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羊

穿成真假千金文裏,被虐身虐心的惡毒女配真千金。
好在熬到大結局了,只要我最後給女主假千金磕頭道歉,我這個角色的戲份就結束了,我也能去死了。
直到意識模糊之際,我的眼前突然出現一個人。
她哭得撕心裂肺。
她說:「小苒,我的小苒,媽終於找到你了!不怕,媽來了,有什麼事媽都給你撐腰!」

-1-
穿越是一場人口拐賣。
而我已經被拐過來三年了。
這是一本很古早狗血的真假千金虐文。
假千金是典型的小白花女主,可憐又堅韌,所有人都愛她。
真千金被找回來後,林家捨不得讓養了這麼多年的林薇回家。
反而真千金回家後想要快速拿回自己的一切不斷作天作地終於惹得衆人厭惡,明明是親生女兒最後卻被父母趕出家門,病死在醫院。
由於結局過於悽慘,我活得謹小慎微,儘量降低存在感,試圖改變劇情發展。
我被找回來的第一天,林家人熟絡又刻意地在客廳接待了我。
林母拉着我的手,眼角泛起一絲淚花。
「好孩子,這麼多年你受苦了,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很快她又將假千金女主林薇拉到我面前,有點尷尬又帶着些試探地問我。
「薇薇從小在林家長大,現在回去也不知道要過什麼苦日子,林家也不缺這口飯,大家的意思是讓薇薇繼續留下來,以後你們就是姐妹了。」
「你看怎麼樣?」
大家指的是陪在林薇旁邊的林父和哥哥林洛逸。
不等我說話林薇紅了眼眶上前拉住我的手。
「這些年是我替你過了這麼多好日子,其實我已經知足了,哪怕爸爸媽媽不介意,我知道,你多多少少心裏會有芥蒂。不用擔心,我今天就會收拾行李。」
「爸,媽,哥哥,謝謝你們這麼多年的照顧。離開林家了,你們也是我唯一的家人。」
眼神真摯卻帶着有恃無恐,她知道林家人絕對不會讓她離開。
果然,林母趕緊走過來扯開林薇拉着我的手,心疼地將林薇擁入懷裏安慰。
「傻孩子,你在說什麼混賬話呢,以後不許再說了啊。」
安慰完林薇,林母又扭頭責備我。
「還有你這孩子也是,爲什麼就這麼容不下薇薇呢,你們都是媽的孩子。」
林洛逸將林薇擋在身後,看着我的眼底沒有一絲溫度。
「薇薇也是我的妹妹。」
我覺得他說的是林薇是他唯一的妹妹。
明明我什麼都沒說,但是林家卻認定了我不喜歡林薇,要將她趕走。
林薇順利留下來了,劇情也在不斷推動,可是我無法改變。
穿過來第一年,我不是待在房間就是待在學校埋頭學習,也可能是劇情還在鋪墊,第一年確實相安無事。
只是偶爾看到林薇發的朋友圈,我會有些恍惚。
第一年林薇生日,林家帶她去雪山旅遊,照片裏林家四口笑容燦爛。
林薇配文:
「很慶幸有個很幸福的家庭,從小到大都是家裏的公主,沒做過什麼家務,我本來就是家裏的大小姐,所以我不計較任何人的離開,任何事物的得失,我不需要很多很多錢,我需要很多很多的愛。」
我默默關閉手機,這天也是我的生日,我守着偌大的林家,突然覺得沒穿過來前在家裏洗碗拖地也很幸福。
穿過來第二年,我過得不是那麼舒坦了,林薇開始在我身上推動劇情。
她會在我睡前給我送來一杯熱牛奶,結果她自己沒端穩灑在手臂上,林家人大半夜連忙將她送到醫院,生怕燙傷了留疤。
林母第一次打了我,巴掌甩在我的臉上力道之大,讓我耳邊有些嗡嗡作響。
țų⁰她表情厭惡。
「果然什麼樣的環境出什麼樣的人!就算你不喜歡薇薇,也不該將那麼燙的牛奶潑在她身上!」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林家人讓我給林薇做一頓飯爲她賠禮道歉,我記得這個劇情。
我會做一桌豐盛的菜品,結果林薇海鮮過敏,喫完我做的菜後被送進醫院。
於是我避開任何有可能導致過敏的菜品,選了些家常清淡菜。
喫飯前林洛逸看着飯桌冷哼一聲。
「上不了檯面的東西,連菜也是。」
我低着頭無力反駁,在穿過來前我也很幸福,媽媽從來沒有主動讓我下過廚房。
我也是家裏的寶貝。
意外還是發生了,林薇喫個青菜也過敏了。
林母抱着渾身紅疹的林薇心疼得直掉眼淚,林洛逸雙眼通紅,將菜碟砸在我身上。
滾燙的油水燙得我一激靈,額角也被鋒利的碎片劃破,流出一抹猩紅。
「薇薇要是出了什麼意外我跟你沒完!」
這件事後,林家將我關了禁閉,每天派下人給我送一大碗白米飯,沒有一點菜,喫得我噁心直吐。
最讓我受不了的是,這是一間沒有窗戶的封閉小屋,連時針也沒有,只有一張光禿禿的木板牀。
我不知道我熬了多久,可能一小時,或者一天、三天,但是我覺得我要死了。
困在這四四方方的屋子裏,連時間的流逝都無法感受到,我從沒像現在這樣害怕過,我甚至不知道林家要關我多久才能消氣。
我是個正常人啊,這種程度的懲罰對我來說已經是折磨了。
我想死,可是周圍連能讓我死得痛快一點的工具都沒有。
我不知道我又熬了多久,我撐不住了,我終於下定決心朝冰冷的牆面狠狠撞去。
第一下我沒死,撞牆去死不像電視裏演的那麼痛快,可是撞了第一下就有勇氣撞第二下,最後我是太陽穴砸在牀邊死的。
我希望這是一場夢,我死了夢就醒了,媽媽會抱住流淚的我,溫柔地拍着我的背,「是噩夢,已經過去了,媽媽在,媽媽在。」
可惜不是,等我再睜眼我回到了被關禁閉的第一天。
我明白了,我死也回不去,我只能老老實實走劇情。
於是我整天渾渾噩噩地環抱自己坐在木板牀上,熬不住了我去死,死完又回到了關禁閉的第一天。
後來我就麻木了,終於還沒等到我又一次撞牆死去,林家終於把我放出來了。
這時我才知道,他們關了我一個月。
出來後我開始收集證據,我找家裏的傭人幫我作證,找管家調取監控。
可是傭人卻斬釘截鐵地打斷我。
「小姐怎麼可能把牛奶倒在自己身上,我看見了,是你和小姐拉拉扯扯牛奶才倒在她身上燙傷她的,小姐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傭人,她明明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
可她只是機械重複的告訴我,兩眼無神林薇不是那Ṫű⁸樣的人,是我故意打翻牛奶。
我去找管家調監控,管家冷漠地將我拒之門外,根本不讓我去監控室。
我又去找警察報警,可是他們一聽到我告林家虐待,就會像失憶了一樣,又重複問我有什麼事嗎?
於是林家更不待見我了。
穿過來的第三年,我躺在醫院已經沒有人樣了。
故事快接近尾聲,女主獲得了所有人的寵愛,包括爸爸、媽媽、哥哥,甚至連未婚夫都有了。
我看着醫院雪白的天花板反覆問自己: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爲什麼還會難過?
你只是這本書裏用來襯托女主的惡毒女配,等劇情結束就好了。
只是我不明白,爲什麼我要遭遇這一切。
用我三年的苦難,襯托林薇的幸福。
穿越就是一場人口拐賣,系統是人口販子,我是被拐賣者。
不同於小說穿越的主角都是無牽無掛的狀態,在穿過來前我很幸福。
我有個溫柔的媽媽,我說我想喫餃子,她就會一邊擀餃子皮,一邊歪着頭眉眼彎彎地聽我講工作裏開心或者不開心的事。
我的爸爸也很好,不同於不善言辭的爸爸,他在出差時會給我和媽媽都帶一條漂亮裙子或者項鍊,他經常說我是他的寶貝女兒。
哦對了,我還有穩定的工作,去年我還全款給自己買了一套小房子,裝修得差不多了,溫馨又漂亮。
可是我只是出門買了瓶醋,媽媽還在等着我這瓶醋蘸餃子喫,我就穿越了。
電視裏播放着林家和蘇家訂婚的消息。
林薇被衆人簇擁着,旁邊是蘇家少爺蘇季安。
他們深情擁吻,接受着衆人的祝福。
林薇畫着漂亮的妝容,激動又帶着些哽咽開口。
「如果沒有愛,那這一生也太漫長了。」
是啊,如果沒有愛,這一生太難過了。
「喵。」
窗戶邊上,一隻瘦骨嶙峋的小貓叫聲將我拉回現實。
我歪過頭起身看它。
「抱歉,你餓了嗎?但是我也沒有喫的了,而且我以後不能照顧你了,我要走了哦,你要好好的。」
這是醫院外流浪的小貓,剛入院那會我就發現它了,它會跳到我的牀邊用頭蹭蹭我。
可惜,林家飯也不給我送了,我全靠點滴續命。
小貓黑黢黢的眼睛一動不動看着我,鼻子一動一動像在嗅我的味道。
它應該不喜歡苦苦的味道。
我扯出一個笑容,希望它聞到的我是甜的。
我摸摸小貓的頭下了病牀,跟它道別。
我坐電梯來到了醫院頂樓,從電梯到頂樓的那點距離我幾乎站不穩,是爬過去的。
可是從頂樓大門到頂樓邊緣,我忽ẗŭ¹然有了力氣。
我穿着白色的病號服,跑得越來越快,衣襬勾勒了夕陽的弧度。
我一躍而下,以爲這樣就能回家。
可以的吧,故事已經結束了呀。
可是還沒等我睜眼,耳邊就響起小貓熟悉的貓叫聲。
……我還是沒能回家。
走廊外響起林家人的聲音。
我記起來了,我還欠林薇一個道歉。
「哈哈哈哈哈哈我還欠她一個道歉,劇情才能結束,哈哈哈哈哈哈…嗚嗚嗚嗚…」
我開始嘲笑劇情的荒謬,笑着笑着巨大的委屈和悲傷就吞沒了我。
我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我從沒這樣哭過。
我好痛苦,這裏不屬於我。
我也是在愛裏長大的孩子,卻被拐賣到一個充滿惡意的世界。
我哭得幾乎暈厥。
意識模糊之際,一個眉眼熟悉的婦人出現在我眼前。
她也在哭,哭得像是終於找到了丟失的寶貝,臉上是失而復得的喜悅。
手上還抓着一張尋人啓事。
她說:「小苒,我的小苒,媽終於找到你了!不怕,媽來了,有什麼事媽都給你撐腰!」
小苒…已經很久沒人叫過我這個名字了…

-2-
許苒纔是我的名字,這個名字是媽媽起的。
因爲我是屬羊的。
她說希望小羊在最困難的時候也有草喫,等草喫完了,太陽就升起來了,希望也就來了。
是媽媽,可是她怎麼會在這裏?
媽媽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她是公司的小領導,每天都忙得暈頭轉向。
因此小時候週末只要我沒有課,媽媽就會帶着我去她公司。
從早上八點跟着媽媽上班再到晚上六點跟着媽媽下班。
晚上我會和媽媽擠在一張小牀上,那時候是夏天。
當時家裏條件不好,也沒有整夜開空調。
媽媽就拿一把扇子扇呀扇,嘴裏還會輕聲哼着熊出沒的主題曲哄着我睡覺。
雖然我當時年紀小,正是貪玩的年紀,但小小的我在媽媽的單位一點也不無聊。
無聊就寫點作業或者找公司的叔叔阿姨聊天。
他們也很喜歡小小的我。
「我不再迷茫,思念是唯一的行囊。」
「滿天的星光,有一顆是你的願望……」
有人坐在我的牀邊輕聲哼着歌,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的夢裏。
「媽……?」
我嘗試着開口,但是喉嚨乾澀得厲害,擠出來的聲音嘶啞難聽。
「哎!哎!是媽媽,是媽媽啊!我的小苒!」
她迭聲應着,眼淚流得更兇卻咧開嘴想對我笑,那笑容比哭還讓人心酸。
媽媽的手指胡亂地抹過我臉上的淚痕和污跡,又像是確認什麼似的一遍遍撫過我的眉眼、鼻樑。
「不怕了,不怕了,媽來了,媽在這兒呢,有什麼事兒媽給你撐腰。」
不是夢,不是幻覺,不是死前的走馬燈。
是我媽,真的是我媽。
那個在現實世界裏會因爲我一句想喫餃子就立刻繫上圍裙,一邊擀麪一邊聽我絮叨工作瑣事的媽媽,她竟然真的追到這個鬼地方來了。
我渾身顫抖,不是害怕,是另一種幾乎要將我淹沒的、名爲委屈和終於得救的情緒。
我猛地伸出手環抱住面前的人,像是瀕死的人抓住唯一的生機,喉嚨裏發出破碎的嗚咽。
「媽…媽…我好想你,我好疼…好難受…」
所有的委屈、恐懼、絕望在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潰不成軍。
「媽知道,媽知道我的小苒受委屈了!」
她用力抱緊我,手臂收得緊緊的,勒得我有點疼,卻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
「哪裏來的瘋婆子!」
林母尖利的聲音從病房門口傳來,打破了我們母女間短暫的相擁。
「薇薇已經和季安訂婚了,不要再糾纏着他當小三了,只要你和薇薇道個歉,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一筆勾銷。」
三年的時間將林某對我的所有感情磨滅得一點不剩,只有無盡的傲慢和厭惡。
我下意識地往媽媽懷裏縮了縮,這個動作顯然激怒了林母。
「還敢躲?」
林母那張保養得宜的臉上瞬間佈滿寒霜,揚起的手掌朝我的臉狠狠地扇了過來。
動作又快又狠,帶着她一貫的輕蔑和理所當然。
「媽!」
我驚恐地閉上眼。
「還敢叫媽?我不是你媽!」
林母的聲音冷漠又憤怒。
我其實不太理解她爲什麼這麼厭惡我。
預想中的劇痛沒有落下。
我猛地睜開眼,只見我媽那隻剛纔還在溫柔撫摸我臉頰的手,在半空中死死攥住了林母的手腕。
「你不會以爲那聲媽是在叫你吧?」
「你也配?」
我媽聲音不高,甚至沒什麼起伏。
眼睛卻像開了刃的刀,直直盯在林母那張扭曲的臉上。
林母顯然從未被人如此粗暴地對待過。
她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嘴脣哆嗦着,氣得說不出完整的話。
「你……你到底是誰啊!我知道了,你就是王漫的養母,我告訴你,想把薇薇換回去你想都別想。」
林薇那雙總是含着水霧的眼睛裏飛快地掠過一絲驚懼,又往林母身後縮了縮。
似乎生怕我媽看見她要帶她走。
我媽冷笑一聲,一手護在我的身前。
「什麼東西啊薇不薇的,我只要我家小苒。」
聽到這話,我的眼淚不自覺地湧上眼眶,將面前的景色模糊。
已經很久沒有人這麼堅定地選擇過我了。
林薇的身體明顯一僵,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委屈和無辜覆蓋。
我知道她,她是女主,獲得了所有人的喜愛,她可以不跟我媽走,換回她原來的生活。
但是不能是我媽不要她。
她微微咬着下脣,像只受驚的小鹿,怯生生地抬眼看向我媽,聲音帶着恰到好處的顫抖。
「阿…阿姨…您別生氣,都是我的錯…」
「夠了!」
一直沉默的林洛逸突然爆發了。
他年輕氣盛,哪裏受得了這種當面指責。
尤其是看着林母被推搡,林薇受驚的樣子。
「你女兒自己心思陰暗,嫉妒薇薇做盡壞事,關她禁閉,那是她活該自找的!沒報警給她關進去都算Ŧűⁿ好的。」
「薇薇手臂上的燙傷,身上過敏的紅疹,哪一樣不是拜她所賜,你……」
「小逸!閉嘴!」林父厲聲喝止,但已經晚了。
「報警?」我媽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嘴角勾起一個冰冷至極的弧度。
她不但沒有慌張,反而鬆開一直緊緊護着我的手。
伸手從口袋裏拿出了正在錄音的手機。
「報警?好啊!」
「正好讓警察聽聽,聽聽你們林家是怎麼非法囚禁、虐待孩子的!」
「聽聽你們是怎麼顛倒黑白,把一個好好的人逼上絕路的!」
她拿着手機,掃過臉色瞬間煞白的林洛逸,也掃過表情僵硬的林父和驚疑不定的林母。
林父猛地低吼一聲,聲音裏帶着壓抑不住的怒氣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他深吸一口氣,似乎在極力平復翻騰的情緒。
再開口時,語氣已經帶上了一種商場上慣用的虛僞平穩。
「這位…許女生是吧?我想我們需要冷靜下來,好好談一談關於王漫的事,確實存在一些溝通上的問題,我們林家…」
「沒什麼好談的。」
我媽斬釘截鐵地打斷他,眼神沒有絲毫動搖。
Ṱŭ̀₇她將手機穩妥地放進口袋,動作從容不迫。
彷彿只是收起了一件無關緊要的小工具。
然後,她重新坐回我的病牀邊,伸出手。溫暖乾燥的手心覆蓋在我冰涼的手背上,緊緊地握住。
「今天,我把話撂在這兒。」
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得像在每個人耳邊,帶着一種宣告的意味。
「這是我的女兒許苒,不是你們口中的王漫,或者林漫,從現在起跟你們林家再無任何瓜葛。」
「她不是你們林家的人,以前不是,以後更不會是至於你們欠她的債…」
我媽的目光在他們臉上一一掠過。
「我會一筆一筆,算清楚。用你們聽得懂的方式。」
說完這一句,她不再看林家任何一個人。
她微微側過身低下頭,所有的冰冷和鋒芒在轉向我的瞬間迅速褪去。
只剩下滿眼的溫柔和心疼,聲音也放得又輕又軟。
「小苒,餓不餓?媽給你帶了你以前最喜歡的……」
她說着,用手在牀頭放着的那個神奇的帆布包裏摸索起來。
一個白色的上面印着紅色小花朵的碎花帆布包。
不管是買菜還是逛街,她都喜歡帶着。
裏面什麼都有,像哆啦 A 夢的神奇口袋。
病房裏只剩下我媽翻着帆布包的窸窣聲,和我壓抑不住的低低的咳嗽聲。
最終,林父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
「走!」
他率先轉身,步伐僵硬地朝門口走去。
林母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我媽毫不客氣地瞪了回去。
林洛逸猶豫了一下,伸手想去扶林薇。
林薇卻猛地抬頭,那雙淚盈盈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複雜難辨。
她甩開林洛逸的手,自己踉蹌着也跟了出去。
病房的門被重重關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那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終於消失了。
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軟軟地靠在枕頭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哪怕媽媽在身邊,面對林家人我仍然是一種高壓狀態。
「不怕了不怕了,都走了,媽在這呢。」
我媽立刻放下翻找的東西輕聲過來,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着我額角的冷汗,聲音輕得像羽毛。
「都過去了,小苒,都過去了,媽在呢。」

-3-
她粗糙卻溫暖的指腹劃過我的額角,那裏似乎還殘留着被碗碟碎片劃破的微弱痛感。
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臉龐還有眼底那抹揮之不去的疲憊和血絲,這一切都無比真實。
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脹,滾燙的液體瞬間衝上眼眶。
「媽…」我哽咽着喉嚨堵的厲害,只能發出破碎的音節。
「你…你怎麼來的?你…」
太多問題堵在喉嚨口。
她怎麼會知道我在書裏的世界?她是怎麼找來的?
她穿過來,那爸爸怎麼辦?
她會不會……也回不去了?
「傻孩子,哭什麼。」
她的眼眶也紅了,卻強撐着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用指腹抹去我臉上的淚。
「說來話長,那天你下樓買醋,左等右等都不回來,電話也打不通,媽心裏就慌得厲害,像被剜掉一塊肉似的。」
「報警貼尋人啓事,找遍了能找的地方…後來有個很奇怪的聲音,模模糊糊的說它是穿書系統,你在一個很危險的地方受苦…可以送我來你身邊,但是能不能回家要靠自己…至於怎麼回家,到時候你看到那團光亮就會明白,那就是回家的路。」
她眉頭緊鎖,似乎在努力回憶那個聲音。
「再後來,媽就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看到你…看到你在這裏過的日子…」
她聲音哽住了,眼底翻湧着劇烈的心痛和憤怒,深吸一口氣才繼續說下去。
「等媽再睜眼,手裏還攥着那張印着你照片的尋人啓事,人已經在這個醫院門口了。」
她的話語簡單,卻讓我狠狠地震驚了。
但無論如何,是她不顧一切地追來了,爲了我。
「爸他…」
我擔憂地問。
「你爸還不知道。」
我媽的眼神暗了暗,隨即又變得堅定。
「但媽顧不了那麼多了,找到你,把你平平安安帶回去比什麼都重要。」
她的語氣斬釘截鐵,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信念。
她再次從帆布包裏掏出東西,這一次拿出來的是一個保溫飯盒。
外層印着褪色的卡通小羊圖案,是我高中時用過的那個。
「來,先喫點東西。」她擰開蓋子,一股熟悉的讓我瞬間落淚的香氣瀰漫開來。
是小米粥,熬得軟爛粘稠,上面還撒着幾顆鮮紅的枸杞。
「怕你胃受不了,只帶了點粥,溫着的。」
她舀起一勺細心地吹了吹,才遞到我的脣邊。
「張嘴,小苒,喫了東西纔有力氣。媽守在這兒,誰也甭想再動你一根手指頭。」
溫熱的粥滑入食道,帶着穀物最樸實的香甜。
這個味道和我記憶深處無數個生病或疲憊的清晨,媽媽端來的那碗粥一模一樣。
胃裏冰冷的絞痛似乎被這暖流一點點熨平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喫過正常的食物了。
眼淚大顆大顆地掉進碗裏,又被我混着粥一起嚥了下去。
不是夢。
媽媽真的來了。
帶着她的心疼、她的憤怒和她豁出一切也要保護我的決心。
這間冰冷的、充滿消毒水味和痛苦記憶的病房,因爲她的存在似乎第一次有了一點暖意和光亮。
我媽就這樣在醫院住了下來。
她不知用了什麼辦法,很快讓護士給她在旁邊加了一張簡易的小牀,就緊緊挨在我的病牀邊。
林家果然沒有再派人來,至少明面上沒有。
我媽白天幾乎寸步不離地守着我。
她話不多,只是默默地做着一切。
給我擦洗換藥,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瓷器。
盯着護士換點滴,問清楚每瓶藥水的名字和作用。
又把我病號服裏磨皮膚的標籤都細心地剪掉,縫好,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哄我多喫幾口東西。
她又從那個帆布包裏拿出了一個厚實的筆記本和一支筆。
她開始詳細地、條理清晰地記錄,從我斷斷續續的講述中提取關鍵信息。
我被關禁閉的具體時間地點受到的對待。
林薇被燙傷事件的時間在場人後續。
還有我被餓得脫形,住進醫院的日期。
她問得極其仔細,卻又怕勾起我的回憶不敢多問。
最後,我說着說着她就哭了。
手中的圓珠筆仍然在寫字,她的字跡剛勁有力,落筆很重,彷彿要把那些加註在我身Ŧŭₚ上的痛苦刻進紙裏。
她開始頻繁地打電話,避開我。
走到走廊盡頭或者樓梯間。
我偶爾能聽到她壓低的卻異常清晰堅定的聲音。
「…對,麻煩您了王院長,主要是 3 號樓 9 層,近一年的…嗯,尤其是去年十一月三號晚上…,對,涉及人身傷害非常重要…費用方面您放心…」
「…李記者嗎?對…有個情況想跟你反映一下,可能涉及本地一個知名企業家的家庭內部嚴重虐待…證據?我正在收集有一些錄音和影像資料…對,絕對真實受害者就在我身邊…好,等資料齊了我們面談…」
剛開始的交流非常費勁,林家本來就是小說裏的豪門世家,形象良好,再加上林薇是這個世界的女主。
他們連交流的慾望都沒有,更別說配合。
可是我媽每天堅持不斷地電話聯繫,將收集到的證據展示在他們面前。
終於,他們開始正視這件事,配合我媽的調查。
我媽用她的冷靜智慧和一種近乎執拗的韌性,一點點地收集着能將林家釘死的證據。
我其實不太明白我媽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我也嘗試過反抗劇情。
但是周圍的人避我如蛇蠍,覺得我就是天生的惡,林家也不相信我,覺得我爲了把林薇趕走用盡了手段。
直到我有次半夜驚醒,轉頭髮現媽媽還伏在小桌板上專注地書寫。
但是她看起來很痛苦,嘴裏也在不停地絮絮叨叨,像是在和什麼思想抗爭。
「不對不對…牛奶根本就是林薇自己打翻的…那不叫管教孩子,他們就是在折磨我的小苒…」
「原諒…原諒林家…不可能!我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我是來帶我的小苒回家的…」
我沒有說話,只是默默轉身流了一整晚的淚。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林家的傭人、醫院的護工醫生不願和我多說一句話,卻願意對我媽吐露心聲。
小說世界的規則,困不住一個母親的心。
而她,在用自己最質樸的愛對抗着這個世界的規則。
我心底那片被絕望冰封的荒原似乎被注入了一道溫暖的泉流。
有什麼東西正在悄然復甦,那是一種久違的名爲希望和幸福的東西。
身體在精心的照料下恢復得很慢。
但畢竟是在恢復,我能坐起來的時間長了些,偶爾也能在媽媽的攙扶下在病房裏走幾步。
今天午後,陽光很好。
媽媽正坐在牀邊的小凳子上削蘋果。
長長的蘋果皮垂下來,連成一串,透着暖黃的光澤。
她削得很專注,手法熟練。
「媽,」我看着她的側臉忍不住開口,聲音還有些虛弱。
「林家…勢力很大…」
這是我一直壓在心底的擔憂,更何況林薇還是書裏的女主。
「勢力大?」我媽頭也沒抬,手上的水果刀穩穩地削下最後一圈果皮。
「勢力再大,也不能把白的說成黑的,把人命當成草芥!」
她微微傾身,壓低了聲音,帶着一種分享祕密般的鄭重。
「媽這段時間沒光守着,趁着給你打飯打水的功夫跟這層樓幾個護工大姐聊了聊,林家對你不好,大家都多多少少聽過一些,也看到過……」
我的心猛地一跳。
人證!
她的話像一顆定心丸。
那些冰冷的文字記錄、可能的監控影像、護工的口述,在她有條不紊的推進下,正從虛無縹緲的希望一點點凝聚成可以觸摸的力量。。
我咬了一口蘋果,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蔓延開。
陽光暖暖地灑在我們身上。
病房裏很安靜,只有我小口咀嚼蘋果的聲音。
媽媽重新拿起水果刀開始削第二個蘋果,是給她自己的,她的動作依舊沉穩專注。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輕輕地敲響了。
不是林家那種粗暴的推搡,也不是護士查房的節奏。
敲門聲很剋制,帶着點猶豫。
我和我媽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警惕。
「請進。」

-4-
我媽放下水果刀,站起身,不着痕跡地把那個筆記本合上塞到了枕頭下面,然後擋在了我的牀前。
門被推開一條縫,探進來的是一張年輕卻帶着緊張的臉。
是林洛逸。
他一個人來的。
手裏沒有煙花,果然只拎着一個看起來很沉的紙袋。
他站在門口,眼神複雜地掃過我媽戒備的臉,最後落在我的身上。
那眼神里有掙扎,有尷尬。
「許……許苒,」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乾澀,稱呼我的名字顯得異常彆扭。
「我……我能進來嗎?就說幾句話。」
他下意識地晃了晃手裏的紙袋。
「帶……帶了點東西給你。」
我媽眉頭緊鎖,眼神審視着他,沒有立刻讓開。
「讓他進來吧,媽。」
我輕輕拉了拉我媽的衣角。
我媽看了我一眼,見我眼神平靜才稍稍側開一點身,但仍然保持着隨時可以護住我的姿態。
「東西放在門口,人進來,站在那兒說。」
她了只離病牀還有兩三米遠的距離。
林洛逸臉上掠過一絲難堪,但還是聽話地把紙袋放在了門邊的地上,然後走到我媽指定的位置站定。
他雙手插在褲兜裏,低着頭,腳尖無意識地蹭着地面。
沉默在病房裏蔓延,氣氛有些凝滯。
「我……」林洛逸終於艱難地開口,聲音很低。
「那天…我…」
他似乎想道歉,但對不起三個字像卡在喉嚨裏的刺怎麼也吐不出來。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髮,抬起頭,目光有些閃爍地看着我。
「許苒,我知道……林家尤其是我和我媽對你不太好。」
他用了不太好這個輕描淡寫的詞。
「不太好?」
我媽冷笑一聲,毫不客氣地反問。
林洛逸的臉瞬間漲得通紅,被堵得啞口無言,額角青筋都跳了跳。
他深吸一口氣,似乎想反駁,最終只是頹然地垂下肩膀,眼神里透出一種深深的疲憊和迷茫。
「我……我不是來吵架的。」
他避開我媽銳利的目光重新看向我,語氣裏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困惑。
「許苒,我只是不明白。」
「薇薇她從小就很善良,也是我親眼看着長大的,是你回來後他擔心你容不下她,她只是爲了保護自己。」
他頓住了,很快又繼續開口。
「我後來私下問過家裏的傭人,她支支吾吾的,但說…薇薇手臂燙傷那天晚上,她好像看到薇薇Ṱü⁰是自己端着牛奶進去的,後來,後來那杯子就摔在薇腳邊…但當時太亂了,媽又那麼生氣…」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似乎在努力拼湊一些被刻意忽略的細節,尋找一種安慰。
「所以呢?」
我平靜地看着他,心裏沒有半分波瀾。
這遲來的、建立在動搖上的求證對我來說毫無意義。
那三年錐心刺骨的痛苦,不只是身體上的,更多的是心理。
不是他一句不明白或被矇蔽就能抹去的。
我的平靜刺痛了他。
林洛逸猛地抬頭,眼神里帶着一絲急切。
「許苒,如果…如果薇薇她真的…真的做了什麼…」
他難以啓齒,想要跳過那個假設。
「那她也是因爲害怕,害怕失去擁有的一切,害怕被趕出林家,她從小就在那個環境里長大,她只是用錯了方法保護自己,她其實很可憐的,你能不能看在她也不容易的份上,別再追究那些監控和證據了,你能不能讓你媽別……」
林洛逸終於說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絮絮叨叨的,聽得我耳邊嗡嗡作響,一個字也不進腦子。
「林洛逸,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憐憫!」
「我女兒被你們關黑屋打罵虐待,你怎麼不覺得她可憐?林薇害怕失去,那我女兒呢?她做錯了什麼?她失去的是什麼?是她健康的身體和她活下去的念頭,她不可憐嗎?」
我媽的聲音因爲極致的憤怒而微微發顫,每個字都像重錘落在林洛逸的心上。
林洛逸被我媽的質問逼的臉色蒼白,步步後退,靠在牆壁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他張着嘴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臉上血色盡退,只剩下狼狽和一種被扒開僞裝的難堪。
「滾出去。」
我媽指着門口,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林洛逸失魂落魄地走了。
病房裏再次安靜下來,午後的陽光依舊溫暖明媚。
我媽轉身走回牀邊,臉上的冰霜在看到我的瞬間消融,只剩下滿滿的心疼。
她輕輕握住我的手掌心,溫暖依舊。
「小苒,別聽那些混賬話。」
她的聲音柔和下來,帶着安撫人心的力量。
「心軟和原諒那是老天爺的事兒,媽要做的就是把他們欠你的全部都要回來,一個都別想跑!」
她眼神里的堅定像磐石,像燈塔,驅散了我心頭最後一絲因林洛逸出現而帶來的陰霾。
「嗯。」
我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重重點頭,心底一片澄澈。

-5-
遲來的正義是施捨,遲來的醒悟是笑話。
傷害早已刻進骨子裏,不是一句輕飄飄的不明白就能抹去的。
我媽的帆布包成了病房裏最忙碌的存在。
她不再避諱我,當着我的面將收集來的證據分門別類整理得清清楚楚。
手機的錄音清晰地記錄着林洛逸親口承認的關禁閉。
筆記本上密密麻麻地記錄着我每一次傷害的詳細時間、地點、人物、經過。
還有醫院的人證和口供。
條理清晰,邏輯嚴謹。
看着這些Ŧùₗ被我媽視若珍寶、小心存放的東西,我心底湧動着難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澀。
這些東西每一份都凝聚着她的奔波、她的焦慮、她的寸步不讓。
「差不多了。」
這天下午,我媽將最後一份打印出來的材料整理好,放進一個嶄新的文件袋裏,仔細地封好口。
她長舒了一口氣,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眼底有血絲。
她看向我,眼神是塵埃落定前的平靜與決絕。
「小苒,媽去趟警局,再約李記者,事情該到頭了。」
我點點頭,心臟在胸腔裏沉穩有力地跳動着。
沒有恐懼,只有一種即將迎來審判的平靜以及對徹底了斷的渴望。
我看着我媽筆挺的,彷彿能扛起整個世界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門口。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病房裏很安靜,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
我靠在牀頭,手裏捧着一杯溫水,心裏卻異常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走廊外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喧譁,夾雜着刻意壓低的驚呼和議論聲。
「……快看手機!熱搜爆了!」
「我的天!林家……那個林薇?」
「豪門祕辛,真假千金,年度大瓜!」
我心猛的一跳,立刻抓起牀頭櫃上的手機點開最上面那條新聞。
赫然是李記者所在的權威社會新聞平臺的報道。
標題下方配着一張極具衝擊力的長圖。
圖片下方是詳細的文字報道,引用了知情人士提供的多份證據。
包括林洛逸的錄音中承認關禁閉的關鍵片段文字稿、護工的證詞以及我提供的詳細受害經過的描述。
文章邏輯清晰,證據鏈完整。
新聞下面的評論區炸開了鍋。
有人扒出林薇之前那條不需要很多很多錢,需要很多很多愛的朋友圈截圖,各種難聽的詞彙刷屏。
有人開始深挖林氏集團其他的黑料。
握着手機,指尖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白,胸腔裏卻像有什麼東西在劇烈地衝撞。
不是快意恩仇的暢快,而是一種沉重的塵埃的塵埃落定的悲涼。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猛地推開。
不是我媽,進來的是林母。
她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一樣。
頭髮凌亂,妝容糊得滿臉都是,身上那件昂貴的真絲套裝皺巴巴的。
「是你!是你這個掃把星,是你和你那個瘋媽,是你們毀了薇薇,毀了我,也毀了整個林家!」
她仍然像原小說劇情那樣,到最後都憎恨着自己的親生女兒。
她像個真正的瘋子,完全不顧形象。
張牙舞爪地朝病牀撲了過來,直直抓向我的臉。
我瞳孔收縮,下意識地往後縮,但身體虛弱,動作遲緩。
「滾開!」
一聲怒喝在門口響起。
我媽回來了。
她衝了進來,速度快得驚人,就在林母指甲即將碰到我臉頰的剎那,我媽狠狠一記耳光扇在了她那張扭曲的臉上。
清脆響亮的耳光聲在病房裏迴盪。
林母狼狽地趴在地上,她捂着臉,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看着居高臨下眼神冰冷如霜的我媽嘴脣哆嗦着,想罵,卻因爲劇痛和巨大的羞辱而發不出完整的聲音。
「這一巴掌,是替小苒還你的!」
「警察就在樓下。」
我媽冷冷地開口,打破了病房裏死一般的寂靜。
林母身體猛地一顫,像是被抽走了最後一絲生氣,眼神灰敗下去,只剩下無邊的恐懼。
我媽不再理會她,彎下腰溫柔地幫我理了理額前的碎髮,聲音瞬間柔和下來。
「小苒,都結束了。」
「林家完了,林正宏公司涉嫌商業欺詐和人身拘禁已經被帶走了,林洛逸作爲從犯,也逃不掉。」
「至於林薇和周娜,她們的好日子也到頭了,身敗名裂還要面對法律的追責,他們欠你的,媽替你要回來了。」
她伸出手,輕輕地、無比珍重地握住了我的手。
掌心傳來的溫度驅散了這病房裏積壓了三年的所有陰寒。
「現在,」她看着我,眼中漾開溫柔而堅定的笑意,聲音輕得像羽毛拂過心間,卻帶着穿透一切的力量。
「媽帶你回家。」
「回咱們自己的家,喫餃子去,你爸……該等急了。」
回家兩個字像一把神奇的鑰匙,瞬間打開了囚禁我靈魂的最後一道枷鎖。
「嗯!回家。」
我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卻帶着前所未有的期盼。
「媽,我想喫你包的玉米胡蘿蔔餡兒的。」
「好,管夠!」
我媽笑了,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也閃着晶瑩的淚光。
她扶着我,小心翼翼地讓我坐起來,幫我穿上她不知何時準備好的一件乾淨柔軟的舊外套。
那是我現實世界裏最喜歡的一件家居服,帶着陽光曬過的味道。
她攙扶着我,一步一步,穩穩地走向病房門口。
腳步很慢卻異常堅定。
每一步都像是踏碎了身後那個充滿謊言、山海和冰冷的不屬於我的世界。
經過癱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林母時,我們沒有停留,甚至沒有再看她一眼。
陽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斜射進來,明亮得有些晃眼。
我媽緊緊握着我的手,帶着我,一步一步走向那片炫目的光亮。
就在我們即將踏進那片光暈的剎那,一股熟悉的眩暈感毫無徵兆地襲來。
比以往任何一次穿越都要強烈。
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旋轉,色彩剝離又重組。
耳邊所有的聲音——警察的詢問,林母拖走時絕望的嗚咽,人羣的議論。
都迅速遠去模糊,最終被一種奇異的、彷彿來自遙遠時空的嗡鳴聲取代。
一時沉浮間,我死死地抓住媽媽的手,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媽!」我驚恐地喊出聲。
「別怕,小苒!抓緊媽媽!」她的聲音穿透了那混亂的嗡鳴,帶着一種令人心安的穿透力。
「我們回家!」
回家兩個字彷彿帶着魔力,瞬間撫平了我所有的驚慌。
我閉上眼,用盡全身力氣回握他的手,仍有那股力量將我們席捲。
溫柔的黑暗包裹過來。

-6-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很久……
一股極其熟悉的、帶着煙火氣息的濃郁香味,霸道地鑽進了我的鼻腔。
是滾開的餃子鍋裏升騰出的水汽,混合着麪皮和餡料的香氣。
還有一股淡淡的、屬於家裏的油煙味。
緊接着,一個帶點埋怨卻又無比溫暖的嘮叨聲穿透黑暗,清晰地敲打在我的腦海中。
「哎呦,我的祖宗,讓你下樓買瓶醋,怎麼回來就睡到現在了?餃子都要坨了。」」
我猛地睜開眼!
刺目的白熾燈晃了一下,眼前不再是醫院冰冷慘白的天花板,而是家裏那盞老舊的、昏黃的暖光燈。
我正躺在家裏的沙發上,身上蓋着洗得有點發白的珊瑚絨毯子。
廚房門口,圍着那條熟悉的藍底白花舊圍裙的身影,一手拿着鍋鏟,一手叉着腰,正佯裝生氣地瞪着我。
那張被廚房熱氣燻得微微發紅的臉龐,眼角帶着笑紋,鬢邊有幾根銀絲在燈光下閃爍。
「媽!」我幾乎是彈坐起來,聲音帶着難以置信的顫抖和巨大的歡喜!
「還知道叫媽?」
她嗔怪地走過來,身上帶着好聞的蔥花和香油味兒。
伸手自然地探了探我的額頭。
「睡個覺怎麼臉這麼白?做噩夢了?」
她的掌心溫暖乾燥,帶着生活最真實的觸感。
噩夢?
我低着頭,看向自己的手。
乾乾淨淨,沒有針孔,沒有淤青,皮膚是健康的色澤。
身上穿着柔軟的棉質家居服,舒服又自在。
窗外是熟悉的城市,傍晚的喧囂,汽車鳴笛聲,樓下小孩的嬉鬧聲。
我真的回來了!
巨大的、失而復得的狂喜像海嘯般席捲了我。
瞬間沖垮了我所有的防備。
我猛地撲進媽媽懷裏,用盡全身力氣抱住她, 臉埋在她帶着油煙味卻無比安心的頸窩裏放聲大哭起來。
哭得像個走丟了很久很久, 終於找到家的孩子。
「哎喲怎麼了這是?真做噩夢了?」
媽媽被我哭得措手不及,連忙放下鍋鏟, 手忙腳亂地拍着我的背,聲音又急又心疼。
「好了好了, 不哭了啊!媽在呢,夢都是假的, 醒了就好, 不怕不怕啊, 小羊乖……」
她的懷抱那麼溫暖,那麼真實。
「不是噩夢…」我抽噎着在她懷裏用力搖頭,抬起淚眼模糊的臉,看着她近在咫尺,帶着擔憂和溫柔的臉龐咧開嘴又哭又笑。
「媽……我是高興!我回家了,我真的回家了!」
媽媽愣了一下, 隨即失笑。
「傻丫頭睡糊塗了?這不就在家嗎?快去洗把臉,餃子馬上要出鍋了, 再磨蹭真坨了。你爸釣了條大魚, 非說要顯擺他的廚藝, 晚點纔回來, 咱們先喫。」
她轉身又風風火火的扎進了廚房, 嘴裏還哼着不成調的熊出沒主題曲。
我坐在沙發上,裹緊了我的小羊毯子, 看着廚房裏忙碌的身影, 不免有些疑惑。
媽媽, 不記得這段穿書經歷了?
突然,我的腦海中響起一個帶着歉意的女聲。
「您好,親愛的穿越者,恭喜您成功回來,我是穿書系統。」
「之前由於我的系統同事工作失誤將您錯誤穿書, 非正確穿書人員受原世界規則束縛較大, 無法輕易改變劇情。爲了將您帶回, 我們將您的母親送到書中世界。您的母親本身就是書中不存在的人物, 所以回來後會將記憶抹除。」
「當然,這是我們工作的失誤, 如果您覺得這段經歷對您傷害較大,我們也可以抹除您的相關記憶, 除此之外,補償和獎勵都會以這個世界的金錢形式發放到您的卡上。」
我一愣,旋即搖了搖頭, 比起林家對我的傷害, 我只記得媽媽是怎樣不顧一切地來到我身邊將我帶回來,又是怎樣以一顆愛我的心, 對抗一個世界冷酷又扭曲的規則。
「好的,那祝您生活愉快。」
甜美的女聲消失了。
我怔怔地坐着,貪婪地呼吸着空氣中瀰漫的餃子香和家的味道。
淚水還在臉上流淌,嘴角卻高高揚起。
陽光透過窗戶, 在地板上投下暖金色的光斑。
窗臺上那盆綠蘿,葉片翠綠舒展。
小羊終於在最冷的冬天後喫到了最鮮嫩的草。
太陽昇起來了。
希望,真真切切地來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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