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華

母妃被打入冷宮後,皇兄逼我和親蒙狄,嫁給五十多歲的老汗王爲妃。
他說:「想救母妃,只有這一個法子!」
我自幼得父皇寵愛,少時就被指婚給炙手可熱的沈小將軍。
婚期在即,我如何能去和親?
皇兄怒極,將我拉到宮牆上。
指着落日晚霞處,一對纏綿依偎的璧人。
「沈家早已毀約,你不和親,我們都得完!」
再回神時,我已跪在明德殿。
「父皇,兒臣願意和親,但想要沈小將軍送嫁!」

-1-
所有人都認爲,我堅持要沈聽送嫁,是爲了破壞他和三皇姐ťū́⁽的婚禮。
早在國師算出和親的日子前,沈家已經廣發請帖,邀衆人於下月初一參加他和三皇姐的婚禮。
如此一來,正好與我和親的日子是同一天。
皇后得知消息,不顧我和親公主的身份,把我拘到明微宮。
以言行無狀爲由,命我跪在雪地中反省。
正值隆冬大雪,我身上雖然裹着狐裘,可地面積雪,隨着身上的暖意泄露,很快就浸溼了褲腿。
刺骨的寒意順着潮溼的褲腿向上蔓延,我渾身不住輕顫,皇后卻沒有就此作罷的打算。
她還在逼我。
「妃妾之女,還想騎到我兒的頭上,今日若不教會你尊卑有序,他日到了蒙狄,別丟了我大昭的臉。」
一聲令下,宮女端着一盆冰冷的水往我跟前一潑。
進祥跪在我身邊不住磕頭:「皇后娘娘恕罪,五公主不日即將和親,若因此受了風寒,怕是不好交代。」
求情的話聽到皇后耳朵裏,成了威脅。
她鳳眉冷挑,厲聲呵斥:
「小小宮婢也敢威脅本宮,打不得她還打不得你嗎?」
幾個小太監立刻把進祥狠狠按在地上。
「堂堂皇后娘娘,跟一個宮女一般見識,難怪父皇這些年獨寵着我母妃。」
我輕嗤一聲,故意嘲諷。
「你!來人——」
皇后氣得呼吸一滯。
就在我以爲她被氣暈了頭,要下令責打我時,三皇姐來了。
「母后息怒!」
三皇姐幾句話平息了皇后大半怒意。
扶着宮女的手,緩緩在我面前站定。
「五皇妹,這些年你搶走多少父皇的寵愛,我都可以不計較,但是我和沈聽真心相愛,你就讓三皇姐一次,好不好?」
我被迫抬頭仰視。
看着她輕輕勾起的脣角。
一字一頓:「不!好!」

-2-
「來人!給我打死這賤婢!」
皇后朝着太監狠狠下令。
不能打我,她就要置進祥於死地。
這次,溫柔端莊的三皇姐沒再開口。
眼中凝着厚厚的寒霜,冷冷地瞪着我。
小太監高高揚起木杖,眼看就要落在進祥身上時,我突然撲過去,擋在進祥身上。
痛意立刻席捲全身。
所有人都嚇傻了。
我咬了咬牙,仰頭看着皇后,輕輕喘息。
「她沒有威脅您,皇后娘娘,接下來,您該好好想想,如何跟父皇交代。」
我扶着進祥起身,迎着風雪走出明微宮。
剛出門,進祥就忍不住哽咽:「都怪奴婢,公主金尊玉貴,怎麼能替奴婢擋板子,奴婢真是該死!」
她恨恨地咬牙,想要抽自己巴掌,被我攔下。
我安慰她:「若是不挨這一下,只怕不知道要跪到幾時……」
一抬頭,腳下一頓。
宮道上一襲紅衣,在天地蒼茫中十分惹眼。
「我知道公主和親,心中不甘,可女子婚嫁是大事,榮梓是你皇姐,你不該這樣羞辱她。」
我走近幾步,視線緊緊落在他臉上。
劍眉斜飛,目若朗星。
明明是同一張臉,此刻卻令我感到陌生心寒。
我抓住進祥的手一緊,用力挺直火辣辣的脊背。
問他:「身爲公主,食萬民奉養,自當解萬民之憂,本公主和親是維繫兩國邦交的好事,爲何不甘?」
沈聽一愣。
看着我,微微皺眉。
「是沈聽狹隘了,只是臣娶妻在即,還望公主另擇良將護送。」
他朝我行了一禮,冷漠轉身。
宮道上的風,吹得我渾身發冷。
我望着他的背影,執拗道:「若我偏不呢?」

-3-
「我兒爲了大昭子民,不惜犧牲自己,前去和親,皇后她怎敢在此時動你?」
母妃給我塗藥時,心疼地落了淚,要拉着我找父皇告狀。
我一個眼神,進祥立刻將人勸住。
「娘娘三思,三公主即將與沈家聯姻,大皇子又素來與沈將軍交好,您這樣,豈不是令他爲難?」
提起皇兄,母妃腳步一頓。
猶疑地轉頭看我。
在我重重點頭之後,她像是突然泄氣般,紅着眼坐回椅子上,兀自掉眼淚。
「從前你父皇最偏愛你,哪肯讓你受這樣的委屈,都怪那蒙狄來的狐媚子,蠱惑了你父皇的心,更害了我們娘倆。」
「要我說,這沈家也是白眼狼,當初可是你在你父皇那裏救下了沈勳,他沈聽說是爲父報恩,用全部軍功才求得你父皇鬆口,答應你們的婚約。
「現在說換人就換人了,他沈家把公主當成什麼了?真以爲自己能隨意挑揀ṱű̂¹嗎?」
我有些頭疼,無奈勸她:「母妃說話要三思,如今父皇一心撲在心美人身上,女兒又即將和親,日後您在皇后面前,還需事事小心纔是。」
在這後宮之中,父皇的寵愛高於一切。
從前父皇因着在即位時母妃爲她擋下反賊的致命三刀,十分感動,寵了母妃近二十年。
更是護着她穩坐皇后之下第一人的位置。
但是自從心美人入宮,任誰都能看出後宮的風向變了。
所以即便父皇知道我被皇后責罰,也不會過於懲罰。
若母妃因此再次得罪,只怕等我和親離開,皇后會更加肆無忌憚地對付母妃。
貴妃雖貴,終究是妾。

-4-
送走母妃,我開始爲和親做準備。
禮部準備的是禮制。
但蒙狄和別國不同。
我自幼在父皇的議政殿聽過許多蒙狄人與大昭不睦的事情。
如今雙方雖有意和談,但反對之聲也不在少數。
所以我這個和親公主,更重要的是如何在蒙狄活下去。
爲此,我將翠華殿的宮人全部召齊。
「你們應當都知道,本公主即將和親蒙狄,今日召你們前來,就是想告訴你們,蒙狄兇險。
「若你們不願前往,今日說出來,本公主自會爲你們尋得新的去處。
「若願意豁出性命,陪本公主和親者,你們的家人,本公主必定厚待!」
貪生畏死是人之常情。
和親是我的宿命,卻不是她們的。
我不想他日在狼羣環伺之時,還要防備身邊之人。
翠華宮許多宮人都是自幼侍奉我的,我願意給她們一次自由選擇的機會。
進祥第一個跪在我面前,聲音堅定:「奴婢願隨公主和親,誓死效忠!」
接着是我的乳母蘇嬤嬤。
「老奴力微,但求守在公主身邊,照顧您飲食起居,還請公主不要嫌棄。」
我有些感動,趕緊把她扶起來。
有她們帶頭,又陸續有三五個宮女站出來。
其他人則猶豫不止,我等了一盞茶時間,心中約莫清楚了。
忠臣好當,她們不是真的猶豫,只是怕一旦說出口,就會被視爲背叛。
所以我沒再期待什麼,直接讓進祥把願意同往的名單整理好,再拿着名單,送去明德殿。
她前腳剛走,沈聽後腳就進了翠華殿。

-5-
「我有事同你說。」
我微微仰頭,打量着少年鋒利的眉眼。
才發現不知何時起,那雙一見我就盛起溫柔的眉眼,已盡數被冷漠取代。
可明明最初,婚約也是他費盡心思求來的。
我和沈聽是年少時訂下的親事。
那時母妃還是父皇最寵愛的貴妃,我還被父皇捧在手心裏寵着。
沈聽年少披甲,立下赫赫戰功後跪在父皇面前懇求:「願以所有軍功,求娶陛下的明珠。」
父皇自然不肯。
怒斥他:「些許軍功就想求娶朕的寶貝女兒,沈聽你好大的膽子!」
沈聽跪得筆直:「若陛下覺得臣的軍功不夠,臣立刻帶兵離京。
「陛下讓臣打哪臣打哪,公主及笄還有六年,足夠臣打下蒙狄!」
他話音剛落,我正捧着食盒進去。
父皇陰沉着臉,召我過去問:「你覺得他如何?」
那是我第一次見沈聽。
少年面容冷硬,抬頭看我時擠出一絲僵硬的笑。
我被逗țű⁸樂了,捂着嘴笑出聲。
父皇見我笑了,面上的寒意融化,當衆賜下婚約。
那時我並不知道,他求婚是奉了沈父之命。
就在半年前,沈父被人污衊,險些被斬首。
那時我剛好去明德殿找父皇,他到嘴邊的重罰立刻嚥了回去,轉而問我。
「榮華覺得,此人該怎麼判?」
那時我還不懂政治,只知道人若有錯,首先該想着挽回而不是懲罰,於是父皇給了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後來差事辦好,沈父也找到了證明清白的證據,因此對我十分感激。
這纔有沈聽以軍功求娶的一幕。
三皇姐第一次告訴我這些時,我並不相信。
訂親五年,沈聽幾乎對我無有不應,體貼入微。
一切怎麼可能是假的呢?
直到她將我拉進披霞宮,從脂粉釵環,到雪白的狐裘……
這些年,幾乎沈聽送我的所有東西,披霞宮都有一份。
甚至我沒有的,披霞宮也有。
那日,我幾乎是落荒而逃。

-6-
我知道沈聽要說什麼,只是所有的糾纏已經失去意義。
所以我讓人將他趕出翠華殿。
連同這些年他往翠華殿送的所有東西。
只留給他一句話:「聖旨已下,我亦無力轉圜。」
和親這日,天還未亮,所有人就到了宮門口。
禁軍列陣,百官齊至。
母妃站在父皇身側,被寒風吹得眼角通紅。
禮官催促了好幾次,眼看吉時已到,沈聽卻遲遲未到。
「公主……」
進祥面露擔憂。
剛開口,就被一聲馬兒的嘶鳴聲打斷。
「皇上恕罪,犬子病重無法前來,還請皇上恕罪,及時再尋良將,爲公主送嫁。」
沈父惶恐狼狽地翻身下馬。
四下竊竊私議。
父皇臉上怒意翻湧。
正要下令斥責,三皇姐猛然跪下。
原本今日也是她們訂好的成婚之日,因爲和親一事要耽擱延期。
三皇姐委屈地往父皇面前一跪,淚眼朦朧。
「父皇息怒。」
皇后緊接着開口,擰眉怒斥:「放肆!兩國和親這麼大事,沈聽就是爬也該爬來!」
沈父立刻惶恐回稟。
「他是吩咐讓人將他抬來,可是話剛說完,人就暈了過去。
「大夫說他舊傷復發,若強行移動,恐有性命之憂……」
沈聽的舊傷是爲大昭奮勇殺敵時留下的,於情於理,父皇都不應該因此苛責。
進祥緊張地抓住我的手,擔憂的情緒從冰冷的指尖傳來。
或許沈聽仍舊以爲我在胡鬧。
又或者他是爲三姐出氣,故意給我難堪。
母妃剛要上前,被皇兄輕輕一扯衣袖,又抿脣站了回去。
心陡然下沉。
我提起裙襬往父皇面前一跪。
「父皇——」
「皇上,沈將軍身體抱恙,臣願自請任送親主將,護送公主平安抵達邊境!」
與此同時,另一道聲音響起。
我聞聲側目。
側後方正跪着一人,雙手抱拳,目光堅毅,說話時鏗鏘有力。
一身甲冑氣勢凜冽,絲毫不輸沈聽。

-7-
「父皇,吉時將過,求父皇下旨,着魏將軍爲送親主將。」
袖中密旨微微發燙。
我曾在皇兄處見過魏佟,但並不清楚他的實力。
只是眼下,似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隨着父皇一聲令下,我長長地鬆了口氣。
和親隊伍終於趕在吉時過去前出發。
出發時,我最後一次回頭。
我想,沈聽若知道他今日錯過了什麼,只怕腸子都要悔青了。

-8-
「公主可是不信任臣?」
車隊停下休整時,魏佟端了熱茶過來。
我正盯着火堆失神,反應過來時,正對上他脣角漾開的笑意。
他自然地將茶遞到我面前。
「公主放心,臣雖不如沈將軍戰功赫赫,但魏某承諾,必以性命保護公主。」
我握緊手裏的湯婆子。
「將軍忠心耿耿,等送親結束,本公主定寫一封親筆信讓皇兄好好犒勞將軍。」
「公主以爲,臣主動請纓,是爲了大皇子的犒賞?」
眼下寒冬未盡,野外更是寒風刺骨。
趁着火堆,進祥非要去煮蔘湯。
是以此刻我身旁除了魏佟,再無旁人。
我沒有接他手中的熱茶,順勢讚道:「將軍一心建功立業,若不是爲了功勞賞賜,必定是心懷家國百姓。」
魏佟的眼神暗了暗,我假裝沒看到。
一路上,他總是表現出過分的熱情和體貼。
連進祥從一開始的防備到逐漸習慣,再到對他十分信任。
勸我說:「魏將軍既然是大皇子派來的,自然是一切以公主爲主,有他在,想必那蒙狄汗王必然不敢輕視怠慢公主。」
「你真覺得,皇兄把人安排到送親隊伍裏,是真的爲我考慮嗎?」
我低下頭,隱去眸中的冰冷。
當日父皇只對外宣稱我主動請纓和親蒙狄。
我連母妃都沒有告訴。
是以所有人都不知道,和親一事是皇兄逼我提的。
進祥等人自然也不知道,自小待我親厚的皇兄,實則早已爲了他的前途,捨棄了我這個親妹。
所以魏佟,我是不信的。

-9-
抵達邊境當晚,蒙狄使團就已候在城門口。
「我等奉命來接大昭公主,還不速速開門迎接!」
爲首之人叫門的氣勢非常囂張。
身後之人更是在他叫門之後,嗚嗚哇哇一陣怪叫,聽起來十分挑釁。
「他們是何意?」
我同魏佟一起站在城樓之上,看着底下如同重獲自由的野鬼一樣亂叫着。
魏佟垂眸下視,面露譏誚。
「愚蠢的作死而已,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爲首之人又叫了幾句。
城樓上的守衛得了令,沒有回應,他們也不惱。
點了幾處火堆,喝着烈酒,喫着烤肉。
喫剩下的骨頭一個個比賽似的,往城樓上扔。
醉醺醺地道:「聽說大昭公主個個嬌貴無比,不知道能否喫慣我們蒙狄的酒肉。
「這些骨頭,先拿去跟你們公主砸砸味兒,提前適應一下,哈哈哈哈。」
我冷着臉,瞥見魏佟雙手握拳。
下一刻,伸手搭弓。
利箭破空,自上而下直接穿透那正朝城門小解的爲首之人的命根子。
接着又快速搭箭,那一聲尖叫直接被利箭封喉。
魏佟利落收箭。
「回去告訴你們的汗王,我大昭公主和親是爲兩國百姓,絕不是我大昭畏戰,若蒙狄這般態度,無需聖上下旨,我邊境十萬鐵血戰士決不答應!」
呈退防姿態的蒙狄小隊立刻如驚弓之鳥般退去。
進祥面色微白:「和親之際誅殺來使,將軍就不怕影響到和親一事嗎?」
知道魏佟等人無法進入蒙狄,她擔心我被事後報復。
屆時身處蒙狄,就只能任由別人揉捏了。
魏佟朝她挑眉:「你既要陪公主嫁入蒙狄,就該明白一個道理,羞辱公主,就等於羞辱大昭。」
「他日身處蒙狄王宮,你只需記得,我大昭的公主和大昭的尊嚴一樣,不容任何人踐踏!」
進祥愣愣地點頭。
我心中嗤笑。
冠冕堂皇的話,不過是說說而已。

-10-
蒙狄汗王很快重新派了使團迎親。
這次,來的人十分恭敬。
離開前,我把父皇賜下的密旨交給魏佟,讓他在邊城等候一個月。
十ṭŭ̀ⁱ日後,蒙狄汗王去世。
進祥帶着我的密信抵達邊城。
魏佟帶兵趕到時,我已被蒙狄二王子赤旋囚於寢殿三日。
乾坤顛倒,不見天日。
赤旋生性殘暴好色,我和親的第二日,就被他拖入營帳。
進祥被重重一掌拍暈。
我拔出匕首,狠狠刺入他的皮肉,卻只換來更粗暴的對待。
屈辱絕望壓得我幾乎無法喘氣。
是三王子赤方救了我。
事情鬧到老汗王面前,他眼皮都沒抬一下。
只讓人把赤旋關了幾日。
卻又在晚上,病態似的折磨我。
「卑鄙狡猾的昭帝,以爲憑一個女人就能挑撥我們父子關係?哼!」
他認定我是故意的。
鞭子抽在身上,瞬間扯出一道殷紅的血跡。
我痛到幾欲咬舌,卻一次次忍住!
殘暴的蒙狄人,和親只是掩飾他們狼子野心的藉口。
眼看身邊之人接連被殺。
我等不了一個月了!
那日老可汗喝了鹿血酒,非要我的侍從們一同伺候。
除了進祥,活着的皆是我找父皇要的死士。
那日拿着名單去找父皇,就是藉口要些死士,補齊宮女的空缺。
蒙狄汗王好色卻怕死,也不相信我們,衆人只能着薄紗入他寢殿。
半個時辰後,他死於一層層薄紗擰成的白綾之下。
當晚進祥就被我派去邊城搬救兵。
不出意外,必能趁亂拿下蒙狄。
屆時,我就能完成父皇交代的任務,重返昭都了。
可大軍卻來遲了。
遲了整整三日。
赤旋靠着武力鎮壓,成功坐上汗王之位。
卻沒有殺我這個殺父仇人。
而是按着我的腦袋,逼我親眼看着那些死士被一點點剝皮抽筋。
她們的任務是保護我,任務未完成,沒來得及服毒就被擒住。
一個個被折磨得慘絕人寰。
鮮血濺落在我身上、臉上。
剝落的人皮被他重新制成衣裳,逼我穿上。
我目眥欲裂地張牙舞爪,卻傷不了他分毫。
我朝他憤怒低吼:「我乃大昭公主,你敢傷我,大昭十萬邊軍立刻就能踏破蒙狄。」
下一刻,脖子被狠狠掐住,再發不出聲音。
眼淚被逼出眼眶時,我以爲自己真的要死了。
他卻忽然鬆手。
露出邪惡的淫笑:「想死?我倒是爲你想出個有趣的死法。」

-11-
隨着魏佟的到來,營帳被掀開,終於透進來一絲光亮。
「公主!臣來遲了……」
我動了動手指。
全身骨頭如被碾碎般。
從他的眼中,我看到了一個醜陋破碎的自己。
未着寸縷的身上佈滿傷痕。
胸前佈滿錯亂如野獸啃食的牙印,血跡斑駁。
頭髮上沾滿乾涸發黑的血跡。
魏佟瞳孔震顫着,脫下披風將我裹住,抱着我走出營帳。
「我大昭陛下仁心,不忍兩國百姓再經歷戰火之苦,故送出珍寶以結兩國之好。
「然蒙狄背信棄義,辱我大昭公主至此!」
「今日,大昭將士絕不善罷甘休!」
冰冷的聲音,壓抑着翻湧的仇恨。
成了鼓舞士氣最好的方式。
營帳之外,兩軍對峙着。
邊成軍一路殺來,看似勢不可擋,實則是佔了有蒙狄佈防圖的優勢。
那是我親手塞給進祥的。
此刻,赤方站了出來。
他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兩側肩胛骨暈開大片血污,看起來也沒好到哪兒去。
「大昭將軍息怒,我等也是被赤旋欺騙控制,他謊稱公主殺了父汗,奪權上位,還請將軍助我!」
此刻赤旋帶着蒙狄一半精銳逃竄。
剩下的,就是同赤方一起被關押折磨之人。
魏佟冷哼一聲。
只要他此時大手一揮,就能剿滅這一衆弱勢力量。
我用手指扯了扯他的衣襟。
一開口,嗓子如同被粗糲的沙石碾磨過一般,撕扯疼痛。
「幫……」
我不僅答應讓魏佟助赤方,更同意繼續留在蒙狄。
按照蒙狄的規矩,在幫助赤方繼任汗王時,他以王后之禮娶了我。

-12-
「公主爲何不肯回大昭?」
差一點就能誅滅蒙狄,立下天大功勞的魏佟有些不甘心。
我正躺在牀上養傷,他一把掀開簾子進來。
「本公主也想知道,魏將軍爲何遲了三日?」
臨行之前,我雖未言明計劃,可魏佟既接了旨意,又怎會猜不到?
起初,我有想過是進祥出了意外。
可她卻說消息早已傳回去,回去後,她卻被立刻關了起來。
整整三日,夠我被折磨死一百次了。
魏佟撇過頭,不敢直視我。
泛紅的眼尾和他人一樣虛僞。
反反覆覆還是那句:「臣救駕來遲,任公主責罰。」
我收走了他手中大半人馬,命他帶着赤旋的人頭再來請罪。
魏佟帶人離開後,我的營帳被一小隊邊城軍圍成鐵桶。
其餘大半,則繼續回邊城駐守。
養了整整大半年,我全身的傷勢才恢復大半。
唯剩被挑斷的腳筋,便是父皇親自派來的御醫也只是搖頭嘆息。
母妃命人送來成車的補品。
連皇后和三皇姐都送了東西。
說着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場面話,順便炫耀了她剛剛懷上的孩子。
聽說那日和親的隊伍從京中出發,三皇姐就跪到明德殿門口,請求爲重傷昏迷的沈聽沖喜。
堂堂公主,竟願意找一個陌生男子替自己夫君拜堂。
巧的是成婚當日,沈聽竟真的醒來。
養了幾日,身子很快大好,從此夫妻恩愛,如膠似漆。
來人絞盡腦汁,欲想更多溢美之詞讚歎,被我打斷。
「本公主累了,你既然那麼會說,就留在蒙狄,日日說與我聽吧。」
她面色唰白!
立刻跪在我面前,額頭毫不惜力地磕在地上。
「公主息怒!公主恕罪!」
從日頭西沉跪到皓月當空。
次日一早,人便徹底消失了。

-13-
我與赤方商量,給父皇去信,要了許多藥材種子。
蒙狄的土地不適合種植糧食,卻極適合大昭一些珍貴藥材的生長。
若能大量種植,蒙狄百姓能多條謀生之路,藥材價格便宜下來,於大昭百姓也是益事。
可父皇拒絕了我的請求,並傳來口諭怒斥。
「陛下讓奴才問一問,公主可還記得自己是哪國人?可還記得陛下讓你和親的目的?」
傳令的內侍板着臉質問。
目的……
他不說,我倒險些忘了。
我去明德殿自薦和親那日,父皇問我:
「你既自請和親,可知身爲和親公主,你的使命是什麼?」
我垂着頭,心不在焉道:「維護兩國長久和平。」
父皇點頭:「那你可知該如何做?」
我疑惑抬頭,不明白他的話是何意?
既是和親公主,自然只需要嫁到蒙狄,做一個合格的妃子,像父皇后宮那許許多多的妃嬪一樣。
畢竟,真正的和平從來都是兩國的態度,而不是我一個公主能左右的。
「兩國之戰,從來都是利益驅使,今日能握手言和,明日亦可掀桌再戰。
「若想長久和平只有雙方利益始終統一。」
「統一」兩個字父皇刻意加重。
我幾乎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
所以我向他要了頂厲害的死士,以及驍勇善戰的將才——沈聽。
父皇這才露出欣慰的笑意:「不愧是朕最疼的孩子,你比你皇姐強上許多!」
所以,她能平安留在京都,嫁給心愛之人。
我雖被父皇視若珍寶地寵了十幾年,卻也只能爲了他的野心和大業犧牲。
可我也不想死。

-14-
父皇不給藥材種子,我就讓人喬裝醫者去邊城收購。
去大昭境內採收。
每人帶上一小捧回來,來年就能結出更多種子。
五年後,蒙狄與大昭的藥材生意已經做得很好。
不用去搶掠也能喫上飽飯,穿上新衣。
兩國的關係逐漸穩定。
父皇對我的態度逐漸好轉。
父皇五十壽誕前,邀我和赤方一同前往。
母妃來信透露,父皇有意在壽宴上冊立皇兄爲太子。
我把信讀給赤方聽後,他也十分高興。
興沖沖讓人準備給所有人的禮物。
隊伍足足拉了十幾車,他猶嫌不夠。
「你遠嫁蒙狄,本可在父汗去世後早早返回昭京,錦衣玉食,卻因爲我留在此地,受苦多年。
「難得見一見你的親人,我總要好好感謝。」
臨出發前,又添上幾車蒙狄特產的珍稀藥草,湊夠二十車。
這些年在蒙狄,赤方待我極好。
從一開始我不信任蒙狄守衛,他允我留下一隊大昭兵士隨身守衛。
到陪我觀測蒙狄地勢,任我查閱所有地質資料。
再到我命人收集種子後,劃出不多的土地供我嘗試種植。
支持信任,從不干預。
且他與歷代汗王極不同的是,自我二人成婚後,他未納一妃。
如今我們二人膝下只有一個女兒。
只是正要啓程時,女兒突發高熱。
赤方心焦不已。
一邊放心不下女兒,一邊催促我:「要不你帶人先去,等古麗好了,我再帶她快馬追上你們。」
我亦放心不下女兒。
直到醫師診脈後,才鬆了口氣道:
「小公主並無大礙,只是一時Ŧűₜ受寒起熱,喫幾副藥就好了。
「不過小公主年幼病急,一時半會恐怕無法忍受顛簸之苦。」
帳內一時俱靜。
孩子還小,我和赤方都捨不得。
可父皇壽誕同樣耽擱不得。
最後進祥站出來。
「此去路途遙遠,陛下壽誕要緊,大汗公主放心,奴婢願以性命擔保,等你們回來,小公主依舊是那個活潑健康的小公主。」
我雙腿有疾,需要長時間坐輪椅,古麗自小便是她帶得多些,是以她對古麗的感情極深。
赤方握着女兒的小手,眼中仍是不捨。
我牽上他的手:「古麗生病無法前往,若我們再遲了,恐惹父皇生氣。」

-15-
擔憂一路,終於在抵達京都前收到進祥的來信。
女兒已經徹底無礙,能喫能睡。
我和赤方懸了一路的心終於放下,相視而笑。
「可惜,母妃之前信中多是對古麗的思念,此次難得良機,我本想帶她來見一見母妃的。」
赤方笑得溫和。
「蒙狄與大昭關係越來越和睦,以後,總有機會帶她來的。」
我點點頭,望着車外越來越熟悉的一草一木,心中隱隱激動。
「大昭中郎將沈聽,奉命迎接蒙狄汗王王后!」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我笑容一僵。
「怎麼了?」
對上赤方關切的眼神,我垂眸斂了斂衣角。
「大汗不知,這位沈將軍,正是我三姐夫。」
除了母妃,我很少在赤方面前提及他人,所以他並不知曉我和三皇姐,以及沈聽的事。
但他能看出來,我並不想在此時與沈聽見面。
於是轉身掀開側簾,冷漠道:「沈將軍見諒,王后腿腳不便,就不下車了。」
車駕停到和平館門口時,我愣了一瞬。
纔想起自己如今是蒙狄王后。
想入皇宮,得等召見。

-16-
比父皇母妃的召見更早到的,是皇后的鳳詔。
一去近六年,明微宮景色依舊。
皇后看上去,卻蒼老了許多。
一身莊嚴的鳳袍,脣角故作慈愛的假笑一如當年。
「沒想到,你居然還能活着回來。」
我坐在輪椅上,隨意抬手行了個虛禮。
輕笑道:「榮華也沒想到,還能與皇后娘娘有再相見的時候。」
「還沒恭喜三皇姐,聽說你已懷了第四胎,多子多福,真是羨煞旁人。」
「如今滿京都都在傳說,三公主與駙馬伉儷情深,沈將軍外面花團錦簇,卻一個都不肯帶回家。
「且不管外面多少人,跟三公主孩子一個接一個地生。若非情深相許,又怎會只肯同三公主生孩子?」
我一下就聽出了不對。
若我猜得不錯,定是兩人有了誤會。
只怕三皇姐是藉着生孩子,想一次次挽回沈聽呢。
果然,三皇姐一聽,臉上立刻爬滿怒意。
尖酸刻薄地懟我:「五皇妹還是不要羨慕了,你雙腿殘疾,孩子生多了可不好。」
「哦,不對!蒙狄可汗可是有王位要傳承。
「就你生的那個丫頭片子,怕是早晚有一日,落得跟你一個下場,和親公主生個和親公主。」
自以爲踩到我的痛點,她捂嘴輕笑一聲,說出更刻薄的話:
「就是不知,她到時候能不能和你一樣,苟延殘喘地多活幾年!」
「啪——」
她不可置信地捂着臉時,女衛已經重新推到我身後。
Ŧű̂₋下一刻,尖叫聲響徹整個明微宮。
向來在人前端莊穩重徹底成了潑婦摸樣。
失聲尖叫後,顫抖地指向我身後,最後又落到我身上:
「你敢打我!我乃中宮嫡出,你怎敢打我!
「來人,給我把殘廢的胳膊廢了!」
周圍灑掃忙碌的宮人瞬間齊湧上來。
這一次,女衛搶在衆人前利落出手,將所有宮人打翻一地。
而後拔下頭上的素釵,直指三皇姐命門。
輕蔑道:「放肆,蒙狄與大昭是盟友,我蒙狄王后可與大昭皇后平起平坐。
「你們是想重新挑起兩國戰火嗎?」

-17-
人一旦露出尖利的獠牙,身邊的人就會變得和善許多。
剛纔還任由三皇姐對我辱罵挑釁的皇后,此刻重新換上笑臉,讓人將三皇姐拉走。
「榮梓孕期情緒不穩,得罪之處,你多見諒。既然進宮了,順便去看看你母妃吧。」
我是要見母妃,但不是在今日。
轉身後,我順路去了明德殿。
幼時經常進出的明德殿,如今被一張無形的屏障擋住。
我扶着女衛的手緩緩起身,跪在殿前。
「父皇,榮華求見……」
沈聽正好在明德殿與父皇議事。
出來時,他自然地接過女衛的位置,推着我,沿着宮道慢慢往外走。
一路沉默,即將到達宮門口時,他突然開口。
「榮華……」
兩個字,他彷彿斟酌許久。
久到赤方一路小跑過來,從他手中接過輪椅,抱着我上了車。
他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我伸手搭在赤方肩上時,露出疤痕縱橫的一節小臂。
都是陳年的傷口,早已不疼了。
可沈聽回過神時,眼睛卻倏地紅了。
我想,三皇姐說得並不對。
沈聽並非對我全無感情。

-18-
父皇壽誕當日,我和赤方在最後獻禮。
兩根五百年的人蔘,外加一顆長生不死的丹藥。
這份賀禮之重,滿座震驚。
有大臣不信,當衆問我:「自古追求長生者衆,卻未有一人能長生不死,我等如何得知這藥是真是假?」
「藥自然是真,一年前,仙師親自交予我後,便乘鶴飛去。」
我煞有其事地解釋着。
這件事一年前就曾傳得沸沸揚揚。
一仙師路過蒙狄時,見靈藥之氣馥郁縈繞,十分驚訝。
那時我正好在藥田侍弄,仙師化成一重病垂危的老者,求取十種珍貴藥草治病。
我二話沒說,讓人將藥材取了,熬成湯藥喂他喝下。
老者服藥後身上金光大閃,化作鶴髮童顏的仙師模樣。
仙師讚我仁心仁義,當衆賜福於我之後,乘鶴而去。
自那之後,蒙狄的藥材生意好了數倍。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所謂賜福,實則賜給我的,正是一枚長生不死藥。
而這藥我一直沒喫,仔細保存着。
父皇龍顏大悅,讚道:「還是朕的榮華最有孝心。」
坐在下首的三皇姐面色不悅。
今日這麼大的宴席,沈聽卻被父皇斥責,令他在家反省。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父皇是爲了我。
她從一開始,就恨不得撲上來,將我撕碎。
自不願看到父皇當衆讚我。
「三皇妹說什麼便是什麼,可這藥從未有人喫過,萬一是毒藥,你難不成要害死父皇嗎?」
隨着她的話落,殿內氣氛一滯。
父皇面上的喜悅漸漸退散。
我有些爲難地解釋:「若父皇不信,我願以身試藥,只是這丹藥只有一顆……」
「父皇既然不敢喫,兒臣願意相信皇妹!」
隨着皇兄一聲大喝,殿上突然湧入一羣金甲衛士。
整個大殿被瞬間圍住。
皇兄身着太子華服,頭戴金玉冠,親自帶人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19-
「逆子!你想造反嗎!」
父皇震怒地站起身,拔出天子佩劍,隔空直指皇兄。
眼中是震驚、痛惜。
「你可是朕最疼愛的孩子啊!」
皇兄冷笑道:「兒臣不敢!」
「從前您最寵愛母妃,卻任她被人陷害,將她打入冷宮那種喫人的地方。」
「昔年您說榮華是您最疼愛的孩子,卻親自下旨讓她被迫去蒙狄和親,九死一生。」
「如今,您又說我是您最疼愛的孩子——」
「父皇,兒臣不敢當啊!」
「宣兒,你不可糊塗!」
不僅是母妃,皇后和衆大臣都看不懂。
「大皇子這又是何必?陛下早就說過,今日欲冊立你爲太子,否則,也不會特意請來蒙狄可汗和王后了。」
皇兄面露譏諷地看着那人。
「太子又如何?也不過今日冊立明日就能廢棄的。」
我不知道這幾年朝堂發生了何事,皇兄眼中是失望透頂。
我雙手摳緊座椅,喉嚨好像被堵住。
我想如衆人那般開口勸一勸皇兄。
謀反是大罪,他本就已經接近高位,完全沒必要多此一舉,行差踏錯。
「榮華還不知道吧,魏佟是父皇的人。」
他垂眸自嘲,說出的話令我心頭一震。
「當初他將魏佟安插到我身邊,本是對我的監視,卻沒想到我因爲放心不下,讓魏佟護送你去了蒙狄,更沒想到,父皇他一心想讓你死,藉此重新挑起兩國之戰!」
渾身不可抑制地輕顫,我震驚地看着高位上向來對我十分慈愛的父皇。
冰冷的手被赤方握住。
皇兄的話還在繼續。
「他恨你不能幫他拿下蒙狄,若非國庫連年不足,臣民拼死求和,而蒙狄因種植藥材快速休養生息,邊境陳兵早已攻破蒙狄了!」
「放肆!」
父皇臉色鐵青。
沒有被戳穿真面目的惱羞成怒,只有對皇兄濃濃的失望。
「看來,還是朕過於放縱你了。」
帝王一聲令下,隱於暗處的護衛立刻護衛在他身邊。
個個都是以一當百的好手。
一場謀反勝負未知時,赤方鬆開我的手,從座位起身。
我驚慌地問他:「你要做什麼?」
赤方沒有回答,站到了皇兄身側,神情凜然。
在他的身後,皆是蒙狄精銳。
「諸位大昭官員都聽到了,蒙狄誠心求和,此次來,亦是想與大昭繼續和平盟約。
「可大昭陛下卻想趁機殺我,赤方不得不自保反抗。」
他們,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早已密謀好一切。

-20-
我被關進了翠華殿。
父皇、母妃和滿朝百官皆被囚禁。
在赤方的幫助下,皇兄控制了皇宮。
那些因爲父皇壽誕被召回的皇兄皇弟們一個個被尋了罪名鴆殺。
唯獨父皇,弒君弒父的罪名太重。
在他登基前的一日,母妃悄悄來尋我。
「你皇兄一時心軟,恐遺禍無窮,你我是他的至親,得幫他。」
「怎麼幫?」
我看着母妃似曾相識的慌亂不安,心一點點下沉。
明明此時受困的是我。
明明皇兄佔盡天時地利,眼看着要登上高位,母妃還是忍不住爲他擔憂。
「我已與皇后達成交易,我會與你父皇一同赴死,到時候你皇兄會尊她爲太后。
「只是殘害手足,終是一世污名,你同赤方當衆認下此事,日後他必不會虧待你們!」
難爲她算時間能做這麼多。
可是還不等她離開,就傳來父皇暴斃的消息。
我就知道,他捨不得一絲可能長生不死的機會。
皇兄弒父的消息傳開,他自己先慌了神。
我和母妃被押往明德殿時,正看到赤方的刀正架在他脖子上。
眼中盛滿凜冽的殺意與勝利者的野心。
轉頭望我時,只餘陌生冷笑。
「意外嗎?」
「爲這一刻,我足足等了五年。」
「是嗎?還真是辛苦你了。」
我皺了皺眉,有些煩躁。
母妃哭着求赤方饒皇兄一命,卻沒換來他一個眼神。
他謀劃五年,才換來捲入大昭朝堂的機會,自然不會輕易放棄。
赤方手起刀落,眼看着皇兄就要腦袋落地。
一支羽箭破空飛來,直接刺穿他的手臂。
懸着的心驟然一鬆。
「你來遲了。」
我轉身挑眉,微微不悅。
來人金槍銀甲,一身氣勢凜冽恰如當年。
魏佟低聲解釋:「路上遇到些小麻煩,耽誤了時間,還請公主恕罪。」
說話間,他已行至赤方面前,二話不說,持槍出擊。
赤方肩胛有舊傷,幾個回合就落了下乘。
被連刺兩槍。
連着後退幾步,他不甘地瞪着我:「殺了我,你和古麗也難逃一死,你是蒙狄王后,大昭不會放過你的!」
他想說,我和他是夫妻,我們纔是綁在一起的。
我輕笑不語,下一刻,魏佟手中的長槍刺破他的喉嚨。

-21-
三日後,舉國行喪。
父皇被害,皇兄入獄。
赤方爲救父皇而死。
我奉父皇遺命,主持國喪。
百官不信,斥責我一個女流之輩,以別國王后之身攪弄皇權。
皇后帶人在父皇靈前怒斥我時。
魏佟拿出當年的聖旨。
「當年公主明面上是奉旨和親,實則是爲刺殺蒙狄汗王,兵不血刃地瓦解蒙狄。
「這些年來,蒙狄人對公主的信任,對大昭的認可有目共睹。
「事實證明先皇並未看錯人,公主雖是一介女流,能力並不在任何一位皇子之下。
「而且,蒙狄汗王已死,他膝下唯有一女。」
話說到這,衆人已心知肚明。
魏佟手握三萬邊境軍,加上他曾是父皇的人,如今皇宮內外幾乎都被他控制住。
與皇兄和赤方的控制不同。
這一次,多虧了沈聽。
父皇打算壽宴之後,在我們返回蒙狄的路上伏殺我和赤方。
領頭之人正是沈聽。
可他卻在壽宴前一日突然來找我。
「當年之事,我也是被榮梓欺騙了,是她說陛下有意讓你去和親。
「我若主動提出換婚約,陛下必定會答應,還會補償沈家。
「若我不從,恐會連累沈家滿門!
「還有送親那日,也是她和皇后給我下了藥,一切非我所願。」
他說他後悔了。
成婚後的三皇姐Ṫũ₊褪去端莊,有了孩子後,更像是變了個人。
他說想和我重新在一起。
而他所謂的重新在一起,就是讓我在伏殺中假死,從此隱姓埋名,成爲他衆多外室中的一個。
我假意答應,與他約定好伏殺位置。
壽宴次日,蒙狄離京的馬車照舊出京。
抵達約定之處後,早已將沈聽等人盡數格殺!
而後,我收買了三皇姐身邊的侍從。
拿着從沈聽那裏騙來的令牌,爲魏佟等人入京大開方便之門。
禁軍幾乎被血洗。
登基大典定Ṭůₜ了在十日後。

-22-
「你一個女子,怎麼能當皇帝?況且你還是蒙狄王后。
「榮華聽話,去將你皇兄接回來,就說一切都是赤方狼子野心,威脅了他。
「這皇位,還是得你皇兄來坐。」
母妃苦口婆心地勸我。
言語之中,盡是對皇兄的袒護。
聽的人莫名升起一陣怒意。
「母妃處處爲兄長着想,爲何我當初遠嫁蒙狄,不見你如此慌亂失態?」
「我當初在蒙狄九死一生時,你可曾這樣勸皇兄爲我籌謀?勸父皇爲我打算?」
母妃垂淚自責:「母妃無能,你怪我也是應該的,可手心手背都是肉。
「自你離去,我日日在菩薩面前祈求。
「如今你是平安了,難道要我眼睜睜看着你皇兄去死嗎?」
都說母愛無私。
可她有兩個孩子,就註定做不到沒有偏私之心。
我累了。
也煩了。
讓魏佟推我離開。
身後是母妃嗚咽的哭聲。
她不明白,自己好好的女兒,爲何變成了這副樣子?

-23-
十日後,我順利登基,成爲大昭第二個女帝。
與此同時,女兒在進祥的扶持下,繼承蒙狄汗位。
之後,我下了一道詔令:成立蒙狄與大昭貿易署衙,促進兩國交易。
蒙狄的藥材多,質量好,價格便宜。
大昭的糧食多,布匹好。
雙方貿易大開口,兩國百姓的日子都逐漸好起來。
三年後,兩國百姓相處融洽,我又下了一道詔令。
冊封女兒古麗爲大昭皇太子,待我百年後繼承大昭帝位。
羣臣譁然,御史以撞柱要挾。
「我大昭的地位,怎可讓一蒙狄血脈繼承?求陛下三思,選秀入宮。
「待孕育完全是我大昭血脈的孩子,屆時是男是女,您都可冊立皇儲。」
爲此,百官送上不少美男。
有意思的是, 這些美男大多神似沈聽。
還有兩個魁梧似赤方。
都被我統統拒絕。
最後宰相無奈,把魏佟推出來。
「陛下要不看看魏將軍呢?他隨您出生入死,想來是愛慕陛下的。」
魏佟無奈跪下:「臣對陛下只有仰慕之情。」
宰相氣得鬍子一歪。
我嘆了口氣, 神色哀慼道:「當年我在蒙狄九死一生, 身子傷得厲害。生古麗時, 險些難產而亡。
「醫師曾言, 我此生不可再有子嗣,否則,必是母子俱亡的下場。」
想生孩子, 除非他們想讓我死!
這下, 衆人無奈, 只能退而求其次,求我下令把古麗早早接回昭都, 請太傅教導。
我欣然同意。

-24-
又是一年大祭, 我帶着女兒去太廟祭拜父皇。
在古麗對着他的牌位叩了三個頭後, 我對着父皇的牌位娓娓道:「這是我的女兒古麗,也是大昭未來的女帝。」
「您當初爲了拿下蒙狄,不惜以我的性命爲祭, 可您沒做到的事, 女兒做到了。」
隨着女兒回來, 我派了特使與蒙狄重臣共同打理蒙狄的朝政, 沿用蒙狄舊律, 施以安撫仁政。
只待女兒登基之日, 蒙狄與大昭, 徹底併爲一國。
三十五歲這年冬日,下了一場大雪。
我在明德殿處理政務時,突然一頭栽倒。
醒來時,只覺像掉入一個大冰窟窿裏一樣,凍得骨頭縫都疼。
女兒跪在牀前,滾燙的手握住我快要凍僵的手, 不停搓着。
那一刻我便知道, 我活不了了。
魏佟跪在一旁,三十好幾的大將軍, 哭得像個沒人要的孩子。
邊哭邊自責:「都怪臣, 當年若不是臣帶兵遲到,您也不會受那麼重的傷,更不會……」
我費力地張嘴,想說原諒他,卻發不出聲音。
其實他早就不欠我了。
當年他追殺赤旋半年, 最後將人大卸八塊, 又挫骨揚灰。
之後,他雖回到了父皇身邊, 暗中卻一直在爲我做事。
蒙狄百姓能順利帶回藥材種子,也多虧了他。
可這些,我都說不出口了。
……
眼皮越來越重的時候,我好像看到了父皇。
耳邊鑼鼓喧天, 他親自將我的手放在沈聽手中。
囑咐他婚後定要加倍珍惜我。
皇兄一手扶着母妃,一手握拳朝沈聽比劃。
「你要是敢讓孤的妹妹掉一滴淚,孤定不輕饒!」
沈聽在衆人面前鄭重許諾:「此生絕不負公主!」
……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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