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夏盡頭的第一

那個清冷寡言的貧困生連續三次搶走了我哥的年級第一。
我正要給他點教訓,結果他卻說可以把第一名的寶座讓出來。
「條件是每週擁抱三次,」他喉結輕滾,「不隔布料那種,可以麼?」
我錯愕瞪大眼睛,憋紅了臉:「你……你個變態!管好你自己吧!我哥用得着你讓?等下次他狀態好,遲早甩你十八條街!」
直到半月後,我哥第 n 次被搶走年級第一。
清貧的少年人居高臨下地睨着我,輕飄飄道:「你也不希望你哥一直是萬年老二吧?」
我咬咬牙,眼一閉。
好吧!抱就抱!又不能少塊肉!
1
本學期第三次月考成績出來後,年級第一仍然是那個冷漠寡言的貧困生——裴聿風。
三個月前剛剛從縣城裏轉過來的少年人,第一次月考就以幾十分的優勢碾壓我哥,在這所號稱全省最優秀的高中嶄露頭角。
此後更是一騎絕塵,在接下來的大大小小的考試中展現了絕對的實力,還在八校聯考中創造了有史以來的最高分。
衆人的豔羨的目光全落到了這位寒門貴子身上。
不少人對我哥竊竊私語。
說他是靠錢和補習班堆出來的天之驕子。
甚至還幸災樂禍,猜測這位心氣極高的富家少爺會不會被家裏苛責。
畢竟我母親是這所學校最大的股東。
她對我們兄妹倆的要求異常嚴格。
這個第一名。
只能屬於我哥,也必須屬於我哥。
我對這一次的考試有着百分百的翻身信心。
直到成績出來。
我又一次在光榮榜上看見這個壓我哥一頭的名字。
這個死變態!
我把脣瓣咬得嫣紅,發白的指節絞緊了裙襬。
他居然敢騙我!
他又拿了第一!
我不管不顧撥開人羣,徑直去了 1 班。
教室裏,少年人穿着洗得發白的校服,正被不少人簇擁着,享受這份屬於第一名的榮光。
潮水般的祝賀聲中,他始終垂着眼,渾身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甚至還因爲周圍的嘈雜而微微蹙眉。
有女生被推搡着要摔到他身上。
他卻毫無同情心側了下身,抬頭時,正好撞上我的視線。
我咬緊牙齒,捲翹的睫毛上沾了簌簌的溼意。
這個死騙子,到現在還在裝「高冷疏離」的學霸人設。
誰知道私底下卻是個下流齷齪、不講信用的色狼!
虧我還這麼相信他,願意出賣色相和他做交易!
少年人不動聲色地遣散人羣,從前門走了出來。
我遠遠地跟在他的身後。
到了無人的樓梯角後。
我憤怒又委屈地控訴:「你個騙子!你明明說過會把年級第一讓給我哥的!」
「第一次控分難免失誤,」他淡定地掀起眼皮,難得解釋了一句,「前兩道選擇題我沒做,誰知道你哥這麼蠢。」
我哥蠢?!?
我氣得臉都紅了,顫動的眸子裏淚花溢出,用盡畢生所學的成語罵他:「你才蠢!你全家都蠢!你還道德敗壞!卑鄙無恥!陰險狡詐!人面獸心!厚顏無恥!」
在他出現前,我哥可謂是學校裏的天之驕子!各科老師眼裏的香餑餑!校長眼裏毫無疑問的省狀元!
他毫無波瀾地聽着我罵。
半晌後。
纔來一句:「罵完了?」
我紅着眼眶瞪他:「沒有!」
他盯着我杏眸裏泛起的水霧,喉結很輕地滾了下:「過來。」
我倔強地一動不動。
「今天週五了,」他提醒,「還沒抱過。」
我簡直要被氣死。
他都把我和我哥當猴子耍了,還要我遵守約定?
如果真的有皮膚飢渴症,他怎麼會抗拒別人的觸碰!
我拍掉他的手,氣憤地轉身就走:「真是不好意思,我沒有安撫的義務!」
我管他什麼症!
從今天ƭũ⁵起,我不會再相信他的任何說辭!
2
時間回到兩個月前。
這位冷漠寡言的貧困生突然找上我,說他可以把第一名讓給我哥。
我早就看他不順眼,根本不想搭理。
甚至還挑釁道:「管好你自己吧!我哥用得着你讓?等下次他狀態好,遲早甩你十八條街!」
少年人風輕雲淡地注視着我,沒有一點辯駁的意思。
我高傲地昂頭離開。
傍晚的風格外悶熱,繞過我髮絲間馥郁的花香。
擦肩而過的那瞬。
他的呼吸沉了一瞬,喉結無聲地滾動。
我已經走出老遠,忽然聽見他在後面道。
「我在 1 班,隨時可以來找我。」
我不屑地想。
切,誰要去找他?
直到又半個月後。
我哥屢戰屢敗,無數次被吊打,成爲大家口中墮落的天之驕子,萬年老二。
我不想讓我哥徹底否定自己。
他真的,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
所以我在一個放學的傍晚找上了裴聿風。
任何沒緣由的讓步背後,肯定是有不明的條件。
但當我從他口中聽見那幾個字的時候,還是感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我像夢遊一樣結結巴巴發問:「什什什什麼……飢渴?」
「皮膚飢渴症。」他簡單而平靜的一句讓我愣了足足半分鐘。
我對這個名詞一知半解,在上網胡亂搜了搜。
而後,乾巴巴提問:「那、那你要我做什麼?牽手那種嗎?」
窗外的夕陽半明半昧,正好遮住了他眸子裏的晦暗不清的情緒。
「不夠?」
「那你要怎樣?」
他的視線黏在我的領口,太過直白和赤裸。
我瞬間捂住:「不可以!」
他不自然地移開視線,耳尖因爲隱忍泛起點紅:「沒那個意思,只要身體相貼的擁抱就行了。」
我猶疑地看着他。
他抿了抿脣,垂過眼:「不隔布料,可以嗎?」
嚯!這個變態!!!
我憋紅了臉,擠出一句:「當然不可以!」
這兩個有什麼區別!
都是我喫虧啊!
說完我就想走,但卻被他攔住。
少年人個子極高,夕陽的陰影斜斜地籠罩着我。
我瞬間警惕:「你幹嘛?不會是想霸王強上弓吧?!」
他的指尖蜷得緊,無聲地注視了我一會。
半晌,做出了讓步,說可以先從握手和簡單的擁抱開始。
「我會讓你哥在下一次ťŭ̀ₜ的月考裏拿到第一。」
少年人嗓音冷得像冰,眼底卻顯出些不易察覺的焦躁和渴望。
「在此之前,每週三次十分鐘的擁抱,可以嗎?」
我勉爲其難地思考了下。
「行吧。」
就在我點頭的那一瞬間。
後腰立刻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攬過。
像是一刻也等不及般,少年人俯身緊緊抱住了我,陌生而灼熱的體溫清晰地傳到我身上。
我瞬間臉紅,瞪大了眼睛:「你、你幹嘛?」
又熱又沉的氣息掠過頸側,男生微啞的聲線裏透出些如釋重負的喟嘆:「今天算一次。」
3
就這樣一連抱了好多天,結果成績出來我哥還是第二!
我真是被氣笑了。
合着他就是個下流的色狼!
月考過後緊接着還有數學競賽。
接下來兩個星期,我都沒有再搭理過他。
倒是他那位傳言中情投意合的小青梅找上門來了。
縣城裏的教育資源不好,所以轉了一批有希望衝擊雙一流大學的ṭū́⁰學生來我們市裏的高中。
江清凌就是和裴聿風一起來的。
一個文科第一,一個理科第一。
旁人看來就是天作之合,般配至極。
女生穿着和裴聿風一樣規矩的校服長褲,齊耳短髮,溫聲細語:「聿風有皮膚飢渴症,這點我比誰都清楚。這幾年來,他從來沒有在發病的時候觸碰過別人,都是自己硬生生忍過去的。」
「或許是因爲換了新環境,你哥哥又是他的競爭對手,所以對你的關注難免多了幾分……其實我不該說這些的,只是昨天數學競賽他沒發揮好,我也是糾結了好久纔來找你。」
我抓住了關鍵信息:「競賽Ťṻₘ出成績了?那誰是第一?」
她很輕地吐氣,朝我微笑,「剛出,第一名是你哥哥,夏明野。」
我毫不掩飾自己的的得意:「我就知道,我哥最厲害了!」
夏季的風挾裹着熱浪穿過走廊。
她的餘光不着痕跡地落到我被風吹起的百褶裙上。
陽光的分割線越過欄杆,盪漾的裙襬在白皙的大腿上投下一片波浪陰影。
miumiu 的小短裙,很符合我的十八歲。
漂亮,矜貴,虛榮,傲慢。
學校並不強制學生每天穿校服。
所以除了需要升旗的週一。
我幾乎每天都會搭配各式各樣的漂亮裙子,張揚得像只花孔雀。
江清凌無意識掐緊了自己的掌心,脣邊彎起一個半真半假的笑:「嗯,夏大小姐你長得漂亮,家世也好,穿的衣服也總是那麼惹眼……」
她停頓了幾秒,意有所指:「聿風他畢竟是個男生,難免會忍不住多看你幾眼,心思也就跟着亂了……我也不是想爲難你,只是希望ťũₐ你能體諒一下我們這些費盡千辛萬苦才走到這裏的小鎮做題家,稍微收斂些,低調些,也是爲了他好,對嗎?
前面的話還算中聽,越到後面越不對勁起來了。
我微微蹙眉:「你這是在怪我的意思嗎?」
江清凌一愣,似乎是沒想到我會這麼直接地點破。
她剛要解釋。
我就不滿地眨眨眼:
「你爲什麼要怪我?爲什麼不去怪裴聿風?」
「明明就是他垂涎我的美色,還逼我每週和他抱抱,明明是他迷戀我無法自拔,心甘情願地放棄第一名,你爲什麼要來罵我?爲什麼把錯怪在我身上?」
她有些難堪:「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有皮膚飢渴症,會比其他男生更容易分心,所以……」
她欲言又止。
我煩悶極了,索性把怨氣遷怒到裴聿風身上:「眼睛長在他身上,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你要是不想他分心,那爲什麼不去找他談?來找我做什麼?真是奇怪。」
她被我說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只能看着我的背影離開。
4
我哥重新拿回年級第一的事很快傳開。
母親也終於鬆開了緊蹙的眉頭。
她欣慰地拍了拍我哥的肩:「不愧是我夏勝男的兒子,保持住這股不服輸的勁,永遠不能被別人比下去。」
我哥很平靜,臉上沒有絲毫喜悅的光彩。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已經失去了起伏的情緒。
母親說是他變得沉穩了,這是成長的象徵。
我撞了撞他的肩,揚起甜甜的語調:「哥,我就說你是最棒的!果然把那個裴聿風踩在腳下了,今晚要不要出去喫個飯慶祝下?」
他剛要開口,母親就打斷了對話。
「夏明鳶,你要去就自己去,別老打擾你哥,他將來可是要成爲繼承人的,哪能和你一樣瞎鬧?」
我掩下那點落寞,努力彎了彎脣角:「整天這麼學習也很累啊,我這是關心哥哥。」
母親不允許我們去。
倒是夏明野,回房間後給我發來了消息,問我想喫什麼。
時隔多年,他再次帶着我半夜偷偷溜出去喫了頓火鍋。
煙火嫋嫋,辣味嗆人。
我喫得直掉眼淚。
他用紙巾幫我一點點擦掉眼角的溼潤,告訴我:「明鳶,每個人長大了都有需要承擔的責任,你不用太過擔心。」
「可是……我希望能爲你做點什麼。」
他脖頸上還有我媽扇巴掌時不小心撓出的血跡,可此時卻格外認真地盯着我道:「不需要,公主只需要好好長大就夠了。」
5
第二天學校裏,我不出意外地遇到了裴聿風。
因爲那位小青梅的事,我對他也沒什麼好臉色。
灑滿陽光的走廊裏。
我和他一個向左,一個向右。
誰也沒有看誰。
燥熱的風穿過不經意相碰的衣角。
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
他輕描淡寫地吐出幾個字:「來器材室。」
我假裝沒聽到。
身後的少年人又輕飄飄地補了一句:「如果不想我把這件事告訴你哥的話。」
我原本要往前的腳步硬生生停住。
……這個死變態!
我憤然地攥緊了拳。
除了威脅我還會什麼?!
我咬咬牙,屈辱地調轉了方向。
清貧的少年人走在前面,個子高挑,面色冷淡。
而我穿着漂亮的小裙子,戴着閃閃發光的項鍊,渾身上下連發絲都精緻得無可挑剔。
此刻,兩個看起來毫不相關的人。
正隔着幾米的距離,往同一目的地走。
我默默在腦子裏蒐羅罵人的詞。
他的小青梅一巴掌,他更是降龍十八掌。
一個都不放過!
是的,我就是這麼邪惡。
6
「這次競賽你哥拿了第一。」
狹窄無人的器材室裏,清晨的陽光從高懸的窗戶斜斜落入。
他倚在架子上,下巴輕揚,開門見山道:「你還差我六次擁抱。」
菱形的光影斜射在我們之間,劃出一暗一明的界限。
我撩了下頭髮,輕蔑道:「切,那是我哥厲害,和你有什麼關係?」
他似乎早就料到我想耍賴。
直接將成績單扔了過來。
「他比我高一分。」
「而一道選擇題是六分,一個大題十二分。」
他注視着我,嗓音也比以往沉了幾分:「你應該知道,我從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拿到這一分。」
焦躁的陽光落到我的發頂。
我捏着成績單看了會,依然選擇嘴硬:「可是又不能確定就是你讓的。」
「更何況你已經騙了我一次,就你那忽高忽低的控分能力,讓我怎麼相信你?」
「除非……」我注視着他,抿起脣瓣。
他眉梢輕抬,示意我繼續說。
「除非我哥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都是第一。」
我自認爲自己提出了一個非常難爲人的條件。
畢竟像他們這種天之驕子,怎麼會真的甘心從雲端跌落,接受衆人的調侃和議論呢?
一旦長久地貼上了第二名的標籤。
就意味你只是個頗爲努力的普通人,從此再也與天才兩個字無緣。
可他卻毫不猶豫地點了頭:「可以。」
我繼續挑刺:「你答應得太快,沒有誠意。」
「那就擬一個協議,」他拉過旁邊的一把椅子坐下,「不過分的我都能接受。」
我沉思了下,覺得可行。
過了會,他見我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原本黒沉的眼底沾了些難耐的躁鬱,冷沉的嗓音也帶了點不易察覺的啞:「還不過來嗎?」
畢竟是兩週多沒有親密接觸過了。
我不情不願地挪過去:「那隻能抱一小會,誰讓你上次騙了我。」
話未落音,我就被他一把拽到了腿上。
少年人緊緊摟着我,下巴擱在我的頭頂,肌膚相貼的熨帖感,讓他的喉間發出了低不可聞的喟嘆與喘息。
課間十分鐘並不算長。
我臉頰很紅,強迫自己盯着窗外的綠意看。
忽然器材室外面傳來人聲。
猝不及防間,門被推開,有幾個男生笑談着走了進來。
而夏明野身高腿長,走在最前面。
只隔着一個堆雜物的架子。
我緊張得連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而少年人骨感修長的的手指仍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揉着我的腰,微眯着眼,享受着久違的肌膚相貼。
我按住他的手腕:「你別亂動。」
他冷眸微睨:「命令我?」
我:「……求求你別亂動。」
他喉間滾出一聲哂笑,滿意地收回了手。
7
幾周後,學校開始逐漸衝刺 top 大學的尖子班。
一文一理,兩個班級正好挨在一起。
我是走藝考路線的,按文化課成績根本進不了尖子班。
但是我母親是股東,學校領導睜隻眼閉隻眼把我加了進去。
我哥覺得學校環境太嘈雜,所以決定在家裏備考。
我媽欣然同意,給他請了不少一對一的名師輔導。
直到我在新班級裏看到江清凌,纔想起來忘了和裴聿風說那件莫名其妙的事。
我向來不是那種願意受委屈的角色。
剛從樓梯轉角的小隔間出來。
我就嬌氣地冷哼:「記得管好你的小青梅,如果她下次再來陰陽怪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他怔了下,蹙起眉:「她和你說什麼了?」
「少裝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樣,你自己問她去。」
上課鈴響,我轉身就要走。
卻被他從後面拽住了衣領。
我惱怒仰頭看他,鼻尖微翹,臉頰兩側的薄紅還沒褪去,像只炸毛的貓:「你又幹嘛!」
他喉結輕滾,淡淡道:「裙子拉鍊沒拉好。」
說着,骨節分明的長指已經拽住了拉鍊,替我拉到最上方,順便將肩上的長髮撥回來,替我整理到最完美的模樣。
我的臉又紅了一度,絲毫不感激,反而憤憤道:「還不是因爲你這個變態。」
以前是簡單的牽手和擁抱就行。
現在真是越來越過分。
說這樣輕薄透氣的布料都覺得抱在一起有隔閡。
「如果能更貼近一些,下次你哥會比我考得更好。」
「只是簡單的擁抱,不會做什麼別的。」
「如果你覺得冒犯,我隨時可以停止,可以麼?」
他將選擇擺在我面前。
可神情卻沒有嘴上說得那麼隨和。
少年人眼眸漆黑乖戾,喉結控制不住地輕滾,填不滿的慾望都藏在晦暗的光線裏。
我當然知道是個危險的陷阱。
但是想起我哥每晚亮到凌晨兩三點的檯燈。
還是忍不住妥協。
我眼尾溼潤泛紅,閉了閉眼,忍不住罵他:「死變態。」
但是聲音太小,毫無攻擊的氣焰。
反而讓他血液裏的劣性根佔了上風。
他伸出兩指,挑起住我的下巴:「這就變態了?」
圓潤漂亮的杏眼裏佈滿了惱怒。
溼漉漉的眼尾似乎要湧出淚珠。
他下意識放低了聲線:「有什麼好哭的?又沒對你做什麼。」
我在他面前掉眼淚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
生氣也哭,惱怒也哭,梗着脖子吵架的時候也哭。
我吸了吸鼻子,不滿道:「哭怎麼了?你沒有哭的時候嗎?」
他輕嗤:「我從來沒有。」
從記事起,他就從來沒哭過了。
哪怕是後來酗酒的父親死在大街上,他也沒掉過一滴眼淚。
得到撫慰過後的少年人褪去了外人面前的冰冷,眼底也帶了點慵懶,不介意和我透露一些他自己的事。
我看着他那張五官立體冷沉的臉,忽然有些好奇他哭起來的樣子。
這樣漆黑深邃的眼睛哭起來也會溼漉漉的嗎?眼尾會泛紅嗎?
是破碎的?惹人憐愛的?還是令人生畏的?
這樣想我也這樣開口問了。
問他能不能哭一下給我看。
「我可不會哭。」
「好吧。」我的願望落了個空。
少年人抬手捏了捏我的臉頰:「放心,等高考結束後,我絕對不會糾纏你。」
我別開泛粉的臉頰,不ṱũ̂²讓他碰。
他卻心情很好地揉了把我的腦袋。
深沉的目光透過窗戶,看外面搖曳的樹梢。
燥熱的夏季,屬於高考的季節。
蓄意而爲的靠近,其實也不過是爲了讓自己好受點,能更專注地應付學業。
等度過高考,這段日子就成了過去式。
到時候,或許他就不再需要這樣的緩解。
8
尖子班的複習節奏果然緊湊。
我有點喫不消。
又因爲趕上生理期,我連着幾天都悶悶不樂。
偏偏這時候江清凌還要給我使絆子。
她作爲班長,以我擾亂班級紀律爲理由,罰我值日一週。
我懶得和她直接對線。
直接把這些活安排給了裴聿風。
「你擾亂什麼紀律了?」
傍晚五點的夕陽斜斜透過窗戶。
裴聿風已經利落地拿起了黑板擦。
我懨懨地趴在桌子上:「她說我上課說話。」
他的眼神微不可察地沉了下:「和前桌那位?」
我座位靠近後門。
他平時來來往往應該把我周圍的人都觀察了個遍。
我悶悶應了聲「嗯」。
前桌是位性格安靜的男生,也是我在這個新班級裏唯一認識的老同學。
他的聲線淡了幾分,罕見地追問:「有什麼事非得上課聊?」
我更爲不悅:「討論問題還不行了嗎?我又沒打擾其他人,怎麼就不能聊?」
他不說話了,脣線也抿成了一條直線。
我百無聊賴地玩了會手機。
裴聿風已經將地掃完。
我看也不看他,理所當然地指揮道:「地板要再拖一遍,講臺上的作業要送去老師辦公室,六點我就要去練琴了,你要是幹不完,我可不等你。」
他看了眼時間,倒是什麼也沒說。
徑直抱起作業去了辦公室。
9
江清凌剛好從辦公室問完問題出來。
兩人正好迎面撞上。
「這是……我們班的?」江清凌正好瞥見那沓作業上眼熟的名字。
裴聿風也沒解釋:「嗯,你拿進去吧。」
兩人交換作業間,江清凌試探性地去碰他的手指。
下一瞬,就看見那雙平靜的黑眸裏翻湧出了濃濃的抗拒與憎惡。
手指迅速收回。
江清凌覺得自己的心口被刺了下。
她難堪垂下長睫,抱着作業轉身欲走。
身後的人忽然叫住了她。
「你身上什麼味道?」
她沉寂的眼底冒出一絲卑微的竊喜,剋制着自己嗓音裏的顫動:「哦,我最近換了個新洗髮水,我覺得還挺好聞的,你……」
她還沒說完,就被面前的人無情打斷:「很難聞。」
「江清凌,同樣的話不要讓我說第二遍,東施效顰沒意思。」
那個向來清冷漠然的少年人站在她的面前,直截了當地戳破她隱祕的少女心思。
「把心思收回到書本上,高考在即,既然是好不容易纔走到了這裏,那麼就別做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他語氣平淡,沒有絲毫起伏,沒有任何苛責。
卻足以讓她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江清凌的眼底忽然有眼淚湧出。
「對不起,對不起。」
或許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道歉。
但是此刻她能想到的只有這三個字。
「你對不起的只有你自己,」他無動於衷地看着面前流淚的女孩,留下最後一句忠告,「別讓這些無聊的事,毀了你未來的路。」
江清凌捂住眼睛,猛然抬頭。
她覺得,她這一生的勇氣都在這裏了。
她問出了她整個學生時代都渴望知道的問題:「裴聿風,到底爲什麼我不可以?」
爲什麼她不是那個可以安撫他的人。
明明同窗十餘載,明明知根知底。
爲什麼不選擇她?
爲什麼皮膚飢渴症發作的時候。
寧願生生熬過,寧願用成績去討好一個嬌縱又壞脾氣的大小姐,都不選擇她?
裴聿風停了腳步。
或許他應該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才能終止這場鬧劇。
可是人爲什麼會在茫茫人羣中選擇另一個人呢?
爲什麼會義無反顧毫無原則地愛上另一個人呢?
愛和選擇本身就沒有一個標準答案。
如果非要裴聿風說。
可能是那個人長了張明豔嬌俏的臉,足夠他在人羣中一眼看中。
也可能是推搡的人羣中只有那股馥郁的香味能平息他內心的躁動。
也可能是在利益交換的背景下,他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份撫慰。
一切都是因爲剛剛好。
他並不是一個會對自己極度苛刻的人。
既然有了這些前提,那爲什麼要拒絕呢。
他承認自己性格底色裏的冷漠自私。
也不忌諱直接告訴面前的女生。
「她在旁邊,我會舒服些。你在旁邊,不會。」
這句話坦誠到殘忍,幾乎將她所有暗戀的火苗撲滅。
可下一句,又將她從絕望的深淵中拽回來。
「但你要知道的是,這只是我的自身感受,不是評判你配不配得上、優不優秀的標準。」
「你很好,成績、性格、樣貌,都挑不出錯處,但這和我需要的是兩回事,人生本就不講邏輯,如果你非要找我要一個答案,那隻能是不喜歡。」
「我也只不過是一個成績比較好的普通人,就這點光芒,還不值得你爲了吸引目光而放棄整個前途。」
裴聿風很少說這麼長的話。
他甚至已經忘記了江清凌的名字是什麼時候和自己並列在一起的。
天作之合、郎才女貌的標籤貼到他們身上。
旁人起鬨聲太大,容易讓人忽略內心的聲音。
這樣的轟轟烈烈,也足以讓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孩誤把般配當成喜歡。
傍晚的風穿過兩人之間。
有滾燙的眼淚一顆一顆地砸落地面。
面前的女孩望着他,嘴脣嚅囁着,久久說不出話。
轉身離開前。
他留下最後一句話:
「江清凌,我希望你能想清楚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
10
裴聿風回來時,我剛好收拾好東西。
他將自己的書包甩到背上,一隻手提起垃圾,另一隻手接過我的小貓書包,垂眼道:「走吧。」
我不放心地叮囑:「你兩隻手離遠點,別把我的書包弄髒了。」
他不置可否地嗤笑了聲,對我的挑剔認知又深了一個程度。
扔完垃圾後,我拎過書包想直接走。
結果卻被他叫住。
「幫你幹了這麼多事,沒有報酬嗎?」
夕陽逆光而來,少年人下頜的線條收得緊,在脖頸掃下一片陰影,此刻正垂着眸子注視着我。
我的臉被夕陽染紅,想了想:「好吧,可以多給你一個抱抱。」
「但是你要先洗手,」我強調,「必須按照七步洗手法洗三遍。」
他倒也願意遷就我的潔癖,轉身就進了衛生間。
這個點的校園裏並不多人。
男廁所裏有兩個男生正在鼓搗着手機竊竊私語。
「看看這腰,這腿,還有這胸,真是又白又大,發育得真好啊。」
「人家養尊處優的大小姐,能不好嗎?就是不知道捏起來什麼感覺。」
潺潺流水流過指縫。
裴聿風盯着鏡子裏的自己想。
他確實沒那麼好心,也沒那麼愛管閒事。
他本身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精緻利己主義者。
直到他直起身,甩幹手。
聽到身後的男生接着道:
「嘿嘿嘿,肯定很軟,下次試着衝上去摸一把。」
「你瘋了吧,她媽是我們學校最大的股東,她哥最近纔拿了年級第一,過過眼癮得了,你要真敢動手,分分鐘被退學。」
兩個人正興奮着。
忽然手機被一截冷白的手腕搶走。
點開第一個視頻。
是樓梯俯拍的角度,溝壑清晰可見。
其他女生還穿着保守內衣時,那隻傲慢而矜貴的小貓已經穿上了漂亮的蕾絲款式。
剛抽芽的嫩黃色,將那片溫軟裹出白皙而飽滿的形狀。
後背的卡扣還是早上他親手扣好的。
再點開剩下幾個。
是裙底偷拍的視角。
「角度找得不錯。」他淡淡評價。
緊接着,廁所裏傳出一聲淒厲的求饒聲。
拳頭接二連三地砸在皮肉上,聽得出是用了十分的狠勁。
我從手機裏抬頭,訝然地看向男廁所。
沒過兩分鐘。
少年人面色冷淡地走出來,校服依舊整齊,只是指骨紅了一片。
我詫異地看他一眼:「你打人了?」
「嗯。」他毫不在意拽過了旁邊的書包。
我愕然道:「想不到你還是個混的。」
他倒也不爲自己辯解。
漫天晚霞在天際鋪開,比我高出半個頭的少年人目光下落掃了一眼我的胸口,而後下落到及膝的裙襬上。
我疑惑地看他一眼:「幹嘛?」
他喉結很輕地滾了下,收回目光,淡淡叮囑道:「以後走樓梯靠裏走。」
「爲什麼?」
「小心有變態。」他倒是毫不在意我安在他身上的這兩個字,反而還拿來提醒我。
我不可置信地回頭:「變態?!你說剛剛廁所裏面的?」
他淡淡地「嗯」了聲。
回家後我當即把這件事告訴了我媽。
不出兩天,告示欄就有了開除學生的公告。
11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
可能是因爲身體抵抗力下降,教室的空調又開得太涼。
在臨近高考那一週,我很不幸地感冒了。
我想在體育課偷個懶。
本以爲江清凌會難爲我一下。
卻不想她直接就同意了。
「知道了,我會和體育老師說。」
我看她的眼神簡直是新奇。
這人難道換殼子了?
以前她的目光總是頻頻往我這邊飄。
可現在好像很少看我了。
這樣的變化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好像是那天傍晚裴聿風幫我打掃完教室後。
我也懶得去細想原因,反正不爲難我就好。
體育課回來後,教室裏的空調又打開了。
我今天穿的是短裙,外套又落在了家裏。
正冷得有點發抖時。
前座的溫言將他的外套借給了我。
班裏男生少,所以即使是這樣一個烈日炎炎的體育課後,也沒有什麼汗臭味。
包括溫言,也是一個格外愛乾淨的男孩子。
連外套都有着沁人心脾的薄荷香。
我得寸進尺地戳了戳他,睜着杏眼可憐道:「那你能不能幫我打個水呀?我還沒有喫藥呢。」
男生臉色微紅,點了點頭:「可以的。」
我正要將我的小貓水杯遞給他。
忽然身後落下一個人影。
一隻修長分明的手越過我的腦袋,握住了水杯。
我怔愣抬頭。
只能看見男生冷淡而利落的下頜線,以及高挺的鼻樑。
我不得不承認,即使是這樣的死亡角度,裴聿風還是好看得有點驚人。
他眼神下落,漆黑的目光定格在我身上的男生外套上。
似乎是覺得極爲礙眼。
他脣線很輕地抿了下,晦暗的眼底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班裏的人紛紛看過來。
畢竟裴聿風是出了名的高冷疏離,哪怕是傳言中的小青梅也不怎麼和他親近。
他不顧周圍八卦的目光,什麼都沒問,就拿着我的小貓水杯出了門。
班裏好像要炸開了。
有女生直接撲到了面前求問。
我覺得自己的腦子也是一團漿糊。
只得把半張紅透的臉埋進外套裏。
否認三連。
不認識,不知道,不清楚。
沒過幾分鐘。
裝滿溫水的水杯就被放到了我的桌上。
正好上課鈴聲響起,可身後的人還沒走。
目光如芒在背。
我不知道他今天發什麼瘋。
只得裝出禮貌的樣子,硬着頭皮道:「同學,你不回去上課嗎?」
雖然教室只是一牆之隔,但是影響很不好啊!
他喉結上下滑動了下,掃了一眼我的前桌。
少年人微冷的聲線在安靜的教室裏格外清晰:
「有什麼事可以找我,用不着麻煩別人。」
所有人都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不遠處的江清凌沉默地攥緊了衣襬,片刻後失力般鬆開。
就這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直接推翻了我前面所有的否認。
完蛋了。
12
我生氣了。
我和裴聿風吵架了。
「你個騙子!明明說好不在外面暴露我們的關係的!要是這件事傳到我哥耳朵裏,他會怎麼想!大家又會怎麼揣測!你個騙子!騙子!」
我氣得睫毛簌簌地抖,滿是慍色的杏眸裏也漫出水光。
說到末尾幾個字,我的聲音不可避免地哽了起來。
他難得有這樣不知所措時刻,沉默地將我拽進了懷裏。
我的眼淚接二連三地往外掉。
落到他的手背,彷彿是燙到了他的心底。
他的睫毛猛然顫了下,長指輕蜷着,一時間不知道從那裏下手去擦。
「我討厭你!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死騙子!死變態!」
我邊掉眼淚邊錘他的胸膛。
他第一次面對這樣束手無策的情況。
只得將我圈在懷裏,笨拙地、一句又一句地安慰了我將近半小時。
「對不起。」他低啞的嗓音有些發澀,「昨天確實是我越界了。」
「是我的問題,在沒有任何身份的情況下,就擅自去幫你接了水。」
「別生氣了,好不好?」
「是我的錯,鳶鳶。」
他認了錯,又給出瞭解決方案,說他心甘情願認領舔狗的頭銜。
很難想象,這樣冷漠刻薄的人也會有這樣耐心和溫柔的時刻。
他還想把自己那天的心路歷程剖析給我聽。
可我不要聽!
我纔不會這樣被哄好!
「是你違約了,我要終止這份協議。」
我推開他的懷抱,眼眶的紅還沒褪去,可目光卻異常堅定。
他眨了下艱澀的眼眶。
脣線緊抿着,原本攬着我的手也好半晌沒落下。
現在最後一次高考模擬考也過了。
我哥也如願以償地拿了好多次的第一。
最後的一週裏。
也不再有會有什麼考試。
現在衆人對裴聿風這位常年位居第二的學霸也有了新的評價——
曇花一現的天才。
而我哥纔是那位實至名歸的天之驕子。
我很滿意這樣的結果,所以甩掉裴聿風的時候也格外利落。
13
儘管我緊急把裴聿風塑造成了我的舔狗,並嚴正聲明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但這些事情多多少少還是傳到了我哥的耳朵裏。
餐桌上,他像是無意問起:「你和最近那個貧困生走得很近?」
我慌亂地否認:「我沒有啊!我根本不認識他!都是大家亂傳的。」
他目光幽幽:「貧困生這麼多,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是哪個?」
我腦子宕機了一瞬。
「就……就那個裴聿風嘛,他之前不是經常和你搶年級第一嘛,」我眼神飄忽,「我就下意識想到他了呀!」
對上他審視的目光,我立刻舉起手指表忠心:「你這麼討厭他!我怎麼會和他關係好呢!但凡看見他,我都要翻白眼的!他最近可討厭了,想追我來着,還幫我接水,我立刻和他撇清關係了,我怎麼可能看得上他呢!」
夏明沉輕嗤了聲:「是你討厭人家吧?」
我下意識反駁:「我哪有?」
「人家第一次拿下年級第一的時候,你那幽怨的眼神幾乎要把光榮榜上那張照片盯出個洞。」
這個我不好反駁。
但是卻琢磨出了他話裏幾分的不對勁:「你不討厭他麼?」
他不解地反問:「我爲什麼要討厭他?」
「他搶走了你好幾次的年級第一呀!」
「成績這東西,本就該是有能者居之。雖然媽總把第一當成必須守住的陣地,可對我來說,那更像是個標杆,」他輕輕攪動碗裏的湯,目光極爲坦蕩,「有人能站在前面,才能讓人看清自己還差在哪裏,這不是壞事。」
我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都被顛覆了,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你不介意自己被搶走了年級第一?」
「高處不勝寒,好不容易有個旗鼓相當的對手,我爲什麼要介意。」說到這,他眯了眯眼,意味深長道,「雖然他後面的考試都在藏拙,但是也能看出實力不凡。」
「什麼意思?」
「他總是會比我低六分或十二分或者十八分,反正都是六的倍數,幾道選擇題的差距,差多差少似乎都取決於他的心情,這說明他很清楚我的水平,並且能實現精準控分。」
我眨眨眼,藏住那點心虛:「這……這麼厲害嗎?」
「嗯,雖然我不清楚他這是什麼意思,但我感覺他應該是要準備來個一鳴驚人吧,」他往常壓抑的眉眼也因爲快要解脫而鬆快起來了,提到高考這兩個字時更是帶了顯而易見的期待,「等到高考就能知道他的真正水平了。」
我乾巴巴地應了個「哦」來附和他。
夏明野忽然話鋒一轉,回到正題:「話說你和他什麼時候關係這麼近的?」
我含含糊糊:「也沒有啊。」
「他喜歡你?」
「怎麼可能。」
「那,你喜歡他?」
「怎麼可能!!」
聽見我瞬間激昂的語調,夏明野眼神瞬間瞭然。
一副「什麼都不用說,哥哥都懂」的表情。
當然話末,他還是忍不住囑咐:「你還是小心點別在媽面前暴露啊,她可不喜歡那種窮小子。」
我惱羞成怒:「我又不喜歡他!」
我哥立刻給我順毛:「好好好,行行行,你不喜歡他。」
14
因爲從我哥口中得知了他對裴聿風的態度。
我覺得我之前想幫我哥搶回年級第一的事就格外可笑。
這算不算是變相幫助了他的競爭對手呢?
躺在牀上一閉眼,就想起來裴聿風那張棱角分明的臉。
各個角度都好看到無可挑剔。
我不否認我當初能答應這樣的事,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爲他的這張臉。
想到自己那天那麼絕情地將他推開。
又有那麼一點愧疚。
其實是可以好好說分開的。
反正高考將近,也不差那麼幾天了。
他當時的眼神好像要碎掉了。
皮膚飢渴症需要每天抱抱來緩解,那沒了我之後,他會不會找其他人呢?
想到這點,我又有些莫名其妙的落寞。
我索性將被子蒙在頭上,強迫自己不要去想了。
心疼男人倒黴一輩子。
心疼男人倒黴一輩子。
心疼男人倒黴一輩子。
我在心底默唸並複誦前輩們的教訓。
忽然手機來了短信。
只有簡單三個字:「接電話。」
那天之後我就將裴聿風的微信和電話號碼統統拉黑了。
此刻看着這個陌生號碼。
我卻隱隱察覺出了對面的身份。
心口忽然砰砰跳起來。
我翻了個身,在黑暗中打字:「不要,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
字裏行間都是彆扭。
過了幾秒。
那邊忽然發來幾句:
「那接視頻。」
「不是一直想看我哭嗎?」
「滿足你。」
「……」
我還在遲疑中,視頻已經打過來了。
黑暗的光線裏。
那張平日裏高高在上的帥臉在屏幕上出現。
泛紅的眼尾顫着,漆黑的瞳孔也無聲地蒙上了一層水光。
他應該剛剛洗完澡,還沒來得及穿衣服。
半溼的頭髮垂在額前,襯得那雙黑瞳越發深沉破碎。
我的眼神落到他髮梢那顆搖搖欲墜的水珠上。
水珠順着鼻樑滴落,滑過脣角,流到性感凸起的喉結,最終沒入腹肌的溝壑中。
腦子裏冷不丁冒出來四個字——
秀色可餐。
我的臉「唰」地紅了個徹底,手忙腳亂地扣上手機:「你、你幹嘛呀?」
少年人的聲線又沉又啞:「不幹嘛,只是想滿足你之前的願望。」
我扣着手指,乾巴巴地「哦」了聲。
雖然之前坐在他身上的時候就知道他有壁壘分明的腹肌,腰腹也緊窄有力。
但是摸到是一回事,現在親眼看到又是一回事。
我感覺自己的耳尖都在發燙。
偏偏那邊的人還在用這樣沙啞撩人的嗓音繼續道:
「前兩天你沒來學校,是怕我纏着你麼?」
「我已經和學校裏其他人說清楚了,是我死皮賴臉想追求你,我們沒有半點關係。」
「我一直都在後悔那天這樣的行爲,我看到你和前桌這麼親密,我只覺得不高興,沒有好好考慮到你的想法。」
「我再次向你道歉,希望你原諒我,雖然這幾天皮膚飢渴症很難受,但是我覺得你遇到了這樣的事情應該會比我更難受。」
「對不起,鳶鳶,是我思慮不周了。」
「鳶鳶,理理我,好不好?」
「求你了,和我說說話,鳶鳶。」
寂靜無人的深夜,我陷在綿軟是枕頭裏。
聽着耳邊一句又一句親暱的「鳶鳶」,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越來越熱的臉頰,以及胸口劇烈的心跳如雨點般砸落。
我羞憤地截住了他的話頭:「好了,你不許再說話了!」
他哄道:「那你把手機拿起來好不好?我想看看你。」
我睫毛輕顫,幾秒的猶豫後地將攝像頭扶正。
黑暗裏,只有手機屏幕透出點微弱的光,映着他半張臉。
溼漉漉的睫毛還掛着淚珠,剛纔泛紅的眼尾已經褪下去些了,只剩下點淡淡的紅。
他小心翼翼Ŧŭ̀ₖ發問:「你哥沒有發現我們的事吧?」
我抿了抿脣瓣:「沒有。」……吧?
我接着小聲道:「我明天會去學校。」
他的眸光輕揚。
我以爲他接下來要問我能不能繼續協議的事。
或者問我能不能安撫下他的皮膚飢渴症。
結果卻只是彎了彎脣角,認真告訴我:「那更要早點休息,睡個好覺。」
「最近學校的氛圍也壓抑,你要是不來也行,跟你哥好好學習。」
我不解道:「你不希望見到我麼?」
「當然希望啊,可是我更希望你能不受影響,順順利利度過高考。」
我當機立斷:「那好吧,高考後見!」
他似乎怔了一瞬,片刻後又漾開脣角:「也行。」
我的心軟了又軟。
在掛電話前,小聲告訴他:「當然了,考前一天我會給你抱抱的。」
他怔怔地看着我,眼底好像又有眼淚要湧出來了。
我看不得這樣的場景,連忙掛斷了電話。
溫柔如水的月色淌在牀角,我注視着天花板遊移的光斑。
脣角忍不住彎了又彎。
我將自己裹在被子裏,愉快地打了兩個滾。
15
高考很快如約而至。
兩個意氣風發、被奉爲「天之驕子」的少年人毫不意外地在考場相遇。
當祛除了所有的限制條件後。
這個意味着青春終結的戰場,纔是他們實力的真正較量。
當他們承載着衆多期盼的目光走到這裏時。
其實已經無所謂誰輸誰贏。
畢竟在高三這段最壓抑最難熬的時光。
一個強勁的對手何嘗不是一種鞭策的動力。
我和我哥抱完,又和裴聿風抱完。
被他們千般叮囑過細節後,轉身正要走進教學樓。
忽然看見他們脣角勾笑,碰了下拳。
一旁記錄高考考情的記者舉起了相機。
將這一幕定格並取名爲:「是朋友也是對手。」
後來,這張照片出現在公衆號上,出現在報紙上。
出現在電視報道里,也出現在這所百年老校高高懸掛的慶賀橫幅上。
那一年號稱最晦澀最難懂的高考,出了兩個實力強勁的天才。
紛紛打破了往年的理科最高分。
成爲大家爭相報道的對象。
我自然是要留在京都的電影學院的。
而裴聿風和我哥,一個往南,一個往北,和我隔着幾千公里。
江清凌也考得不錯,分數也能進入裴聿風那所大學的投檔線。
但是她卻沒有選擇這樣做,而是往西北邊走,選擇了她所熱愛的文物修復類的專業。
或許將來她會在某個瞬間想起。
自己晦澀的青春裏,那份剛冒頭就被掐斷的的暗戀。
但她絕對不會後悔選擇了這樣一條路。
當然。
也不會後悔喜歡上這樣一個人。
畢竟,誰的青春裏沒有這樣一位滿是光芒、讓人矚目的大學霸呢?
這份青澀的感情湮於歲月長河裏。
但那份忠告卻無數次響徹在她的人生中。
「江清凌,想清楚你要的是什麼。」
屬於他們的長夏終將落幕,而新的人生將在眼前緩緩鋪開。
【正文完】
番外·裴聿風視角
臨近高考那陣子。
我和她擁抱的次數好像太過頻繁了。
已經脫離了皮膚飢渴症需要的範疇。
我已經分不清是身體的渴求,還是心底慾望的叫囂。
少女溫軟的軀體就那樣輕蹭着我,輕薄的布料將溫度和剛剛成熟的曲線清晰地傳遞過來。
髮間馥郁的香味安撫着我每一個躁動的毛孔。
肌膚相貼的熨帖感,讓我冰冷的聲線都融了半分。
一聲滿足的喟嘆混着低語:「……好乖。」
是的,再冷峻的人,看着懷裏精心培養的小朋友,都會忍不住想誇誇她。
而她總是會臉紅,將臉埋進我的頸窩裏,不讓我看。
嘴裏還要小聲罵我:「變態。」
我喜歡看她羞澀又生動的樣子。
她罵得對。
我很輕地牽了下脣。
我就是這樣一個卑鄙無恥的變態。
我渴望能擁有她更多,希望佔據她內心的全部。
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貪婪。
心底的慾念悄無聲息地增長。
第一次的展露是在幫她值日時。
她說,自己因爲和前桌上課講話被罰了。
我捕捉到前桌這兩個字,和那張白淨的臉對上號。
我的心底忽然冒出一些很微妙的情緒。
爲什麼要冒着上課被記名的風險和他聊天呢?
在聊什麼呢?
很有趣嗎?
話題很吸引她嗎?
有必要嗎?
我發覺自己有些控制不住內心發散的想法了。
但核心只指向一個——
我不喜歡她和別人太過親近。
江清凌問我爲什麼選擇了她。
我覺得這似乎不是一個需要解釋的事。
換句話說,被她吸引,並喜歡上她,並不是一個需要理由的事。
江清凌也嘗試過很多次想觸碰我。
她說她可以提供幫助,希望我好受些。
但我對她的提議毫無波瀾。
皮膚飢渴帶來的不適確實存在。
但我並不認爲利用自己的病症去接近她是合理的。
佔人便宜,未免太下作。
但這並非完全出於道德考量,而是單純覺得麻煩且無意義——
她的存在無法勾起我任何情緒波動,包括緩解不適的需求。
但,夏明鳶不一樣。
偶爾炸毛時的口是心非,被戳中痛處時的惱羞Ṫṻ₊成怒。
都讓我覺得有趣。
我想,喜歡真的是一種奇怪的東西。
就好比第一次站在她的旁邊,聞到她髮間馥郁的香味,我的喉結就不自覺滾了下。
我的身體,我的心理,都在接納她。
所以我拋棄了道德。
不再是抗拒,也不再是無動於衷,而是想完完全全擁有她,佔據她。
這無關身份背景以及世俗眼光。
而是我內心最真實的渴望。
因爲喜歡,所以想把她劃入自己的領域,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尤其是,她那個前桌。
當我從窗外走過,看見那件寬大的男生外套蓋在她的身上時。
我感覺自己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
心口的酸澀脹痛,讓人難以忽視。
好礙眼。
我知道自己應該裝陌生人。
我知道自己不該走進去。
但是幾步之隔。
但是如此明顯。
好礙眼。
那股躁鬱和不滿幾乎要從我的胸腔裏溢出來。
而她還在讓他幫忙接水。
用着最可憐的、撒嬌樣的表情。
好礙眼。
我已經不想聽我的理智在說什麼了。
我的腿已經不聽話地走了進去。
半路截走了那個小貓水杯。
然後裝滿水。
又送了回去。
但是顯然,我做錯了。
吵架後,我把這件事覆盤了無數遍。
我覺得自己當時要是理智一點,穩重一點,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但是胸腔裏的喧囂告訴我。
喜歡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控制的事。
那份煩悶不是假的。
因爲醋意而導致的衝動也並不可控制。
我只能笨拙地學着道歉。
希望能得到她的原諒。
我爲此否定了自己之前所有理所當然的想法。
我離不開她。
我需要她。
我喜歡她。
我會因爲她落淚的瞬間而不知所措。
我會千方百計想討好她。
兩所相隔千里的學校。
一張又一張的車票,連接起了這份搖搖欲墜的的感情。
我經常因爲難捱的想念奔赴她的城市。
一年又一年。
在她畢業的那一年。
寂靜無人的深夜裏。
當眼前那隻嬌氣的小貓於汗涔涔的痛楚中,含着淚,顫顫巍巍地要親親安慰時。
我幾乎沒有思考,就鉗住了她的下巴,俯身含吮住了她的脣瓣。
從擁抱,接吻,到徹底的佔有。
我慶幸自己到底是沒有失去她。
十八歲夕陽漫天的傍晚裏。
我帶着一個誘人的條件站在她的面前,賭她會上鉤。
可迷霧撥開後。
才發現,她纔是那個垂釣者。
我癡迷於她。
我願意忠誠於她。
我心甘情願咬上了她的鉤,餘生都不願意鬆口。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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