,我在樹裏。」
野人也聽見外面有人闖進來了,捶着胸口發出憤怒的嘶吼,攀着藤蔓,三兩下就爬出去了,不一會,外面傳來激烈的打鬥聲。
我忙抓住藤蔓,正要爬上去,卻被王翠萍喊住。
她坐在乾草堆上,一臉乞求地看着我。
「有同伴來救你?」
「喬墨雨,你帶我一起出去,你幫幫我——」
王翠萍撐着身體,一手扶在樹幹牆上,緩緩地站起身。
此時,一道光線衝破雲層,透過枝葉縫隙照到她身上。
我震驚地看着她,頭皮陣陣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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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翠萍四肢纖細,骨瘦如柴,肚子卻高高鼓起,大如臨盆。
見我盯着她的肚子看,王翠萍不自然地垂下頭,嗓音帶了哭腔:
「帶我出去——」
「好——」
我嘆口氣,走過去扶住她的胳膊。
我用一條藤蔓從她腋下穿過,在她胸前固定好,打了個牢固的結,然後自己攀着另一條藤蔓爬到樹頂,再把王翠萍拉上去。
快要爬到樹頂時,我發現樹幹內刻着一個模樣古怪的符號。
王翠萍緊張地抬頭看着我。
「喬墨雨,你看見什麼了?」
「沒事。」
我搖搖頭,伸手摸那個符文,那符文不知道是什麼塗料抹上去的,我一摸,居然消失了大半。
我壓下心頭的一絲疑惑,繼續往上爬,很快就順利爬到樹頂,坐在枝幹上,然後再把王翠萍拉上來。
上到樹頂以後,我們又把藤蔓纏在腰上,緩緩往下滑,一邊滑一邊抽空觀察底下的戰局。
江浩言正和野人打在一起。
哦,看錯了,是他在單方面被野人毆打。
野人一拳揮出,江浩言直接被打飛,身體撞在樹幹上,揹包裏的東西掉了一地。
我眼睛一亮,跳下去撿起那塊雷擊木令牌。
「幹得漂亮,小江!」
「喬墨雨——」
江浩言大喜過望,撲過來抱住我。
「嚇死我了,你沒事就——」
「瞧你那膽子,一個野人而已,有啥好怕的,散開,看我的!」
我一把推開江浩言,隨手撿了幾張符紙,念個引火咒,劈手朝野人丟去。
符紙飄到野人後背,那一團毛髮迅速燃燒起來,野人發出怪叫,痛得在原地打滾。
花羽靈鬆口氣,揮了揮手,不知從哪裏躥出一羣大老鼠,撲到野人身上,死命地撕咬它。
除了老鼠,地底又不斷有毒蟲鑽出來,蜈蚣,蜥蜴,亂七八糟喊不上名字的各種蟲子,密密麻麻圍住了野人。
野人翻滾掙扎,絕望地發出陣陣嘶吼,很快就渾身癱軟下來,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我走到花羽靈旁邊,拍她的肩膀。
「姐妹,還得是你啊。」
「啊,鬼啊!」
花羽靈突然尖叫一聲,一巴掌糊我臉上,把我推了個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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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爬起來生氣地瞪着她。
「幹什麼啊你!」
「喬墨雨?」
花羽靈用手拍了拍胸口,嗔怒道:「討厭,你嚇死我了,臉上塗得跟鬼一樣幹嘛?」
見我瞪着眼睛,花羽靈走過來挽住我ẗū́ₘ的胳膊。
「好了,我又不是故意的,不信你問江浩言。」
「江浩言同學,喬墨雨臉上這塗的,你能認出來?」
江浩言點點頭,不好意思地看我一眼,白皙的俊臉上閃過一絲紅暈。
「還是很漂亮啊。」
花羽靈:?
我更氣了,「可惡,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
我伸手去掐她臉,花羽靈忙朝前跑,我們在追打的過程中,江浩言臉色忽然變得慘白。
「別鬧了,喬墨雨——」
「喬墨雨——」
江浩言嗓音驚恐,彷彿看見了什麼極爲恐怖的畫面。
這膽子,小江以後還是得多練練啊。
我停下腳步,順着他的視線看去,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我們處在一個山谷中,周圍一圈都是峭壁,峭壁上偶有幾棵崖柏,其他地方佈滿青苔,藤蔓橫生。
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那些山壁上,忽然多出了很多山洞。就像蜂巢一樣,密密麻麻,數不清到底有多少個。
每一個洞口,都站着一隻高大的野人,姿勢各異,虎視眈眈盯着我們看。
我心臟狂跳,頭皮發麻,僵硬地轉過頭去看花羽靈。
「花花,快點跳大神啊。」
花羽靈翻個白眼。
「那不叫跳大神。」
「這麼多,我不知道搞不搞得定,等會我唱完巫咒,大家就朝山谷口趕快跑。」
花羽靈咬破指尖,將血塗在左手掌心,畫了一個繁複的圖騰,然後靠近心口處。
「蠱生四角,迷魂成事,穹隆舍業,眷屬百千。」
花羽靈一下一下規律地敲擊着胸口,一邊敲擊,左右腳跟着跨步,身體在空中轉了半圈,墨髮飛舞,臉上的神情虔誠又神聖。
我有些嫉妒,她這一套怪模怪樣的舞比我喊急急如律令逼格強多了,真氣人啊。
花羽靈繼續跳着巫舞,腳下的大地彷彿跟着一同顫動起來。
「吾以吾血,召汝之魂,以吾之身,祈汝降臨——」
「跑——」
天邊猛然出現一大團黑雲,發出「嗡嗡嗡」的響聲,數不清的飛蟲從頭頂傾斜而下,與此同時,那些野人也紛紛嚎叫着,手攀藤蔓,從崖壁上往下跳。
-16-
我使出全身力氣,拼命地往前跑。
花羽靈召喚出了她能召喚的所有蛇蟲鼠蟻,但是野人數量太多,也不知道能阻擋多久。
「我草,你別拉我——」
我衝出谷口,回頭一看,王翠萍正死死抓着江浩言的胳膊,被她拖累,江浩言跑出去沒多久,兩人幾乎還在原地。
真麻煩,我只能又往回跑,拉住王翠萍另一條胳膊。
我們兩人幾乎是拖着王翠萍往前跑,身後不斷傳來蟲子的「嗡嗡」聲和野人的嘶吼聲。
我不敢再回頭看,跑了不知道有多久,花羽靈被地上橫生的樹根絆倒,撲倒在地,忽然吐出一大口血來。
「花羽靈,你沒事吧?」
我忙走過去扶起她,花羽靈面如白紙,虛弱地擺了擺手。
「跑不動了,消耗太大,先休息一會。」
我們靠着樹幹坐下來,從包裏拿出水和食物。我把礦泉水喝光,走過去蹲在地上,用瓶蓋把花羽靈剛剛吐出來的血鏟進瓶裏。
「喬墨雨,你在幹嘛?」
「你體內有金蟬蠱啊,這血不能浪費,到時候拿來抹在七星劍上,對付邪祟。」
花羽靈:「……你人還怪節約的嘞。」
身旁蟲子亂飛,花羽靈告訴我們,前面不遠處有一間小木屋,應該是採藥人在山裏臨時居住的。
我們找到小木屋,我在附近簡單布了個陣法掩蓋氣息,天已經徹底黑了。
所有人都精疲力盡,我在屋子裏點燃一堆篝火,大家圍坐在火堆旁休息,王翠萍抱着肚子,去屋後上廁所。
我把這兩天發生的事講了一遍,花羽靈原本正靠在牆上打盹,忽然坐起身。
「梟陽鬼姑,永以爲好?」
「難怪了,這些野人,原來就是梟陽啊!」
-17-
山海經記載,梟陽國在北朐之西,其爲人人面長脣,黑身有毛,反踵,見人則笑,左手操管。
所謂的左手操管,就是他們手裏經常握着一根竹筒,這是因爲以前的人會根據他們的習性,在手腕上套上竹筒,設計捕獵它們。
梟陽又叫贛巨人,和鬼姑一樣,都是蚩尤的部將之一。
「鬼姑神你總該比我熟吧,就是傳說中的鬼母啦!」
「鬼姑部落和梟陽世代聯姻,如果懷孕,有一定的幾率覺醒ṭũ̂₍血脈,成爲鬼母。鬼母一出,萬室無音,咱們加一起還打不過人家一個手指頭。」
花羽靈原本是笑着說的,說着說着,她的笑意收斂,吞了口口水,嗓音顫抖:
「喬墨雨,你剛纔說是在哪發現的王翠萍,野人樹洞裏?」
傳說中的鬼母,虎頭龍足,一胎能生十個鬼,早上生下,晚上就把那些鬼喫下去,是萬鬼之母。
這種級別的鬼怪,很誠實地說,我打不過。
王翠萍在洞裏待了二十年,如果懷的不是鬼胎,那種條件下,估計早就死了。
我頓時臉色慘白。
江浩言後知後覺:
「所以,剛纔那個阿姨,有可能是鬼母?」
話音剛落,房門被猛地推開,王翠萍披頭散髮地站在門口,頭髮溼淋淋地貼在臉上。
她朝我們露出一個僵硬古怪的笑容。
「外面下雨了——」
王翠萍在火堆旁坐下,用手撥弄長髮,靠近火堆烘烤。
我們三個面面相覷,開始瘋狂使眼色。
「跑啊,快走啊!」
「鬼母不是要不停地喫鬼才能進化嗎,她現在都還沒生,先搞搞看啊,外面野人也很難打的!」
「你不懂,鬼母這東西沒你想的那麼簡單,我搞不動。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
眼神溝通完畢,我乾咳一聲,拍了拍江浩言的手。
「陪我去上個廁所,我害怕。咳咳,把包拿着,裏面有紙。」
「好!」
江浩言背上雙肩包,一手摟住我的肩膀,我們兩個四肢僵硬地往外走。
-18-
花羽靈跳起來。
「等我一下,我肚子也好痛。」
房門一關,我們三個繞到後面,蹲下來趴在後窗裏看。
「喬墨雨,你不是門主嗎,這種還沒生產的鬼母,和傳說裏的是兩種級別,你真的打不過?」
花羽靈不死心,我伸手捂住她的嘴巴,示意她朝裏面看。
深夜的山林中寂靜無比,偶爾有幾聲蟲鳴鳥叫,空中飄着濛濛小雨,小木屋內,橙黃色的火光跳躍,將王翠萍的身影照得有幾分柔和。
她背對着我們,忽然伸手往裙底探去。
很快,一道微弱的嬰兒啼哭聲傳來,一個渾身毛茸茸的嬰兒被王翠萍抱在手裏,身上還掛着黏稠的膿液。
王翠萍溫柔地撫摸着它,輕聲哼着小調。
她一邊哼着歌,一邊把嬰兒湊到嘴邊,張大嘴巴,朝嬰兒脖子咬了一口。
我立刻屏住呼吸,王翠萍大口大口撕咬着,汁液飛濺,三兩下就把那個嬰兒喫乾淨了,然後又把手伸到裙底,掏出Ŧṻ₈另一個。
「yue——」
花羽靈伸手捂住嘴巴,我們三人對視一眼,眼神都很堅定。
跑吧!
我從包裏掏出陣旗和銅錢,在外面簡單擺了個鎖魂陣。
這樣低等級的陣法,肯定是困不住鬼母的,但是我在銅錢上抹了花羽靈的血,她體內有金蟬蠱,能壓制邪祟。
這陣法,希望能簡單困她半小時,給我們幾個爭取逃跑時間。
我們三個悄悄往後撤,等離開小木屋有段距離了,才撒開腿,沒命地往前跑。
「我真的快累死了,喬墨雨,我真後悔答應你來這鬼地方啊!」
深夜的叢林,周圍樹影茂密,黑暗中彷彿蟄伏着不知名的巨獸,因爲下了雨,地面泥濘,我們幾個跑得實在艱難。
-19-
我邊跑邊跟幾人介紹,鬼母也是分等級的。
最早的鬼母,生產之後很虛弱,她會把生下的孩子全都喫完,然後肚子又大起來。這個過程重複好幾年,到後面,她能隨時從肚子裏掏孩子喫。
到這個地步的鬼母,就已經到了鬼將級別,非常難對付。至於後面還有幾個更高等級的鬼母,傳說中一次產十個鬼的,那是神話級別的,我也沒見過。
王翠萍被那些野人看守着,沒法離開野人谷,現在被我們帶出來,後面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
我心中十分懊悔,她身上沒有半點鬼氣,導致我毫無警覺,沒能作出準確的判斷。
「這不怪你,鬼將級別的能收斂鬼氣,你沒發現也是正常的。」
一道低沉的嗓音從旁邊的樹後傳來,我渾身一僵。
「花羽靈,你嗓音怎麼這麼粗?」
花羽靈捂着嘴巴搖頭,伸手朝前指。
我緩緩轉過頭,天上大雨瓢潑,江浩言打着手電筒,照亮我們身前一小圈地方。
王翠萍站在前面,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把髮尾繞在指尖把玩。
「喬墨雨,謝謝你啊,把我從那鬼地方帶出來。」
「幫人幫到底,不如你讓我喫了你們幾個,怎麼樣?」
我:「he——tui!」
一口舌尖血噴在王翠萍臉上,她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
這種時候,但凡猶豫一秒都是對鬼母的不尊重,我掏出七星劍,一劍刺入王翠萍的肚子。果然,王翠萍的肚子硬如鋼鐵,七星劍連一點皮都劃不破。
我忙掏出雷擊木令牌,幾道天雷落下,王翠萍受了點傷,怒氣值也達到滿級。
我渾身緊繃,等着她放大招,她卻忽然一手扶着肚子,慢慢在地上躺了下來。
鬼母,就這?
花羽靈嗤笑一聲,朝前走去。
「喬墨雨,我看這個鬼母也沒有你說的這麼——」
王翠萍仰面躺在地上,岔開雙腿,有東西從她腿間爬出來。
那怪物虎頭蛟目,一雙豎瞳,背生羽翼,像翼龍翅膀一樣,沒有毛髮,而是光滑的皮肉,滿身黏液,形狀古怪到了極點。
同時,王翠萍的身體像只破麻袋一樣癱軟下去,只剩下一層人皮,鬆鬆垮垮地落在地上。
「也沒有你說的這麼好對付!快跑啊!」
花羽靈調轉方向往回跑,我手腳冰涼,一顆心直直地往下沉。
完蛋,這是比鬼將更高級別的存在!
-20-
雷擊木令牌裏的天劫令用一次少一次,我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我舉起令牌,正要念引雷咒,忽然從遠處傳來幾聲怪嘯,王翠萍神情一凜,背後的肉翅猛地張開。
是野人來了,野人要抓王翠萍回去?
王翠萍拋下我們幾個,肉翅一扇,身形拔地而起,很快消失在密林中,我們立刻悶頭往前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終於,前面出現了一點亮光。
「好像是個村子!」
江浩言打起手電筒,我們冒雨往前走,越走,我感覺眼前的景象越熟悉。
這是帽溝村,我們回到帽溝村了!
天邊已經隱隱露出一絲魚肚白,我們回到村裏,敲開一戶人家的門,請求借宿。
房主是個獨居的老頭子,一雙三角眼在我們幾個身上打量一圈,盤問道:「你們做什麼的,怎麼這個時候來村裏?」
「我們是藥商,昨天車子不小心撞上護欄,找了一夜才找到這裏。」
我身上披着江浩言的外套,臉上的油彩也被雨水沖刷乾淨了,老頭看了幾眼,點點頭。
「進來吧。」
我們幾個抽空喝了點水,喫點東西,換好衣服,然後癱坐在地板上發呆。
快兩個晚上沒睡了,又跑了一天,我大腦一片空白,太陽穴一抽一抽地疼。
花羽靈踢了我一腳。
「喬墨雨,鬼母怎麼搞,快想辦法。」
辦法自然是有的,世間最強的力量便是星辰之力,有許多星辰大陣都可以誅殺鬼母。但是這種大陣,需要的道具非常多,而且要提前佈置。
就拿上次在鄱陽湖對付蛟蛇的周天星斗大陣來說,要先製作三百六十五面主幡,根據星辰的位置對應擺放,上合周天三百六十五顆太古星辰,以太陰太陽兩個最強星辰爲陣眼。
其他不說,光是那些主幡的製作,就需要七七四十九天。
「要不你在這裏等我四天,我回去準備東西,回來再收拾這個鬼母?」
花羽靈沒好氣地翻個白眼。
「乾脆七天吧,你七天後再來!」
我眼前一亮。
「你能堅持七天?」
花羽靈點點頭:「對啊,七天剛好是我頭七,你來了咱還能見一面,省去招魂的力氣。」
我:……
-21-
我們幾人正小聲說話,樓下忽然傳來劇烈的敲門聲。
「砰——砰——砰——」
一聲接一聲,整扇木門都劇烈地晃動起來,我忙湊到窗戶上去看。
老頭子披上衣服,怒氣衝衝地走過去開門。
「這大清早的,天都還沒亮,又是誰啊!」
門一開,老頭猛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往後退了兩步。
「萍——萍,你是萍萍?」
王翠萍站在門口,依舊穿着那條破爛的裙子,衝老頭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
「是我呀,爸爸,我回來了。」
要死了,沒想到隨意挑選一戶人家,居然是王翠萍的老家!
王翠萍是由她父親親自送上山的,她對整個帽溝村都恨得不行,現在得了自由身,估計是要在村裏大開殺戒了。
「萍萍,你咋回來的,野人放你回來的?到底出啥事了?」
老頭神色焦急,王翠萍臉色一變,滿臉怨毒地盯着老頭。
「你不想我回來是不是?你們全都不想我回來!」
下一秒,樓下傳來老頭淒厲的慘叫聲,王翠萍扯斷他兩條胳膊,正大口大口地撕咬。
王翠萍很快就把她爸給喫了,她臉上的神情又柔和下來,抬頭看向二樓的窗戶,喃喃自語:
「爸爸,我好想回我的房間去看看。」
我們幾個忙縮下頭,緊張得面面相覷。
完蛋了,她的房間,不會就是我們待的這間吧?
樓梯上傳來規律的腳步聲,來不及多想,我快速在幾人身上都貼了一張斂息符,三個人一齊鑽進牀底。
一米八的大牀,遮蓋我和花羽靈綽綽有餘,但是江浩言卻不夠,他屈着腿,整個身體彎成了蝦米。
房門打開,一雙纖細的腳停在我們面前。
我們幾人屏住呼吸,一動都不敢動。
王翠萍在屋子裏走動一圈,翻翻這個,摸摸那個,然後又走回牀邊,在牀上躺下。
很快,我們頭頂傳來一陣微ţůₗ弱的嬰兒啼哭聲。
-22-
王翠萍這次卻沒有馬上把鬼子喫掉,而是一個接一個地生,那些嬰孩,一落到牀上,就睜開眼睛,開始四處爬動。
其中一個嬰靈從牀上掉下來,正好落在我們眼前。
毛茸茸的身體,像只獼猴,下半身卻是蛇尾,渾身掛滿黏液,睜着一雙碩大漆黑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我們看。
我沒動,花羽靈閉上了眼睛,把頭埋向江浩言的肩膀。
江浩言立馬避嫌地伸手推她。
花羽靈氣死,伸手掐江浩言,我用眼神警告他們:
「別動,再吵大家一起死!」
江浩言:「她佔我便宜!」
花羽靈:「我呸!」
我瞪江浩言:「你怎麼這麼小氣,讓她靠一下又不會少塊肉!」
江浩言:「我不要。」
我們幾個眼神使得飛起,嬰靈趴在面前,好奇地盯着我們看,下一秒,它嘴巴一扁,正要尖叫,我忙伸手捂住它的嘴。
「三叔——三叔你在家嗎,剛剛聽見你家有喊聲,出啥事了!」
樓下又傳來敲門聲,王翠萍猛地坐起身,嬌笑道:「咯咯咯,寶寶們,出去玩吧,外面有很多好喫的東西哦。」
王翠萍從窗戶上飛了下去,一羣嬰靈跟在她身後,樓下傳來一陣淒厲的慘叫。
完了,她生這麼多鬼子,又不喫,果然是想驅使他們屠村。
我們幾個忙從牀下鑽出來,我把那隻小鬼給制服了,把它往牀上一扔。
「先去村裏的祠堂。」
-23-
祠堂裏供奉着神農氏的雕塑,鬼母又是蚩尤部下的,應該會有幾分忌憚吧。而且我上山時,五爺爺說,如果野人抓住了我的肩膀,那是我的福氣。
村裏祖上必然也出過鬼母的,他們說不定有什麼法子能剋制。
我們去祠堂的路上,附近的民房裏,傳出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也有村民跌跌撞撞地從房子裏逃出來,連滾帶爬地往祠堂方向跑。
我們衝進祠堂的時候,五爺爺已經在那了,王大林和王嫂兩口子也在,王洋洋睡眼矇矓,坐在地上發呆。
五爺爺捶胸頓足,嚎啕大哭。
「造孽啊!鬼母永困梟陽,爲什麼還能回村啊!」
我走過去揪起他的衣領,劈手打了兩個巴掌。
「嚎什麼嚎,現在快想想該怎麼辦!」
五爺爺一愣,反應過來。
「快,所有男的都往這邊來,把血滴到祭壇裏,每個人捧一炷香!」
村民們反應迅速,一個個都按五爺爺說的,捧起了香,祭壇大門緊閉,外面的慘叫聲漸漸弱了下來。
在衆人的議論聲中,我們逐漸搞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帽溝村的村民,真的是鬼姑族的後人。按照族裏的傳統,只要族內出了一個鬼母,整個村就氣運昌隆,鬼母殺人越多,村子氣運越強。
鬼母被梟陽監守,樹洞口那個被我抹掉的符文估計就是鎮壓鬼母的。梟陽會抓活人回來投餵鬼母,裏面那一大堆累累白骨,不是野人喫掉的,而是王翠萍喫的。
村裏每十年往野人溝送一個女人,要是野人沒看中,村裏人就以這個女人爲誘餌,捕殺野人,分喫野人肉,梟陽族羣也默許這個行爲。
要是看中了,這個女人就能成爲鬼母,被困在野人谷,提高全村的氣運。
左右倒黴的都是女人,佔便宜的全是男人,這狗屁傳統,可真能算計啊。
這村子造孽這麼多年,落到這個地步,也都是報應,我實在不想插手。可鬼母是我放出來的,她屠完村以後,勢必還要危害其他地方,又不能不管。
-24-
「你們既然敢養鬼母,就不怕她上門報復,你們村裏有沒有什麼制服鬼母的法子?」
「沒有法子,有什麼法子,鬼母永困梟陽,永困梟陽,書裏都是這麼說的。」
「啥書,拿來我看看!」
村民們有抱頭痛哭的,也有受傷躺在地上哀嚎的,五爺爺臉色慘白,失魂落魄地走到供桌後面,從神農氏的雕塑下翻出一本薄薄的冊子。
我翻開冊子一看,上頭寥寥幾句話,還畫着圖紙。
鬼母是蚩尤三大戰將之一,她的血脈特殊,普通人的身體承受不了。鬼姑和梟陽兩個部落聯姻,纔能有極小的概率誕生鬼母。
鬼母兇性太強,在她沒有足夠強大的時候,梟陽部落就會守着她,既是監守,也是守護。等她實力強大到能橫掃梟陽族,破牢而出,那這人世間,也沒有什麼東西能阻擋她了。
我翻了幾頁,前面都是在講鬼母的起源和鬼姑族的族規,最後一頁,卻記載着另一件事情。
「不要靠近古潭。」
「啥是古潭?」
「就是我們村和石頭屋村中間的一個深潭,沒啥特別的,我們村的人都不往那邊走。」
我把書又翻了兩遍,還是沒找到剋制鬼母的辦法。正想再問問五爺爺,祠堂大門忽然被敲響。
「五叔,我是萍萍,我回來了,你把門打開。」
祠堂大門外,響起一道低沉的嗓音,所有人都嚇得尖叫,舉着香縮成一團。
五爺爺顫着嗓音喊:「萍萍啊,你已經嫁給野人了,村裏就別回來了,你走吧。」
話音一落,門外的聲音頓時消失。
五爺爺剛鬆口氣,下一秒,整扇木門四分五裂。
王翠萍站在門口,樣子又跟之前不一樣了,她赤身裸體,個子大約有兩米多高,皮膚是不正常的青紫色,背後一對肉翅,肚子還是十月懷胎一樣大,身上到處有嬰靈在爬來爬去。
「鬼啊——」
村民們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聲。
那些鬼嬰朝祠堂撲來,到門口時,卻都落在地上,猶豫地看着村民們手裏的香火,似乎不敢靠近。
五爺爺大喜過望,「鄉親們別怕,她不敢過來!」
-25-
我朝花羽靈使眼色。
「這祠堂扛不了多長時間,我們從後門溜出去。」
花羽靈會意,我們幾個繞過衆人,趁亂溜到院子後面,翻牆出去。
那古潭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冊子裏,肯定有什麼古怪,說不定就是制服鬼母的關鍵。
天色已經大亮,我們跑出去沒多久,祠堂方向果然又傳來尖叫哭喊聲。
我心頭一凜,忙加快腳步。
跑了大約兩裏地,迴環合抱的山巒漸漸擁擠,兩側枝林茂密,夾着中間一汪碧綠的深潭。
潭水幽深,水面籠起一層薄薄透明的霧,景色秀麗,除此之外也沒什麼特別的。
我們幾個一齊站在潭水邊喘氣,花羽靈兩手撐着膝蓋。
「這玩意兒能克鬼母?咋克,把她推進去淹死?」
說完感覺自己很好笑,一邊笑一邊去拍江浩言的肩膀。
「哈哈哈,這小潭子能把鬼母淹死嗎?」
江浩言嫌棄地往旁邊退了一大步。
「又來,你怎麼回事啊,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
花羽靈的笑意瞬間收斂,咬牙切齒。
「你清朝來的啊,見了鬼了!」
我在中間當和事佬。
「算了算了,江浩言,你大氣一點,讓她摸兩把又不會少塊肉。」
江浩言:「我不要。」
花羽靈:「纔不要!我根本不想碰他,呸!」
兩個人吵了幾句,就在這時,水潭上忽然噴起一丈高的水柱,我們幾個嚇一跳,忙往後退。
水柱噴了大約一分鐘,水面上升騰起一陣青煙,霧濛濛的,啥也看不清楚。
江浩言忽然一拍腦袋。
「啊,原來是這個水潭,我想起來了!」
-26-
江浩言來之前,查過神農架的資料,山中除了野人,還有一個水怪的傳說。
位於帽溝村與石屋頭村之間的古潭,八十年代曾有六次出現過水怪。
根據目擊者的描述,水怪的模樣十分像蛤蟆,但體形龐大,體長有 2-3 米,體積是蛤蟆的幾十倍。
這蛤蟆頭扁圓形,兩隻大眼睛活像一對「大燈泡」,表皮呈灰白色,上面長滿許多疙瘩一樣的疣粒,還長着一條尾巴。
有專家說是哲羅鮭,也有學者判斷,那是蝦蟆螈,躲過了第四紀冰川災難,在長潭中殘存下來。
究竟是什麼東西,誰也不知道。
我們幾個退遠了幾步,蹲在旁邊盯着水面發呆。花羽靈驅使附近的蛇蟲,剛靠近水潭,忽然從水潭裏躥出一條巨大的紅色舌頭,「唰」地一下,把那些蛇蟲捲了進去,水面重新恢復平靜。
花羽靈站起身。
「算了算了,喬墨雨,你的雷擊木令牌裏不是還存着幾道天劫令,就用那個對付鬼母吧,這水潭當我們沒來過。」
「就四道了,而且我的令牌是要傳給後人的,裏面存的天劫令不能少於三道,所以我不能再用了。」
「你要是死在這裏,還有個屁的後人!」
「不行就是不行,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我脖子一梗,正要繼續跟花羽靈吵,周圍的樹木草叢忽然都晃動起來。林中驚起大片飛鳥,有數十個嬰靈揮舞着肉翅,從草叢裏鑽出來。
不,應該已經不算嬰靈了,不知道喫了多少人,這些小鬼,都已經長成了四五歲小孩的模樣。
王翠萍跟在後面,滿身滿頭都是血,咯咯嬌笑。
「天劫令是什麼,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我冷笑一聲,握緊手中的七星劍。
「你還不夠格知道。」
-27-
王翠萍驅使小鬼,我和花羽靈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我用光了包裏所有的符紙和道具,花羽靈再也念不出一句咒語。
那些小鬼也被我們清理得差不多了,花羽靈癱軟在地。
「喬墨雨,我枯了,真的榨乾了。」
「你他媽還不用天劫令?」
江浩言被王翠萍死死掐着脖子,他受了不少傷,手臂上ṱṻ⁽鮮血蜿蜒。王翠萍伸出舌頭在他手上舔來舔去,一臉癡迷。
「好純淨的血啊——」
眼看着王翠萍要把江浩言撕成碎片,我一咬牙。
「媽的,拼了!」
「五雷號令——」
一道雷光轟在王翠萍身上,她被打了一個趔趄,鬆開江浩言。
「哈哈,這就是天劫令啊,也不過如此——」
話還沒說完,我已經朝她衝過去,抱緊她的腰,兩個人一齊跌進古潭。
冰冷刺骨的寒意順着毛細孔往身體裏鑽,我一個激靈,屏着氣,努力睜開眼睛。
然後我就看見了讓自己永生難忘的一幕。
水底下,有幾團巨大的黑影,數條巨大的紅色長舌爭先恐後地伸出,拽住鬼母朝下拖去。
鬼母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嘴邊冒出一圈氣泡。她腿間爬出無數小鬼,撲到那些舌頭上撕咬。
鮮血頃刻間染紅了池水,我不敢逗留,忙撲騰着朝岸邊游去。
「喬墨雨——」
江浩言半個身子趴在潭邊,死命地朝我伸出手。
我看見他眼中的驚喜化作驚恐。
下一秒,一條紅色舌頭捲住我的腰,把我狠狠往下一拽。
這舌頭上還長着倒刺,我感覺腰間皮肉一痛,有一股涼意湧入,半個身子都麻了。
這東西可能還有毒。
我被拖進水裏,迅速雙手背對,右手中指勾住左手中指,無名指勾住左手無名指,結了個番天印。
番天印這個名字的由來,是鴻鈞老祖的先天法寶翻天印,這印翻手無情,專拍人腦袋,一拍一個死。
後來道教將其轉化成手印,取其力大無窮的意思。
不過這東西,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會極大地抽取自己體內的精神氣。
我把手印對準腰間的舌頭,狠狠一拍,那舌頭喫痛,果然迅速縮了回去。
我再也使不出一點力氣,身體僵硬,往下直直地沉去。
-28-
關鍵時刻,一隻溫暖的胳膊忽然摟住了我的腰。
江浩言不怕死地跳進水裏,拖着我游回岸邊,花羽靈忙伸出手,把我們兩個一齊拖到岸上。
我渾身僵硬,不能動彈,江浩言揹着我跑了一段路,直到看不見那個深潭了,纔敢停下來。
江浩言把我放在柔軟的草地上,和花羽靈兩人跌坐在我旁邊,大口喘氣。
花語靈翻了下我眼皮。
「奇怪,喬墨雨怎麼不動啊!是不是要人工呼吸?」
江浩言俊臉一紅。
「那我來吧。」
江浩言低頭湊過來,呼吸熾熱,噴灑在我臉上,濃密的睫毛輕輕顫抖。
他的嘴脣停在我嘴脣上方一寸。
花羽靈伸手勒住他脖子,把他往後拉。
「清朝人,不是你說的男女授受不親,你滾開,我來!」
「我受過專業訓練的!你不許碰喬墨雨——」
江浩言又去拉花羽靈,花羽靈揮拳打他,一腳踩在我肚子上。
這兩個傻逼!
我痛得彎起腰,吐出一大口水來。
「別打了——花羽靈,我中毒了。」
我嘴脣發紫,把剛纔的情形說了一遍。花羽靈蹲在我旁邊,把我衣服直接往上一掀,露出一截纖瘦白皙的小腹。
江浩言忙轉過頭,怒道:「花羽靈,你別亂看啊!」
花羽靈:「我就看,我不只看,我還摸!」
「煩死了你們兩個,能不能消停點!」
花羽靈用體內的金蟬蠱幫我解了毒,我們三個休息一段時間,互相攙扶着回到帽溝村。
-29-
帽溝村已然是人間煉獄,村落的院牆上,到處是鮮血ŧṻₙ,殘肢斷臂撒落一地。
已經不會再有人帶我們去找七葉一枝花了。
我給村民做了法事超度他們的亡魂,花羽靈在祠堂裏走來走去,忽然好奇地指着神農雕塑背後。
「喬墨雨,你看,這畫的好像是鬼母啊——」
我忙繞到雕塑背後去看。
神農雕塑大概兩米高,背後畫了三幅畫,第一幅畫得有些像王翠萍,就是普通的鬼母形狀。
第二幅,鬼母產的已經不是鬼子,而是無數小蛇,小蛇頭上長着肉瘤,互相纏繞,最後有一條頭上長角的蛟蛇。
第三幅畫,鬼母吞下蛟蛇,又吞喫世間萬物,最後產下一子——牛首人身,手握兵器。
花羽靈瞪大眼睛。
「原來九黎部落的傳說是真的,鬼母是創世祖,蚩尤就是她生的。」
我看着畫上那條蛟蛇,愣在原地,毛骨悚然。
所以,這纔是復活蚩尤的真相。
我們當初在新疆魔鬼城遭遇的那些食人蛇,又叫月煞,月是至陰,它是萬人坑裏的陰氣所化,也能抽生魂煉製。百魂爲一煞,那些密密麻麻的食人蛇,不知道要耗費多少人命。
蚩尤部落的人,並不是要重新復活死去的蚩尤,而是想再創造出鬼母,生下蚩尤。
魔鬼城的那個鬼母,儼然比王翠萍更高一級,當初她被埋在沙坑下,等她重新出來那一日,就是生靈塗炭之時。
幸好我當初誤打誤撞,用天劫令傷了鬼母,又以周天星斗大陣重創蛟蛇,拖延了他們的計劃。他們想要復原傷勢,又需要大量生魂。
以後是別想有安生日子過了。
花羽靈搖頭嘆息。
「這些鬼怪不可怕,他們受了重傷,只敢躲在深山老林裏。可怕的是有人利慾薰心,肯爲他們辦事去枉害人命。」
再厲害的妖魔鬼怪,也受限於天地法則,最可怕的永遠是人心。
「那個黑茅如果是他們一夥的,長期待在神農架附近,估計就是在守着這個鬼母,結果還沒養大又被我們搞死,以後維護世界和平的重任就落在我們身上啦。」
我欣慰地拍拍花羽靈的肩膀,她大驚:
「你誹謗啊,是你搞死的,我只是路過。」
花羽靈跑了幾步,雙手放在嘴邊大喊:
「我不想破壞你們的計劃,我是無辜的,我和喬墨雨一點關係都沒有啊喂——」
「同志,你這思想覺悟有點低啊!」
我朝花羽靈追去,沒注意到祠堂後面,有一道灰色的身影一閃而過。
不久之後,花羽靈的照片被擺在桌上。
一隻蒼老的手握住照片。
「苗疆聖女,能驅使萬蟲?有意思啊,殺了吧。」
照片落在地上,一隻腳重重踩了上去。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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