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妻子考覈表

結婚前夕，男友給了我一張完美妻子考覈表。
打眼一看，還以爲是我假千金姐姐的簡歷。
男友說：「希希乖，等你這些做到高分，我們就去領證結婚。」
後來，他親手撕掉考覈表，求我複合，說零分也娶我。
可我早就遇到視我爲滿分，還默默給我加分的人。

-1-
今晚的糖醋小排骨格外好喫，我沒忍住又去夾。
男友宋熙遠把盤子移開遠離我，「希希你要保持身材，馬上就是舞蹈比賽了。乖，我用小禮物補償你。」
我手裏的筷子停在那，嘴裏的糖醋味兒有點發澀。
他推過來一張賀卡，上面壓着一個精緻首飾盒。
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我以爲這是一份飽含愛意的禮物。
想到這，我這幾天有些不安的心稍稍好受了些。
打開卻只覺那股發澀的感覺直往心口鑽。
紙上沒有愛的告白，而是碩大的幾個黑字，【完美妻子考覈表】。
一共是十項要求，有鋼琴、芭蕾、繪畫這種技能型。
還有黑長直髮型、日常穿淺色中式服裝這種外表要求。
每一項下面都Ṫùₐ對應不同的分數。
「希希，等你做到 95 分以上，我們就去領證。」
宋熙遠說完，伸手拉過我的手，貼在他的臉上。
親暱地蹭了蹭，深情款款看着我。
「寶貝加油，我已經迫不及待要娶你了。」
他注視着我的眼睛，喉結滾動，半晌吐出一句呢喃。
「愛你，老婆～」
這是宋熙遠第一次這麼叫我，可我本該甜蜜的心此刻早被酸澀包圍。
我強忍着心底的不適，勉強堆起笑意問他：
「這麼愛我，那不考覈好不好？」
宋熙遠臉上的感情像潮水一樣退了大半，他放下我的手。
「希希不要鬧脾氣，你不想嫁我嗎？」
想啊，可現在我有些動搖了。
我沒有回答他，打開首飾盒，是一條漂亮的紅寶石手鍊。
宋熙遠從不送我首飾，說影響跳舞。
甚至也不讓我自己戴。
我抬頭看他。
他笑着解釋，「明天是你姐姐生日，你把這個送給她，她一定會開心的。」
這下，我感受到嘴裏的酸澀變得發苦。
難爲他如此鄭重其事，卻要在我面前裝得不經意。
可笑麼？連我都不知道我那假千金姐姐舒淺的生日是幾號。
甚至也沒收到她的邀請。
「希希，你也有禮物。」
宋熙遠折回房間，拿出一件香雲紗的中式裙子。
把我拉到鏡子前比對，「就知道你穿會很漂亮。」
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有種違和感。
我天生頭髮有些泛黃還是自來卷，加上長相明豔甚至可以說是妖媚，根本不適合穿這種衣服。
可宋熙遠近乎癡迷地看着，突然，他眉頭緊蹙，手指撩起我的一縷頭髮。
「怎麼又變捲了，前段時間不是才做得拉直。明天我幫你，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參加你姐姐的生日。」
宋熙遠笑得一臉溫柔，他俯身吻上我的眼睛。
他總是這樣，最喜歡吻我的眼睛。
眼皮上的溫熱觸感讓我眼球都跟着泛酸，然後變得溼潤。
指甲把掌心掐出血才堪堪把洶湧的淚意強壓下去。
其實，我都知道的。
宋熙遠給我的考覈表和舒淺的特長愛好以及日常穿搭一模一樣。
他想要的從來都不是完美妻子，是完美的替身。
而我和舒淺最像的就是這雙眼睛。

-2-
也就是舒淺這雙和我親生父母相似的眼睛，讓他們從沒懷疑孩子被抱錯過。
所以我直到 22 歲才被找回。
那時我已經和宋熙遠在一起四年了。
從我們確定關係的第一週開始，他就給我報了各種學習班。
美其名曰要把我童年缺失的興趣班都補回來。
他常說：「希希你要變優秀，改變自己，改變命運。」
我起步晚，很多東西學起來困難，各種課程堆積在一起，比高三過得都艱難。
可我心裏還是覺得很幸福，我的愛人在助我攀上高峯。
所以再苦再累，哪怕受傷我也覺得值了，起碼心裏是甜的。
直到我被親生父母認回去，見到舒淺。
即使父母對我客氣疏離，對她親切寵溺，可她還是敵視我。
舒淺得意地向我展示她會的東西，很不巧，這些全是宋熙遠讓我學的。
可讓我真正破防的是她那句：
「你男朋友是宋熙遠吧，幸虧我當初拒絕他，才被你撿到當塊寶。這也算是我給你的補償了。」
手機振動響起，是養育我 22 年的養父母發來的消息。
【希希什麼時候去領證，領證就好了，你就有家了。】
養父母有了自己的孩子，小孩子佔有慾強，排斥我的存在。
他們催我領證，不過想看我安定下來，才放心。
可宋熙遠，已經不是我的歸宿了。

-3-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感覺昏昏沉沉，還有點犯惡心。
想起身，頭髮被扯到生疼。
宋熙遠拿着直板夾，手上動作沒停。
「希希堅持下，最後一點，馬上拉直就做完了。」
我想說話，可嗓子乾涸，像被人惡意灌了一嘴沙子。
記得睡前宋熙遠遞給我一杯牛奶，喝完後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爲了所謂的考覈標準，餵我喫安眠藥。
我躺在牀上，望着天花板，眼睛使勁往上看來控制淚意。
好半晌，宋熙遠起身，我連忙閉上眼睛。
「希希可以了，我特意早起幫你拉直頭髮，快起牀吧，我們早點過去。」
我打開衣櫃的時候愣住了，除了練舞服，其他所有的衣服全部換成了新中式。
宋熙遠拿來昨天的水粉色裙子，溫柔地從後面抱住我，讓我出門穿這個。
我的手用力發緊，把衣服攥進掌心裏。
「我的那些衣服呢？」
「那些都舊了，面料材質也不好，你穿會不舒服的，我已經讓人處理了。今天你父母也在，希希要快點了。」
我近乎機械地拿着衣服穿好，有種命運被掌控的荒涼感。
宋熙遠還找來化妝師給我化妝。
我就這麼怔怔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慢慢變成另一個人的樣子。
我到達舒淺生日宴會的時候，喧鬧的門口突然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看着我，我也看着舒淺。
被人刻意捏造的贗品，終究是撞上了正品。

-4-
舒淺作爲今天宴會的主角，特意穿了正紅色的新中式裙子。
更諷刺的是，我身上的跟她是同款。
不過我是水粉色。
就像古代裏的正妻紅和小妾粉。
我聽到周圍人的竊竊私語，說我是學人精、東施效顰。
我尷尬到不知所措，想去拉宋熙遠的手。
可他側身避開我，還拿過我手裏的禮盒，快步走上前。
「淺……舒淺，生日快樂，這是我和希希送你的。」
那個在我面前運籌帷幄，高高在上的宋熙遠此時正小心翼翼地偷瞄舒淺的表情。
在聽到舒淺客套地道謝後，臉上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這青澀純真的樣子，一點不像他。
或者說，這樣的他，從來不是面對我的。
舒淺看了我一眼，上前拉過我的手。
「哎呀，我們不愧是姐妹，也太像了吧。
那妹夫你幫我把手鍊戴上唄，也好區分一下我們兩人。不過，這手鍊不會也是兩條吧。」
宋熙遠很乾脆回答，「只有一條，只給你。」
他似乎意識到這話在我這個正牌女友面前對別人說有多不合適。
又加了句，「希希不方便戴這些。」
這話明顯取悅了舒淺，她朝宋熙遠伸出手。
宋熙遠一臉虔誠，甚至雙手在微不可察地顫抖。
他眼底的興奮刺痛我。
替身就是，在正主面前，會變成透明人。
舒淺戴上手鍊，抬手查看。
她高舉着的手剛好在我眼前，我比她更能看清手鍊的樣子。
確實漂亮，陽光下的紅寶石也很耀眼。
刺得我眼睛發酸，淚水快ŧų³要流出來的時候。
宴會大門倏地響起一道吊兒郎當的男聲。
「我說舒大小姐請我過來是開玩笑嗎？連個招待的人都沒有啊。」
來人似乎身份不凡，舒淺看了我一眼，趕忙轉身賠笑過去。
「我哪能想到陳少您真的會來啊。」
離開的時候，她刻意在我面前甩了下頭髮。
濃密的長髮順着風，狠狠打到我的臉上。
又疼又癢。
我跟親生母親都是自來卷，髮色微黃，可舒淺在看出父母對我並不熱絡後。
故意把自己一頭染色的長卷發做成黑長直。
那天我離開的時候，她把我送到門口，手指攪着髮尾說。
「我跟她們都這麼不一樣了，怎麼還是喜歡我，不喜歡你啊。」
她笑着看我，眼底的惡意比她的髮色更深。
宴會進行到中途，舒淺上臺演奏鋼琴。
一曲終了，她拿過話筒。
「聽說我妹妹希希的鋼琴也不錯，我有點好奇，想聽聽呢。」
頂着所有人的目光，我不得不坐上那個位置。
一瞬間，當替身的記憶排山倒海襲來。
我有些受不住，沒忍住側頭乾嘔出聲。
聲音透過一旁的麥克風，迴盪在整個宴會大廳。
舒淺笑着說：「希希這是懷孕了嗎？那今天還真是雙喜臨門。」

-5-
惡意滿滿的針對聲讓我胃裏的噁心感又加重不少，又一聲乾嘔，我眼淚都冒了出來。
身旁出現一雙大手，食指上有一顆黑痣。
他遞過來一包紙巾，上面還壓着一顆檸檬薄荷糖。
我沒抬頭，只是輕聲道謝。
剛把薄荷糖含進嘴裏，一股大力就把我從凳子上扯起來。
離開的時候，我的腰撞到了琴架，發出一聲悶哼。
可拽着我的宋熙遠沒有一點停留，甚至因着人羣的竊竊私語，又加快了離開的腳步。
他把我拉到後花園才鬆開，我的手腕上多了一圈青紫。
可他絲毫不在意，只緊緊盯着我。「希希，你真的懷孕了？」
根本不等我回答，宋熙遠兩手緊緊抓住我的肩膀。
「希希乖，我們現在就去打掉。」
我有些愣神，宋熙遠是怎麼自然又無所謂地說出這種話的。
「可是宋熙遠，這是你的孩子。」
宋熙遠臉上的堅定神色一點沒變，很顯然這句話不足以改變他的決定。
「孩子我們以後還會有，可下週的舞蹈比賽馬上就要來了。等我們領證結婚後，你想要幾個孩子都可以。」
宋熙遠拉着我的手微微用力，他在逼我答應。
我抬起頭，頓了下。
「宋熙遠，分手吧。」
懷孕是假的，可現在想分手是真的。
我掙開他的手，垂下頭，難受的情緒壓得我再說不出一個字。
宋熙遠愣了良久，看我的眼神里滿是質疑和不相信。
「希希你在開玩笑對不對，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啊。等你完成考覈表我們立刻領證，你不是一直想要嫁給我嗎？」
我強壓下眼淚，諷刺地笑出聲：
「宋熙遠，到底是妻子考覈表還是舒淺的替身相似度考覈表。你以爲我真的不知道嗎？我不想再多說什麼，分手。」
宋熙遠漲紅了臉，想伸手拉我解釋。
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忽然冒出來，手指上的黑痣格外眼熟，是剛剛的好心人。
好心人擋住了宋熙遠的動作，並把他推遠了些。
「不知道合格的前任就該像死了一樣嗎？後山就有個火葬場。你現在過去，還能趕上今天的最後一爐。」

-6-
難聽的話讓宋熙遠臉上帶了些慍怒，他剛準備發火。
看清來人的樣子，表情瞬間平靜了不少。
就連說話的語氣都帶上些尊重。
「是陳少啊，我現在要跟我女朋友說話，外面熱，您還是先回大廳吧。」
那個叫陳少的渾身一種放蕩不羈的氣質，他一字一句問：
「你是說想跟你前女友再說幾句話，讓我不要再打擾你跟你前女友是這個意思嗎？」
男人說完，帥氣的臉上還特地露出一個看似很友好的笑容。
那張像是在發光的臉，讓一向俊美出名的宋熙遠看起來都遜色了不少。
宋熙遠臉上一陣紅一陣青，愣是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我心頭的鬱氣都莫名消散了些。
只是宋熙遠猛地往前一步，剛好側擋住陳少。
他看着我，「希希，別鬧了，我只是心疼你。準備了這麼久的舞蹈比賽，因爲一點小意外就不能參加。」
我抿着脣，對於這樣的宋熙遠，連開口懟他的想法都沒了。
陳少突然又擠進我們倆中間。
「沒用的知識又增加了，原來孩子還有個別名叫一點小意外。心疼比賽不能拿獎，卻不管另一半身體好壞。嘖，果然跟我們人類的觀念有很大差距。」
剛剛我還隱隱作痛的心臟莫名好受不少，連乳腺都不堵了。
我看了陳少一眼，對方回給我一個燦爛的笑，露出一排雪白整齊的牙齒。
心都跟着亮堂了。
宋熙遠牽起我的手，滿眼深情看着我。
「希希，我是真的想娶你的。我們這麼多年感情，不要被一點小事和別人的話就影響好嗎？」
我狠狠甩開他，「還是算了，我可過不了你的考覈表。」
宋熙遠搖頭，「很簡單的，希希你學了這麼久，肯定可以通過的。到時我們就立刻結婚，讓你做最美的新娘。」
我冷冷看着他，再次問出那個問題。
「不考覈行嗎？」
「希希，很簡單的，你要相信自己。」
到現在他都沒放棄這個想法，果然是沒救了。
宋熙遠的回答，徹底絕了我的最後一點留戀。
「那你就滾吧。」說完我避開他離開。
我還是覺得很難受。
心裏難受，身上不合適的衣服難受，不像我的妝容難受，跟我不相配的頭髮也難受。
我四年的學習，以爲自己在變優秀，其實是在變成一個更好的替身。
想起來更難受。
我越走越快，直到自己累到不得不停下來喘氣。
才發現這裏地處郊區，根本打不到車。
身後喇叭聲響起，「捎你一程。」
探出車窗的大手一下一下隨意敲打着，上面的黑痣格外清晰。

-7-
我讓陳少也就是陳野把我送到商場。
把自己喜歡的漂亮衣服買了個遍。
又殺到理髮店，卸妝重新換髮型。
忙完這些都到晚上了，我才反應過來。
好像陳野一直在陪着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覺得以他的身份，我請他喫飯有攀關係嫌疑。
不請又不太禮貌。
左右爲難的時候，陳野倒是先開口，「有點餓了，我們去喫東西吧。」
商場附近是一條喧譁的美食街。
我想着這種平價的東西，大少爺肯定不會喫。
趕忙拿出手機，搜索附近的高級餐廳。
陳野突然拉了我一把，一輛電動車擦着我身旁駛過。
「走路別玩手機，就喫那個燒烤吧，你可以嗎？」
我看着路邊擺着的小馬紮燒烤攤。
眨眨眼，半晌點頭。
我想起在一起後，宋熙遠從沒跟我喫過人均一千以下的餐廳。
其實那些又貴又難喫的東西我一點也不喜歡。
時間久了，我就明白約會前，提前喫點東西。
有次宋熙遠來得快，直接被他撞見我在喫小喫。
他生氣奪過我排隊半小時才搶到的捲餅扔進垃圾桶。
並讓我用了整整一瓶漱口水，才被允許開口說話。
好像我喫的是什麼垃圾一樣，那個鄙夷厭惡的眼神我至今記得，讓我無措又自卑。
眼前出現一張菜單，「點菜了。」
我發現陳野已經點了一些了，神奇的是，竟然全是我愛喫的。
我乾脆點了些別的，氛圍都到這了，我又要了些啤酒。
陳野攔下服務員，他看着我的肚子，欲言又止。
我覺得好笑，「我沒懷孕，真的。」
吹着夏日Ŧű̂₎的晚風，還有啤酒小燒烤很容易讓人放鬆下來。
陳野也是個健談的，我發現他不僅嘴毒，還很幽默。
在他又說了一個笑話後，我沒忍住笑出聲。
昏黃的燈光下，我發現陳野的笑靜止在臉上，他怔怔看着我，有些晃神。
我側頭看向路邊的櫥窗，恰好倒映出我現在的樣子。
自來卷的頭髮、素淨的臉頰，以及寬鬆舒適的衣服。
正呲着一嘴大白牙傻樂。
我好像很久沒這麼笑過了，也很久沒有跟除宋熙遠以外的人喫飯了。
跟他在一起後，在他的建議下，我慢慢跟以前的朋友斷了聯繫。
就是爲了全身心投入各種舞蹈、鋼琴的學習。
我要學禮儀，不能大笑。
我之前一直覺得自己是幸福的Ṫŭ̀ₓ。
現在才發現，不過是安慰自己的假象罷了。
我的快樂，在遇見宋熙遠後，就沒有那麼多了。
又喝了一杯酒，我的傾訴慾望更強了。
「我不喜歡什麼鋼琴，我寧可去彈鍵盤。偷偷告訴你，我是個厲害的小說家，嘿嘿。」
這件事我曾經旁敲側擊跟宋熙遠提過。
他說那種低智又沒營養的東西很無聊，讓我少看。
我說是懸疑類型，女主破案特別厲害。
他嗤笑，女的破案？更不靠譜了。
同樣的話，我在此時此刻又說了一遍。
陳野眼睛亮晶晶看着我，「那很厲害啊。」
我揚着下巴得意，「對吧？」
陳野點點頭，他深深看着我。
「你現在這樣很好。」
怕不夠似的，他又加了句，「很好很好。我給你一百零一分，滿分一百。」
我臉頰發熱，有了些醉意。
衝着陳野歪歪頭，「那我也給你一百，嘿嘿。」
陳野愣了下，隨即笑了。
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看得我頭都有點暈了，意識的最後，我好像聽見他說。
「舒小希以後要像蘇梔一樣閃閃發光。」
蘇梔，這不是我筆下小說的女主嗎！

-8-
沒過兩天，我竟然收到了舒淺的下午茶邀請。
說有不少相熟的人去。
字裏行間，帶着非去不行的意思。
我剛到地方，就看見從車上下來的陳野。
我摸摸鼻子，有些尷尬。
記得那天晚上喝醉，我死活不回家，說看見宋熙遠會吐的。
非要拉着陳野去開房，說我請他，爲了感謝他，我可以送他大保健。
越回憶，我的脊背越彎。
陳野反倒很自然，甚至走到門口的時候，搶先一步幫我開門。
我抬頭看着他的耳朵。
這是不是有點太紅了。
走進包廂門的時候，舒淺笑着看我。
她打量着我，眼底閃過奇怪。
可還是禮ţŭ̀₅貌又客套地招呼我們坐下。
大家繼續聊天，不知怎麼聊的，竟然從下午茶包包聊到克隆羊多莉身上。
舒淺放下手裏的茶杯，「我記得多莉也就活了 6 年吧。」
另一個人說：「模仿別人能有什麼好下場。」
兩人說話的時候，眼睛都是看着我的。
包廂在這一瞬間安靜下來。
所以後面的笑聲就顯得格外突兀。
「哈哈，是腦子裏光水沒東西了嗎？初中的知識都值得拿出來炫耀。」
陳野勾着嘴角，涼薄的眼神掃過在場除我之外的每一個人。
一時間，沒人敢說話。
到底是舒淺組的局，她主動站出來調和氣氛。
「希希，我聽熙遠說鋼琴舞蹈這些你學了四年了對吧。感覺沒有太大變化啊。其實也不怪你，在這些方面可能天賦更重要些。」
她旁邊的狗腿子小聲嘟囔了句：「廢物。」
我的嘴替陳野秒上線。
「學不好這些就是廢物，那你豈不是生下來就是廢物。」
陳野一邊噴人，一邊幫我倒茶，用共用的夾子夾了塊我愛喫的蛋糕放進我的盆子裏。
護人的姿勢再明顯不過。
舒淺看着我們兩人，拔高聲音。
「陳少跟我妹妹是什麼關係？」
回應她的是大門打開的「吱呀」聲，宋熙遠黑着臉出現在門口。

-9-
他今天穿得很正式，剪裁得體的男士西裝禮服。
打着黑色的蝴蝶結領帶。
懷裏抱着一大捧鮮花。
只是此刻他滿臉怒氣和怨氣，活像個 36 度高溫下賣花的打工人。
舒淺搶先迎上去，就要接過鮮花。
「讓你直接來就行，可每次都要送我這麼多花，家裏都快放不開了。」
她得意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在這一刻找回了面子。
「你這妹夫當的，爲了討好我這個姐姐拼了。你們倆是不是吵架鬧矛盾了，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啊。我看希希鬧小孩子脾氣，估計爲了讓你喫醋，把陳少都牽扯進來了。不過陳少可能是比較愛開玩笑的，這種小忙乾脆就幫了。」
宋熙遠把花舉高了些，一個側身。
漂亮的走位讓鮮花避開了舒淺的手。
他不顧舒淺的尷尬，甚至沒同她說一句話，
徑直走到我面前，把鮮花遞給我。
宋熙遠半蹲在我前面，還特別心機地把坐我旁邊的陳野擠開些。
「希希最近怎麼沒去上舞蹈課，逃課可不好。」
他看了眼我的肚子，「我問醫生了，比賽小心些也是可以的。我們把它留下吧。」
我兩手背在身後，不忘用胳膊肘把花束懟遠點。
四年我都沒有收到過一次，現在送來的，我更不稀罕了。
「宋熙遠，分手的意思是，我和你變成兩條平行線。跟你之間不會再有任何聯繫，包括你給我報的那些興趣班，懂了吧？」
宋熙遠情緒更激動了些，我實在不想在這裏繼續說這個，乾脆和他出去。
起身的時候，不小心把花上的卡片撞出來。
上面的落款明明白白寫着 SQ，舒淺。
宋熙遠慌亂，把花扔一邊，卡片緊緊攥在手裏，扔進了垃圾桶。
剛走出門，他就迫不及待表示：「希希，我是認真的，我們不應該這樣。這些日子我很……」
聽着宋熙遠嘴裏所謂的情話，我竟然除了覺得吵，沒有其他感覺了。
他見我不爲所動，看着我的肚子。
「希希，你就算不考慮我們的感情，也得考慮孩子吧。父母的缺失對孩子有多大影響，你應該比誰都知道。」
我的身體晃動了兩下。
不愧是宋熙遠。
爲了自己的目的，什麼都能利用。
包括我的傷痛。
他比誰都知道，我看似有兩個家，其實根本沒有家。
我從包裏拿出早就準備好的 b 超檢查單甩給他。
宋熙遠接過，「那就更好了，我們之間沒矛盾了。希希跟我回家吧，現在去你下午的舞蹈課還來得及。到時我可以在考覈單上這一欄，給你多加幾分。」
我推開宋熙遠。
「我說了分手，就不會改變。」
宋熙遠看着我，他的眼神逐漸升起癲狂和兇狠。
「是陳野對不對，你攀上高枝就看不上我了。」
我又氣又好笑，心臟還是有些隱隱作痛，泛着酸楚。
宋熙遠怪孩子、怪別人，自始至終都沒有在自己身上找過一點問題。
他走了，我以爲都說這麼清楚，要面子的宋熙遠應該不會再糾纏我了。
可我沒想到，他直接憋了個大的。

-10-
宋熙遠直接跑到我養父母家裏上門提親去了。
得到消息，我火速趕到養父母家裏。
才知道養母最近病了。
宋熙遠正跟二老在客廳裏相談甚歡。
話題正是我的婚事。
我看着養母臉上病態的蒼白都變得紅潤了些。
到底是把那句「我們分手了」的話嚥了回去。
我無數次瞪宋熙遠，拉他扯他，可他越說越起勁。
門鈴響起，我去開門，陳野提着東西站在門口。
「希希是誰啊。」
我趕忙用身體擋住門，「走錯了。」
說完就關上大門，我看見了陳野眼底的受傷。
那個一身朝氣懟天懟地的人，看起來有些落寞。
明明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關係，可我還是拿出手機。
編輯了條消息發給他。
【今天有事，改天給你解釋。】
一頓飯，喫得我無比煎熬。
看着父母上樓的背影，確定他們不會看見後。
我再也控制不住，語氣都跟着尖銳起來。
「宋熙遠，我真的不想討厭你。因爲所有的負面情緒都是建立在有感情的基礎上。我跟你之間，並不想再存在這些。麻煩分開體面一點，不要牽扯到別人。」
宋熙遠靠近我，眼裏都是無辜。
「我只是想讓你提前感受下我們要結婚的樣子。」
他下一句，讓我渾身的血液都跟着冷卻了。
「這樣希希你就有動力參與考覈了。」
考覈表，又是考覈表。
到現在他還沒放棄這個。
「宋熙遠我一直有個問題，你制定了這麼多條件考覈我。是不是覺得我本來不配當你的另一半啊。」
所以才讓我學這麼多，拔高我在這些方面的水平。
宋熙遠的臉上閃過心虛，「希希你誤會了，我只是想讓你更優秀而已。」
自認爲這個回答無懈可擊。
他的表情都舒展開來，又恢復到過去高高在上的樣子。
我想起他在舒淺面前的緊張和自卑。
愛從來不會高高在上。
可愛，真的會自卑。
我的語氣更冷了，「那你跟你的考覈表結婚吧。」
我回到自己小公寓的時候，已經天黑了。
路燈下站着一道頎長的身影，指尖閃着明明滅滅的光點。
看見我，他按滅菸頭。
把一地的菸頭扔進垃圾箱裏。
沙啞的聲音裏，帶着股小可憐的委屈。
「我在等你的解釋。」

-11-
我看着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晚上 11 點了。
心情不好，我在海邊坐了很久纔回來。
他這是等了多久啊。
一聲「咕嚕」的腸鳴聲從陳野身上傳來。
他有些尷尬地捂着肚子，溼漉漉的眼睛看着我。
就像是路邊的流浪小狗，看見了心儀的主人，想要跟着回家。
我也這麼做了。
走進廚房，做了最簡單的兩碗煎蛋面。
我的最愛。
也是之前宋熙遠最嫌棄的，說這種廉價的東西不吉利，跟他要破產了一樣，嚴禁出現在家裏的餐桌上。
搬回小公寓後，我報復式地喫了三天也沒膩。
陳野兩手捧着碗，臉上的表情鄭重、神聖又感動。
我情不自禁勾起脣角，「快喫吧。」
他喫了一口，又喝了口湯。
眼睛亮亮地看我，「真的好喫，有家的味道。」
我特地用了個超大碗給他盛的。
到最後陳野喫了個乾乾淨淨，一臉滿足，誇個不停。
要不是我說要解釋，他還要再說下去。
我把和宋熙遠的事，包括今天的大概講了一遍。
絲毫沒有意識到，凌晨深夜，孤男寡女，講這些有多曖昧。
「事情就是這樣，太亂了，所以沒讓你進門。不對，你爲什麼會來我養父母家？」
依稀記得好像還帶了很多禮品的，我後知後覺品出點什麼。
不過還是不敢相信。
陳野看着我，嘴巴啓合說出三個字。
我下意識就答應。
因爲那是我的筆名。
我想起，那晚陳野衝我喊了我筆下女主的名字。
現在又是我的筆名。
還有燒烤的菜單。
以及我也打聽了下，圈裏形容陳野，說什麼的都有。
唯獨沒人說，陳野談過戀愛，以及好心幫過誰。
陳野把自己的手機推到我面前，正是我簽約平臺的讀者頁面。
上面的名字只一眼我就愣住了。
是我的骨灰級讀者，從我第一本小說，還是個撲街的時候就在關注我，鼓勵我。
還是個土豪，給我打榜。
要不是這些錢，當時這條路估計我也堅持不下去。
「我喜歡你的文字，一次意外我知道了你的身份，又被線下的你所吸引。」
此時時鐘正好停留在零點的位置。
「舒希，我喜歡你。」

-12-
「之前得知你戀愛後，我曾負氣，給你打分。
想着找到一點不好的地方，我就有理由放棄了。
可根本沒有，在我的眼裏，你就是滿分。
哪裏都好，什麼都好。
寫書好、長得好、性格也好。
每一項，我都想再加分，沒有一點要減分的地方。
那天聽到你說分手，我把這輩子的傷心事想了個遍纔過去，纔沒有當場笑出來。
我當時就想着，不管有沒有孩子，這次我都不要再失去你。」
陳野的話很真摯，他眼神真誠。
我的心都跟着在溫暖溼潤。
可我並沒有立刻答應他。
我還沒有在上一段感情中完全抽離出來，這時候隨意應下是對別人的不負責。
但我也不會因此拒絕有好感的人。
錯不在我，我不會用這個來懲罰自己。
何況接下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做。

-13-
我的影視化作品馬上就要開播了。
一個月後，我小說改編的電視劇登上各大熱搜榜。
劇火了，裏面的演員火了，連帶着我的稿費都創了新高。
投資商賺了個盆滿鉢滿。
這天特地請我去慶功宴。
出來的時候，我跟其他人在後面說話，就聽見前面一道熟悉的男聲響起。
「李總，終於見到您了，您看我這個項目。」
我抬頭望去，竟是宋熙遠。
身邊的李總祕書給我解答了心裏的疑惑。
「這個人現在在我們圈裏都出名了，投資黑洞。太激進了，光想着賺大錢，一點不考慮別的，直接虧本要破產了，現在誰還會當這個冤大頭給他投資啊。」
跟人道別後，我回頭，宋熙遠站在我的個人巨幅形象照下，定定看了很久。
見我過來，他說：「你很ƭù₀厲害。」
我簡單嗯了聲，並不覺得跟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可宋熙遠擋住我，「希希，我錯了，我們重新在一起好不好。那些你介意的，我都會改。」
這是宋熙遠第一次在我面前，難得有了卑微的姿態。
他的身後，是投資方給我做的巨幅形象照。
顯得他的身影很渺小。
我的心就在這瞬間，開闊了。
我終於能跟過去，坦然說聲再也不見的道別。
因爲做自己，我也可以閃閃發光啊。
身旁突然擠進來一道身影。
陳野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可能是一路跑來的。
他呼吸有些急促，額頭冒了一層汗。
「路上堵車，我來晚了。」
他用保護者姿態擋在我面前，「沒事吧？」
我搖搖頭，對於宋熙遠，沒再說一句。
只是和陳野離開的時候，我第一次牽起他的手。
陳野激動到同手同腳, 要不是我還拉着他, 估計要跳起來。

-14-
我和陳野正式確定了關係, 前後不過一分鐘。
陳野的各大社交平臺就同步官宣。
他告訴我，他早就編輯好了。
今天終於過年了, 能發出來了。
我的新書剛有了個標題，就被投資方買下。
事業愛情雙豐收, 連帶着我親生父母對我的態度都變了。
不過我始終很少回去, 家在那裏, 對我來說只是一個名詞而已。
不過對於舒淺，我倒是聽到些消息。
知道我和陳野在一起後，爲了不比我差, 她找了個同等家世的男人。
不過那個男人兩百斤又醜，舒淺跟他在一起後，有些受不了, 出來找男模玩。
直接被男人發現打進醫院了。
很嚴重，手骨和腳踝都有不可逆轉的傷害，耳朵還被打聾一隻。
舞蹈鋼琴這些這輩子都不用考慮了。
對於這個，我就當八卦聽了, 我可沒空管她，因爲在籌備婚禮。
誰家好人戀愛三個月求婚，戀愛半年就要結婚啊。
是陳野。
非說我們開始得太晚了，所以在一起後要加速度。
婚禮那天，我在門口招待客人的時候，宋熙遠來了, 手裏拿着那張熟悉的考覈表。
在無人的角落，那個高高在上最愛面子的人直直跪在我面前。
他一下一下發狠似的把考覈表撕碎。
抬頭, 眼巴巴望着我。
「希希，我們複合好不好。沒有考覈表了，零分我也娶你。」
我的腰被手臂環住，陳野乾脆直接公主抱抱起我。
我用手捏住他撅着的嘴脣，「怎麼他的醋你還喫，我又不會答應。誰讓我有滿分男朋友呢。」
「不對, 是滿分老公。我的超級滿分老婆, 真乖, 再給你加五百分, 滿分還是一百。」
我環住陳野的脖子。
人生這張答卷, 今天, 我應該真的是滿分吧。
宋熙遠番外
舒希的婚禮上, 新郎陳野放了一張打分表。
滿分一百, 初始Ţüₜ分數也是一百。
以後的每一天, 都是各種加分。
雞蛋麪好喫加一百，老婆對他笑了，加兩百。
老婆主動給他發消息，加五百。
每一筆加分都有具體的緣由, 那些甜蜜的過去像是一把利刃插進了我的心臟。
我恨不得殺死過去那個拿出考覈表的自己。
在舒希對着陳野說出「我願意」的時候。
我只覺天旋地轉, 暈了過去。
朦朧中, 我好像真的回到了第一次拿出考覈表的時候。
這一次我很乾脆就撕碎了。
直接拉着舒希去領證。
快到民政局門口的時候，我被醫生叫醒了。
原Ṫù₆來都是夢啊，我真的沒有機會了。
小護士給我遞過來一盒糖果, 說宴會上新人給的。
祝福每一位賓客幸福。
我只覺喉嚨腥甜，吐了一大口血。
我的幸福，再也不會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