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玫

十六歲那年，我輟學在地裏掰玉米。
城裏來的公子哥，開着豪車，叼着根菸跟女朋友吵架。
「真要分手？」
女生冷笑，「對啊，要不是想接近你哥，我纔不會跟你這種二世祖在一起。你出去問問，誰會愛你這樣的人？」
男人氣得跳腳，對着我招了招手，賭氣道。
「喂，我資助你上學，給你喫穿，讓你這輩子有花不完的錢，你來愛我，怎麼樣？」
我沒猶豫：「好！」
後來，他又跟我說。
「你去追我哥吧，只有他談戀愛了，姜照月纔會死心。」

-1-
我並沒有立馬答應周遇年的請求。
比起七年前，我變了很多。
周遇年把我養得很好，他供我讀書，給我找家教、讓我上各種興趣班，只要我想學的，他全都依着我。
去年畢業，他又豪擲千金，給我買了車子和房子。我學駕照那會兒，正好是夏天，他每天不厭其煩地陪着我，從沒抱怨過一句累。
到現在。
已經沒人會說我是土妞了。
他們說，我是周家二少捧在手心裏的姑娘，也是他的童養媳。
畢竟，他是這樣不遺餘力地託舉我。他用七年時光，去養一朵花，如今，這朵花嬌豔欲滴，已經長成最好的模樣，他怎麼可能拱手讓人？
可誰也沒想到，姜照月回來了。
她跟周遇年分手沒多久就出了國，跟所有人都斷了聯繫。
上個月，她學成歸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跟周慕白表白。
不過被拒絕了。
姜照月喜歡周慕白這事，一直沒什麼人知道。
她表白失敗後，大概沒人傾訴，就哭着給周遇年打電話。
「遇年，我回來了。」
就這一句話，他方寸大亂。
後來，她又爲周慕白傷心了好幾次。
每次都是周遇年去安慰的。
他既心疼她，又有點生氣。
憑什麼呢？他連心都恨不得掏給她看了，她心裏卻只有他那個冷漠寡言的哥哥？
但我沒想到，他會想出這樣的餿主意。
依我看，周慕白那樣的人，壓根就不會喜歡任何一個女孩。
可週遇年每天都來求我。
他給我送花、送大牌包包，錢像流水一樣往我身上砸。
同事看到，還以爲他在追我。
「之前就覺得你們關係不一般，他對你可真好啊，看起來也很有錢，你就答應吧，在一起了記得請我們喫飯。」
我笑了下，沒說話。
是啊，他對我可真好。
他的恩情，我這輩子也還不完。
就在這時，周遇年的電話打了過來。
他的嗓音有點吊兒郎當的，「花收到了嗎？喜不喜歡？」
我嗯了一聲。
他嘆，「算了，我想了想，你要是實在不願意的話，我也……」
我打斷了他。
「我答應你。」
周遇年的嗓音硬生生頓住，「什麼？」
「你讓我做的事，我答應了。」
他在那邊沉默了一會，然後忽然笑起來，「那行，你去辦吧，追不到就算了，我照樣養你一輩子。」
說着，他又補了兩句，像是在解釋。
「這麼多年了，他們給我哥相過的姑娘，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可他一個也看不上……也就對你，還有幾分好臉色。」
「不然，我也不會拜託你來做這事。」
我聽完，看着天邊的月色，良久，點頭：「好。」
然後我就聽到打火機點火的聲音。
他又在抽菸了。
他喊我的名字，聲音也有點含糊不清。
「對了，一直沒問過你。
「沈玫。」
「你有喜歡的人嗎？」
我愣了愣，「這重要嗎？」
「嗯，要是你有喜歡的人，這事就不讓你辦了，總不能耽誤你的終身。」
我看了眼辦公桌上開得正豔的玫瑰花。
聽說他以前最喜歡給姜照月送花，全都是從別的地方空運來的，一支就抵得上普通人半個月的工資。
我抿了抿脣，「沒有。」

-2-
事實上，我騙了周遇年。
我喜歡他。
見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歡。
可這麼多年，他心裏只有姜照月。
又過兩天，周遇年親自組局，給姜照月辦接風宴。
也給我發了請柬。
聽說是姜照月知道了我的存在，一定要看看我。
她說：「七年前那片玉米地裏的姑娘？你真把她接回來了啊，周遇年。」
「她那麼黑，又瘦又小的，一點也不好看，我還以爲你只是在開玩笑。我還真挺好奇，她現在是什麼樣子。」
我正好有事，當即就推掉了。
周遇年給我發了好幾條消息。
最後一條，他說：
【我哥也在，你答應我的事，沒忘吧？】
我看着屏幕，胸口像堵了一口氣，有點悶。
難受得厲害。
可他話都說到這份上了。
我不去都不行。
不然，豈不是太不識抬舉了。
我到的時候，他們一羣人正在打牌。
有人看到我，神情變得微妙起來，也沒像以前一樣跟我打招呼了。
之前，他們看在周遇年的面子上，都捧着我，喊我一聲沈大小姐，可現在，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周遇年不會娶我了。
我走過去，看了眼。
整張桌子，就姜照月一個人在贏。
周遇年很會玩這些東西，我看得出來，他在故意給姜照月放水。
過了很久，姜照月注意到我。
她詫異地看着我，捂着嘴感嘆道：「哇，你怎麼變化這麼大？我記得你以前……」
說着，她欲言又止地嘖了一聲，然後擺了擺手，起了身，把位置讓給我。
「得，你玩吧，我累了。」
然後她就拿起手機，在上面點了點。
我離得近，看到屏幕上的名字。
是周慕白。
可幾乎全都是她在單方面地發，對面從始至終都沒有回覆過她。
我坐下來，周遇年的神色冷了冷，再摸牌時，也變得有點煩躁了。
他們玩得大，也沒人讓着我，沒一會，我就輸了十來萬。

-3-
姜照月站在旁邊，有點誇張地開口。
「你們怎麼回事？讓她輸這麼多。她哪來的錢啊，給得起嗎？」
有人推了把面前的牌。
這人是周遇年最好的哥們兒，叫蘇澤。
他滿不在乎地抬眸，「怕什麼，有遇年給她兜底。」
他說得沒錯。
以前，都是這樣的。
姜照月挑眉，「啊？這樣嗎？」
周遇年嗯了一聲，Ŧų₄拿出手機，準備轉賬。
我卻先一步開口。
「不用了，我自己來。」
周遇年看向我，眸色沉了沉，「別鬧。」
我笑了下，「沒事的，我總不能一直依靠你。」
這些年，因爲周遇年的緣故，我其實學了不少賺錢的本事。
存了點錢。
還單獨辦了張銀行卡，每個月定期往裏匯一筆錢，準備將來還給周遇年。
不過這些，他都不知道就是了。
說着，我給他們幾個轉了賬。
周遇年贏得最多。
他看着屏幕，看了好一會，才哼了一聲，點了收款，「行啊，沈玫，長本事了。」
又過了會，我去洗手間。
出來的時候，正好撞見周遇年和姜照月在走廊外頭吵架。
「你不是說慕白哥也會來嗎？怎麼現在還沒到？」
「有事耽擱了。怎麼，你還對我哥賊心不死呢？你追了他這麼久，你看他理你了嗎？」
「呵。那又怎麼樣，我願意。倒是你，爲什麼要把那個叫什麼玫的養在身邊？」
周遇年盯着她，「喫醋了？」
「沒有，我只是看不慣這樣的女人，在別人家蹭喫蹭喝，像個蛀蟲一樣，這麼多年，她應該沒少花你錢吧。」
周遇年抬手，摸了摸鼻子。
「我這不是跟你賭氣嗎？你要是肯放棄我哥，跟我複合，我立馬跟沈玫斷聯，以後再也不理她了。」
走廊的燈有點暗，我站在角落裏，心一瞬間涼了個徹底。
我沒再繼續聽了。
我去了另一個方向，冷靜了會兒，才往回走。
推開門，包廂已經空了。
我出了門，才發現外頭下了大雨。
蘇澤剛纔去吐了，還沒走。
他出來，看到我，愣了愣，「你還沒走啊？哦，遇年剛纔去送照月了。」
「這會雨太大了，這地又偏，不過我跟你不順路……」
「要不你再等等，我給遇年打個電話，讓他等會兒折回來接你？」
我搖頭，「算了。」
蘇澤聞言，嘆了口氣，也沒再多說，拉着身旁的女伴上了車。
我萬分後悔，剛纔就應該開車來的。
我掏出手機，準備打車試試。
可一直沒有人接單。
我搜了下，不遠處有個公交站。
我下了決心，冒着雨出了大門。
然而，剛走出沒兩步，就有一把傘，撐到了我頭上。
緊接着，我聽到一道有點低沉的嗓音。
就像外界傳聞的那樣，冰冷而不近人情。
「沈玫。」

-4-
這一晚，大雨瓢Ṱű₌潑。
是周慕白把我送回家的。
路上，他接了通電話。
是周遇年打來的。
我離得近，能清晰地聽到那邊傳來的聲音。
「哥，我們都走了，你忙完不要來了哈。」
周慕白挑眉，沒說他已經其實已經去過會所的事。
「你說有要緊事找我，臨到頭自己跑了。說吧，到底什麼事兒？」
「唉，其實是照月想見你。你知道的，她那脾氣，我拒絕不了她。」
周慕白麪無表情地扯了扯脣。
「怎麼？她要什麼你都給？連親哥都賣。」
周遇年依舊是混不吝的語氣。
「給啊。」
「你知道的，我從小就喜歡她。爲了她，我什麼都能做，什麼都能拋棄。」
「再說了，誰讓你一直不談戀愛？」
說到這裏，他的語氣頓了頓，低罵了一聲。
「我靠，我把沈玫忘了。我先掛了，哥。」
周慕白看了我一眼。
他說，「嗯。」
也是難爲周遇年了，居然還能想起我？
周慕白掛了電話，什麼也沒說。
我默默地移開視線，望向窗外。
手機就放在包裏。
換作以前，我一定會立馬拿出來，看看周遇年有沒有給我打電話。
可這會，或許是太累，我什麼也沒有做。
手機鈴聲也一直沒響。
我這纔想起來，下午開會，我調了靜音，後來也忘了調回來。
一路沉默。
終於到了小區門口。
我鬆了一口氣。
外面的雨還在下，他把一旁的傘拿起來，遞到我面前。
我說了句謝謝。
伸手去接。
拿到手裏，他卻沒鬆手。
我疑惑地看了周慕白一眼，有點不明白他的意思。
「周總？」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過了好久好久，他才鬆手。
然後很淡定地開口，跟我說。
「如果難過，你可以哭出來。」
頓了頓，他補充，「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也可以找我。」
「我不會跟別人說的。」
我的心跳慢了一拍。
這才發現，從剛纔聽到那通電話起，我的手就一直在抖。
是啊。
周遇年那句，什麼都能拋棄。
說的不就是我嗎？
我握住身側的手，看着周慕白的眼睛，忽然笑了下。
這七年來，我其實沒見過他幾次。
可是，怎麼每次見面。
都這麼狼狽？
這一瞬間，沒來由地，我突然生出了那麼點破罐子破摔的念頭。
我刻意地換了稱呼。
「慕Ťū́ₕ白哥，如果我說……我想跟你談戀愛呢？」
周慕白蹙眉，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這個不行。」

-5-
回了家。
我收拾了一會。
然後才從包裏把手機拿出來。
就這麼一會的功夫，周遇年竟然給我打了幾十通未接電話。
除了電話，他還發了很多條消息。
【剛纔走得急，忘記你也在了。】
【我安排人去接你。】
【怎麼不接電話？】
……
【你不會出事了吧，快給我回消息。】
【生氣了？】
【算了……我親自過來。】
最後一條消息，是三分鐘前發過來的。
我想了想，正準備給他回通電話。
讓他不用擔心。
屏幕上就顯示了正在輸入中幾個字。
下一瞬，他的消息過來。
【照月突然有點不舒服，我得陪着她。要不還是讓司機去接你吧。】
我看着這條消息，看了好一會，然後打字，給他回覆。
【不用了，我已經到家了。】
周遇年秒回了我一條十七秒的語音。
「終於回消息了，嚇死我了，還以爲你出事了。沒事兒就好，我這會忙，就不跟你說了。」
我嘆了口氣。
【好。】
我突然想起，這些年，我其實聽說了很多周遇年和姜照月之間的故事。
他爲了追她，費了很大的功夫。
他爲她打過架、喫過醋，還做了不少荒唐事。
他們十八歲那年，姜照月家裏出了事兒，周遇年在家求了他爸半個月，還鬧了絕食。
周伯父這才點頭，付出很大代價，幫了姜家一把。
沒多久，他們就在一起了。
人人都說，周遇年實在愛慘了姜照月。
我纔出現在周遇年身邊那兩年，還有人說，周遇年簡直瘋了，就爲了跟姜照月賭氣，居然甘願惹上我這麼一個麻煩。
不過，周家人同意得很爽快。
畢竟，只是資助我上學而已，那麼點錢，還不夠他們辦幾次宴會的。

-6-
這天以後，周遇年一直沒有聯繫我。
但我知道，他一直跟姜照月在一起。
他帶着她到處玩，今天去滑雪，明天去看落日。
他幾個要好的朋友也陪着一起。
蘇澤在朋友圈發他們的合照。
照片裏，周遇年的目光總是落在姜照月身上。
有人在底下評論。
【嘖，週二少還是跟照月更般配啊。】
【對啊，某人該不會還以爲自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吧，這下傻眼了吧。】
這樣的話，我纔來周家那會，沒少聽。
可後來，周遇年爲這事發了好幾次脾氣，他們也就不敢再說了。
不過很顯然，這次，周遇年壓根沒打算計較。
因爲他在底下回了一條。
【那可不，算你們有眼光，我跟照月本來就是天生一對！】
可是很奇怪，看到這句話，我居然沒有很傷心。
我甚至想。
那就算了吧。
不要喜歡周遇年了。
成全他們的天生一對。
下一秒，我給這條朋友圈點了個贊。
然後在底下評論了一條：
【下次可以直接點明，這個某人是沈玫哦，打啞謎多沒意思。不過巧了，我也覺得他們很般配。】
發出去不到兩分鐘，我再刷新，這條朋友圈就不見了。
周遇年給我發了兩條消息過來：
【多大點事啊，這種話你以前也沒少聽，犯不着跟他們慪氣。】
【乖，過兩天帶你去逛街。】
嘖。
是啊，反正也不是頭一次被人貶低了。
我出身不好，我窮，所以被說幾句也沒事。
我把手機扔到一邊。
去洗了個澡。
等出來，就看到他又連着發了好幾條消息。
【不回我？】
【行。】
【但你答應我的事，別忘了。】
我看了會，給他回了一條。
【好。】

-7-
沒過多久，我跟周遇年鬧掰的事，就傳遍了。
因爲那天，他們正好在一塊聚會。
我給周遇年回完消息，他盯着屏幕看了好一會，最後沒忍住，當場砸了手機。
「靠。」
「老子又沒說她什麼。」
「就知道對我發脾氣，我又沒欠她的。」
說起來也巧。
我跟朋友一起去喫飯，喫到一半，我出去接電話，正好撞見蘇澤跟人在走廊聊天。
「這個沈玫，怎麼是個白眼狼啊。遇年對她那麼好，說她兩句怎麼了。而且，說到底，她還得給照月姐磕兩個呢，要不是照月姐，遇年也不會把她接回來。」
蘇澤咂舌。
「行了，話也不能這麼說。周家每年資助的學生，數都數不過來，也沒見你們這麼說別人啊。」
「她特殊啊，被遇年放在身邊養着，當眼珠子一樣疼。那些人能跟她比嗎？」
「她也爲遇年做了不少啊，這些年，只要遇年找她，她哪次不是隨叫隨到？」
「更別提，前年遇年差點出車禍，還是她擋了一下，還在牀上躺了三個月。」
「唉，這倒也是。可照月姐回來了，她的存在，可不就礙眼得很嗎？」
我站在角落裏，等他們進了包廂，才往那邊走。
其實他們不提，我都快要忘了，自己還有這麼個壯舉。
那天，是時隔五年，姜照月第一次給周遇年打電話。
她跟他說。
她夢到周慕白了。
問他能不能偷偷拍一張周慕白的照片，然後發給她。
周遇年聽了這話，當時就愣住了。
連車子過來都沒看到。
我去推他，結果自己沒躲過，被撞了一下。
不過好在，沒出什麼大事。
可就算這樣，還是做了手術。
住了三個月的院。
不過，在所有人看來，這都是我該做的。
周伯母來看我時，還特意說了一句。
「難爲你對遇年有這份心了，他性子散漫，我們本來也不強求他有什麼成就，將來，他要是還對你這麼好，我不反對你做我的兒媳。」
也是因爲這事，我童養媳的稱號才傳了出去。
周遇年也從來沒有出面解釋過。
所有人都以爲，他默認了。
就連我也是這麼想的。
可現在，我如果還這麼想，那就是不識好歹了。

-8-
當然，我沒什麼閒心理會外頭的這些風言風語。
我還有件要緊的事要做。
那就是追周慕白。
我知道，自己肯定追不上。
無非是擺個姿態給周遇年看看而已。
到時候，就算他沒能如願。
我也盡心了。
怪不到我頭上。
我在這方面沒什麼經驗，只好去請教朋友。
陳愫是我大學同學，戀愛經驗很豐富。
用她的話來說，那就是，這種事找她就對了。
我問她，「要怎麼討好一個男人呢？」
她在那邊嘖嘖稱奇。
「周遇年？」
「就他對你那殷勤的樣子，還用討好？」
大學時，周遇年經常去學校看我，他外形出色，又有錢，天生就是很引人注目的那類人。
時間久了，人人都知道，他對我好，好到有些過分。
我隨口說了句，「我就是想學一下。」
這一晚，陳愫可謂是傾囊相授。
這天以後，我就開始追周慕白。
我每天下了班，都去周氏集團樓下堵他，給他送花、送情書。
上面的話，肉麻到我都不想看第二遍。
周慕白始終冷漠。
但他從來不會給我難堪。
我們之間，在過往數年中，其實也有過好幾次交集。大二那年，周遇年帶着我去外地旅遊，我淋雨發了燒，他卻因爲聽說姜照月出了事，連夜坐飛機出了國，最後是周慕白來照顧我的。
我被客戶刁難，潑了咖啡，是他幫我解的圍。
每一次，都是我最狼狽和難堪的時候。
我把自己追周慕白的過程拍了照片，然後給周遇年發了過去。
結果。
他居然把我拉黑了。
我沒在意。
想着，等再追上十來天，然後一次性找他交差。
這樣，總不算忘恩負義了吧？
可當晚，我跟陳愫一起出去逛街，就遇到了周遇年和姜照月。
他們買了不少東西。
周遇年的公子哥脾氣，到了姜照月面前，簡直消失得乾乾淨淨。
他的兩隻手提得滿滿當當。
全都是一些女裝和包包。
看到我，他的步子頓住。
姜照月也笑了下，「啊，是你。」
「你怎麼會來這？想買點什麼，要不要我給你推薦一下？」
「對了，這裏東西很貴的，你帶夠錢了嗎？你是不是知道遇年在這，過來想刷他卡的啊。喏，給你。」
說着，她伸出手，掌心赫然是周遇年的卡。
陳愫是個暴脾氣，聽到這裏已經察覺出不對勁了。
她冷笑一聲，「什麼意思啊？」
「怎麼？就你們有錢，你們高貴？」
說着，她盯着周遇年，「虧小枚還來問我怎麼討好你呢，你怎麼能看着別的女人這麼跟她說話？」
陳愫還不知道，姜照月纔是他的白月光。
我拉住陳愫，把她擋在身後，「沒事，我來吧。」
再抬頭，就看到周遇年正在看我，他的目光中，有驚喜、有動容……
他說：「其實我氣已經消了，你想跟我和好，就直說嘛，哪用得着討好。不過照月剛纔的話也沒有別的意思……」
「周遇年。」我開口，打斷了他。
「你爲我花的那些錢，我都會還給你的。」
「真的。」
「我很感激你，以後也不會一直纏着你。等做完你讓我做的事，我就離開。」
周遇年看着我，有些呆了。
手上的東西也掉落在地。
「你……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沒理他，拉着陳愫離開了。
出了商場，陳愫憤憤不平。
「你不要再喜歡周遇年了，他跟剛纔那個女人絕對不一般，虧我以前覺得他算是個好男人。」
我失笑。
「嗯，我不喜歡他了。」
陳愫的氣這才稍微順了點。
我說：「彆氣了，等這陣子忙完了，我請你喫大餐！」
今天本來也是來陪她逛的，結果反而因爲這事擾了興致。
她哼了一聲，「行啊。」

-9-
周遇年把我從黑名單拉了出來。
他給我發了很多條消息。
【我沒想讓你還錢，我幫你，是真心想幫，不圖你報答。】
【照月說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就是這脾氣。】
【我也是太生氣了，才把你拉黑的。】
【你最近在幹什麼呢？】
【我們還跟以前一樣，好不好，嗯？】
我當作沒看見。
沒回這幾條消息。
而是把最近存的那些照片全都發了過去。
我給周慕白做的曲奇。
情書的信封。
還有，兩張聊天記錄的截圖。
沒什麼重要內容。
但我很主動，主動到，有些熱情了。
並且，我發的每條，周慕白都會回。
只是很簡短。
所有圖片發過去以後，那邊沉默了很久。
然後我收到周遇年發來的語音消息。
語氣很冷，還帶了那麼點咬牙切齒的意味。
「那還真是謝謝你了，爲了我，可真是盡心盡力。」
我很謙虛地回他。
【應該的。】
那邊沒再回了。
當晚，我在網上搜了地方，然後給陳愫發消息，約她喫飯。
她提議，再叫幾個朋友，好好玩一次。
我答應了。
喫完飯，我們又一起去了 KTV。
玩到一半，我出來，居然聽到自己的名字。
「我想好了，我們複合吧，我這輩子大概都沒可能跟他在一起了。至於那個沈玫，你把她趕走吧，她霸佔了你七年，我想想就不痛快。」
「她今天不也說了嗎，她會離開你。」
這道聲音，是姜照月的。
我望過去，就看到姜照月埋在男人的懷裏。
周遇年看着姜照月，有點無措，「你……」
話音未落，姜照月就踮腳，吻上了他的脣。
我連忙收回視線，往另一個方向跑。
現在好了。
我也不用再去追周慕白了。
當然，這件事本身就十分荒唐可笑。
可我沒想到，我會在這個時候看到周慕白。
很顯然，他也看到剛纔那一幕了。
他走過來，給了我一張紙巾。
真是不爭氣，明明都下了決心，也放過狠話了，可這個時候，知道他們真的要在一起了，我還是沒忍住流了眼淚。
這次，我沒客氣，接過紙巾擦了擦。
「謝謝你啊，周總。」
「不過，你一直不答應我，其實是對的，我這個人，確實不怎麼樣，也高攀不上你。你就當這段時間的事都沒發生過吧，我以後不會再纏着你了。」
周慕白愣了愣，然後盯着我的眼睛。
他說。
「不是。」
我沒明白，「嗯？」
他的語氣沉下來，語氣也變得很認真。
「我的意思是，我沒有覺得，你高攀不上我。」
「我拒絕你，是因爲你追我，並不是出自真心。」
「是慕白讓你做的吧？」
「他是對你有恩，可這不代表，他讓你去做什麼，你都得做，知道嗎？
「償還恩情，有千百種方式。」
「沈玫，你選了最笨的一種。」

-10-
這天以後，我又把全部身心投入到了工作中。
我有不懂的地方，只要去問周慕白，他都會很快給我答覆。
在這方面，他實在是個很好的老師。
我在他的指引下，一點點讓自己變得更好。
周遇年也跟姜照月複合了。
他還特意讓人轉告我，他之前拜託我的事，不作數了。
可沒過多久，也就半個月左右吧，我就聽說，他們分手了。
是周遇年提的。
說實話，我有點不信。
周遇年是那樣地喜歡姜照月。
爲了她，做了那麼多事。
現在，她都已經回心轉意了，他怎麼可能主動提分手？
這天，時隔半個月，我又收到周遇年發來的消息。
【這兩天有空嗎，我有事想找你聊聊。】
【就去你之前最喜歡的那家西餐廳，怎麼樣？】
【很久沒見你了。】
我想了想，回他。
【最近忙。】
下了班，周慕白正好在附近，來接我一起喫飯。
大概是因爲那晚的敞開心扉。
這段時間，我們的關係突飛猛進。
喫完飯，他接了通電話，我站在樓下等他。
卻突然有人出現，扇了我一巴掌，然後歇斯底里地質問我。
「是你！怎麼又是你……你跟慕白哥什麼時候走這麼近的？」
姜照月的眼睛很紅，手也抖得厲害。
「一個兩個的，都被你勾引了。」
「人人都愛你，憑什麼？」
「周遇年以前那麼喜歡我，我說什麼，他都去做什麼。可這次，我們都在一起了，他居然總是時不時想起你，想知道你在做什麼……他怎麼能這麼對我。」
「再說了，你就是個土妞，如果沒有我們，現在指不定在哪掰玉米呢！」
我的臉隱隱作痛。
「他不喜歡我，你弄錯了。」
「這是你跟他的事，你應該去找他說。他有多在乎你，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姜照月冷笑。
「是嗎？那看來他一片真心要付諸東流了。」
就在這時，周慕白從樓上下來。
他看了眼我的臉。
然後冷冷地看着姜照月。
姜照月明顯已經有些失控。
我突然想到七年前在玉米地跟周遇年吵架的姑娘。
那樣鮮活、明媚。
「給周遇年打電話吧。」我說。
周慕白聞言，詫異地看了我一眼。
最後還是拿出手機，給周遇年打了通電話過去。
「沈玫被人打了一巴掌。」
「我靠，誰，在哪……你怎麼會跟沈玫在一起？」
周慕白的聲音淡淡，「姜照月打的，你過來接她吧。」
那邊很久沒人說話。
沒多久，周遇年就來了。
他看看我，又看看周慕白，有些欲言又止。
「你們……」
我正要開口，周慕白就沉聲道。
「你自己惹下的風流債，自己擺平。」
「牽扯到別人算怎麼回事？」
周遇年蹙眉，有點不服。
「我的風流債？你比我能好到哪去？沈玫怎麼會跟你在一塊，你不是從來不喜歡女人嗎？」
我深吸一口氣。
「你還是先把她帶回去吧。」
周遇年被打斷，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
最後到底什麼也沒說。
帶着姜照月離開了。

-11-
回到家，我收到周遇年的消息。
【你怎麼會跟我哥在一塊………你們？】
我給他回覆。
【我們沒țů⁴怎麼。】
然後屏幕上就一直顯示正在輸入中。
過了會，他直接打了通電話過來。
「我想了很久，其實想告訴你。我對照月，這麼多年，似乎只是執念……」
我打斷他，「你看看短信，我剛給你匯了一筆錢。」
他的嗓音頓住。
我接着開口。
「這些年來，你給我花的每筆錢，我都記下來了，我會慢慢還給你。你對我有恩，我永遠都會記得。但從此以後，我們只是資助和被資助人的關係，其他的，你的感情、你的生活，我都不會再牽扯進去了。」
周遇年沉了口氣。
「我沒有想跟你撇清關係的意思。」
「可是我想。」
周慕白說得沒錯。
我之前走了歪路，用錯了辦法。
這纔會傷人又傷己。
「如果我說，我喜歡你，想追你，跟你在一起呢？」
我愣住。
然後是長久的沉默。
我問他，「後知後覺的愛，也叫愛嗎？」
沒等他回答，我就徑直點了掛斷。
這以後的很長時間裏，我斷斷續續收到了不少周遇年送來的禮物。
就跟當初他求我去追周慕白的時候一樣。
不過這次，我的心情並沒有因此而有任何波動了。
我賣掉了周遇年送的那套房子。
車Ṭûₙ也折價處理了。
加上這兩年存的錢，我找律師擬定了一份分期還款協議。
然後快遞給了周遇年。
他給我打電話：「一定要這樣嗎？」
我說：「嗯。」
他冷笑，語氣沉沉。
「因爲我哥？你想跟他在一起？」
說着，他似乎有些煩悶，點了根菸，用一種近乎於嘲諷的語氣開口。
「那多簡單啊，你都要做我嫂子了，還用得着在乎什麼錢不錢的事兒？」
我嘆了口氣。
「周遇年，你還記得，你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ṭŭ̀₋嗎？」
他說，他資助我上學，給我喫穿，讓我一輩子有花不完的錢。
然後，讓我愛他。
他想了好一會，試探地開口，「第一句……是問你叫什麼？」
我笑起來。
說實話，有點心酸ƭű̂₄。
這麼多年了，原來只有我把這句話刻到骨子裏，時刻不敢忘。
我把這句話複述了一遍。
然後說：「你讓我做的，我做了。可現在，我準備把這些全部還給你，也不要你所謂的花不完的錢，我應該可以不愛你了，對嗎？」
「至於往後，我做什麼，跟誰在一起，也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了。」

-12-
之後，我跟周遇年又遇見過幾次。
每次，他都用一種很晦澀的目光望着我。
他變得沉穩起來，只是一直沒有談戀愛。
周伯母私底下找到我，她嘆了口氣。
「我一直很喜歡你，當初說讓你進周家的門，也是真心的。現在你跟遇年成了這樣，也是造化弄人。」
「至於那個姜照月，心太大，這個想要，那個也想要。我從一開始就看不上她，斷了也好。」
周伯母告訴我，姜照月在家裏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又去找過周遇年幾次。
只是每次都不歡而散。
我跟周慕白，偶爾會聯繫。
他待人接物很有分寸，並不會讓人感到不適。
每次相處，也都點到爲止。
這天，他帶我去看了一場我一直很想看的畫展。
出來時，外頭正好下了雨。
我們一起站在廊下。
他突然開口，「我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 你膽子很小, 躲在遇年身後，死死地捏着他的袖子, 像在抓一根救命稻草。」
我笑。
「對啊，那時候的他, 對我來說，真的是救世主。」
他的眉微微斂起。
「沈玫。」
「如果你願意的話, 我……」
我抬頭望向他, 打斷了他的話。
「對了, 我申請了外派，後天走。」
周慕白的神情變得晦暗不明。
「後天？」他的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
「嗯。」我點點頭。
「總部有個很重要的項目，在巴黎，需要長期駐外。機會難得，我申請了, 也通過了。」
他沉默了很久，最後開口, 問得很直接。
「爲了躲我？」
我失笑。
「不是, 我只是想試試, 開始新的旅程。我想看看, 只看自己, 可以走到哪一步。」

-13-
我離開那天，周慕白去了外地出差。
他掐着點, 給我發消息。
【一路順利, 等你回來。】
我給他回覆。
【好。】
我拖着行李箱下樓, 卻在小區門口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是周遇年。
我們已經有段時間Ťũ⁴沒見面了。
他走過來，從我的手中拿過行李箱，「走吧，我送你。」
「你怎麼……」
他步子微頓。
「你想問我，怎麼知道你要走的？還是想問我, 爲什麼會來？」
我嘆氣, 「都有。」
他笑, 沒了之前那股意氣風發的女性模樣, 倒隱隱有些像周慕白。
「你的事兒，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一直以來, 他其實都很關心我。
我身邊的很多人，他都加了聯繫方式。
我才進公司那會兒, 他還特意找到我的上司，一起喫了頓飯。
他說這話，我實在反駁不了。
「至於爲什麼, 七年了, 我們形影不離，知道對方所有的事。現在, 你要走了，我最後送送你，難道也不行？」
「行啊。」我說。
他看着我，伸出手, 想像以前一樣摸我的頭髮。
我往後退了一步。
躲開了。
他的動作落空，最後只是嘆了一口氣。
「走吧。」
以後，就不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