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結束,妹妹在朋友圈裏曬爸媽送的向日葵。
配文是:
【謝謝爸媽這幾天送我考試,你們辛苦了!】
媽媽祝福她終於脫離苦海。
爸爸立刻給她發了紅包,讓她暑假玩得開心。
我突然覺得很沒意思,接受了外地公司給我發來的 offer。
後來,媽媽看到我在朋友圈發的向日葵花田紅了眼:
「就因爲一束向日葵而已,怎麼就不肯回來了呢?」
-1-
看到妹妹曬在朋友圈裏的向日葵時,我站在燉煮排骨的鍋爐邊等待。
一家人坐在客廳裏等我把這最後一道菜做好。
照片下面是媽媽和爸爸發的祝福。
媽媽回覆說:
【恭喜我的寶貝女兒脫離苦海!終於結束十二年的寒窗苦讀了!】
爸爸說:
【給你發的紅包記得領,暑假玩得開心!】
我站在原地,只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窺探幸福一家的外人。
心裏莫名有種鈍刀割肉般又酸又疼的感覺。
分明都是爸媽的女兒,待遇卻天差地別。
四年前我高考時,媽媽對我說:
「若涵,我和你爸最近工作很忙,你帶着若雅去奶奶家住幾天。」
「你妹妹最近幾天有點拉肚子,你每天晚上記得盯着她喫藥。」
這就是她在高考考前對我的全部囑咐。
即使是這麼微不足道的關心,也讓我高興了好一會兒。
現在我恍然大悟,原來不是擠不出時間,他們倆也是可以連着送考三天啊。
鍋裏的湯汁快要熬幹,蒸騰出的大股蒸汽燻得我眼睛有些酸。
客廳裏,妹妹喊了一聲:
「姐,飯怎麼還沒好啊?我肚子好餓啊!」
我連忙放下手機,手忙腳亂地把燒好的排骨盛起來。
飯桌上,一向少話的爸爸破天荒地夾了一筷子蝦仁到我碗裏。
他滿懷關切地詢問我:
「若涵,你今年也要大學畢業了,未來有什麼打算啊?」
我看着碗裏的菜沒有動,小聲回答:
「學校有招聘會,前段時間我投了簡歷。」
「已經接到了 offer,我還在考慮選哪個。」
爸爸皺了皺眉毛,嘴角下沉了幾分,似乎不太滿意我的答案。
媽媽見狀,連忙循循善誘地問我:
「若涵,你有沒有考慮過當個老師,在本地考編制?」
「這樣離家裏近,還有寒暑假,工作也輕鬆一些不是嗎?」
我低着頭沒有回答,妹妹搶先說:
「姐,我覺得這樣挺好的誒!你還能住家裏呢!」
「我要是考了本地大學,住不慣宿舍的話,還可以回來住。」
媽媽滿意地點了點頭,十分贊同妹妹的話。
我閉了閉眼,鼓起很大勇氣說:
「我沒有考編制的打算,我不想……」
我想說自己不想當老師,我喜歡自己選擇的計算機專業。
我也想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創造價值,更何況程序員工資並不低。
可爸爸手中的筷子「啪」一聲拍在桌上,硬生生打斷了我的話。
他沉聲開口:
「你一個女孩子,還要跟男孩一樣去職場打拼嗎?」
我咬緊嘴脣沒有回答,劍拔ťů₁弩張的氣氛在餐桌上蔓延。
媽媽連忙解釋說:
「若涵,你爸爸也是擔心你太辛苦。你看我跟你爸忙工作的事,每天回家都沒時間。」
我心中一動,忍不住露出諷刺的笑:
「所以呢?你們希望我繼續給妹妹,給這個家當保姆嗎?」
爸爸整張臉都黑了,手重重拍在桌上發出巨響。
「於若涵,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是覺得我們虧待你了?」
我鼓起勇氣直視爸爸的眼睛,高聲反問道:
「難道不是嗎?爲什麼我從小就要照顧妹妹?」
「爲什麼你們能記得給妹妹送向日葵,我高考的時候卻要去奶奶家住?」
我越問越激動,眼角不自覺溼潤一片,有溫熱的液體在眼眶裏打轉。
從小學被接回父母身邊起,我就不得不接受照顧妹妹的責任。
父母一週七天,有五天都不回家。
他們總說自己工作忙,我這個當姐姐的要多分擔一點。
就連大學我也被迫選擇了在本地,只爲了能下課回來給上學的妹妹做飯。
若不是朋友提醒我這不是我應該做的,我都洗腦自己把這當作是理所當然。
而有了今天的對比我才明白,自己就是不被父母重視而已。
爸爸從沒被我這麼態度強硬地質問過,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媽媽也拉下臉,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說:
「不就是一束花,這麼點小事也要使小性子嗎?」
「若涵,我以爲你這個當姐姐的能懂事一點。」
妹妹在桌下輕輕扯了扯我的衣袖,小聲說:
「姐,你趕緊跟爸爸道個歉,我把向日葵送你就是了。」
我突然覺得心很累,看着自己做的滿桌飯菜竟然感覺到反胃。
起身時,我指着碗裏的蝦仁,沉聲問:
「我對蝦肉過敏,爸爸都不知道嗎?」
說罷,我轉身走回房間,不想再去理會一家人的反應。
當天晚上,我終於在猶豫許久的兩份錄取郵件裏,選擇接受來自上海的那封。
沒有其他原因,只要能離家越遠就越好。
-2-
第二天一早,公司的 HR 給我打來電話,詢問我什麼時候方便入職。
我和 HR 約定好,三天後收到畢業證書就動身去上海報到。
定好時間後,我給好友寧萌發去消息:
「我也決定好去上海發展,到時候能去找你嗎?」
寧萌是我在大學結交到的唯一朋友。
由於同樣是走讀,我們倆跟班上的同學來往都不多。
每次體育課訓練或者做活動分組,我們倆都被同學遺漏,因此也逐漸熟絡起來。
但寧萌和我走讀的原因完全不同。
她父母覺得宿舍條件差,在學校附近幫她租了小公寓。
所以當她知道我走讀是爲了回家做飯,她不可思議地問:
「天吶!我連晚飯都想點外賣,你還要回家給你妹妹做飯?」
「你們家爲什麼不僱個保姆?或者讓你妹妹自己做飯喫呀。」
我幾乎沒有思考就回答她:
「爸媽工作忙顧不上這些,妹妹年紀小還不會做飯呢。」
寧萌詫異地看着我問:
「你不也是從這個年紀做飯過來的嗎?」
我這才恍然大悟。
是啊,我也是從小學開始學着做飯的啊。
從前我心裏自欺欺人地認爲,得到父母「懂事」的誇獎就算父母的愛。
可從寧萌身上,我一點點看到父母疼愛子女時是怎樣的。ƭúₓ
他們會記得孩子的生日,提前準備禮物;節假日只要撒撒嬌就會有紅包。
每學期放假,他們還會親自開兩小時的車到學校接她回家。
而我的父母對我說很忙,卻可以擠出時間接送妹妹。
我越來越無法欺騙自己,我的父母似乎真的不愛我。
寧萌回覆得很快:
「真的嗎?那太好了,你去上海就跟我住,正好我一個人住寂寞呢!」
得到好友的肯定後,心裏即將離家的那點忐忑也徹底沒有了。
這一週時間,正好足夠我把離家的東西整理好。
想到這裏,我心情也不禁好了起來,一夜沒喫飯的肚子適時地叫了起來。
等我打開房門,不禁皺起眉頭,昨晚喫過的盤子和碗筷都放在桌上未動。
只是菜盤裏的菜都喫乾淨了,盤子裏剩的湯和油都已經凝固。
唯有我昨晚坐過的桌前放着一碗沒喫過的米飯。
在桌面空置處還有一張便籤,我拿起一看,是妹妹的留言:
【姐,我和同學出去玩了,晚上回來想喫魚香肉絲,麼麼噠!】
我幾乎要氣笑了,還真把我當家裏的免費保姆了。
嘴皮上下一碰就要我承擔所有的家務,可我並不欠他們什麼啊!
我想也沒想就把便籤揉成一團,隨手扔進一旁的垃圾桶。
晚上從學校收拾東西回家,妹妹已經癱在沙發上等着我。
見我進門,她立刻抬起腦袋埋怨:
「姐,你怎麼纔回來啊!我都快餓死了,你給我帶飯了嗎?」
「你出去之前怎麼沒把碗洗了?放了一天家裏都有臭味了!」
我掃了眼桌上紋絲未動的碗筷,平靜地回答:
「我已經在學校喫過了,你自己解決。」
妹妹立刻從沙發上跳起來,瞪着我發牢騷:
「啊?我又不會做飯,怎麼解決啊?」
「你也真是的,我餓了一下午,還在家等你這麼久!」
「哎呀,好姐姐,你就幫我做點喫的吧!我真的很餓嘛!」
說着,她一把拉住我的衣袖晃來晃去,語氣嬌俏地撒嬌。
往常她也總是這樣求我幫她洗內衣內褲,給她做喜歡喫的菜。
甚至有時候會求我在沒考好的試卷上簽字。
我耳根子軟,總是經不住她這樣撒嬌,沒兩句就點頭答應。
可此時她再向我撒嬌,我的心中已然毫無波瀾。
-3-
我抽出她手中的衣袖,面無表情地說:
「於若雅,你已經十八歲了,可以自己做飯給自己喫。」
「不會做就自己學,我十歲就學會做飯,你有什麼學不會的?」
說完,我抱着學校清理回來的東西走回房間。
妹妹被說得滿臉委屈,我懶得再分給她一個眼神。
房門剛關上不久,我隱約聽到妹妹打電話抱怨聲:
「媽,我姐好過分,我在家餓一下午,她都不給我做飯!」
「知道了,我把那束花送給她唄,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
「不就是因爲一束破花嘛,她至於對我擺臉色嗎?」
說着說着,她語氣裏帶上了哭腔,媽媽似乎在電話裏哄了她許久。
第二天一早,妹妹敲響我的房門,獻寶一般把一束花塞進我懷裏。
她笑嘻嘻地說:
「我的寶貝姐姐,早安呀!妹妹這束向日葵送給你啦!」
我大腦還沒從瞌睡中清醒,低頭看着懷裏的向日葵發矇。
粉色的塑料紙裏包着三隻萎靡不振的向日葵,正是妹妹曬在朋友圈的那一束。
不同的是,經過一天時間,向日葵失去水分,顏色不再鮮豔。
妹妹嬉皮笑臉地問:
「感不感動呀?既然我最親愛的姐姐想要花,我就幫爸爸媽媽補給你啦!」
「另外親愛的姐姐,今早能不能給妹妹煮榨菜肉絲麪喫?」
我突然覺得懷裏好像抱了一堆垃圾,胃裏湧出一股噁心感。
這花,我真是一點也不想要啊。
我想也不想將花扔在妹妹腳邊,冷冷地說:
「我不是垃圾桶,不收別人不要的垃圾。」
妹妹從沒被我這樣拒絕過,頓時氣急了:
「於若涵,你別太過分了!要花我就給你,你還發什麼瘋啊?」
我繞過妹妹去洗漱,並不想花時間跟她爭論。
今天不僅要清理行李,還要把打包的所有行李寄走。
經過客廳我聞到一股惡臭味,餐桌上放了一天多的碗筷旁有蒼蠅飛舞。
我不自覺地皺眉,但抑制住了自己想收拾的衝動,扭頭鑽進洗手間。
妹妹見我根本不理她,氣得跺腳,大門隨即傳來「嘭」的關門聲。
下午寄完快遞迴家,家門內傳出男人的說話聲。
我心中閃過一絲不妙的預感,轉動鑰匙打開家門。
只見家裏被重新打掃過,餐桌上放着的餐盤已經被收拾走了。
不僅一家人都在,還有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也坐在家中。
-4-
媽媽見我回來,指着我對陌生男人說:
「劉老師,這就是我大女兒於若涵,她今年大學畢業。」
男人象徵性衝我點了頭,接着媽媽對我說:
「若涵,這是爸爸特地給你們請回來做職業規劃的劉老師,趕緊來打個招呼。」
有客人在家,我只好順從地打了招呼,坐在一旁。
劉老師首先問了妹妹的高考情況,妹妹如實回答後又說:
「老師,我比較戀家,想考本地大學,以後留在這邊。」
劉老師衝媽媽笑道:
「看來你們家感情挺好,這個分數上本地 211 問題不大。」
他推薦了幾個本地大學的出名專業供妹妹參考。
和妹妹分析完,他又看向我:
「聽你爸說你是計算機專業,挺不錯呀,很適合考個本地公務員呢!」
他介紹了幾個相對好考的區域和崗位,表示準備半年就有希望上岸。
我連忙解釋說:
「不好意思,劉老師,我沒有考公考編的想法。」
劉老師遲疑片刻,眼神瞟了一眼臉色難看的爸爸。
他訕笑地說:
「怎麼不願意呢?女孩子考公務員福利待遇好,工作穩定好找男朋友的。」
媽媽也連忙接過話頭:
「是啊,公務員多好,社保交得高,還有雙休啊。」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好像商場裏的推銷導購一樣誘惑我。
我低下頭沉默片刻,悶聲問:
「你們爲什麼不能單獨聘個保姆呢?」
媽媽一時說不出話,一言不發的爸爸臉色瞬間黑如鍋底。
家裏沒人說話,談話的氣氛很快就陷入尷尬之中。
劉老師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說:
「沒事,這個還是要尊重年輕人的意願。」
「計算機找工作也容易,就是少不了要喫苦,你可得考慮好。」
「好了,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媽媽連忙站起身挽留道:
「哎喲,都飯點了,劉老師辛苦跑一趟就在我們家喫飯吧。」
「我讓小涵現在就去買點菜回來,您留下喫個便飯?」
說話間,她伸手推我的後背,示意我說句話。
我嘆了口氣,小聲說:
「媽,我今天已經累了,不想做飯。」
這我的確不是找藉口,搬着二十幾斤的行李去快遞點已經很辛苦。
現在小腿的肌肉酸脹,看到樓梯都有點發怵。
劉老師客氣地擺擺手:
「沒事,我後面還有事要忙呢,不用麻煩的。」
爸爸和媽媽趕緊站起身送客,一邊道謝一邊將他送出門。
大門剛剛關上,滿臉怒火的爸爸轉身一巴掌扇了過來。
「於若涵,老子忍你幾天了!做飯不做,碗筷不收。」
「怎麼?老子辛辛苦苦賺錢,回家還要看你臉色了?」
「這個家你不想待就趕緊滾,別他媽的天天擺着張臉!」
我被打了個猝不及防,左臉火辣辣地疼,耳邊響起了「嗡嗡」的耳鳴聲。
媽媽趕緊拉住爸爸:
「老於,小涵也不小了,你別動手打孩子啊!」
「都消消氣,這就是一件小事情而已,何必呢?」
妹妹撇撇嘴,站在一邊幸災樂禍地翻白眼。
我捂着痛得麻木的半張臉,難過得說不出一句話。
心裏有一肚子的委屈想要問他們,但我也知道這些問題都不會有答案。
最後所有的話語化作一句輕聲的回答:
「好。」
也許是我的這聲回答太輕了,根本沒有人注意到。
媽媽嘆了口氣,對我說:
「若涵,你這兩天是做得有點過火了。」
「我和爸爸上班很累了,你怎麼還要無理取鬧呢?」
「以前那個聽話懂事的於若涵呢?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只看到她的嘴巴一張一合,沒有發出聲音。
等我從恍惚中回神,家裏空無一人,父母帶着妹妹離開了家。
他們好像說要一起出去喫飯,讓我自己在家反省。
我木着臉打開手機,訂了第二天的火車票。
-5-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妹妹房門緊閉,爸媽也還沒起牀。
我揹着一隻裝滿隨身物品的書包就出了門。
學校特地爲畢業生舉辦了畢業典禮,Ţŭ⁵主要是領導們無聊的發言。
身邊的同班同學都穿着學士服,興奮地拍照拍個不停。
唯一關係好的寧萌因爲抽不出時間,沒有回來參加畢業典禮。
只有我站在隊伍後面玩手機打發Ťũ̂₀時間。
手機屏幕上突然跳出媽媽的消息:
【你怎麼還在跟我們賭氣?爲什麼一大早就跑出去?】
【難道你都二十多歲,還要用離家出走吸引家裏人注意嗎?】
【爸媽還要上班,沒時間跟你鬧了,你懂點事行不行?】
【小涵,媽媽對你真的很失望。】
正好臺上校長叫到我們班,我劃掉消息起身上臺。
畢業典禮結束,輔導員把每個人的證書逐個發到主人手上。
我向輔導員道了謝後,馬不停蹄地向火車站趕去。
直到坐上火車,我才逐漸有了離家的真實感。
硬座坐了十個小時,直到深夜我纔到達上海火車站。
寧萌已經站在出站口衝我揮Ṱũ̂³手,我情不自禁地衝她跑了過去。
她開車帶我回出租屋的路上,媽媽一連打來幾個電話我都掐斷了。
很快,她又發來了消息:
【若雅說你還沒回家?你跑哪裏去了?】
【你要是非要鬧脾氣,那你就不要回來了!】
【爸爸媽媽教訓你是爲你好,你到社會上誰包容你耍性子?】
我想了想,在對話框打下「去上海上班」後發了出去。
也差不多是時候告訴他們了。
寧萌偷瞟了我一眼問:
「來上海沒跟家裏說嘛?他們不讓啊?」
我把手機調成靜音,笑着說:
「沒事,他們讓不讓我也來了。」
離開家後,一直堵在我胸口的那股悶氣好像終於散開了。
-6-
寧萌的實習就在上海,租的房子地段好還靠近地鐵口。
不過自然,房子的租金也不便宜。
不等我開口,她主動提出讓我發了工資再給她。
不得不說,她的確挺了解我的。
離開家時,我帶走的全部積蓄也不過 3000 塊。
這還是我平時精打細算,從媽媽每個月打來的生活費裏省下的。
還好新人入職的工作不多,我暫時不需要加班。
爲了省錢,我每天下班回去做好晚飯和第二天的午飯。
寧萌有時下班早還沒喫飯,我也會順帶做她的那份。
她喫了幾次讚不絕口,雙眼放光地問我:
「小涵,要不你每天多做一份飯,我免了你的房租怎麼樣?」
「早知道你妹妹喫這麼好,我直接去你家蹭飯啊,我以前還天天發愁點什麼外賣!」
我連忙表示就是順手的事情,不需Ťûₜ要免掉房租。
自己買菜一個月花不了多少錢,我也早就習慣做兩個人的飯。
相比於很多剛來大城市的大學生,我不用挑房、付押金就省了很多事。
沒想到,寧萌義正詞嚴地說:
「小涵,我知道你人好,但你幫我做飯不是你的義務。」
「如果你希望我們的友誼保持下去,就不該單方面地付出,這樣我們不會平等的。」
「既然你付出了時間和精力,我就理應回報你金錢。」
「再說,我家做飯的阿姨一個月幾千,我已經是佔了你的便宜呢!」
我被說得啞口無言,愣愣地點了頭。
從沒有人告訴我的付出也會造成地位不平等,畢竟爸媽只會讓我懂事聽話。
可記憶裏我也是有過反抗意識的。
大約是初中的時候,我放學需要留在學校畫黑板報。
我提前做了第二天的飯菜放在冰箱,讓妹妹自己放學回來熱飯。
第二天放學我其實只用了半小時就畫完,心裏卻並不願意早早回家。
利用這難得的自由時間,我在回家的路上逛了自己想去卻沒時間去的店。
貨架上漂亮時髦的文具,還有稀奇古怪的玩具讓我看了又看。
等我晚了一個小時回家,家裏樓下聚滿了鄰居還有消防員。
因爲妹妹熱過飯忘記關火,半個廚房都被火焰燻黑了。
還好鄰居發現得早,及時把消防員喊了過來,家裏只損失了一口鍋和牆壁。
八歲的妹妹小臉黢黑,無措地扣着手指問我:
「姐姐,我是不是做錯事了?」
我心中的後悔和自責達到了頂峯。
都怪我一時的貪玩,差一點就害了自己的妹妹。
爸爸趕回來處理完事情,又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頓。
妹妹很快忘記了這件事,我卻被困在起火的廚房裏出不來。
後來的日子,我拒絕擔任班上任何職務,就爲了早點回家做家務、照顧妹妹。
初中和高中沒有娛樂時間,我也沒交到朋友,一直是獨來獨往。
如果不是寧萌反覆提醒我,做家務不是我一個人的義務,而且妹妹早已長大。
我想,我仍然會被困在那間廚房裏一輩子。
上班第二個月,我被安排進公司項目組,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任務。
回家加班都成了常態,每天做完工作都已是深夜兩三點,根本沒有精力做飯。
我也不得不加入點外賣大軍,房租也平攤給寧萌。
繁重的任務常常讓我產生離職的念頭,但我卻一絲都不後悔離開家。
媽媽知道我去了上海ţü³後,給我打過電話也發過消息。
我通通都沒再回復後,她歇斯底里地發泄後,沒再給我發過消息。
我和她的對話框至今還停留在一個月前,她發的:
【滾出去就別回來了,我就當沒養過你這個白眼狼女兒!】
看到消息時,我心中有針刺般的疼痛。
可很快我就把這事拋在腦後,再度對着屏幕裏跑不動的代碼頭疼不已。
眼前找不到的 bug 更令我想哭,這意味着今晚又要加班了。
-7-
時間一晃而過,工作半年後,我逐漸有了積蓄。
寧萌想出去旅遊的心蠢蠢欲動。
趁着我倆都不忙的時候,她拉着我在休息日規劃旅遊。
第一站便是去的寧波的舟山。
站在高山之上,我第一次看到陽光照耀下蔚藍無邊的大海。
海風帶着潮溼的氣息湧入我的鼻腔,飛鳥在天際發出嘹亮的鳴叫。
裙襬隨風飄揚,身體下一秒好像也可以和鳥兒一樣飛起來。
我的心中從未有過的激動喜悅,而且沒有一絲做賊般的忐忑不安。
這樣無拘無束的感覺遠比當初偷偷在文具店裏閒逛時更快樂。
我一下子就愛上了這種體驗。
旅遊回來後,我開始主動查找自己想去的地方。
但我們倆的時間並非總能重合,有時寧萌忙工作,我也會背上揹包自己出發。
寧萌難以置信地問我:
「不是,於若涵,你現在怎麼心比我的還野啊?」
「哎,行吧,你去了別忘記給我拍照,我在工位喫外賣的時候偷偷嫉妒吧。」
她可憐巴巴的語調一下子就把我逗樂了。
我猜想,大概是越缺少什麼就會越迷戀什麼吧。
前二十二年,我被困在家和學校之間,連那個城市都沒有離開過。
一旦感覺到自由的氣息,人便好似上了癮一般。
我出發前,特意囑咐寧萌說:
「冰箱上層有我自制的泡蘿蔔,下層凍了我包的餃子和包子。」
「記得早點喫完,免得不新鮮了。」
寧萌激動地抱着我大叫:
「啊啊啊!義母,我會想您的,您可要一路平安啊!」
短短一年時間,我就去過了五個城市。
我把自己的旅遊見聞用手機錄下來,剪輯成 vlog 上傳網絡。
本來只是爲了分享和紀念旅程,沒想到也有了一萬多的粉絲。
來到上海第四年,公司效益不好決定裁員,而我就是被優化的一員。
恰好這時,寧萌的父母退休,她打算回老家陪伴家人。
我拿着賠償金迷茫地不知是否要繼續投簡歷。
但思索良久後,我決定選擇自己喜歡的道路。
視頻賬號每個月能帶來兩千塊左右的收益。
這點錢幾乎是原來工資的十分之一,但已經足夠我喫飯。
我離開上海,用賠償金買了一輛二手車,帶着攝像機獨自踏上旅程。
家裏就是在這個時候聯繫上我,打來電話的是妹妹。
她語氣焦急地說……
「姐,爸爸得了胃病,醫生說馬上就要做手術了,你趕緊回來看看吧!」
我駕駛着車輛,平靜地回答:
「是嗎?我現在工作很忙啊,你和媽媽要好好照顧爸爸哦。」
妹妹一噎,顯然沒想到我是這樣的回答。
電話裏的聲音很快就換了人,媽媽語調急促地問:
「於若涵,你現在在哪裏?你爸爸病倒了知不知道?」
我掃了眼車窗外高速公路的路牌,不緊不慢地回答:
「大約是去雲南的路上吧。」
媽媽很詫異:
「雲南?你不是在上海嗎?去出差了嗎?」
「不管你有什麼事情要忙,現在趕緊給我放下工作回來。」
我冷淡地回答:
「媽媽,你上過班應該知道,請假不是隨便請的。」
「這麼點小事就不能自己處理嗎?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
她大約不記得了,小時候我向她和爸爸求助時,得到的就是這樣的回答。
我應該懂事,要體諒家長的不容易,得學會自己處理。
現在我只是將這句話還給她,她竟然就破防到破口大罵。
說來說去就是覺得我沒良心,連生病的父母都可以不管不顧。
我無奈地嘆口氣,感覺耳朵被炸得不舒服,索性直接掛斷了她的電話。
-8-
於若雅從沒想過,家務的重擔落在自己身上是這麼痛苦。
考編備考的時間卻碰到了爸爸手術住院。
媽媽白天僱了個護工照顧,晚上只能親自陪牀照顧。
給爸爸送飯的責任就落到了自己身上。
爸爸剛動完手術只能喫流食,她不得不學着網上的菜譜做菜。
每天學校、家裏、醫院三個地方跑,於若雅累得晚上倒牀就睡。
可就算這樣,自己送去的飯菜,爸爸總是嫌棄不用心。
不是鹽加少了,就是飯裏水加多了,就連賣相不好都要念叨。
也不知道爲什麼爸爸會變得這麼多事。
明明自己還要準備考編,哪有那麼多時間研究菜品?
於若雅滿ŧũ̂²肚子憋悶,偏偏又無人可傾訴。
媽媽既要上班又要熬夜伺候爸爸,眼角突然爬滿皺紋,整個人好像蒼老了十歲。
她的脾氣變得很差,遇到稍不順心的事就會大吵大鬧,全然沒了記憶中的和藹。
自然,媽媽也沒有閒工夫聽於若雅的煩惱。
而周圍的朋友不是在考公考研就是忙着實習,連見面都見不到。
某天深夜複習時,她終於情緒崩潰,忍不住對着試卷哭了出來。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眶裏滾落,好像怎麼也擦不完似的。
她想,要是於若涵在家該有多好啊。
小時候在於若雅眼裏,於若涵就是超人。
她總是能做出合人胃口的飯菜,家裏收拾得井井有條,學習也不會落下。
明明自己連學個數學都學不明白,似乎她就是能遊刃有餘地處理所有的麻煩。
於若雅突然想起,自己也看姐姐這樣痛哭過。
可直到五年級的冬天,於若雅和同學打雪仗後着涼感冒。
於若涵守在牀邊一邊做作業一邊給她換降溫的毛巾。
那次病情來得兇猛,她高燒不退,體溫反覆在四十度邊緣徘徊。
整個大腦糊成一片,還總覺得渾身滾燙。
意識模糊的時候下意識說了什麼話,把寫作業的於若涵給嚇壞了。
她聽到於若涵打電話給爸媽求助,卻聽不清電話裏說了什麼。
但很快,於若涵掛斷電話後崩潰大哭,用冷水一遍遍擦拭自己的皮膚。
眼淚和鼻涕落到自己的手臂上,於若涵才手忙腳亂地用紙巾擦掉。
這好像是唯一一次,姐姐在她面前展現出狼狽的一面。
後來是第二天媽媽趕回來,將她送去醫院才撿回一條小命。
可時間久了,她早就習慣於依賴姐姐帶來的方便。
姐姐流下的眼淚也逐漸被淡忘在記憶裏。
現在想想,那時即將中考的姐姐也很無助吧。
她不清楚怎麼帶她去醫院就診,也不知道該給她喫什麼藥。
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可能減輕自己的病痛。
於若雅突然意識到,根本就沒有什麼超人姐姐。
只有被家人逼着長大的於若涵。
-9-
在洱海旁散步時,我又接到了妹妹的電話。
我以爲她還想催我回家,幾乎毫不猶豫地掛斷電話。
我的想法應該已經說清楚,不想再多費口舌。
可無論我掛斷幾次,電話鈴聲都會響起。
似乎我不接通就會一直響下去。
終於在我準備拉黑的時候,手機頁面蹦出妹妹的消息:
【姐,我不是催你回家,你這些年在外面過得還好嗎?】
這一次,她給我打來視頻電話,我按下了接聽。
視頻裏那個滿臉疲憊的於若雅讓我一愣,她的臉頰比記憶裏消瘦了許多。
想來這段時間過得不太如意。
我以爲她會向我抱怨照顧病人的不易。
沒想到,她卻說:
「姐,你變黑了,也變好看了。」
「你現在的樣子和離開家之前一點都不一樣。」
我挑了挑眉,視頻裏我的臉還是那樣,沒覺得有什麼區別。
對於這個從小照顧大的妹妹,我的感情複雜很多。
剛被接回家時,她還是個比我矮很多的小肉團。
圓鼓鼓胖乎乎的,沒人看了會不喜歡。
她也喜歡跟在我後面「姐姐、姐姐」地叫喚,就爲了讓我陪她玩耍。
回到這個家後,妹妹是對我最熱情、最真誠的。
爸爸媽媽告訴我「姐姐應該照顧妹妹」,我不覺得哪裏有問題。
我一開始照顧她的時候毫無怨言。
可隨着年齡增長,我發現爲了照顧她,自己沒有朋友也沒有娛樂時間。
再加上父母的偏心,心裏對她的喜愛也漸漸不如以前純粹。
可無論如何,她是我全心全意照顧長大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看我的眼神沒有感激,只剩下理所當然。
我想比起父母的偏心冷漠,我更恨她的自私無情。
視頻裏的妹妹見我不說話,突然開口說:
「姐姐,對不起,這些年辛苦你了。」
「爸爸出院後,媽媽最近病倒辦了內退,我今年也沒能考上編。」
「直到現在才明白你當初的不容易,我和你相處這麼久,應該早就能發現的。」
說到一半,妹妹的眼圈紅了,眼淚不自覺地掉了下來。
我點點頭,表示聽到了她的道歉。
接着,我補充道:
「可我無法原諒你,也永遠不會原諒你。」
她只是因爲短暫地體驗過相似的經歷, 便覺得能理解我的感受。
而且父母無論如何都是愛她的,必然會爲她分擔責任。
可孤立無援的生活貫穿了我的整個青春。
妹妹的體驗還不足我的十分之一。
大概是明白這一點,電話裏妹妹一遍遍重複着對不起,卻沒提出讓我原諒。
-10-
八月開車前往昆明的路上,我無意中發現了一大片向日葵花田。
梯田裏盛開的向日葵燦爛奪目, 生機勃勃,我忍不住停下腳步駐足。
突然發現父母的那束花也不過如此,自己當初竟會覺得不舒服。
大概是從小便能感覺到父母的偏心的緣故吧。
妹妹出生前, 我便被爸媽以工作繁忙爲由送去奶奶家。
等到十歲被他們接回身邊,我隱約能感覺到日常相處中的隔閡。
我在奶奶家時已經習慣照顧好自己, 生怕給別人惹麻煩。
第一次自己洗好衣服時, 媽媽卻摸着我的頭誇獎:
「小涵, 真厲害啊, 這麼懂事能把自己衣服洗好了。」
簡單的一句誇獎,我心裏比喫了糖果還甜。
從此,我更加賣力地表現自己的能幹, 按照要求拼命地討好他們。
可現在回想, 寧萌說得很對, 單方面的付出怎麼會平等?
任何感情都不該是強求得來的。
既然他們不愛我,我就該自己愛自己。
臨走前, 我拍下了這漫山遍野的向日葵, 把朋友圈壁紙換成了這張照片。
照片裏的向日葵充滿生命力,我希望自己的未來也能過得精彩。
我沒想到隨手一拍的照片,竟讓偷偷關注我朋友圈的媽媽紅了眼。
她對着照片喃喃說:
「向日葵,又是向日葵, 她就這麼喜歡向日葵?」
「就因爲一束向日葵而已, 怎麼就不肯回來了呢?」
於若雅聽着媽媽的感嘆, 心中明白她大概一輩子也無法理解於若涵。
姐姐的離開怎麼會只是因爲一束花呢?
旅行一年後我的積蓄見底,視頻的收入還保障不了下一段旅程。
於是,我乾脆留在所在的新疆本地當起義工。
沒有工資但是能喫到飯, 大部分還會提供住宿。
我到塔克拉瑪干沙漠上植過樹, 也到某個鄉村小學支過教。
到這時我才發現, 自己不是討厭當老師, 而是討厭被束縛在家裏的感覺。
現在的每一天都像自己曾經希望的那樣,內心充實且快樂。
妹妹過節時都會發來問候, 順便說說家裏的情況。
最近她放棄考編, 在一個普通中學當老師。
爸爸又在忙着自己的事業,媽媽則爲了養病在家休息。
她好像頂替我,成了照顧全家的那個人。
但轉念一想, 父母對她的關懷不少, 她也算是回報罷了。
我看完後頂多回一句「知道了」,多的話便也沒什麼可說。
也許是整個初中和高中的獨來獨往, 讓我早早習慣了獨處。
我沒考慮過組建新的家庭, 現在的人生狀態就是我最滿意的狀態。
直到寧萌聯繫上我, 我才恍然發覺又一年已經過完了。
她關心地問我:
「於若涵, 你現在到哪了?新疆好不好玩呀?」
「我馬上休年假了, 想不想一起出國玩?」
我看了眼自己的賬戶,這一年的義工體驗視頻流量很不錯。
不知什麼時候,支撐我出國的錢早已綽綽有餘。
也許是時候, 去看看不一樣的世界了。
於是,我爽快答應:
「好,咱們什麼時候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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