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魂後,我的道侶他有了新歡

我死後,在陰司強娶回來的道侶去了人間。
百年後我一縷魂魄回魂。
發現他在人間不僅有了愛人,還在勾搭小男孩。
於是我在他招魂的時候猛地跳出來扇了他一巴掌。
然後我就看到他抬起頭,漆黑雙目如枯井耀月熠熠生輝。
「你、你怎麼了?」嬌弱的小男孩戰戰兢兢。
他嘴角勾起一絲笑:「沒事,吾妻歸矣。」

-1-
我已經死了上百年了。
百年間魂魄安然睡在陰司忘憂泉。
三五日間神魂清醒一瞬,能見新的六道魂魄從我身旁遊走遁入輪迴,匆匆不回頭。
見生老病死一世又一世。
覺得疲累得緊,於是打個哈欠繼續睡。
我是怎麼驚醒的呢?
是月蠻那個憨貨,百年不下陰司,一下來就立在忘憂河畔扯着他的大嗓門大聲喊:
「歸堯,你道侶有新歡啦!」
他爺爺的,他怕我聽不見,把元神都叫了出來幫他擴音。
地動山搖罡風四起。
現在整個陰司都知道歸六鬼君被綠了。
小爺我曾是陰司最高鬼格的鬼君。
老子不要面子的嗎?
老子身死道消,爲陰司衆鬼換來的一分成神機會,就是讓他上了天界然後下來跟個大喇叭一樣嚼我和祁宋的八卦嗎?
當然,我真的會被氣醒,這就是後話了。
忘憂泉水攪動,巨大的陰風颳起,我以凌厲之勢朝月蠻衝過來。
然後一腳踩上了他的腦袋。
藉着這股力衝到了上界。

-2-
我只用了三日就找到了祁宋。
我神魂雖然沉睡,可百年間總能聽到塵世囈語。
所以對着凡間也不陌生。
而找到祁宋也不是因爲我法力恢復了多少,大約是百年間依舊不能戒掉對祁宋的色心。
以至於,我只是在人間上空匆匆掃了一圈。
就看到了一片灰濛濛的世界中,祁宋周圍Ŧŭ̀₅深沉的黑色和一抹紅痕。
祁宋是陰司萬萬年間最厲害的黑獄。
生在厄水之中,身負百萬罪孽而醒。
生來就是鬼君,掌世間恩孽獎罰。
起初我看上的並不是祁宋這個人。
是他的出身和他一身耀目的裝備。
「所以爲什麼同是鬼君,你我能打能殺,最後修爲和鬼格卻比不過一個做文職的?」
我嫌棄地看了看我和月蠻身上破爛的衣服。
第一百零八次對他抱怨。
我和月蠻生在窮荒之境,那裏萬萬年只出妖獸。
只有我和月蠻,是野蠻生長出來的鬼君。
陰司封鬼君,原先不封窮荒之鬼。
於是鬼君榜出來一次,我掀一次閻君的宮殿。
世上本沒有窮荒出身的鬼君,掀的宮殿多了,自然就有了。
閻君最狼狽的一次正在沐浴,一聲巨響之後,我在一片廢墟中和他面面相覷。
宮殿只剩下一個浴桶了。
我連個屏風都沒給他留。
閻君差點氣得光着身子和我拼命。
是月蠻覺得他站起來太有傷風化,死活把他按下去了。
那閻君氣狠了,一巴掌扇在月蠻頭上:
「你少賣乖,他哪次發瘋你沒暗中支持過?」
月蠻原身是天狗,被打一下還挺開心,齜着牙樂。
閻君把我和月蠻封爲鬼君的時候,好歹身上還有件袍子。
他太清楚了,再不這麼做,下次他真的就光着了。
我和月蠻順利成了鬼君。
那時候我才清楚,原來成不成鬼君和窮不窮根本沒關係。
我們成了鬼君也窮得叮噹響。
我們甚至沒有俸祿。
閻君咬牙切齒地說我砸他宮殿的錢,還八千年都還不完,還想要俸祿。
「我給你個棒槌你要不要?」
一貧如洗的我,每天破衣爛衫,所以對生下來就身上一堆掛件的黑獄鬼君饞得要死。
「我聽說那個鬼君愛穿黑衣,墨染的鮫絲上繡着金線,走起路來襯得整個人仙氣飄飄。又聽說他生來身上就有一十二件法器,全部可以化作配飾掛在身上,據說風雅得要命。」
我靠着那支黑魆魆的長槍跟月蠻抱怨。
月蠻在啃骨頭。
「我看過生死簿,咱們這種情況,在人間那就是苦出身起來的官和人家天生地養的世家貴公子的區別。
「你要是實在喜歡,你去搶唄!」
我拎着長槍就去了。
月蠻嚇得骨頭都不要了去找閻君ƭũ₀,生怕我和祁宋打起來,陰司都垮了。
後來沒打起來。
月蠻第二天早晨找到我的時候,我臉上有些紅。
「他用法器把你扣了一晚上?他有沒有傷害你?」
我有些心虛地別開了頭。
「那倒沒有,黑獄鬼君還是相當剋制自身的,他一晚上翻身都沒翻兩次。」
月蠻狐疑地上下看了看我。
「那你爲何什麼也沒搶到?」
我摸了摸鼻子:「我看上他別的東西了。」
「什麼?」
我自然不能告訴他。
我最初只是看上了祁宋生下來就在鬼君中行四的地位和他的裝備以及漂亮衣服。
後來嘛,見到了他這個人,就覺得,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啊!
這個人,纔好看嘛!
祁宋生了一張世間少見的俊臉,周身黑霧濃稠的鬼君,臉卻白皙俊朗,五官凌厲,氣質張揚。
只可惜時時一副厭世的神情,俊臉上一點表情也無。
不過黑獄鬼君,自然是應當厭世的。
如今這樣好看的這個人,正在夜風中站在頂樓,黑色兜帽遮住他大半張臉。
沉寂黝黑的眼眸盯着無邊夜空。
——懷裏還抱着一個漂亮的小男孩。

-3-
我立刻就想上去抽月蠻一巴掌。
好歹是同他上過姻緣簿,行過洞房的道侶。
我覺得我完全是有這個立場的。
再說了,當年,雖是我強娶,他也沒有抵死反抗不是!
不然以他的修爲,真跟我死磕,我還能在榻上被他壓得一點翻身的餘地也沒有?
無奈我如今只有一絲殘魂,腳在虛空中踢了無數次,都沒有碰到他的腦袋。
黑夜無風,他的兜帽卻晃了一下。
我看到祁宋詫異地朝我這個方向看過來。
這一瞬間,我看清了我在那團深沉的黑色中看到的紅絲是什麼了。
祁宋的臉上,有一道鮮明豔麗的紅痕,自太陽穴起,小蛇一般蜿蜒到耳邊。
像一道傷疤,更像是一根紅繩。
我的手開始微微打顫——是當年在陰司迷霧中殺妖的時候,我藉着大霧看不清路,強行綁在他手腕上的那道紅繩。
——這紅繩,是我的本命法器。

-4-
彼時我和月蠻剛剛從蠻荒中清醒,第一眼見到的是我師父——慎碭神君。
他將我和月蠻拉起來,教我們化形。
「沒想到,變數竟然生於窮荒之地。」
老頭說了幾句莫名其妙的話,然後送給了我和月蠻一人一件法器。
我的是一根紅繩,月蠻的是個鈴鐺。
我死皮賴臉追祁宋的那些年,曾經看人間話本中說,凡間男女相悅都是月老牽紅繩將二人綁在一起。
月老不下陰司。
沒有人理衆鬼的情緣,所以我決心自己給我和祁宋牽線。
「那妖孽狡猾,這漫天大霧當心傷了自己人……」我嬉皮笑臉地把紅繩拴到祁宋的手腕上。
彼時我們剛剛認識不久,我對他十分熟,他對我兩分熟。
我記得當時祁宋十分抗拒。
「拴上繩子,歸六鬼君拿我當你的狗?」
我正要解釋,就見月蠻憨笑着把手腕伸過來。
「我呢,我的呢?」
我推開他的手臂,「你有鈴鐺就行了。」
月蠻從來不會真的和旁人惱,只是嬉笑着說:
「他不要給我,這可是師父送的法器,歸堯,你想要狗你找我啊,我本來就是天狗啊!」
月蠻伸手要去解祁宋手腕上的繩子,卻被祁宋冷着臉避開了。
「摘不下來了。」
彼時我只覺得祁宋長得好,他胡說八道我也願意順着他。
如今再看,他竟還帶着這根繩子,還煉化到了身體裏?
祁宋還死死地盯着我的方向,我有些心虛,他能看到我了?
這怎麼可能,我生在窮荒之地,死後大部分魂魄會重歸窮荒,所以也只有同樣在窮荒出生的鬼妖才能看到我。
許是那雙眼睛中露出的動情神色,和我記憶中我們行那事的時候祁宋眼中的神色太像了。
讓我恍惚覺得,他是在想我。
百年不見了啊,夫君。
我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他的臉。
就聽到他懷裏的小男孩嚶嚀了一聲:
「哥哥,頂樓好高啊!我怕得很,你快抱緊我。」
……
這小綠茶怎麼不掉下去摔到陰司裏呢?
祁宋拉了拉兜帽,箍緊了那個漂亮男孩。
「走吧。」
二人踏着虛空飛走了。
那小綠茶突然回過頭來,對着我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
像是挑釁一般地笑了,然後手往下一搭,露出腕上的一截鐲子。
我胸中怒火騰地燒了起來,跟着他們就飛了出去。
祁宋生來身上就有一堆法器,天生的東西,會隨着主人的心意隨意變化。
這原先是祁宋的功德鼎,用來計量六界衆生的功德。
後來被他煉化成一隻玉環掛在腰上,如今已經不興在腰上掛配飾了,他又煉化成了一隻耳釘掛在耳朵上。
如今,竟然又化成一隻鐲子送給了這個男孩?
我氣得原地崩老高!
這狗東西真的有新歡了。

-5-
二人在一家高級酒店頂樓套房落了腳。
祁宋甚至沒有訂房,一下車,就立刻有工作人員迎了上來。
「鬼君,還是去您的套房?」
我一怔,識出這人是陰司的鬼差。
祁宋竟然堂而皇之地把陰司那一套搬到了人間。
倒也對,當年我身死道消,給陰司衆鬼抬了身份,祁宋又是天生地養的鬼君,如今他想做點什麼,只要不弄出太多殺孽,天界大約也不會管他。
手下那人福至心靈,對他殷勤說:「給小少爺的洗澡水已經放好了。」
祁宋點了點頭。
我冷笑兩聲,狗男人。
我在電梯處和他們走散了。
百年未醒,我到底是第一遭來人間。
我只看着他們在電梯裏站定了,於是我也立住了。
沒想到我忘了我是魂,根本沒有實體,於是電梯帶着他們上去了。
我還留在原地。
不,留在電梯井裏。

-6-
我正納悶,就看到電梯廂猛地朝我壓了下來。
我周身升騰起鬼氣,猛地迎了上去,想同電梯同歸於盡。
然後我又衝了出去,這次還衝出了樓。
等我徹底接受我已經是個魂魄的事實後,我沿着窗子一間一間地找祁宋的套房。
終於在半小時後找到了。
我穿過玻璃,就看到祁宋正坐在沙發上。
他如今依舊喜歡黑色,只不過早些年在陰司是墨染黑袍,如今是修身得體的黑色西裝。
只不過無論是哪種黑色,伴着他凌厲的氣勢,都壓得人得緊。
起初我只當祁宋真是個做文職的。
他日日守在殿宇裏,只有極善或者極惡的鬼魂纔可以走到他面前。
他靜坐在案几後面,兜帽遮臉。
團團黑霧中看不清真身。
誰都說那是六界第一無情冷冽的鬼君。
他見過最沉重的惡,和最純淨的善,所以再讓我們瞠目結舌、心緒翻湧的罪孽功恩,於他而言,不過是司空見慣。
他日見上百鬼魂,頭都不用抬。
功德簿攤開來,是善是惡,一筆勾就。
有極惡的鬼咬牙切齒,兇狠凌厲地要去撕咬他,有極善的鬼,渾身冒着金光想要渡他。
無論是誰,靠近他半分,都會化爲齏粉,煙消雲散。
我管你前世功過幾何,欲拉黑獄鬼君下鬼臺,自取滅亡。
月蠻曾經幾次勸我:「兄弟,色字頭上一把刀啊。」
我相當不屑:「你知不知道我等修行之人,面對色魔決不可退縮,要迎難而上,拿下鬼君、不,拿下色魔。」
月蠻瞠目結舌:「歸堯,你是怎麼做到色得這麼理直氣壯的呢?」
我攤攤手,這是天賦。
閒來無事,我偷摸攀上他殿內的房梁,幾乎住在了他的宮殿裏。
對鬼魂而言,黑獄鬼君天生就有吸引力,所以就算是知道會死,想要靠近他的人都不計其數。
我幫他砍了不少不怕死的鬼。
後來覺得麻煩,索性一杆長槍立在他案前,長槍斜着扎到地上,入地三寸有餘,上面的殺意絲絲曼曼卻又無孔不入。
無人不怕歸六鬼君。
窮荒之地出來的鬼君,殺人像切菜。
長槍這樣立了三年,祁宋依舊視我如無物,有一日我有事空了幾日沒去祁宋宮殿。
再偷摸去,剛攀到樑上,就見他抬起頭來,黑霧散開,露出他的臉來。
「沒事就下來,你的殺氣太重,壓得我不舒服。」
那是祁宋和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喜不自勝,忙不迭地下來。
「祁宋,你不必怕那些纏人的鬼,我來護着你。」
我試探着靠近他,他周身再次升騰起黑霧來。
我見過無數靠近他的鬼因爲這黑霧灰飛煙滅,蹙了蹙眉,依舊迎着黑霧走到他身邊坐下。
「咱們是朋友了吧,我是歸堯。」
祁宋擰着眉看着我靠近他,周身的黑霧盡數散了去。

-7-
陰司傳開了,黑獄鬼君果然霸道,出世不過十幾年,就讓同樣身爲鬼君的歸六鬼君給他當守衛。
我有些抓耳撓腮,連忙對祁宋解釋:「你別聽他們胡說,這些不是我傳出去的,我從未覺得你跋扈過。」
祁宋看都未看我一眼,依舊專心勾着功德簿。
「我傳的。」他說。
我睜大了雙眼:「你、你傳這話做什麼?」
祁宋看了我一眼,淡然道:「閻君誇我做得好,給了我不少功德,轉送給你,要不要?」
陰司功德既爲財物,我瞬間兩眼發光。
「要,自然要的。」
「那就坐在這繼續給我當守衛吧。」
彼時我只覺得他一個文職,就是被鬼騷擾煩了,才搬出我這尊殺神來鎮殿。
直到百年前我死那會兒。
當時天界和陰司大戰,被我和閻君一起誑到天門去的祁宋發現自己被騙了。
黑獄鬼君伴着漫天黑霧衝到了我面前。
不知是否太過憤怒,那團黑霧濃稠凌厲,隱隱伴着業火焚燒,所過之處,恨不能把天地都劃出血痕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祁宋出手。
我看到他帶着焚天般的憤怒朝我衝過來。
原來我夫君,不是個柔弱不能自理的文職啊!
那是我死前最後一個念頭。

-8-
如今大約是不必再僞裝了。
所以坐在沙發上的祁宋絲毫沒有收起自己的氣勢。
我正要過去,就看到那個漂亮男孩穿着浴袍從浴室出來,赤腳踩在地上,留下道道水痕。
我看見他走到沙發上,勾上了祁宋的脖子,湊到他耳邊。
「鬼君大人,想好你要從我這要什麼了嗎?我什麼都可以哦。」
我抱着胳膊,心裏盤算着我是現在直接魂飛魄散,免得被氣成厲鬼。
還是用盡全力在祁宋行那事的時候突然出來嚇他一跳,讓他這輩子都不能人道。
誰知祁宋扭過頭來,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薄脣一張一合,沒什麼表情地說:「老實點,我夫人找我了。」
我差點就以爲他真的看到我了。
誰知下一秒,我就見他拿起我前面小桌子上的手機。
上面叮叮噹噹攢了不少消息。
祁宋打開手機,我跟着湊了過去。
對話框那頭沒有備註,只能看見頭像是一株高大開花的桃花樹。
瞧着背景倒像是窮荒之地,但是大約只是像而已,窮荒之地長不出樹來,更別說開這一樹的花。
那邊陸陸續續一直有消息發過來。
【幾點回來?
【你快點回來看看,魚又被我養死了
【祁宋你死哪兒去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有新鬼了?】
……
我詫異地看向祁宋,卻見他極溫柔地回了幾句話。
【有事,今晚不能歸,先睡不要等我。
【泡澡時間不要太久,香薰蠟燭只是好聞,不能喫。
【明日讓人給你送小籠包】
我冷笑兩聲,好極了,看來,他不僅在外面養了這個小男孩,家裏還留了一個道侶。
一個桃花妖?
我咬牙切齒,祁宋,你真是長本事了。
那小男孩被他推開後不甘地咬着牙,我們看到祁宋站起來去其他房間打電話去了。
走的時候還設了結界,這下我和這個小男孩ťů₄都離不開這間房子了。
等了半天不見人回來,那小男孩終於忍不住對我說:
「你別想了。」
我抬頭看他:「你說什麼?」

-9-
男孩站起來,理了理自己的浴袍。
「我一個活生生的人都沒勾上他,你一個看得見摸不着的鬼魂能做什麼。」
我立在一側開始思考他的話。
他白了我一眼自己往牀上爬,撲倒在枕頭上。
我看了他一眼,覺得有些怪異,再細看,就看到他的浴袍,從腰下開始,一直到小腿,被一條看不見的東西頂了起來。
那東西細細長長,偶爾還會扭一下。
是活物,像——一條尾巴。
「喂,」他爬起來,對我露出一個妖嬈的笑容來,「我看你長得也不錯,雖是鬼,但是瞧着修爲不低,不如和我試試怎麼樣?我可以和鬼接觸。」
我嗤笑一聲:「你和我?」
他爬到牀尾。
額上有兩道看不明顯的金紋若隱若現。
他抬頭看着我,蠱惑般地說:「從來沒有人能拒絕我呢,他們都喜歡我喜歡得不得了。」
我上前兩步,捏着他的臉上下打量。
「你是讒?」
窮荒曾有妖,少年身,額上有金紋,有尾隱不可視,可蠱惑人心,實現衆人所願,謂之曰讒。
怪不得他走過的路上,會拖出一道水痕來。
怪不得祁宋會把功德鼎給他,原來是爲了鎮他的妖氣。
祁宋換口味了?
兩個新人都是妖?
我把讒推開,抱着胳膊站在牀邊,祁宋的電話還沒打完。
他是找了個什麼道侶,粘成這樣?
想當初和我成婚,雖說在牀上兇得不行,下了牀就冷着臉。
只有我和他鬧狠了,他會抬起手來敲我頭:「歸堯,安分點。」
冷麪鬼君如今確實下鬼臺了。
爲的卻不是我。
我突然像泄了一口氣一樣。
算了,我還能怎麼樣呢?我已經死了很久了,他如今,看都看不見我。
我正傷懷着,就看見讒已經在牀上開始打滾了。
「你幹嘛?」
讒氣得咬被子捶牀。
「我今天勾了兩個人都沒有成功,我已經弱成這樣了嗎?你們讓我怎麼回窮荒?怎麼去見我的朋友們,會被笑話死的。」
我抬手按住了他。
他抬眼看我,逐漸安分了起來。
「行了,你生來也不是爲了魅惑人的,我同祁宋都是鬼君,不是普通妖物,對你沒有凡心很正常。」
他卻突然按住我的心口:「放屁,我一眼就看出來你纔不是那種清心寡慾的人,你就是沒看上我。」
我有些心虛地挑了挑眉。
乾笑兩聲:「這倒也沒錯。」
讒跳到我後背上撕我的頭髮:「爲什麼!爲什麼!你憑什麼看不上我?」
我把他拉下來。
目光沉沉。
爲什麼,因爲年少時期,遇到過太驚豔的鬼君。
所以後來看誰都一顆心寡淡如水。

-10-
「是因爲祁宋?」
讒不滿地朝我哼了一聲。
「別想了,他第一喜歡的是他那個夫人,第二是我,你,根本排不上。」
我心知他說的是真的,卻還是笑着問:「爲何這麼說?」
「誰不知道他喜歡他夫人?他們一塊居於人間,不知道恩愛成什麼樣子。他夫人開智晚,不懂人間雜事,是他一事一物親自教的。陰司如今沒有閻君,祁宋就等於是陰司的一把手,但是他爲了他夫人,就是不肯下陰司。
「你聽說過他出生就攜一十二件法器了吧!這些都能被他煉化成飾物,除了他隨身帶着功德鼎以外,剩下據說掛了他夫人一身。」
讒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說:「本命法器都可以隨便送人,這樣偏私,這還說明不了問題嗎?」
他說一個字,我的心就沉一分。
沒有問題,有什麼問題。
舊人的魂,哪比得上新人的笑。
所以他百年間都不曾下陰司看我,也說得過去對吧!
我想起我同他成婚,不過是在除妖的時候入了幻境。
他中了些魅術,我本來有的是辦法幫他解術。
我偏不,我偏要睡他。
他和我對峙了半個時辰,咬牙切齒地走過來,赫然拉起來我開始拜天地。
我當時還笑他竟是個古板的人,行周公之禮還要先過明路。
後面他喘着粗氣咬到我鎖骨上時,我就笑不出來了。
那天紅線把我們兩個的頭髮都纏到了一起。
我以爲這就算是結髮之盟了。
可是出了幻境,他不攔我去他宮殿找他,也主動同我歡好。
卻不肯讓我對外宣佈我們的關係。
起初我體諒他是天生鬼君,冷心冷情是應該的。
可是時日久了,我也會這樣想——大約是捂不熱鬼臺上的這尊雕像了。
姻緣簿是我自己寫上去的。
我們廝混了一二百年,我終於心灰意冷,正巧師父問我想不想上天界。
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後來在天界和師父待了兩百年,趁着月老不注意,跑到了姻緣殿,偷偷在姻緣簿上寫上了我們的名字。
我當然知道這不對,但是師父說,存在即合理。
我能寫上,那就證明這事沒錯。
我一直這麼安慰我自己,直到今日。
原來愛與不愛這麼明顯。
彼時幻境中草草拜天地他都不願意承認,如今超脫六界之外的黑獄鬼君在人間大婚了。
何其諷刺。

-11-
我身後赫然升起了騰騰殺氣,對着窗戶一步一步走過去。
讒嚇得一個鯉魚打挺翻了起來:「你做什麼?」
「老子要幹碎這個結界,然後回忘憂泉睡覺!」
我猛地衝了過去,然後騰的一聲暈倒在地。
大意了,忘了法術大不如前了。
再醒來,我就飄在一間血腥氣味濃重的公寓裏。
公寓不大,佈置得卻溫馨,裏面的東西都是成對的。
像是一對情侶的愛巢。
整個公寓裝修都很簡單,唯獨有個寬敞的浴缸,收拾得乾淨,裝飾得雅緻。
如果不是此刻裏面正躺着一個浸泡在血水裏的男人,這裏當是這個房間最別緻的一處。
那個男人此時正被一個小他一圈的少年摟着。
那少年不斷地愛撫着這個男人,情真意切,低低絮語亦都是不肯離棄的情話。
唯一不妥的是,他剛纔劃開了這個男人的手腕,同時將他的手放在了浴缸的溫水裏。
那個男人另一隻手在昏迷中亦緊緊握着這個少年。
是怨侶?
恨成這樣亦要相愛?
我抱着胳膊,不知道爲何突然出現在這種地方。
就聽到有陰差對祁宋說:
「鬼君,這是讒幫助實現願望的第二個人,同第一人一樣,用了詭術,第一人求父母長生不老,可那人父母現在還在醫院的 ICU,生不得生死不得死。所以,沒有什麼助人實現心願,不過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殘害人類。」
我同祁宋一起看向此刻正蹲在角落裏抱着腦袋的讒。
他被祁宋巨大的威壓壓得跪倒在地。
臉蹭在地面上,劃出血痕來。
「不怪我,他說他要一個永遠鍾情的伴侶,我幫他實現心願了。」
祁宋帶着陰差下去了。
讒解了禁制,脫力趴在地上。
我蹲在讒身邊,笑着對他說:「原來你就是這麼幫人實現願望的?不離不棄的情侶,愛到要殺了你的那種……」
「病嬌。」
「對,病嬌,你挺會啊!」
讒白了我一眼,陰狠狠地笑,四周竟有怨氣溢出。
「是他們要求我的,又不是我上趕着找他們,這些願望,我都實現了啊!而你,你好不好奇,黑獄鬼君找到,是爲了求什麼呢?」
他朝我笑着露出森森的牙齒。
「是求你復活,還是求他同他夫人百年好合?」
我立起來,一腳踩到他臉上:「小東西,若非是你出生在窮荒之地,我念着ẗū́ₖ一兩分同源之情,現在早就殺了你。」
他反而更加乖戾:
「你殺了我啊,你當我願意在這人間苟活着?可惜,是祁宋捨不得,我本來早就被鬼差抓了,是他三番五次地救下我,還用陰司的忘憂泉給我濯身,讓我洗去怨氣,你再厲害,你愛的人也不愛你了啊!」
我咬緊了牙就要下手,門開了。
陰差進來,看到讒臉朝下的姿勢,怪異地四處打量了一下,一無所獲,然後對讒說:
「鬼君叫你。」
我鬆開了腳。

-12-
他們這次是開了車。
讒被我嚇到了,也不敢靠近祁宋,乖乖地縮在角落裏。
我盤腿坐在車頂,聽着祁宋偶爾跟手機那頭對話。
同樣的溫聲細語。
我抱着胳膊,看着川流不息的汽車。
覺得沒意思極了。
或許,這是天道告訴我,我該入輪迴了。
只是在入輪迴之前,必定還要在祁宋這個狗男人身上出口氣。
他若記得我愛我自然最好,若不記得,不如讓他惱我恨我。
我是歸堯,性子乖張刁蠻,從未變過。
如此想着,心裏倒多了幾分痛快。
我翻身回到了虛空。
衝着陰司猛紮了下去。
速度太快,以至於完全沒聽到讒小聲對祁宋說了一句:
「他走了。」
祁宋放下手機,黑眸深沉,四周黑霧慢慢騰起,隔開了四周的人,將他的臉收在其中,他又恢復了那個冷心無情的鬼君模樣。
我在陰司遇到了月蠻。
那個憨貨自己睡在了閻君殿。
我去閻君庫裏翻東西,他被我吵醒,迷迷瞪瞪地走過來。
「你又找什麼?好不容易回來了,怎麼不去找祁宋?」
我翻出箴言符,捏在手上,又從閻君的桌子上拿起硃筆,在上面寫了幾個字。
「我不回來了,月蠻,你日後好好做你的神仙吧,小爺幹完這一票就輪迴去了。」
月蠻的一雙狗眼瞪得老大。
「歸堯!你可別,你聽我說,你要是不回來,祁宋他……」
我狐疑地看着他:「祁宋什麼?」
月蠻撓撓頭,閉上了嘴:「回來了就別走了,這一百年,我挺想你的歸堯。」
「想我?閻君知道你想我嗎?」
月蠻臉色泛紅地閉上了嘴。
「歸堯,你還是再想想,或者,咱們去窮荒走走,你不知道,窮荒現在變了模樣,種上樹了,你之前不是最喜歡人間四月的桃花嗎?咱們也去瞧瞧——」
我冷笑一聲:「我可不是去找桃花去了。」
我再次衝到了人間。
這次好找,祁宋和讒,就在我第一次見到他們的那個頂樓。
讒有些畏懼不安,仍舊茶裏茶氣地抱着祁宋的胳膊。
ṱüⁱ「你真能給我找到秦齊?他都死了幾百年了。我認識他那會兒,我還是個靈獸呢!他沒輪迴嗎?我不信,他一定是走了。」
讒走來走去絮絮叨叨:「他就是個騙子。當初窮荒再也生不出妖鬼來,我就自己到了人間,正巧遇到了他,他把我撿回家,說什麼最喜歡我一定會陪我,可是他先死了,突然就死了。」
讒的眼眶慢慢泛紅了:「死都不告訴我一聲,我那會剛開靈智懂什麼啊!以爲他只是換了個地方睡覺,還生氣他爲什麼睡覺不肯帶我,在他墳前守了整整一百年。」
我一怔,看不出來,讒竟然有這段故事。
我抬眼看了一眼祁宋。
他當真不同了,往常在陰司判鬼前塵,從不問這些因由,筆一揮萬事勾就。
如今倒是寵着讒,做錯了事情也不罰他,以至於,聽了他的前塵,還願意爲他招來故人。
讒晃了晃祁宋的胳膊。
「稍等。」
祁宋突然喚了一個陰差來。
那陰差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鬼君還有什麼吩咐?」
我也看着祁宋。
這張臉依舊這樣好看,只是如今看向的人,再不是我了。
我看到祁宋依舊端着那張無情無慾的臉,一本正經地對着陰差:
「前次歡好,我在榻上魯莽,傷了夫人,你去同他說,今夜,我會好好同他賠罪。」
那陰差一副要死的神情。
大白天的,不是,大晚上的,這位鬼君在大放什麼孟浪之詞?
連讒都不動聲色地用同情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我磨着牙,好,很好。
祁宋的掌心舉起陰火。
嘴中開始念起了召喚咒。
鬼君招魂,六界陰魂必要奉召。
我從陰火中鑽了出來,虛空中剛露了個頭,就一巴掌扇在祁宋的臉上。
然後,我手上的箴言符緊緊地粘在了他有紅痕的一側臉,符紙上的「渣男」兩個字入肉生根,便如兩朵蓮花開在了祁宋臉上。
紅痕伴着紅字,就算是祁宋,不到三個月,也絕不要想讓這兩個字蛻掉。
我大鬆了一口氣,心中暢快無比,正欲轉身就跑,突然被一道金光迷了眼。
祁宋抓着我的手,就這樣貼在他臉頰上。
一動也不動。
罡風四起,巨大的陣法從腳下升起,金光耀得我眼睛都睜不開。
我幾乎立刻就明白了,我上當了。
我看到陣眼之中的祁宋,就這麼抓着我的手,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眸光閃動,劃過一絲不知是喜是悲的情愫。
他對我笑:「歸堯,好久不見。」
然後下一秒,我就將他一腳踢翻在地。
讒抱着胳膊尖叫,他和陰差修爲太低,如今看不見陣內我正在和祁宋廝鬥。
只覺得頭頂上有幾股似乎毀天滅地的力量在躥來躥去。
「怎麼了?怎麼了?」
金光關閉之前,我聽到祁宋說:「沒事,吾妻歸矣。」
然後,我看到陰火中走出一個身着長衫的男子,他疑惑地看着四周,試探性地叫了一聲:「讒?」
我幾乎冷笑出聲,到底是祁宋啊!
他在拉着我入陣的同時,竟然有本事依舊把秦齊招來了。
再然後,我就被祁宋拉着到了他在人間的鬼君府。
後面的事情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了,我只記得他雙手禁錮着我,死死地把我摁在牀上。
脣齒相交,咬出鮮血來。
我從未見祁宋這樣,失控得像是墮了魔。
他動情也好,動手也好,整個人都像是一團控制不住的火焰。
黑霧騰騰而起,像是在我身上畫了一座牢。
我不記得他說什麼了,記憶中他憤怒的臉,憐愛的臉,笑着的臉重疊在一起。
好似大夢一場。
我同他從未分離。

-13-
我是第二日一早跑的。
到了閻君府,Ŧûⁿ整個人累得一根手指頭也不想動。
祁宋到底瘋成什麼樣,我如今只是一個鬼魂,差點被他壓着弄得魂飛魄散。
我用法術將月蠻拽了起來。
「大狗,我身上的陣是怎麼回事?」
我又不傻,就算是祁宋刻意同我顛鸞倒鳳了一晚上,我身上在昨夜被下了金光陣的事,我依舊感知得一清二楚。
月蠻笑嘻嘻地撲在我後背上。
「歸堯,你真的回來了,太好了!」
我拉開他:「所以,我如何中的術?」
月蠻歡快地趴在桌子上,搖着不存在的尾巴:「這都是祁宋的主意,你可不能跟我急。」
我拉起他:「我是斬破天門死的,這是神界的懲罰,我不能活着回來,不然當初神界和陰司的契約就會失效,衆鬼依舊不能成神,我和閻君就白死了!」
月蠻卻說:「拋開這些不談,歸堯,實則是你不想回來吧!」
我鬆了手,拋開這些,拋得開嗎?
故事的起因很簡單,神界壓迫陰司萬萬年,讓陰司衆鬼幫着維繫人間運轉,可是說到底,卻從未正眼看過衆鬼。
陰司環境艱難,衆鬼苦修上千年,多有不得其法遲遲不能成神的。
我和月蠻出生之前一千年尤爲明顯,陰司千年一個成神的鬼都沒有。
衆鬼苦勞一世,卻無法入輪迴,若不能成神,便只能煙消雲散。
這不公平。
閻君察覺出不對,私下裏探查,發現是天門對陰司衆鬼關閉了。
閻君生而爲神,卻不能忍受手下被神界這樣壓迫。
他私下找了我和月蠻的師父慎碭神君,我師父憐憫衆生,願意爲了陰司與天道一爭。
只是那時候他們的力量做不到這一點。
我師父尋覓了許多年,終於在窮荒之地找到了我和月蠻——我們兩個,是這件事情中唯一的變數。
我和月蠻生來就知道自己的責任,我們身負浩瀚鬼力,終有一天要作爲死士爲了陰司和神界一搏。
所以我被我師父叫上了神界。
最初的計劃,是天門徹底關閉之際,我和月蠻裏應外合,將天門斬出一道縫隙。
麻煩就在於,我那時候動了凡心。
月蠻也是。
祁宋是我人生中唯一的意外。
可我不打算迴避,雖然知道他心裏未必有我,我亦不想把他牽扯到這種種紛爭之中。
所以陰司與神界大戰的時候,我和閻君把他誑到了天門幻境中。
月蠻的變數是,他哭哭啼啼和閻君道別了之後,閻君把他打暈了。
所以死的人,成了我和閻君。
天道關閉天門,誰也違逆不了,可是我和閻君將天門斬出了一道縫隙。
雖是變故,亦是天意。
存在即合理。
這是陰司與神界的抗爭。
最後的最後,我和閻君身死道消,師父出面和神界衆神交涉,陰司成神雖然苛刻,但不能斷了這條路。
另則,衆鬼可以入輪迴。
這是當初的契約,所以這百年間,哪怕我還有一縷魂魄,也絕不能復生。
否則這份契約,會自動失效。
月蠻摸了摸他手裏的鈴鐺:「歸堯,事情變了。」
「怎麼回事?」
月蠻站起來:「你知道百萬罪孽之力嗎?」
「這跟祁宋有什麼關係?」
「有,你死之後,祁宋差點反了。」
「哈?」
「我們當時都以爲陰鬼之力無論如何也對抗不了神界,其實不然,祁宋可以。」
「哈?」
「你不會不知道你道侶是個能毀天滅地的喪心病狂的魔頭吧?」
「哈?!」
「祁宋身上的罪孽之力,雖然不能打敗神力,但是神力也奈何不了他。只不過重要的是,祁宋可以和他們同歸於盡。」
「神太傲慢了,看不起人,看不起鬼,卻不想,就算是螻蟻,也有執念,而念念之力最爲恐懼,因爲它不知何處來,不知何處散。你死了,祁宋的念念之力覺醒了。
「總而言之,祁宋說起來就是個容器,一個封着六界善惡的容器,但是如果這個容器不幹了,那百萬罪孽,也夠神界喝一壺了,至少讓他們半數往上的神墮個魔不成問題。」
「所以?」
「所以你死後他和神界做了交易,他可以安安分分的,但是要讓你魂魄歸來。
「可神界也不是傻子,他對祁宋說,總不能明着來,一來誰知道你歸堯想不想回來,二來,就算是回來,你又沒有肉體,總不能附在枯木頑石上,像什麼話。」
「然後呢?」
「然後他就去了人間,是師父告訴他的,人間是六界中最弱的地方,但是也是最容易發生奇蹟的地方,師父在你的本命法器中施了一個咒,只說如果他用血肉養着,或許會給你化出一個肉體來。」
「他是爲ṱũₙ了復活我,纔去的人間?」
「是啊,一百年念念不忘,才能換一點點生機,但凡他執念輕了ẗųₔ一點,你的肉身就塑不成了。」
我打斷了他:「不對不對,你是說我有肉身了?在哪兒?」
「還能在哪兒,肯定在你老公家裏啊!」
「我老公家裏不是他新的道侶嗎?」
我第一次在月蠻臉上看到「蠢貨」這兩個字。
他說:「歸堯,你從來沒想過嗎?爲何你沉睡了百年,卻對人間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是誰在你夢裏一直對你絮叨?難道是我嗎?」
他站起來,將鈴鐺掛在身上:「你百年未醒,祁宋這才讓我想辦法把你叫起來,至於你老公家裏到底是什麼,你自己去看看吧!」

-14-
我重回人間。
再次睜開眼,就看到了祁宋站在我牀邊,臉側的「渣男」二字熠熠生輝,紅得耀眼。
祁宋的手指點着自己的臉側,金光一閃一閃,那兩個字愈發鮮豔明亮。
他冷峻的眸子掃了我一眼:「再晚,我就要去綁了。」
我驚訝道:「你夫人一直是我?」
祁宋頗有些警告地看了我一眼:「你還想是誰?」
「所以你是故意氣我讓我入陣。」
祁宋默認了。
「可爲什麼非要讓我入陣呢?又爲什麼非要讓我打你一巴掌?」
祁宋說:「契約,我在身上設了契約,只要你碰到我,就默認你願意回魂。」
我甚至不知道說什麼。
就一點不把我往好處想嗎?
我醒來的這幾天這樣激我,是爲了讓我打他一巴掌,而不覺得我會抱抱親親什麼的?
祁宋看着我:「你死後我才知道,你一直覺得我心裏沒有你。」
我想起那些被冷待的日子。
「那會兒大約真的沒有吧!」
祁宋握住了我的手:「歸堯,其實以我當年的法力,在迷霧裏,就算你不給我解魅術,我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我看着他。
「我只是想騙你成親。」
……
「可是出來之後你並不願意承認你我之事。」
他嘆了一口氣:「那時我拿不準,我是黑獄鬼君,本應無心無情,方得公平公正。若讓天道知道了,我動了凡念,會不會對你不好。」
他沉思片刻:「若早知代價是這樣,我讓你從樑上下來那日,就該拉着你在陰司成婚,不,我該拉着你,六界都成一次婚。」
他定定地看着我,那目光像是要活喫了我。
嚇得我周身一寒顫。

-15-
「那誰給你發的信息?」
祁宋手一揮,四周起了霧氣,牀頭安放着一個銅製檯燈,手機安靜地擺在燈一側。
是幻境。
然後我就看到從前的我,嘻嘻哈哈地從外面走進來,坐在牀頭櫃上,伸着兩條大長腿,拿起手機,開始發消息。
我眼中有淚水湧出來:「是幻境?」
祁宋說:「是我記憶中的你。」
我掙扎着要爬起來,新生的肉體十分脆弱,剛下牀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倒也不至於弱成這樣,我掙扎着要自己起來。
就意識到問題在哪兒了。
新的肉體上穿着一件月白色長衣,鮫絲銀線。
實在是好看,這也就算了。
我的身上,叮叮噹噹掛了十多件法器。
「祁宋!」
他將我撈起來:「不是喜歡我的法器嗎?現在,都給你。」
他將我抱在懷裏,緊緊地箍着,像是氣極了,又像是無可奈何,一刻也不肯放手:
「漂亮衣服、風雅的法器、人間盛大的婚事、種在窮荒的桃花,都給你,歸堯,答應我,永遠不要再離開我了。」
番外(讒):
秦齊來接我之後,我老實巴交地跟他回了陰司。
陰差說我在人間害過人,所以就算是不受懲處,也要在窮荒關上兩百年。
我覺得這相當好,因爲秦齊說,他願意陪着我去窮荒之地。
嘿嘿。
我高興得又要搖尾巴了。
秦齊沒見過我當人的樣子,一看我就臉紅。
我就喜歡看他臉紅,所以他一臉紅我就攀着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吹氣,對他說:「哥哥,是我太醜了嗎?你怎麼不看我啊。」
後面的事情不太能說了。
還有點害羞呢!
窮荒之地如今也沒有那麼荒涼了。
據說因爲老婆喜歡人間的桃花,戀愛腦的祁宋鬼君就在這裏種了一棵碩大無比的桃樹。
用浩瀚鬼力維繫着,桃樹終日花開不落,美得讓人心醉。
我到了窮荒之後,關於祁宋鬼君如何在人間百年把死了的老婆復活的事情,都傳遍了。
誰都來找我打聽。
說是真的嗎?
祁宋鬼君用臉上永生永世刻着「渣男」二字爲代價,把老婆換回來了。
我說那當然,你沒發現祁宋鬼君現在兜帽都不戴了,走哪都把臉露出來,臉一側的紅線和渣男二字閃亮亮的都要閃瞎別人的眼。
就怕別人不知道他老婆在他臉上刻字了似的。
秦齊說我傻。
他說祁宋炫耀的不是這兩個字,炫耀的是他有老婆!
他老婆回來了!
我當然知道他多愛他老婆。
個死戀愛腦。
當時我被陰差抓,抓一次他放一次,我還當他看上我了。
誰知後來陰司上官勸他,說這樣不妥。
祁宋說:「他來自窮荒。」
陰差和我同時一臉懵,窮荒怎麼了?可以得到多餘的憐憫?
卻又聽他說:「那是吾妻來處。」
連我都差點感動了,尚想舊情憐婢僕,也曾因夢送錢財。
我還想,他的夫人,到底是個怎樣傾城絕世的美人,能把他迷成這樣?
直到歸六鬼君的鬼魂把我踩到地上。
好了好了,一家子都惹不起。
然而惹不起的歸六鬼君,有一日突然來找我了。
「小綠茶,不是,小妖獸,我是來問問你,你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我把祁宋弄暈?我看秦齊看着你,每次都好像要上不來氣似的。」
於是我讓他這樣那樣去施美人計。
「你換上那件紗衣啊!歸六鬼君這樣好看,再這樣那樣打扮一下,嘿嘿嘿嘿,他一準栽到你懷裏起不來……」
然後我問他:「你弄他幹嘛!他怪厲害的。」
歸堯臉色有些紅,走起路來身上的法器搖搖晃晃地。
「他臉上那個字……」
「你還想給他加上新的?我勸你不要獎勵他,我實在怕他爽到了。」
他擺擺手,臉更紅了:「本來是很好掉的,依照祁宋的修爲,一兩個月就能解決,看他偏要留着,自己還一天往臉上加八百個結界,生怕掉了。然後每次上了牀,我一不讓他這樣那樣,他就把側臉露出來,弄得我就很不好意思,也只能讓他這樣那樣……」
他臉紅得像是熟透了。
「就是老子雖然修爲高,也架不住這樣折騰,我就想怎麼讓他昏迷一下,我幫他把字去掉。」
哦——
怪不得沒事就能看到黑獄鬼君點自己的臉側,金光一閃一閃,是在偷偷加固這兩個字啊!
那我更期待後續了。
瞧着他倆一個腹黑一個色急,就知道是私底下玩很野那種夫夫。
然後後續就是歸六鬼君帶着長槍過來差點把我捅了個對穿。
嘿嘿嘿嘿。
然後沒多久,祁宋鬼君就免了我的刑期。
看來,還是讓他受用到了。
後來呢,後來那倆字,還是掛在黑獄鬼君的臉上。
哎,拿紋身當妝點。
兩個變態!
番外(月蠻):
月蠻同閻君在一起實則是很巧合。
當年還沒封鬼君,歸堯就沒事就去掀閻君宮殿。
弄得封了鬼君之後,閻君見到歸堯還是氣得要上手。
月蠻作爲天真快樂大狗,覺得有必要爲自己兄弟打打圓場。
又聽聞閻君千年老光棍了。
於是他某次降妖后,正巧趕上人間春節,鬼差偶爾也會互相送禮,於是月蠻就帶着兩個絕色妖姬去了閻君殿。
「閻君,要老婆不要?」
月蠻雙手撐着桌子,雙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屁股還一搖一搖的。
閻君的奏摺都掉到了地上,他站起來,走了兩步,手裏還拿着硃筆。
然後他看着月蠻。
「你來真的?」
月蠻點點頭:「真,又漂亮又聽話的老婆。」
然後閻君把硃筆放下,他開始沉思。
無人知道陰司曾經地位最高的閻君當時在想什麼。
然後他還是抬起了頭,輕咳了兩聲。
「按理說我一直以爲我喜愛女的來着,而且你年紀小,總覺得有點佔便宜。不過你既然都主動說了,那我自然不會負你。」
他將月蠻拉過來,然後親上了他的脣。
「要老婆。」
月蠻那天沒從閻君殿裏出來。
晚上歸六神君來接兩個妖姬。
路上有鬼差和他打招呼。
「呦,神君好豔福,從哪找了兩個這樣的魅惑人心的媚妖?」
歸六神君不語。
倒是那其中一個妖姬氣得喊了一句:「罵誰呢?誰是媚妖,在裏面搖尾巴那個纔是媚妖好不好?」
快樂地在閻君身上蹭來蹭去的月蠻表示——你說什麼啊,我怎麼聽不懂。
然後衆人目光落在歸六神君身上。
歸六神君則抱着他那根長槍,微微皺眉:「媚嗎?感覺比起某些鬼君來說, 還是差很多啊!不過說起來, 我也好幾天沒去那裏了。」
那兩個妖姬表示——算了算了,老實投胎去吧,別今天氣死在這鬼地方了。
月蠻上了神界,也混得風生水起。
誰都喜歡這個快樂憨直的大天狗。
那日人間春節, 重生回來的歸六鬼君難得上了一次神界。
見過了師父, 又去見月蠻。
就看到他自己窩在樹下, 喝得爛醉如泥, 頭歪在胳膊上,像一隻被主人遺忘的棄犬。
一邊的鈴鐺,擦得一塵不染。
當年閻君死後,一縷魂魄附在了鈴鐺之上,從那之後, 鈴鐺再也不響了。
歸堯擦掉了月蠻眼角落下的一滴淚。
聽着月蠻喃喃喊着閻君。
歸堯嘆了一口氣,將人背起來, 往寢殿送。
「會回來的, 一定會的。」
月蠻拿腦袋蹭了蹭歸堯的脖子。
成神了也改不了大狗的習慣。
歸堯笑了笑。
二人誰也沒注意到,神樹下的那個鈴鐺。
在無風的情況下,試探性地響了一下, 又響了一下。
番外(關於歸堯一身的法器):
祁宋當初爲了給歸堯塑新肉身, 在人間待了百年。
可他到底是黑獄鬼君,底子是濃稠陰鷙的黑色。
他不喜歡人間。
自然了,這世間善惡, 這大千世界, 他都不喜歡。
他生於厄水, 冷心冷情, 此生無悲無喜,只掛念一個歸堯而已。
只是當初爲了和歸堯說話, 不讓他的魂魄永遠墮入黑暗,祁宋也將人間萬事都看過一遍。
都講給心上人聽了。
別的也就算了。
他記得曾聽說神界有一對夫妻。
征戰之時,衆人若要這對神侶相助。
直接叫不來夫君,便會先請來妻子, 託她開口。
那女神便會來一句:「夫君,可來相助?」
那夫君會當着衆人的面現出法相, 回一句:「你喚我, 自然是要來的。」
何等的溫柔繾綣情深義重。
祁宋每每想到此處,總是心癢。
恰好自己一身法器, 除了功德鼎,都掛到了歸堯身上。
於是陰司許多人陰差都見過祁宋在哪怕不需要他在他也要在的對陣之時, 淺試兩招,突然收手, 一臉高深莫測地對着虛空輕吟:
「歸堯, 可來相助?」
然後就是歸六鬼君氣勢洶洶地殺過來,把對陣的妖鬼打得鼻青臉腫。
然後抱着長槍, 氣勢洶洶地走到祁宋面前。
不輕不重地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哼」, 然後牽着自己夫君回家。
祁宋表示, 雖然過程不太一樣,結局是差不多的。
對吧!
衆鬼差不語,只是一味可憐對陣的妖鬼。
這是多倒黴, 才能碰到陰司最恐怖的兩個鬼君聯手。
哎,以後啊,都老實的吧!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