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說庶妹是牡丹命格後,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向我退婚,轉而求娶她。
庶妹一改往日的溫柔低調,逼我讓出嫁妝,父親和祖母也都向着她。
可他們不知道,國師後一句話是。
「好一個歹毒的母單命格。」
「母胎單身,誰娶誰死。」
-1-
裴雲崢找我退親時,我母親發了好大的脾氣。
她狠狠摔碎手邊的茶盞,伸手指着裴雲崢的鼻子罵。
「你六歲開蒙,找不到名師,是阿嫣央求她外祖父,將你送入國子監。」
「你十歲那年,躲在柴房玩火,後來火勢漸大,你出不來,是不是我家阿嫣不顧安危,衝進去將你背出來的?」
「更別提你裴家,區區不入流的微末小官,若不是靠着我家提攜,焉能走到現在?」
「如今你們發達,就要翻臉不認人?怎麼,尋到更好的高枝了?」
「我倒要看看,哪家這麼不長眼,要招你這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回去做女婿!」
裴雲崢眉頭動了動,十分淡然地將視線轉到我身上。
「婚事講究你情我願,我同雲嫣,只有兄妹之情,即便成婚,日後也是一對怨偶。」
「強扭的瓜不甜,何必勉強呢?」
兄妹之情?
輕飄飄四個字,便抹去了我們之間十幾年的情誼。
我怔怔地看着裴雲崢清俊的眉眼,嘴角不由得泛起一絲苦笑。
其實那日,從鎮國寺出來後,我就覺得裴雲崢有些不對勁。
他的視線一直盯在庶妹身上,態度也格外殷勤。
庶妹拿帕子扇風,摟着我的手臂撒嬌。
「今天太熱了,才走幾步路,便悶得我一身汗,好姐姐,一會我能坐你的轎子嗎?」
裴雲崢驚訝道:「雲嫣的轎子同你的不是一樣嗎?這是什麼緣故,不分開坐,兩個人擠在一起,不是更熱?」
庶妹嬌嗔地咬着下脣,猶猶豫豫看我一眼。
「裴二哥也不是外人,實話告訴你吧,如今天熱,只有嫣姐姐轎子裏,纔有冰盆呢。」
我父親宋乾,是正七品的太常寺博士,負責宗廟祭祀等皇家事宜。
官職雖然清貴,俸祿卻微薄,我們宋府平常開支用度十分清簡。
車轎裏的冰盆,還是外祖母心疼我,特意派人送過來的。
裴雲崢不滿。
「既是兩姐妹,你們宋家怎麼能厚此薄彼?」
「雲嫣,你把冰盆給清梨吧,她身子不舒服,你做姐姐的,應該讓着她。」
說完,還擼起袖子,親自去我轎子裏,將冰盆搬出來。
我心中不快,但礙着這麼多人的面,也不好駁了裴雲崢的面子。
庶妹倒是喜滋滋的,向裴雲崢行禮。
「多謝裴二哥哥。」
回府的路上,丫鬟春明憤憤不平。
「姑娘,裴公子咋回事啊,你纔是他未婚妻,他朝三姑娘獻什麼殷勤?」
「該不會——」
春明瞪大眼睛,將手掌蓋在脣上,從轎子窗外探進半個頭。
「裴公子也聽見國師的話了?」
春明眼中閃過一抹濃濃的憂色。
「他知道三姑娘牡丹命格的事了?姑娘,他該不會生出什麼旁的心思吧。」
聽到牡丹命格三個字,我愣了片刻,臉上的表情頓時十分複雜。
「不是那麼回事兒,你就別瞎操心了。」
-2-
今日一早,我帶庶妹到鎮國寺禮佛,竟意外遇見慧明大師。
慧明大師是聖上親封的國師,佛法高深,性格卻怪誕不經,常年雲遊在外,很少回京。
達官貴族想見他一面,也是極難的。
這次,他看見庶妹,眼睛亮了亮,笑着朝我們招手。
「那倆小姑娘,過來聊聊。」
我和庶妹都難掩興奮之情。
能得國師指點,傳出去,不僅我們兩面上有光,連我們宋家,都能讓人高看一眼。
慧明大師坐在殿外的羅漢松下,也不知道哪裏弄來的搖椅,翹着二郎腿,一邊搖着,嘴裏還叼着一個樣子古怪的冰塊。
冰塊下插着一根細小的木棍,裏頭凍着牛乳和果肉,我聽母親提過,這是慧明大師發明的冰棍,很受達官貴人歡迎。
慧明大師咬下最後一塊冰,把小木棍隨手扔到地上。
身後的小沙彌不滿。
「方丈,你又隨手亂扔東西。」
慧明大師:「囉嗦!走走走,別耽誤我傳揚佛法。」
慧明大師趕走小沙彌,示意庶妹伸出手掌。
他探着脖子掃了一眼,驚叫道:「我靠,牡丹命格!」
當時寺內來禮佛的香客衆多。
大家見國師叫我們過去,早就停下動作,好奇地朝我們張望。
慧明大師第一時間捂住嘴巴。
庶妹激動地朝四周掃了一圈,提高音量,一臉天真地問他:「國師,什麼是牡丹命格呀?」
慧明大師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搖頭嘆氣。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我忽然想起還有一卷經文沒念,我先走了。」
眼睛卻快速朝我眨了兩下。
我明白他的意思,避過衆人,悄悄跟着他,繞到大殿北面的禪房裏。
門一關,慧明大師兩手一攤。
「造孽啊!」
我不明所以。
「大師,牡丹命格這回事,我也聽說過。」
「牡丹雍容華貴,國色天香,乃是一等一的富貴命格。」
「我妹妹若是牡丹命,那是我們宋ţű₃家的福氣,何來造孽一說?」
-3-
傳聞,當今寧王妃就是牡丹命格,她家境貧寒,七歲那年,便被賣進宮裏,當最低賤的粗使宮女。
後來偶遇留宿宮內的寧王醉酒,一夜恩寵,竟懷了龍子,從此一步登天。
可以說,牡丹命格,是女命裏,僅次與鳳命的存在。
我庶妹得此命格,不奢望王妃,但做個公侯夫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慧明大師翻白眼:「呸!」
「啥玩意兒她就牡丹,她那是母單命格啊。」
「母胎單身,誰娶誰死。」
慧明大師常有怪言怪語,我擰着眉頭聽了一會,問道:「大師的意思,她是剋夫命?」
慧明大師點頭,又搖頭。
「剋夫命沒這麼歹毒。」
「剋夫,好歹你要先有夫,才能克。母單命格,是註定孤獨一生的,若是有男人跟她情投意合,同她議親,那這個男人非死即殘。」
「換句話說,剋夫命,嫁過去才能克,母單命,一提親,對方馬上就完蛋啦!」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我不好說破,你回家勸勸你妹,讓她歇了嫁人的心思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我大驚失色。
「大師,你是不是看錯了?你幫幫我妹妹,她年歲尚小,總不好出家做姑子去吧。」
慧明大師擺擺手。
「都是命,前世該還的債,我沒那個能耐救她。」
「不過,也就是在你們這兒,不嫁人天都榻了。在我們那兒,這都不叫事兒,影響不大,該喫喫該喝喝。」
慧明大師讓我回家勸宋清梨,絕對不可以跟男人議親。
我猶豫Ŧü₊再三,實在找不到合適的機會開口。
從鎮國寺回來後,庶妹第一時間,就將自己牡丹命格的事告訴家裏。
父親歡喜得開了祠堂上香,眼眶泛紅地感慨。
「列祖列宗保佑啊。」
連向來嚴苛的祖母,也激動得拉着庶妹的手臂,笑道:「我的心頭肉,祖母小時候一見你,便知你面帶貴相,是個極有出息的好孩子。」
當場就讓下人去庫房裏,拿出一堆金銀首飾賞給庶妹。
庶妹伸手,撫摸其中那套最華貴顯眼的紅寶石頭面,爲難地拒絕。
「祖母,這是給嫣姐姐留的,我配不上呢。」
這套紅寶石頭面,是去年祖母做壽時,我外祖家特意令人送的壽禮。
這首飾價值不菲,祖母當時推脫一番,說以後要留給我做嫁妝。
現在眨眼間,卻給了宋清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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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梨嘴上說不配,手裏卻緊緊捏着那枚紅寶金簪,不肯放下。
祖母笑道:「你是牡丹命格,合該用這樣華貴的首飾,雲嫣不會同你計較的。」
說着,警告地瞪我一眼。
「是吧,雲嫣!」
我勉強扯了扯嘴角。
「祖母,我有話要同清梨說。」
爲着宋清梨的名聲着想,這件事,自然也不能大張旗鼓。
所以我拉着她,單獨到一旁的耳房裏說話。
沒料到,宋清梨聽完,十分不屑地嗤笑一聲。
「夠了吧!」
「宋雲嫣,也難爲你怎麼編出來的,母胎單身,母單?笑死人了,獨身便獨身,誰會這樣講話啊!」
「國師講話,時常有怪誕之語,清梨,你——」
「夠了!」
宋清梨忽然抬手,狠狠推了我一下。
她力道用得極大,我踉蹌幾步,後背撞在檀木花几上,上頭擺着的瓷瓶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宋清梨咬牙切齒,惡狠狠地盯着我。
「你就是嫉妒我,宋雲嫣,我告訴你,我忍你很久了,同樣都是爹的女兒,憑什麼你金尊玉貴,大家都圍着你轉?」
「憑什麼你房裏夏天有冰盆,冬日有銀屑炭,我什麼都沒有?」
「裝什麼姐妹情深,你早就恨不得我死吧!現在看見我有牡丹命格,竟想出這種下三濫的招數,想毀掉我?」
「你做夢!」
外頭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宋清梨忽然扯亂自己的髮髻,往地上一坐,哭道:「姐姐,國師說的話,那麼多人都聽見了,你叫我不許告訴旁人牡丹命格的事,有什麼用呢!這不是我可以做主的!」
「我也要爲家族考慮呀!」
極爲低級的誣陷,可父親和祖母全信了。
當夜,我在祠堂跪了一整晚。
我想不明白,庶妹向來膽小,性格也柔順,雖然時不時裝可憐,從我這裏要些好處,但爲人並不壞。
父親也一直誇讚我,說我知書達理,柔善敦厚。
可剛纔他是怎麼說的?
說我心思陰暗,十分歹毒。
只因爲一個牡丹命格,一切就全變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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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爲了懲罰母親教子無方,父親每天都待在柳姨娘的屋子裏。
他和祖母還商量着,要把宋清梨記到我母親名下。
「清梨這樣的命格,總不好是妾生子。」
宋清梨卻不願意。
「這麼多年了,我向來都是庶女的身份,哪怕記到母親名下,這京裏誰又不知道我的底細呢?」
「倒不如,將我姨娘抬爲平妻,這纔是正經嫡女呢。」
母親氣壞了。
「平妻?我孃家世代簪纓,祖上也襲過伯爵的,你要娶平妻,宋乾,你當我李家沒人了?」
父親大怒,拍着桌子罵她不懂事。
「平妻怎Ṱú₇麼了?日後清梨得了榮華富貴,不也是你的女兒嗎?」
「不叫你把正妻的位置讓出來,已經是看在往日的情面上。」
兩人大吵了幾日,母親整天以淚洗面,今日聽見裴雲崢要退婚,便把這幾日累計的火氣一起撒了出來。
裴雲崢卻完全不把我母親的反應放在眼裏,他一臉從容,掏出一份紅色的禮單,遞給我父親。
「世伯,按之前說的,若能有幸娶清梨爲妻,我們裴家,會再加十倍聘禮。」
「這是剛添的禮單,額外還加了三處莊子,請您過目。」
裴雲崢含情脈脈,把視線轉到宋清梨身上。
「日後,我定然待清梨如珠如寶,絕不會讓她受半分委屈。」
宋清梨漲紅了臉,羞得低下頭去。
「爹,你看他亂說。」
我爹樂得哈哈大笑。
「雲崢也算是我自小看着長大的,是個好孩子,不算辱沒了你這牡丹命格。」
看幾人的反應,竟是瞞着我和我母親,提前把婚事給商定好了。
我心頭酸澀,嗓子眼彷彿堵了一層寒冰,從上自下冒寒氣。
裴雲崢負我。
裴父如今官至戶部尚書,正四品的京官,又是實打實的肥差,家境比一般公侯人家還強些。
可之前提親時,裴雲崢說,爲了父親的清明官聲,聘禮不好給的太豐厚,有個兩千銀子,意思意思便成。
「等你嫁過來,日後做了裴家主母,整個裴家都是你的,嫣兒不會在意聘禮這種小事吧?」
當時,我母親便不大高興,說裴雲崢這是不看重我。
我哄了她好幾日。
「娘,雲崢對我的心意,我自己能不知道嗎?」
「他是這世上,除了你和爹之外,對我最好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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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病時,他會親自熬藥,整日呆在我家,守在偏廳等候。
每隔一會,就問丫鬟。
「雲嫣怎麼樣,雲嫣好些了嗎?」
「裴公子,你都問八百遍了,姑娘很好,醒了在喝藥呢!」
「藥燙不燙,苦不苦,她最怕喫苦了,我給她備的蜜餞喫了嗎?」
幾個丫鬟樂得直笑。
「公子若是不放心,自己去牀前看看吧。」
裴雲崢臉色漲得通紅。
「她衣衫不整,我如何能進女子閨房?你們莫要胡言!」
他外出遊學,每到一個地方,便讓人送當地的風儀土產回來。
人還未歸,送的禮都快將我院子堆滿了。
更別提每年生辰,給我的禮物,都是他親手製作的。
我隨手指ṭü₂着檀几上的香爐。
「這裏頭點的雪中春便是他親自調的,他知道我喜歡清雅自然的味道,方子試驗了好多次,爲了尋一棵上好的白梅樹,跑遍了整個京郊——」
「行了行了!」
我娘翻白眼。
「果然女大外向,我是一個字不能說他?每次我一句,你百十句等着駁我!」
「他那些,都是小恩小惠,不要多少本錢,花點力氣而已,這能證明什麼?」
「證明他心中有我。」
「錯了!證明他很閒,喫飽了撐的纔去尋那梅花,說不定人家只是去遊玩,順手給你摘朵花。」
我娘恨鐵不成鋼,拿手指戳我腦門。
「拿銀子來,才能代表男人的真心實意。」
我對我孃的說法不屑一顧。
裴雲崢對我從不小氣,他不肯加聘禮,不過是爲了裴父的官聲罷了。
戶部尚書這樣的肥差,御史那幫人整天盯着,找機會尋你錯處,他們裴家做事,自然要小心謹慎。
可爲何今日,他給清梨的聘禮,卻是我的十倍?
裴家不用顧忌清廉的官聲了嗎?
我怔怔盯着他看,心頭一片淒涼。
所以,聘禮是可以給的很高的,之前只是捨不得給我而已?
我同他青梅竹馬十幾年,到底算什麼?
-7-
「算我眼瞎!」
我娘直挺挺跳起來,指着我父親的鼻子破口大罵。
「宋乾,你也配當雲嫣的爹?你怎麼能揹着她,把好好的親事給宋清梨?」
「裴家走到今日,是我李家,是雲嫣的外祖家幫扶起來的,現如今,你們過河拆橋,一個牡丹命格,你們全都翻臉不認人了?好啊,好的很那,你們這羣狼心狗肺之人——」
母親氣得失去理智,當着衆多下人的面,父親下不來臺,當場發怒,讓人把母親送去祠堂。
「關上三日,不用送飯食!」
「做了這麼多年當家主母,我看你是飄了!既如此,日後就讓柳姨娘掌家ṭųₜ!」
「下個月我便抬她做平妻,正好讓她練練手。」
「宋乾,你這個負心漢!」
母親哭喊掙扎着,被幾個下人拖走。
我向父親求情,他卻對我怒目而視。
「我平日都看錯你了,你就這麼見不得清梨好嗎?」
「她和雲崢兩情相悅,你卻非要破壞他們的親事,你算什麼姐姐?」
我擔憂母親,又氣又怒,一肚子話說得顛三倒四。
「父親,你不能抬柳姨娘,清梨根本不是什麼牡丹命格,她是母胎單身,嫁給誰都會害死對方,她不能和裴雲崢成婚!她——」
「宋雲嫣!」
裴雲崢揚聲打斷我,他眉頭緊皺,看向我的眼神冷漠又厭惡。
「我都說了,我對你只有兄妹之情,你這樣有意思嗎?」
「你到底要胡攪蠻纏到什麼時候?」
宋清梨見狀,兩眼通紅,又拿帕子抹眼淚,柔柔弱弱道:「鬧成這樣,雲崢哥哥,要不算了吧。」
「你別怕。」
裴雲崢握住宋清梨的手,安慰道:「今日有我在這,誰也不能欺負你。」
「宋雲嫣,清梨之前同我說,你自幼便愛搶她的東西,我還不信,現如今,我算是看清楚了。」
「你這女人,蛇蠍心腸,爲達目的不折手段。清梨是牡丹命格的事,我當日就在現場,親耳聽見國師說的。」
「什麼母胎單身,你簡直太惡毒了!」
父親和裴雲崢都不信我。
父親大怒,讓人把我也送去祠堂,和母親關在一起。
並且言明,等他抬柳姨娘做平妻那日,才允許把我們母女兩個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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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帶到祠堂的時候,母親兩眼無神地癱坐在蒲團上,一副心如死灰的樣子。
「嫣兒,再這樣下去,這個家,怕是沒有咱們的容身之處了。」
「娘還好,大不了受些氣,日子怎麼樣都能過,可你被裴家退了親,你父親如今又一心偏袒宋清梨,你的前程可怎麼辦啊!」
「什麼前程不前程的,娘,這事沒那麼簡單,宋清梨根本不是牡丹命格。」
我把國師的話一說,我娘先是一愣,繼而拍着手掌哈哈大笑。
「母單?哎喲,哈哈哈哈,最歹毒的剋夫命,未婚夫都克啊?哈哈哈哈——」
「我就說宋清梨從小一副苦瓜臉,三句話不說就掉眼淚,她哪有這樣的福氣!」
宋清梨自幼性格柔弱,我娘大大咧咧,有時候說話嗓門大了點,就能給她嚇哭。
父親見到,每每提醒我娘,雖然她是庶女,也該視如己出,不能總這樣兇人家。
我娘氣得直拍胸口。
「我兇她?我問她今夏的裙子,選哪幾樣料子,問半天,她一句話不說,我聲音大了點,她忽然哭起來!」
「這小蹄子是打量你爹來了,給我上眼藥呢,和她娘一樣壞心眼,虧我還給她選這麼多好料子!」
娘警告我,說宋清梨心眼歪,不是什麼好人,叫我離她遠點。
我那時候心思單純,見這個瘦弱的妹妹整天哭哭啼啼,只感覺滿心同情,還埋怨我娘,覺得她把人心想的太壞。
現在看來,實在是我太過愚蠢,不會看人。
看不出宋清梨對我的嫉妒,也看不透,裴雲崢那滿腔虛情假意。
娘笑到一半,忽然感覺不對勁。
「還沒成親就剋死了?怎麼個克法?那裴家,不會把賬算到我們宋家頭上吧?」
裴家三代單傳,就裴雲崢一個獨子,他父親母親,疼他疼的眼珠子一般。
他那祖父又不是個講理的人,若是和宋清梨在一起的時候出了什麼事,到時候鬧起來,還不知要怎麼收場。
宋清梨再如何不對,在外人眼中,我們都是宋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而且,真有什麼事情,該出面收拾爛攤子的,還得是我娘這個當家主母。
我娘越想越心驚。
「這樣不行,我得去跟你爹說,立刻叫他們退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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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在祠堂鬧起來,她畢竟掌了這麼多年家,那些下人不敢真攔着她,由她闖了出去。
我爹和祖母聞訊趕來,祖母氣得面容扭曲,狠狠揮着手裏的柺杖。
「反了天了,你到底要幹什麼!」
「宋乾,這門親事不能定!」
我娘把事情一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陳訴其中的利害關係。
「那裴天明,官運亨通,如今是聖上面前一等一的紅人,有副相之稱。」
「他素來護短,又睚眥必報的性格,咱們惹不起他的!」
「爲了宋家的安危,必須退婚!宋清梨以後就留在家中,絕對不能嫁人。」
聽見我娘這麼說,柳姨娘和宋清梨抱頭痛哭。
一個喊爹、祖母,一個喊老爺、老夫人。
「你們都看到了,姐姐是半點不想要我們好過!她要毀了清梨,老爺,你給我們做主啊!」
兩人一左一右抱着父親的胳膊,我爹眉頭擰成一個疙瘩。
他深吸一口氣,擺擺手,吩咐下人。
「來人,把李氏綁了,拿帕子堵住她的嘴。」
我大驚。
「父親,不可啊,這樣一綁,娘往後在府裏,還有什麼體面?」
「她做出這種事情,還想要體面?」
父親重重一甩袖子。
「綁起來!」
我娘十分平靜地站在原地,眼裏從急切,到失望、憤怒,最後只剩一片死寂。
「宋乾,我們夫妻二十年的情分,在你眼裏,我是這樣不分是非的人嗎?」
父親冷言相對。
「我知道你疼惜雲嫣,想幫着搶回她的親事。」
「可清梨也是我的女兒,你不該爲了自己的孩子,把旁人的孩子置於死地!」
「你們母女兩個一樣,這麼多年,都在演戲,你若是真愛我敬我,怎麼會對我的女兒,下此毒手呢?」
我娘閉上眼睛。
「你連求證都不肯,就這樣定了我們的罪名?」
「她到底是不是母單命格,你遣人去鎮國寺一問便知。」
「問什麼問!」
祖母把柺棍在地上跺得震天響。
「讓鎮國寺也知道,我們宋家的嫡女,心機歹毒,謀害庶妹嗎?」
「我們丟不起這個臉!」
「乾兒,要我說,這件事的禍根,都在這小蹄子身上!」
祖母伸手指着我。
「就是她亂嚼舌根,搬弄是非。」
「倒不如,趁早將她嫁出去。」
「做姐姐的,婚事本就該辦在妹妹之前,誰也不能挑出我們的錯來。」
父親沉吟片刻。
「母親說得對,只是雲嫣剛被退了親事,這倉促之間,找不到什麼門當戶對的好人家——」
「都什麼時候了,還講門當戶對呢?有人肯要就不錯了。」
柳姨娘趁機提出建議,說自己孃家有個侄子,門第不高,但是個秀才,下一科定然能中舉,十分有出息。
「那孩子是個實心眼的,上回來咱們府裏送秋禮,老爺還見過他呢。」
我爹沉思片刻,點頭道:「確實不錯,難爲你費心。」
「明天就讓人去他家送信,來咱們府上提親,早點把親事定下來。」
-10-
柳姨娘那個侄子,我見過一次。
年紀比我大了足足十歲,二十七的秀才,考了三次舉,一次比一次名次低。
前程無望,家底又被他掏空,還是柳姨娘照應他,給他尋了個書齋做掌櫃的營生。
他倒好,本事沒有,眼光卻很高,家中給他相看的商戶女子,他一個也瞧不上。
那次進府裏來送東西,賊眉鼠眼,府裏的丫鬟被他看了一個遍,又盯着我不放。
就這樣的腌臢人物,父親竟然二話不說,要將我嫁給他?
我滿眼不可置信。
我娘慘然一笑,死死握緊拳頭。
「雲嫣的婚事,你們沒資格做主!」
「笑話,我是她的父親,兒女婚姻大事,媒妁之約,父母之言,我怎麼不能做主了?」
「因爲我要同你合離!」
我娘扯下頭上的髮簪,狠狠扔在地上。
「雲嫣改姓李,要跟我回李家,你們誰也別想把她胡亂嫁人!」
這Ṱũ̂ₜ話一出,院子裏頓時一片安靜。
父親瞪大眼睛,胸口起伏好一會,才顫抖着伸出手。
「和,和離?你一把年紀,你爲了這點事,你休想,你——」
柳姨娘卻眼珠子一轉,用力扯了一把宋清梨。
宋清梨哎喲哎喲叫喚幾聲,捂着腦袋裝昏。
這一下,父親立刻顧不上母親了,一疊聲吩咐下人,把宋清梨抱到牀上,趕緊去請大夫。
一羣人鬧哄哄的來,鬧哄哄的走。
只剩庭院裏的梧桐葉,伴着秋風,打着旋飄上半空,又輕蕩蕩落下。
我轉頭,和我娘對視一眼。
我娘面無血色,卻還是強裝鎮定。
「雲嫣,你別怕,娘肯定會護住你的,到時候鬧翻天去,我也要阻止這門親事。」
我一愣。
「不是說合離嗎?」
我娘也愣住。
「那是我嚇唬他的,離什麼,他畢竟是你父親啊。你在宋家,好歹是個官家之女,親事挑選的門第也強些,若是跟着我,你以後還有什麼前程?」
「命都沒了,還要啥前程啊!」
我一把扯住我孃的手臂。
「你快去給外祖父和幾個舅舅寫信,我去收拾行李,咱們快跑啊!」
-11-
很多事我娘不知道,裴雲崢的父親,可比她想的蠻橫多了。
我還記得有一次,我和裴雲崢在花園裏追打嬉戲,裴雲崢一個沒注意,撞上了個端着茶壺的小丫鬟。
幸好,茶水不燙,只是濺了他一身。
裴雲崢沒說什麼,他父親正巧路過,隨口吩咐一句,把那丫鬟帶下去,執行家法。
當時我好奇地問,家法是什麼,這丫頭也不是故意的,能不能向他父親求情。
裴雲崢說,罰些月錢罷了,他會讓人補上的。
我也就沒太在意,直到後來,聽說這個丫頭意外病死了。
當時年歲小,事情沒想太深。
也可能,是我本能的,不願意把裴家人想得太壞。
可現在看,那丫頭分明是被他父親處死了。
濺點茶水都這樣,如果裴雲崢真在我們宋家出事,以裴父的性格和手段。
我家十有八九要完。
到時候弄個抄傢什麼的,倒黴的還不是我們娘倆嗎?
這種時候,什麼兒女情長都得放一邊。
我娘悚然一驚。
「你說的有道理,我這就去寫信!」
接下去的幾天,我忙忙碌碌,清點我孃的嫁妝庫房,收拾行李準備搬家。
我娘給外祖家寫完信,又給幾個相好的手帕交送信,讓她們來助陣。
柳姨娘呢,使出渾身解數,把我父親留在自己院子裏。纏磨着,想讓我爹答應合離的事,扶她做正妻。
宋清梨也很努力,特意把裴雲崢叫來府裏,給我父親施加壓力。
「哪怕是平妻,到底也算不上正經嫡女,宋世伯,按我爹的意思,宋家應該給清梨這份體面。」
父親很是糾結。
到底夫妻多年,我娘這些年操持家裏,侍奉公婆,他是看在眼裏的。
幾個舅舅和外祖父,對他也十分好,我父親拉不下這個臉。
裴雲崢不瞭解其中的情況,還以爲是我娘不肯讓出正妻的位置,特意找到我,讓我去勸說我娘。
-12-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麼?Ṫųⁿ讓我娘自請爲妾?」
裴雲崢一副理所當然的姿態。
「不錯,憑我裴家的門第,清梨不能以庶女的身份嫁給我。」
「宋雲嫣,你當了這麼多年嫡女,你讓一讓清梨怎麼了?」
「這本來就是你們欠她的!」
我一言難盡,心裏酸水上湧,直泛噁心。
就這麼一個人,我竟然心心念念,喜歡這麼多年。
我瞎嗎?
幸好,現在醒悟的也不算晚。
多虧了宋清梨這個母單命格,讓我看清裴雲崢的真面目。
還有我父親和祖母,他們說我和我娘演戲,可他們呢,當初倚仗我外祖家提攜,後來又依靠我孃的嫁妝撐門第,爲着這些利益,兩人演閤家歡,他們纔是真正的虛情假意。
也好,都看透了,我和我娘清清靜靜離開宋府,隨他們去吧。
我冷冷打量裴雲崢。
「你放心,我娘並不稀罕這個正妻的位置。」
「裴公子,你會得償所願的。」
裴雲崢愣了片刻,微微頷首。
「不錯,算你識大體。」
「你放心,即便做庶女,我也會親自給你相看一門好親事,咱們這麼多年的情分,我不會委屈你的。」
躲在一旁海棠樹下偷看的宋清梨,露出一副勝利者的微笑。
等裴雲崢走後,她迫不及待過來炫耀。
「呸,你還看不上我表兄?」
「到時候,你娘一個下堂婦,別說秀才了,你怕是連個普通讀書人都嫁不上。」
「宋雲嫣,這都是你自找的。」
「是是是,行行行。」
我懶得跟她多費口舌。
「你有跟我說話的功夫,不防再去宋乾那裏加把勁,免得他還惦記我娘,不肯籤和離書。」
「我娘一天不走,柳姨娘始終是妾!」
「你——」
宋清梨氣得扯下一片樹葉,狠狠扔在地上。
「得意什麼,明天就讓你們滾!」
-13-
接下來的幾天,宋清梨和她娘火力全開。
外祖父一家也及時殺到,雙管齊下,我爹被迫答應,同我娘和離。
只是,我們想帶走嫁妝的時候,遭到了我祖母的反對。
她說,那些東西,算是我娘這麼多年苛待庶女的賠禮,必須要留給宋清梨。
我知道他們的意思,宋府寒酸,沒了我娘這些嫁妝,他們拿不出體面的東西嫁女兒。
我娘自然不肯罷休,兩方扯起皮來,最後,還是她那嫁進侯爵府的手帕交出面,我娘留下兩成嫁妝,纔算了結此事。
我娘心疼不已。
「二十年啊,費心費力,就落得這麼一個下場。」
外祖父叱責她目光短淺。
「人在,什麼都在,若是你和嫣兒出事,叫我們怎麼辦?」
「你母親整日唸叨你呢,趁這幾ẗů₎年,回去陪陪我們兩個老傢伙不好嗎?」
總算把我娘哄開心。
我們坐着馬車準備離開宋府的時候,宋清梨正親親熱熱,挽着裴雲崢的胳膊,衝他撒嬌。
「雲崢哥哥,聽說鎮國寺旁邊的無涯湖上,開了許多荷花,你能不能陪我去逛逛呀?」
「國師說我是牡丹命格,咱們還沒好好謝過他呢。」
裴雲崢心不在焉點頭,一雙眼睛卻緊緊盯着我,神情頗爲複雜。
「雲嫣,你要去李家嗎?」
「宋府纔是你的家啊,怎麼好端端的,爲一點小事,竟要鬧到這個地步,你不能勸勸你娘嗎?」
見他心思都在我身上,也不搭理自己,宋清梨心頭冒火,佯怒推了裴雲崢一把。
「雲崢哥哥,人家跟你說話呢!」
昨日剛下過一場雨,兩人就站在門檻外看我們裝馬車。
青磚上溼漉漉的,宋清梨這一用力,竟把裴雲崢推個趔趄。
他身體晃盪幾下,跌下門外,後腦勺狠狠磕在臺階上。
當場就昏迷不醒,腦後流出一大灘血。
宋清梨都嚇傻了,尖叫一聲撲過去。
「雲崢哥哥!」
裴府的下人反應過來,一個個嚇得臉色慘白,爭先恐後湧上去,想把裴雲崢扶起來。
只是人多,大家心思又急,也不知道哪個小廝滑了一跤,幾人疊羅漢似的,亂七八糟摔了一堆,全壓在裴雲崢身上。
我看得目瞪口呆。
母單命格的威力,竟恐怖如斯!
我娘直拍胸口,頓時也不心疼那兩成嫁妝了。
「阿彌陀佛,這不會壓死了吧?快,快來人,去請大夫啊!」
說完拼命朝我外祖父使顏色。
「這不關我們的事了,爹,趕緊走啊。」
-14-
外祖父已經辭官,不在朝堂,但也對裴父的威名有所耳聞,當即令下人加快速度,一溜煙離開宋府這個是非之地。
我們在外祖家安頓好之後,第二天,裴尚書大鬧宋府的事,傳遍了整個京城。
說是連夜請了太醫診治,半個太醫院的人搶救一整夜,硬生生裴雲崢從鬼門關給拉回來。
但治好了,也只會流口水,隨地大小便,且半身不遂,無法行走,智力如同三歲小兒。
裴雲崢學業不錯,已經考中舉人,正在努力考進士,憑裴家的關係,這一科怎麼樣都能中的,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這一下,全毀了。
裴老夫人氣急攻心,當晚就中了風,半癱在牀。
裴父氣得要發瘋,衝到宋府家,把宋清梨揪出來一頓猛揍。
「什麼狗屁牡丹命格,把我好好的兒子給毀了,你還我崢兒,你還我的兒子啊!」
宋清梨嚇得花容失色。
「我沒有用力推他,我就輕輕一下,真的不怪我,是他自己倒黴,是他自己倒黴,不怪我的!」
「我真的是牡丹命格,是國師親口說的啊!」
裴父連國師一起恨上。
「呸,坑蒙拐騙的老禿驢,看我不砸爛他的鎮國寺。」
裴父一發狠,國師也害怕,立刻跳出來撇清關係。
「什麼牡丹啊,我說了呀,母單命格,誰娶誰死,我不是告訴他們了嗎,不關我事啊!」
這下,我父親徹底傻眼。
「母單命格?這是真的,雲嫣說的竟然是真的,世上怎麼會有這樣歹毒的命格——」
裴父氣得眼冒金星。
「好啊,你們明知道歹毒,還要跟我們裴家結親,說,你們是不是想故意害死我兒子,誰派你來的,你背後究竟是誰在指示?」
裴父發起瘋來,找人把宋府上上下下砸了一個遍。
在他的指示下,一羣御史也參我父親,找出許多陳年舊事,說他爲官不正。
水至清則無魚,我爹做了這麼多年的官,自然不可能真的一清二白。
很多細微小事被羅織起來,洋洋灑灑,列了一大堆罪狀。
皇帝正是用人之際,本就偏袒裴父,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官,爲了平息裴父的怒火,免就免了吧。
於是,一道聖旨下來,我爹被革職,宋府被抄,滿府女眷都跟着流放寧古塔。
從我們離開宋府,才短短半個月時間,繁華熱鬧的宋家,便如同空中樓閣一般,瞬間傾覆成廢墟。
-15-
抄家前一日,我爹來外祖家求過情。
外祖父曾經做過國子監祭酒,桃李遍天下,雖然如今已經致仕,但在儒林中說話依舊有些分量。
他痛哭流涕,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是我豬油蒙了心,不聽雲嫣的勸告,都是我的錯,是我誤解她們母女了。」
「一筆寫不出兩個宋字,岳父,雲嫣身上畢竟留着我的血,你不能不管我們呀!」
外祖父神色冷淡。
「宋大人,我不是你岳父,你同寶珠和離那一日,我們就毫無瓜葛了。」
父親從懷裏掏出一疊銀票。
「寶珠,你可是在忌恨我扣下你的嫁妝?」
「這些銀子還你,我另外又補了五千兩,我的私房錢也全給你了。」
「求你,你讓你爹向皇上求情,叫裴尚書饒過我們一家吧,這都是誤會啊——」
我娘劈手奪過銀票。
「行吧,看在往日多年的夫妻情分上, 我讓我爹上道摺子。」
父親神色怔怔,盯着我孃的臉看。
「寶珠, 我就知道, 你不會不管我的。」
「都是宋清梨害我,這對母女倆, 向來不幹好事, 竟敢隱瞞自己母單命格的事, 將我宋家害到這個地步!」
「你放心, 等風頭過去,我立刻休掉姓柳的賤人, 到時候八抬大轎, 重新娶你過門。」
我娘冷笑連連,並不說話。
等人一走,她把銀票收好,警告外祖父。
「這銀子本就是他該還我的, 你也不許管他們的閒事。」
外祖父搖頭。
「你可抬舉我了, 我根本管不動裴尚書!」
果然, 第二日聖旨下來, 是極爲嚴苛的抄家之禍。
外祖父清名尤在,而且, 爲着母單命格的事, 我和我娘幾次拼力勸說父親, 甚至爲此被休的事,裴尚書都查得一清二楚,倒並沒有牽連我們。
-16-
宋家被流放, 出城那日, 天空下着濛濛細雨。
我和我娘撐着一把油紙傘站在路邊。
親眼看着宋家人戴着鐐銬, 長長的一串, 走進一片灰暗的雨霧中。
我娘嘆口氣。
「走吧,別看了。」
我卻邁不動步子。
城門另一邊,裴雲崢坐在輪椅上,兩眼空洞地着遠方。
裴父咬牙切齒。
「崢兒, 父親給你報仇了,你寬心吧。」
裴雲崢懵懵懂懂,嘴角流下一灘涎水。
旁邊的丫鬟趕緊拿帕子仔細擦拭。
他的視線轉到我身上, 眼睛忽然亮了亮,緊接着,又像忘掉什麼一般,眼神重新恢復寂然和空洞。
「餓, 餓,飯,飯飯。」
「好, 爹爹這就帶你回家喫飯。」
輪椅被抬上馬車,青色的車簾落下, 隔絕了裴雲崢瘦削的身影。
我娘又嘆一口氣。
「壞男人就是這種下場, 沒什麼好看的,走啦,咱們也回家喫飯, 今日有你最愛喫的糖醋肉。」
走了幾步,雲消雨歇。
前方的青石街道上,遍佈夕陽璀璨的霞光。
餘生再無風雨。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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