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那年,爹孃十兩銀子將我賣給了侯府。
原本是做個粗使婢女,夫人卻看中我面相討喜,賞我做肉屏風。
肉屏風是主家臉面,不僅要長得好,還要風吹不動,雨打不搖。
我被調教了整整五年,終於得以在夫人院裏當值。
寒冬裏,擋在門前,保證挑簾的不露一絲寒氣入屋。
暑天裏,天不亮先去冰窖裏把身子凍梆實了,再捧着冰盆供主子解暑。
我老老實實地做了三年肉屏風,從未出過岔子。
直到有一天,同爲屏女的吉祥在世子來請安時,被他多看了一眼。
第二日,她就被尋了錯處,罰去當美人紙。
寒冬臘月裏,我的後背猛地沁出一層冷汗。
我知道,下一個該到我了。
-1-
棲梧院裏噤若寒蟬。
夫人閉着眼睛半臥在榻上,突然眉頭輕皺,微微咳了兩聲。
候在一邊的王嬤嬤立刻上前:「夫人,小廚房裏燉了冰糖枇杷,可要用上一碗?」
她睜開眼睛,懨懨地搖了搖頭。
「都怪昨日的肉屏風未曾當好值,讓您受了風寒。」
王嬤嬤小心翼翼地問道:「還未請示您,該如何處置?」
「那個屏女何在?」
吉祥一直候在一旁,聞言立刻瑟瑟發抖地跪在地上,縱使當了幾年肉屏風,已經練成了火燒不動的本事。
但夫人這聲咳嗽,還是叫她渾身發顫:「夫人饒命!」
闔府上下均知,鄭茹這位繼夫人出身自滎陽鄭氏,自恃尊貴,平日裏對一應奴僕用度要求都極爲苛刻。
稍有不慎者,多被厭棄發賣。
做肉屏風固然不是什麼輕巧的差事,可到底身在侯府內,喫穿不愁。
若是發賣了出去,便再也尋不到富貴人家當差。
好點的,還可以勉強求個溫飽;差點的,直接進了窯子,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更何況吉祥是家生子,若是被髮賣了,恐還要牽連孃老子受累。
聽着她一聲又一聲的求饒,鄭茹眯了眯眼睛,起身挑起吉祥的下巴。
「這府上的奴婢是越來越不中用了。」
「不過這個長得還算清秀,就去做美人紙吧,也好叫後來的人知道,究竟該怎麼當差。」
「是。」
王嬤嬤顫巍巍地應下。
吉祥一愣,只淒厲地嗚咽了一聲,就趕緊重重磕了一頭:「謝夫人賞。」
我站在門簾處,斂氣屏聲,目不斜視。
陣陣刁鑽的寒風透過門簾的縫隙,一刀一刀割在我的臉上、手上。
可我一動都不敢動,侯府裏死個奴才太容易了。
我不想死,更不想像吉祥一樣,變成美人紙。
-2-
美人紙是伺候貴人如廁的。
名字起得好聽,日日干得卻是最污穢的事。
侯爺就不止一次誇過,夫人人美,心思也巧。
比如這美人紙,雖日夜宿在恭桶旁,卻也要時刻浸補香粉,聽見響聲便膝行以脣舌侍候。
「美人當紙,當真是妙趣橫生。」
因着這句誇獎,鄭茹更是得意,變着花樣地以人當物討好侯爺。
但到底泯滅人性,她不好大肆採買美人當紙,便將一些出了大錯的奴僕罰過了去。
有些心性差的,受不了折磨便早早自戕,倒也算解脫。
可似吉祥這樣的家生子,一家老小全在府內,便是想死也沒那麼容易。
吉祥比我還早一年受訓當肉屏風,按理本是不會出岔子的。
可昨日世子季頌前來請安,臨走的時候不知道在想什麼,眼神在吉祥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夫人雖未說話,當場臉色就變了。
吉祥渾然不知自己已經犯了她的大忌。
就算是知道也是沒辦法的,身爲屏女,當值期間,本就動不得、辯不得,也避不得。
還好鄭茹當場並未發作,我還以爲吉祥能逃過一劫,哪知今日,她就感染了「風寒」。
處置了吉祥,鄭茹也不咳嗽了:「今日有家宴,快爲我梳洗一番,把年前世子送的那件煙羅翠金夾襖拿出來,還有去歲生辰戴的那隻翠玉簪……」
王嬤嬤連聲應着,所有人都圍着鄭茹忙了起來。
侯府裏,除了侯爺外,她就是天。
畢竟成爲繼室那年,她才十五,比季頌也只堪堪大了七歲。
侯爺自覺虧欠,很是寵她,一切事務皆百依百順。
初始幾年,侯爺經常領兵外出征戰,短則數月,長則三五載。
女孩兒最美好的年紀,鄭茹卻要看顧整個侯府,照看比她更年幼的世子。
從鄭氏尊貴的嫡女,變成了侯夫人,便再也不能與小姐妹共赴詩會,也不能在山野間縱情跑馬。
她被拘在深宅裏,像是被囚禁的鳥。
年復一年,驕縱肆意的女孩,終於成長爲如今的夫人。
她靜默、高貴,卻怕冷、怕熱、怕髒。
她的身邊圍滿了伺候的人,卻總壓抑得像一潭死水。
只有世子每日來請安的時候,院子裏纔有些鮮活的氣息。
我垂下眸子,季頌是這後宅唯一的光。
卻也是殺人不見血,最鋒利的一把刀。
正如今天的吉祥,還有……
昔日待我如親女的張嬤嬤。
-3-
那一日之後,我在王嬤嬤的作保下,接替吉祥到夫人的寢室內當差。
在此之前,只有家生子纔有這等「榮寵」。
我愈發地沉默、冷靜,滿心滿眼只有做好肉屏風的差事。
我的乖覺令夫人很是滿意。
她大手一揮,將之前特賜給吉祥的單間也賞給了我。
我千恩萬謝,回頭時卻正好看見吉祥的孃老子來收拾她的東西。
我捏緊拳頭,看着老兩口默不作聲地,一點一點將她存在的痕跡抹除。
奴才是沒有人權的。
這也是我被賣到侯府後學到的第一課。
七歲那年,天下大旱。
爹孃帶着我和弟弟妹妹一路乞討到上京。
乾糧早就喫光了,全家都餓得皮包骨頭。
一個不留神,妹妹就被流民搶去扔進了沸水裏。
爹孃不敢去搶,只抱緊了弟弟,繼續逃命。
討飯討到侯府時,正看見管家招呼人牙子要採買。
爹爹狠心將我往前一推:「求老爺收留。」
管家本抬腳要踹,卻看見了我的臉:「倒是個標緻的。」
就這樣,十兩銀子,我被賣進了侯府。
分別的時候,娘哭得撕心裂肺:「富貴啊,別怪我們狠心,跟着爹孃,你遲早也是個死……」
我不怪他們。
十兩銀子,足夠支撐他們回鄉,熬過這個災年。
我進了侯府,第一件事就是被剝得赤條條的,用井水從頭到腳衝了三遍。
一個嬤嬤扒開我的嘴巴看了牙齒,又上上下下打量看我身上有沒有傷痕。
一頓檢查後,又有人過來考問,識不識字,會什麼手藝。
我自然是什麼都不會的。
我只有這張臉還算可以,不會污了貴人的眼。
可也不能進內院伺候,只能做個灑掃丫鬟。
一個月兩錢月錢,管住、管喫。
我年紀小,受不了重活,喫食上也搶不過別的姐姐。
又累又餓,還不能哭。
被人瞧見了,就會挨頓暴打。
實在撐不下去的那一次,是後廚裏的張嬤嬤給了我半塊饅頭。
我囫圇吞棗嚥下那塊乾硬的饅頭,給她磕了一個頭。
「求您可憐可憐富貴,我想活。」
我知道她曾有個早逝的女兒,估摸着跟我差不多大年紀。
偌大的侯府裏,多的是爾虞我詐,只有她肯舍我半個饅頭。
於是,我纏着她,求她救救我。
被我磨得沒有辦法,她咬咬牙說:「倒是真有個好活計,就看你能不能喫得了苦!」
-4-
好活計便是去當肉屏風。
當家的夫人鄭茹講究排面,爲人風雅。
她在家做姑娘時發明了「肉屏風」,專挑清秀漂亮的女孩充當人體屏風,既是做景,又是避暑驅寒的好擺設。
可人到底不是物件,少不得要出紕漏。
鄭茹便請了宮裏出來的最嚴厲的嬤嬤幫她訓練屏女。
站姿要直、坐姿要雅、跪姿要柔。
一年四季,屏女只能着輕薄紗衣,當值時便要風吹不動,雨打不搖。
莫說蚊蟲叮咬,就連滾水淋到身上都不得有一絲晃動。
我不怕喫苦,我只怕活不了。
後來,張嬤嬤拿出貼己的銀子,給夫人院子裏的掌事王嬤嬤一連燉了三天的血燕。
終於換得我在夫人面前露了一面。
那位金尊玉貴的女人瞥了我一眼,點點頭:「還算討喜。」
我纔算有了受訓的資格。
我被調教了整整五年,三尺寬的篾條打斷了一籮筐,才堪堪得了一個「可」字。
十二歲那年,我被調到鄭茹的院子裏,正式成爲一名屏女。
當差前一天,張嬤嬤高興地溫了一壺酒,給我片了一盤火腿。
「嬤嬤沒本事,只能幫你去做肉屏風。」
「要怪只能怪咱們命不好,粗人哪能把自己當人呢?」
她拭了拭眼角,又輕快道:「不過好歹是在夫人院子裏當差,貴人拔下一根汗毛比咱們大腿都粗。」
「只要你本分些,喫上幾年苦,不怕籌不到贖身的銀子。」
我早已養成沉穩的性子。
但聽見她說到贖身,還是忍不住對未來滿是憧憬:「嬤嬤,等籌夠銀子,咱們娘倆一起出府,我給你養老。」
「好好好!」月色下,她高興得被烈酒嗆得直咳嗽。
可是半晌後,她又摸了摸我的腦袋,輕聲道:「富貴啊,人不能太貪心。」
人不能太貪心,平安地活着就已經是癡念了。
彼時,我還不是很懂。
一年後,張嬤嬤因爲上錯了一道相剋的喫食,被砍斷了雙手。
那個說好等我攢夠銀錢帶她出府養老的女人,因鄭茹的一句「不準醫治」,血流滿地,活活疼死。
-5-
身爲廚娘的張嬤嬤怎麼會大意奉上相剋的食物?
我拿出她贈與我的所有積蓄,置辦了好菜好酒,日日孝敬王嬤嬤。
終於在她一次醉酒後,知道了真相。
只因那一日季頌與清河崔氏的女兒定了親。
自己悉心照料長大的繼子,要成婚了。
那個會甜甜喊着自己「姐姐」的小男孩即將屬於另一個女人。
鄭茹生氣、鬱悶,卻無能爲力。
她能做的只有慪氣。
這股氣無處可撒,最後正好落到了張嬤嬤身上。
主子處置奴才,根本不需要理由。
那日的菜品也根本毫無問題。
但鄭茹說不對,那就是不對。
於是,那個用半塊饅頭救了我的張嬤嬤,那個等着我給她養老的張嬤嬤,睜着眼睛,嚎了一宿的「冤枉」,生生疼死在了那一晚。
可笑的是,死了一個廚娘,二人卻終於終於明瞭心意,互訴衷腸後又是一對親密無間的「好母子」。
無人在意一個卑微廚娘的死去。
只有我,跪在張嬤嬤靈前,暗自發誓要爲她討回一個公道。
奴才的命,爲什麼不是命?
她不把我當人,我偏要堂堂正正做個人。
我更加用心地巴結王嬤嬤,所得的月錢除了基本開支外,全都孝敬給了她。
有了這層關係,我很快便從外室調入內室,成爲除了吉祥外,最接近鄭茹身邊的屏女。
靠得近了,我才發現,鄭茹已經病得不輕。
她對季頌這個名義上的兒子看護得太緊,對兒媳崔虞則是百般挑剔。
明明都是五郡七望出身,但她嫌棄崔虞只是旁支嫡女,不如自己尊貴。
又嘲諷對方嫁妝太少,長相過於圓潤,禮儀不夠標準……
她像一個最挑剔的婆婆,時時刻刻端着架子,要求對方隨時侍奉。
孝道壓身,崔虞被她磋磨,卻也無從反駁,只得央求自己的夫君出面求情。
而這,正是鄭茹所期望的。
她想見到季頌。
她想要季頌。
-6-
家宴剛剛結束沒多久,鄭茹突然頭痛不已。
王嬤嬤不敢耽擱,立馬派人去告訴侯爺,又請了府醫過來。
侯爺過來的時候,府醫剛剛診斷結束。
「夫人這是老毛病又犯了,還是得靜養。」
侯爺隨意安撫了幾句,便轉身去了姨娘那。
這些年鄭茹頭痛的毛病斷斷續續總是不見好,侯爺最初也心疼過,可他是男人,耐心永遠有限。
在她自疚無法好好侍奉,又主動爲他納了好幾房美妾後,侯爺對這時不時就犯的頭痛症便習以爲常了。
他一走,夫人就捂着頭哼哼:「還是如往常一樣,叫世子夫人來侍疾。」
王嬤嬤不敢耽擱,立馬着人去請。
那個被點到的小丫頭臉色煞白。
夫人總是晚間頭痛,又總是要崔虞來侍疾。
那對新婚的小夫妻,就沒過過幾日安生日子。
若是平時也就算了,可崔虞孃家的哥哥剛剛立了大功,家宴上侯爺大力稱讚,還讓季頌好好對待崔虞,過兩日陪她回府。
這個節骨眼上,還要如此折騰,怕是要被世子夫人嫉恨。
可鄭茹不管:「怎麼?我的話也不好使了?」
她捏着眉心:「換個人去請,至於這個不長眼的,明日就發賣出去。」
小丫頭被塞了嘴拖了出去。
另一個人膽戰心驚地去請。
最終,崔虞還是來了。
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禮,面上沒有任何怨懟的神色。
然後就淨手,爲鄭茹按摩起來。
「好孩子,還是你最合我心意。」
「今日若是沒有你,我便要疼死了。」
夫人嘴裏說着漂亮話,脣角卻得意地勾了起來。
她使了個眼色,王嬤嬤會意,將所有人都支走,自己則悄悄在燈油里加了點東西。
半個時辰後,崔虞手腳發軟,雙眼疲累起來。
鄭茹適時握住了她的手:「可是累了?我已好多了,先休息會吧。」
崔虞起身就想告辭。
她卻不讓:「我離不開你,要麼你就在碧紗閣裏先眯一會?」
我看見崔虞勉強笑了一下:「是,母親。」
她中了迷藥,搖搖晃晃地被攙扶着躺下了,不久便ţũₚ沉沉睡死了過去。
鄭茹嗤笑一聲:「安寢吧。」
內室忙碌了半晌,王嬤嬤才伸着懶腰走了出來。
看見還在充當屏風的我,她雙眼微眯:「富貴,你是個懂事的,所以嬤嬤也願意提拔你。」
「可有些話,嬤嬤還是得再次提醒你——」
「屏女就是個物件,物件聽不見、看不着,更是不能有嘴。」
我一聲不吭,腰背紋絲不動,隻眼皮微微下闔示意。
她滿意地點點頭:「我老了,夫人身邊需要一個貼心的人。」
「富貴,我瞧你就是個好的。」
我適時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這幾年極致的孝敬果真沒有白費,王嬤嬤對我滿意,意味着夫人也默認了我的忠心。
我所期待的時日,終於要來了。
-7-
半夜的時候,世子季頌尋了過來。
「母親,阿虞累了,我來接她回去。」
燭火晃動間,鄭茹紅了眼:「你心疼她受累,便不心疼我頭痛嗎?」
季頌面色一變,還好所有下人都被支使了出去,留下的王嬤嬤是夫人的心腹,不足爲懼。
至於跪在門外擋風的我,在他們眼裏就是個物件,更無需在意。
重重帳幔之後,男人長長嘆息了一聲:「你,你又何必拿話刺我?你明知道,我自是心疼的。」
鄭茹哽咽了:「誰在刺人?你方纔叫我什麼?你叫我母親,你竟是連姐姐也不叫了。」
季頌沒有說話,許久後才道:「你明明知道,我不能。」
「不,你能,你可以。」
屋內傳來一陣沉悶的聲響,隨後是季頌軟言安慰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鄭茹抽泣的聲音終於漸緩。
她嬌聲道:「我真的頭痛得很,崔虞中了迷香,一時半刻也醒不來,你陪陪我好不好?最起碼,最起碼,看着我睡着。」
「噯。」季頌模糊地應着。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不知他的手碰到了哪裏,鄭茹嬌嗔一聲,房內慢慢安靜下來。
王嬤嬤也退了出來,她看了我一眼,又瞧了瞧這天氣,跺跺腳往隔間去了。
屋內的動靜很小,可我離得這麼近,一切都清晰可聞。
我估摸着時間,緩緩站起身,悄悄走向了碧紗閣。
鄭茹和季頌依舊糾纏着,喘息着。
這府內的主子們都已熟睡,下人都被支開,無人會發現他們的苟且。
他們肆意、張揚、交纏、融合。
而我,則走到了崔虞身邊,悄悄捏碎了小指指甲上的蠟封。
這裏面本是訓導嬤嬤讓我們用於夜間當值時提神醒腦的藥物,此刻卻剛好用在了崔虞身上。
宮裏流出來的藥就是好,只是一點點,榻上的人就輕輕呻吟一聲,有了意識。
趁她還未察覺的時候,我又退了出來,依舊跪在了原處。
夫人和世子正進行到關鍵之處,根本沒有察覺到什麼。
而崔虞也不愧是侯府看中的下一任女主人。
她明明已經醒了,卻沒再發出一絲聲響。
這個寂靜的夜裏,她聽着自己的婆母一邊暢快地低喃着,一邊刻意拿自己取笑。
她聽着自己心心念念仰仗的夫君,附和着馳騁在另一個女人的身上。
她什麼都聽到了,卻閉上了眼睛,假裝什麼都沒聽見。
不知道過了多久,聲浪漸歇,王嬤嬤也回來了:「夫人,四更了…ţũₛ…」
季頌整理着衣衫:「不早了,我該走了。」
鄭茹扯着他的衣帶:「那明天呢?明天你還來嗎?」
回答她的是一個輕吻:「你該睡了。」
-8-
簾子被掀起,漾起一片濃烈的靡靡氣息,季頌抱着崔虞走了出來。
身爲合格的肉屏風,我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對一切都視若無睹。
可季頌卻突然停在了我面前:「屏女怎麼換了一個?」
王嬤嬤跟在後面,聞言賠笑:「前面的那個不好,這個是個老實本分的。」
他「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大步離開了。
寒冬臘月裏,我的後背沁出一層冷汗。
夫人對世子佔有慾極高,過往無數個難捱的、寂寞的黑夜裏,她與自己的繼子相依爲命,互相憐惜,也互相慰藉。
他是屬於她的。
連他明媒正娶的夫人都被百般折磨,她又哪裏能容忍季頌眼裏瞧見別人?
果然,世子人一走遠,鄭茹就走到了我身前。
半宿纏綿後,她氣色很好,心情也很不錯,只是聲音略略沙啞。
她尖利的指甲抬起我的下巴:「以前倒是沒發現,這幾個屏女竟然都是個可人兒。」
「如此青春貌美,卻要沒日沒夜地充當肉屏風,倒真是可惜Ṫųₚ了。」
吉祥的前車之鑑就在眼前,我一動不動地跪立着,並不應話。
王嬤嬤幫我解釋道:「夫人,富貴還未換值……」
既是正當值,便不能壞了規矩。
想到我到底只是個供人擺佈的物件,鄭茹嗤笑一聲:「倒是個乖覺的。不過先前的那個不也說是個懂事的嗎?後面還是心氣高了。」
「賤蹄子就是賤蹄子,不時刻警醒點,立馬便要張狂。」
王嬤嬤不敢爲我說話,只賠笑道:「能得您提點,是我們做奴婢的福氣。這幾個屏女年紀小,的確要敲打敲打。」
我雖不動不響,卻已面色如土,眼中更是驚恐至極。
鄭茹瞧見我的模樣,心裏暢快許多,冷哼一聲道:「一連發落兩個到底不妥,更何況可用的好屏風着實不多了,便叫她去觀摩一下美人紙吧,也好知道,若是當值不用心,究竟是何下場!」
眼淚在我的眼眶裏不停打轉,卻一滴也沒漏出來。
上位者的戲弄,不過就是想看我的崩潰和絕望。
如她所願,我展露着卑微和脆弱。
心下卻暗暗鬆了一口氣。
我還有很多事要做,萬萬不能在此時因季頌而毀。
-9-
這是我第一次進入西閣的解憂室。
室內燃着清雅的檀香,起居洗漱各類器具一應俱全。
若不是最顯眼的地方用簾子隔斷,放了一隻恭桶,任誰都以爲這是一間寢室。
吉祥就雙眼無神地跪坐在恭桶旁邊。
像是故意要讓我見識一番,鄭茹蘭花指輕翹,當着我的面方便了一回。
看着吉祥麻木地伺候着她,我牙關緊咬,才堪堪忍住吐出來的衝動。
「唔,脣舌靈活,不愧是當美人紙的好材料!」
鄭茹讚歎一聲,斜眼瞧了瞧我慘白的臉,恩賜般笑道:「你就跪在這裏,好好觀摩一整天吧。」
等到屋內再無一人時,吉祥才慢吞吞地站起來,清洗着自己。
「你娘有東西帶給你。」
她微微一愣,僵硬地轉過脖子盯着我。
我擰開耳墜子,倒出幾粒黢黑的丸藥來。
吉祥拈起一枚,放在鼻下嗅了一嗅,毫無表情的臉上突然出現一絲裂痕。
她跟她娘都懂藥理。
「我,娘,給的?」
許是許久沒說過話,她的聲音緊繃得嚇人。
「你娘,也是想你用了藥會舒服些。」
這是消融感官的藥,是她孃親特意求來的。
據說長久服用後,五感會慢慢消退。
只是,若沒了五感,人與物件又有何異?
吉祥自然也是知道這點,緊閉着的嘴脣彎成一個詭異的弧度:「舒服些?她分明是怕我求死!」
家生子自戕是大罪,嚴ẗŭ̀₂重的話,她全家老小都要受牽連被髮賣出去。
給我丸藥的時候,她娘哭着說:「我也是ťů₆沒辦法啊,美人紙啊,她怎麼熬得下去?」
「即使後面主子大發善心免了她的責罰,她也會備受嫌棄,無處可去。」
「與其這樣,不如乖乖服藥,做一個最好的美人紙,說不定主子便再也離不開她,是不是?」
此刻,我看着吉祥悲愴又無奈的臉,輕聲道:「不,不應該是這樣的。」
吉祥的臉上已經掛滿淚水,她呆滯地看着我:「你說什麼?」
我站起身來,在她訝異的注視下,奪過藥全部扔進了恭桶裏。
「你還有別的選擇。」
我從另一個耳墜裏取出另一味丸藥:「這個你也認識的,想辦法用在該用的人身上。」
淚珠懸在了下巴處,她像是才察覺什麼一樣,渾身都抖了起來。
我沒有說話,輕輕擁住了她。
「你可以的,我們,都可以的。」
-10-
崔虞回府省親歸來後便病了。
好好的人兒突然就四肢無力,爬不起來了。
大夫流水般地來了一波又一波,卻瞧不出病症。
眼看崔虞又驚又嚇,哭得人都瘦了一大圈,鄭茹立馬作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親自出面請侯爺拿了令牌去宮裏叫了太醫。
鍼灸、藥燻好生搗鼓了一通,可崔虞的腿依舊動不了。
「且先靜養着吧。」太醫也只能這麼說。
鄭茹拿帕子壓了壓眼角:「作孽啊,難不成是衝撞了什麼?」
她又做主去請道士來做幾場法事。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問王嬤嬤:「崔虞那個賤人怎麼早不病、晚不病,回家一趟後就生病了?」
「是不是她發現了什麼,故意裝病示弱讓我掉以輕心,好給她抓住把柄?」
王嬤嬤想勸她莫要多思:「太醫都來瞧過了,她四肢血脈不通,肌肉僵硬,怕是真病了。」
「可病因是什麼?太醫都探不出來的病因,怎知不是她故意裝的?」
王嬤嬤想了想:「要麼找人去試一試?」
鄭茹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
一夜過後,她終於想到了法子。
她踢了踢已經跪麻的我,下巴高昂:「富貴,肉屏風總歸不是個長久差事。王嬤嬤年紀也大了,我身邊合心意的人不多,你想不想當個大丫鬟,近身伺候?」
我睜大了眼睛,直到王嬤嬤將我拉起來,才露出受寵若驚的模樣。
「謝夫人,能爲夫人效力,奴婢萬死不辭。」
她抿了抿脣,似乎對我單純張張嘴表忠心並不是很滿意。
「既是想爲本夫人效力,最近倒真有一件煩心事,你若辦成了,這肉屏風便不用當了。」
這件煩心事,自然是去試探崔虞。
我應下了差事,午後便燉煮了一碗安神湯端進了世子的房間。
「奴婢奉命給少夫人送湯。」
崔虞不認識我,卻知道我是夫人院子裏的人。
「有勞母親費心了,先放着吧,晾涼了我再喝。」她眼神一示意,就有人要接過我手中的托盤。
我卻不小心腳下一絆,將整碗湯撲向了她。
只可惜,她身邊那個婢女是個護主的,側身一攔,大半滾燙的湯水都淋到了她背上。
冬天衣衫多,她驚呼一聲脫了外層的襖子,並未燙到。
不過還是有幾滴濺到了崔虞的手上。
到底是嬌養長大的,只那幾滴湯便叫她白嫩的手背上紅了一大片。
「少夫人饒命!」我跪在地上不斷磕頭,愣生生磕破了頭皮滲出了血來。
她身邊的婢女急得眼淚都要掉出來,忙端了冷水過來給她冷敷。
崔虞嘴脣緊閉,面色煞白。
「無事,還好我四肢近來都無感覺,這傷看着駭人,實際倒是不疼的。」她安撫婢女。
又抬眸看我:「母親房內,怎麼有你這麼不知輕重的?」
我牙齒直打顫:「少夫人恕罪,奴婢剛從肉屏風調上來,一時大意釀成大錯,求您大發慈悲,從輕發落。」
「你是母親的人,我怎好隨意發落?」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幾個字。
「你回去吧,今日之事,我自會原封不動告知母親。」
「該怎麼罰,她自有定奪。」
我癱軟在地上,低垂的眉眼下卻是微微勾起的脣角。
-11-
「少夫人的手上燎起了好幾個大泡,卻依舊面不改色。」
我將現場的情況原原本本地彙報給鄭茹:「她真的得了怪症,說不好一輩子都動彈不了了。」
ṱù₃「哈哈哈哈,還真是老天有眼。誰叫她經常纏着世子?如今癱在牀上,可還掀得起風浪?」
鄭茹十分高興,立馬免了我的差事:「你做得好,重重有賞!」
我低眉順目,試探道:「那奴婢可以換差事了嗎?」
「原本是可以的,可你燙傷了少夫人,功過相抵,未曾發賣便已是我大大開恩了。」
她得意地挑眉,注視着我的臉色從激動變成懊惱和茫然。
「你也別惱恨,叫你去試探,怎知你想了這個損人不利己的法子?罷了罷了,等會兒跟王嬤嬤支十兩銀子,也當是彌補你了。」
我訥訥地跪了下去:「謝夫人賞。」
於是,天黑的時候,我依舊還是那扇肉屏風。
棲梧院的油燈剛剛點燃的時候,季頌就來了。
支開下人後,他皺眉質問:「你派人傷了阿虞?你明知道她生了怪病,還命人去欺辱她?」
鄭茹原是欣喜的面容立刻沉了下來。
「怎麼?你不是來看我,是來替她討公道的?」
她捂住心口,眼圈泛紅:「我是一片好心送安神湯給她,那個婢子自己手腳不利索也能怪到我頭上?」
「我是她婆母,若是存心欺辱她,法子多的是。何必多此一舉,叫我的人明着動手,留下把柄?」
「是,我是嫉妒她,我恨不得她真的永遠癱在牀上纔好。要不是爲了你,我何必爲她請太醫,爲她做法事……」
這幾句話一出,季頌已經有些心軟了。
鄭茹又深吸一口氣,遙遙指了指我:「吶,就是那個屏女傷到了你的心上人。去吧,你要替她出氣,把這個屏女拉走,亂棍打死也好,隨意發賣了也好,都隨你!」
我惶恐不安地跪在一旁,呼吸急促,一副被嚇壞卻不敢動的模樣。
沉寂許久後,季頌長嘆一聲,我心中卻鬆了口氣。
這招以退爲進,鄭茹拿捏得巧。
男人低下頭,開始哄她:「是我錯怪了你。」
他把她的手指握在手中,一根一根地仔細摸索着。
許久才無奈道:「她阿兄剛在聖上面前得臉,父親也幾次三番要我與那邊打好關係,我怎能不表示表示?」
鄭茹委屈地縮在他的懷裏:「是,你們都寵着她,根本不在意我,可我也不過只比她大幾歲……」
季頌渾身一僵,將人摟得更緊:「姐姐,是我們季家負了你。」
長夜漫漫,二人再次溫存起來。
一波波的喘息中,只聽見女人斷斷續續的聲音道:「既是負了我,那你,你就好好補償我。」
-12-
接下來的日子裏,鄭茹經常以各種理由邀請季頌前來相會。
二人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爲何物。
王嬤嬤一如既往地放心將守門的事交給我,自己去隔壁偷懶。
沒有人發現,這時,總有一道幽深的身影蟄伏在我的身後。
我亦假裝不知。
直到,崔虞再也忍受不住,走到了我身側。
屋內隱忍的癡纏聲一陣又一陣,她就這麼靜靜地站在我身側,臉上滿是嘲弄。
「你想要什麼?」
那一日,藉着潑湯求饒磕頭的時候,我以手爲筆,蘸着湯水,在地上寫下了「世子不育」四個字。
這是王嬤嬤無意中透露給我的。
世子爲了安撫夫人,也爲了更好地與其偷情,早早服用了絕嗣藥。
鄭茹一日不許,他就一日不服解藥。
所以成婚許久,崔虞一直沒有懷上身孕。
之前我故意讓她知道二人的姦情,就是趕在她回府前,讓她察覺真相。
崔家也不是普通人家,她當時不發聲,肯定圖謀更多更遠。
所以她回府後,纔會「一病不起」。
而我就是趁此機會,向其投誠。
我想要什麼?
我冷笑着,我想要的,崔虞就會給嗎?
不,她們是一樣的世家貴女,根本不會在意卑賤的肉屏風想要什麼。
她肯屈尊降貴地問我,根本不是等我的答案,而是我的臣服。
於是,我故作貪婪地以額頭蹭着她的腳尖,輕聲道:「您纔是侯府未來真正的女主子。奴婢什麼都不求,只求有機會能服侍在您的左右。」
她很滿意我的識相。
我又向她彙報了給吉祥送藥的事。
「你是個聰明的,放心,等事成了,我會將你們的身契給你們,還有一大筆銀子,保證你ƭŭ̀₌們下半輩子後顧無憂。」
我立馬道:「多謝少夫人!奴婢一定爲您馬首是瞻。」
黑夜裏,崔虞的雙眼像是一團火,死死盯着鄭茹的房門。
隨後,她低聲交代了兩句,又消失在黑暗裏。
-13-
鄭茹沉浸在她與季頌的恩愛中,一點沒發覺府內細微的變化。
比如侯爺很少出現在她的院子裏,但也沒有去其他姨娘那。
比如她院子裏的人手少了很多,又出現了很多陌生的面孔。
其實,王嬤嬤本來可以提醒她的。
只是她年紀真的大了,我經常奉上酒水美食,喫完後她便困頓不堪,也沒多少心思兼顧其他。
不過,在自己月信遲遲不來的時候,又突然連連乾嘔後,鄭茹終於還是察覺到了不對勁。
她讓王嬤嬤從外面叫了靠譜的大夫來診脈。
那老大夫眉心跳動,半晌後作揖道:「恭喜夫人,賀喜夫人,您這是有喜了。」
雖早有猜測,但鄭茹還是嚇了一跳,忙示意王嬤嬤捂嘴帶出去。
可就這麼巧,老大夫還未出得了院子,侯爺便到了。
「夫人這是怎麼了?」
最平常的一句關切,卻唬得王嬤嬤手腳一慌,她還未來得及關照。
而大夫老眼昏花,完全沒看懂眼色,還指望着討喜錢,一張嘴便是:「恭喜侯爺,夫人已有一個月身孕。」
侯爺臉色微變,卻還是強撐着乾笑了兩聲:「好,賞!」
待人都走乾淨了,他才一腳踢開鄭茹的房門:「呵呵,好個一個月身孕!」
往前兩個月,他都未曾在這裏安寢過,他的好夫人又是如何有的身孕?
「不,不是的,侯爺,您聽我解釋!」
暴怒中的人哪裏能聽得下解釋?
更何況肚子裏已經揣了別人的種!
侯爺冷笑着關緊房門,抽出了隨身帶的鞭子。
破風的抽打聲,女人淒厲的嚎叫聲,還有「乒乒乓乓」一堆物事碎裂的聲音接連傳來。
王嬤嬤急得在門口直打轉,卻不敢推門進去。
「富貴,快去,去找世子,請他來求情!」
我做足了貼心模樣,忙不迭地連滾帶爬衝向季頌的院子。
王嬤嬤真的是老了,病急亂投醫,竟然想要姦夫來求情。
也好,就讓夫人看看,她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在真相即將敗露的時候,是選擇保護心愛的女人,還是他的臉面和未來呢?
-14-
不出所料,季頌選擇自己。
見我跪求他去替夫人求情,他猛地站起身,但只往前走了一步就停住了。
「母親,她,她怎敢背叛父親?」
他雙目赤紅,十指攥緊,最終又坐了下來。
「父母之事,我不便插手。她既犯下大錯,一切,任憑父親做主。」
季頌的眉頭鬆了又緊,緊了又松,最終還是撂下這句話,不肯出面。
我於是又哭着跑了回來。
這時侯爺已經發泄完走了出來。
「夫人身體有恙,自今日起禁足。」
王嬤嬤看着他手上駭人的鮮血,「砰砰」直磕頭:「侯爺,禁足歸禁足,能否請個大夫先替夫人醫治?」
她不說話還罷,這話一說,對方更是惱火:「你這老貨,是不是你帶壞了夫人?」
「來人,杖刑二十,發賣出去!」
二十棍下去,她不死也是殘。
王嬤嬤「嗷」地一嗓子,鼻涕眼淚一大把,連連求饒。
我悄悄縮在一旁,冷眼看着,這個早年勸解鄭茹隨意拿下人打罵出氣的嬤嬤哀嚎着,被人堵住嘴拖了下去。
鄭茹的房間被落了鎖,窗子也被封死,只留了一扇小窗投遞食水和透氣。
崔虞讓她的婢女給我送來了鑰匙,還有幾包藥和一句話。
「好好照顧着,別讓她真的死了。」
我不會讓她死的。
死,太便宜了。
我打開了房門,將像一團爛泥一樣的人小心扶上了牀。
「富貴,是你。王嬤嬤呢?」
她睜開腫脹的眼睛,四處尋找:「侯爺呢?世子呢?」
「是世子讓你悄悄來照看我的嗎?」
我沒有說話,而是把熬煮的藥汁餵給了她。
然後打了一盆水,爲她清理身體,擦拭藥膏。
她的身上滿是鞭痕,臉上倒是沒有破相,看來侯爺還是看在她姓鄭的面子上留了一點體面。
最恐怖的傷是她的下體。
侯爺用鞭子直接捅了進去,她的褻褲兜滿了血塊,好多已經乾涸。
藥汁奇效,她暫時感覺不到疼痛,只是看着換下來的衣物,後知後覺地捂着肚子。
「怎麼會有孕呢?怎麼可能會有孕呢?」
我抬起頭來,輕聲道:「是假孕藥。」
鄭茹陡然睜大了眼睛:「你說什麼?」
我擺弄着她的身體,讓她躺在牀上。
這時,她才意識到,那碗藥不僅讓她感覺不到疼痛,全身也毫無知覺了。
「你做了什麼?賤婢,你敢對我下手?侯爺不會饒過你的,世子知道了,也一定會要你的命。」
我搖了搖頭:「季頌或許也在懷疑,你怎麼會懷孕呢?否則他怎麼不肯來替你求情?」
「也許,他也認定你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畢竟,一個刻意引誘自己繼子的人,一個枉顧人倫的人,又是什麼好貨色?」
聽了我這話,她氣得喉嚨裏「嗬嗬」作響。
「你竟敢,你竟敢?」
我有什麼不敢的?
我反手將髒污的褻褲塞進她的嘴裏:「省點力氣吧,您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15-
我將西閣的吉祥放了出來。
「你做到了。」
看着癱軟在牀上一動都不能動,像塊破布一樣的人,她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眼淚不要命地從指縫中溢出。
我抱住她,輕輕拍打着她的後背。
如果沒有她的忍辱負重,鄭茹不會中藥出現假孕症狀,也就不會被侯爺厭棄。
我早就明白,在侯府內,真正的天是侯爺。
能處置了結夫人的也只有侯爺。
可單純揭發鄭茹和季頌的姦情還不夠,爲了整個侯府的清譽,很可能只有鄭茹一人「暴斃而亡」,而季頌則繼續當他的世子。
所以我將另一位「苦主」崔虞拉了進來。
生在世家大族就是好,有強大的孃家做後盾,她先是把崔家拿到的能使肌肉僵硬、不受控制的祕方用在了自己身上。
然後藉由「怪症」和季頌的冷落,無處訴苦,找到侯爺哭訴。
在她的請求下,侯爺將後院的權力轉移了一部分給她。
然後,她一步步安插了人手,進而可以順理成章地表示自己發現了那母子二人的苟且,再巧妙地透露給侯爺。
於是,今日侯爺纔來得這麼巧。
其實,在她的謀算裏,季頌是會忍不住前來求情的。
那正好可以驗證她所透露的事情是真的。
可惜,那個男人太令人失望了。
不過沒關係,她也早有另外應對的計劃。
鄭茹被關,崔虞很快就「病癒」了。
她故意在季頌面前嘲諷鄭茹偷情的事,見對方還有心維護,立馬跟他大吵了一架。
然後她就梨花帶雨地衝了出去,恰巧撲到了侯爺的懷裏。
她纔是整個府裏最聰明的人。
季頌不能生,或者不想跟她生,那她就找個能生的。
反正這個侯府最權威的人,從來不是世子,而是侯爺本人。
半年後,她如願懷上了。
這一回,輪到季頌面色青紫,兩ṭů⁹眼發綠了。
可他卻毫無辦法,因爲他也莫名患了怪病,癱在了牀上。
「毒婦,是你!」
崔虞根本不理他,罵幾句怎麼了?反正但凡他有一句不對的,自然有小廝第一時間往他嘴裏塞香灰。
現在她不用侍奉婆婆,不用看夫君臉色,侯爺還將她寵上了天, 只等她平安生下肚子裏的孩子。
「哦,對了,太醫已經看了,這胎是個男胎。」她笑眯眯地看着癱在牀上的男人,幸災樂禍道, 「若是你這癱症一直不好也不用怕,反正侯府的基業,自會有人繼承。」
季頌氣壞了, 張嘴就要再罵,身邊的小廝卻很有眼力見地堵住了他的嘴。
「嘖嘖嘖, 還是不怎麼放心呢。稍晚還是灌碗啞藥吧, 就跟你一樣。」
小廝舔着個笑臉「咿咿呀呀」地比劃着, 示意知道了。
男人急火攻心, 翻了個白眼氣暈了過去。
「嗤——果真是個不中用的。」
-16-
現在,崔虞是侯府的女主人。
她的門外也時刻跪着一個戴着面具的屏女。
這可能是世上最完美的一扇肉屏風。
肉屏風是主家臉面,她身上的紗衣衣不蔽體, 玲瓏的曲線曼妙橫生, 着實賞心悅目。
最難能可貴的是, 她似乎永遠也不會累,無論是站姿還是跪姿, 縱使是宮內最厲害的嬤嬤, 也挑不出一絲錯處來。
可是崔虞還是不喜歡她。
她嫌棄她身姿太過僵硬,眼神也總不對勁。
「唉,罷了,一件毫無生氣的物件, 我與她置什麼氣呢?等哪天用厭煩了, 大不了送去當美人紙, 物盡極用,也不算浪費侯府好好調教她一番。」
屏女的臉上還是紋絲不動,只有悲憤的眼睛裏, 慢慢溢滿了絕望。
而崔虞則躺在榻上, 脣角浮起無比暢快的笑意。
當夜, 在侯爺又一次支開衆人, 摸上她牀的時候,我悄悄帶上門鎖死, 然後放了一把火。
在所有人忙着救火的時候, 我帶着張嬤嬤的骨灰跟早已準備好一切的吉祥,從狗洞裏偷跑了出來。
我從來都沒有相信過崔虞。
雖然她的確賞了我一大筆銀子,但我知道, 她根本不會放過我。
知道太多密辛的人, 永遠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我在她得意地享受碾壓鄭茹的快感, 還沒意識到要對我動手的時候, 搶先動了手。
她不知道, 我早已讓吉祥在黑市買好了新的身份和戶引。
而這罪惡的、醜陋的、毫無人性的侯府, 早該在大火裏毀之一炬。
「富貴姐, 我們能去哪呢?」吉祥問我。
「天下這麼大,自有不染血色的去處。」我抱緊了張嬤嬤的骨灰,牽起了她的手, 「走吧!」
大步向前走!
前路漫漫,不見故人,只聞新生。
– 完 –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