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死那年,朝廷徵兵,每家必出一人,我去報了名。
「新兵餉銀四兩,軍廚餉銀五兩,軍妓餉銀六兩,你家出哪個?」
「六兩,我要六兩。」我連忙遞出名冊。
我不知道什麼是軍妓。
我只知道,我需要六兩。
二兩給爹買棺材,二兩給娘買藥,一兩給哥買副柺杖。
剩下一兩,夠哥和娘買五筐白米,兩筐白菜,兩筐炭,熬過這個寒冬。
-1-
名冊上是我名字,柳阿虞。
登記的書生眉眼冷淡,目光上下打量我一遍,收下名冊,拿出一本紅紙冊子,再寫下「虞美人」三字。
我認得虞美人。
爹說過,那是表面無害,卻讓人上癮的毒花。
「可想好,畫了押,就不能反悔了。」
書生把紅紙冊子擺在我面前。
冊子左邊是一把小刀,右邊是六兩銀子。
我絲Ŧŭ⁻毫沒有猶豫,把銀子揣進懷裏,割破手指,在「虞美人」三個字上落下血印。
我抱着六兩銀子一路小跑回家。
哥看着銀子紅了眼:「你替我去了?你做軍妓了?趕緊回去退掉!」
我小聲辯解:「哥,我已經畫押了。我也不是替你,你去只值四兩,我值六兩呢。」
四兩,不夠的。
二兩給爹買棺材,二兩買藥,一兩買柺杖,一兩買食糧。
要六兩纔剛好夠熬過這個寒冬。
娘默默流淚,哥沒再說話,跌坐在地,一面流淚,一面狠狠扇了自己三巴掌。
我不知道娘和哥爲何如此難過,或許只是捨不得我。
可這是最好的法子了,我入軍營有喫穿,還有錢能讓家人有喫穿。
這多好啊。
我扶起哥,把銀子一份一份分好:「這六兩,二兩定了棺材,二兩託村長買了藥,一兩定了副拐,還有一兩,夠你和娘買五筐白米,兩筐白菜,兩筐炭,熬過這個寒冬。」
哥,一定要熬過這個寒冬。
寒冬一過,春天就會來了。
爹說過,春天來了,一切都會好了。
-2-
最後一抹陽光灑在山尖時,我被帶上行軍馬車。
車上除了我,還有五個同齡姐妹。
她們眼睛紅紅的,臉頰也腫着,不住嗚咽。
我才知,這裏只有我是自願的。
她們都是被家裏人,連打帶綁強行送來充軍的。
聽說剛剛路上,還有兩個跳車偷跑,被抓回來打了一頓,綁在後面的馬上。
「進了軍營,敢跑,就是逃兵。」
一人撩開簾子進來,冷冷開口,抱着重劍坐在馬車門邊。
竟是登記的那個書生。
如今一看,才發現他身量魁梧,絲毫不像書生,身上書墨味也很淡。
我離他最近,能清晰聞到他身上除了墨香,還有淡淡的血腥味。
不似村裏屠戶的血腥味,是一種聞到便下意識發抖的味道,後來我才知,那是殺人多了沾染的殺氣。
「做了逃兵,剝皮剔骨都是輕的。
「將軍憐香惜玉,沒要了那兩人的命已是仁慈了。」
說着,他晃晃劍柄,上面墜着流蘇,流蘇上的白色骨頭碰撞劍柄,發出清脆聲音。
「這塊骨頭,就是逃兵的頸骨,我親手剔的。」
所有人都被嚇得當場噤了聲,垂下頭不敢看。
我定定看着那塊骨頭。
原來,這就是頸骨。
原來,爹屍體上缺失的那塊骨頭,長這種樣子。
馬車到了駐軍Ŧúⁱ營地。
有人帶我們梳洗打扮一番,換了新的衣裙,上面還繡着小珍珠。
我偷偷把衣服上的珍珠扯下來,藏進貼身衣服裏。
這些珍珠,在村子裏可以換炭火。
我要留下來,寄回去給娘和哥哥。
那五個姐妹已經不哭了,她們高興地摸着衣服料子。
可很快,她們都笑不出來了。
有人把我們帶進一座有紅色簾子的營帳。
裏面很大,用彩色簾子隔出七個隔間。
盡頭那個隔間門口,排着兩個袒露上半身的將士,正撩起簾子,嘴裏催着「快點」。
聽見響動,那兩人回過頭,看向我們,目光垂涎。
隨着他們轉身,簾子後的光景顯露出來。
那是兩個交織在一起的人正在蠕動。
下面那個姑娘面容姣好,目光呆滯。
像過年放血的雞,滿臉都是求死不能的認命。
我呼吸一滯,下意識後退半步,卻被一隻溫熱大手抵住腰窩,退無可退。
-3-
「這就怕了?」
一人似笑非笑睨着我,還是那個魁梧書生。
「以爲你是膽子大,原來,你不知道軍妓是做什麼的?」
我回過頭,鼻子只到他胸前。
他懷中抱的那柄劍,劍墜一晃一晃,頸骨蹭着我的臉。
我張了張嘴,血腥味衝進鼻息,讓我說不出話來。
他輕笑一聲揮揮手。
帳外進來四個兵,拖着偷跑的兩個姑娘進來,一路拖到盡頭那個隔間裏。
她們不知經歷了什麼,已經沒了求饒的動靜。
地面被拖出兩道痕跡,上面還帶着點血絲。
不知是磨破的,還是腿間滲下的。
但沒人會在意這些。
她們被帶進隔間。
簾子放下,進去兩個將士。
門口堆起一件又一件的衣裳,裏面響起微弱的哭聲。
我和其他幾個姑娘就這樣看着這一切。
陸陸續續進來幾個人,開始上下打量我們。
哪怕已經做好了準備。
在這一刻,我還是沁出冷汗,不自禁地發抖。
魁梧書生偏頭看了我一眼,似是安慰一般開口。
「她們偷跑,按照軍規以罪奴論處,這裏,只有罪奴才會被丟在這裏等死。」
說完,他把我拽到身後。
正好擋住其他人打量我的目光。
「你們沒有犯錯,不用如此。
「別怕。」
那句別怕聲音很低,幾不可聞。
像是隻說給我聽的。
我確實怕了。
我怕我像她們一樣,被困在這裏,爛在這裏。
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記得哥哥和孃親。
更無法找到爹枉死的真相。
-4-
只要不違背軍規,就不會被關進粉帳。
我心稍安,看來剛剛只是給我們的下馬威罷了。
而我們白天只需要做做縫補衣裳,燒水生火等雜活兒。
晚上,我們沒有自己的住所。
住哪兒取決於當晚需要陪伴的將士睡哪兒。
我們要做的就是陪着聊天哄他們開心。
但若他們肯出更多的銀子,我們便要給他們洗腳沐浴。
雖然也難堪,但好歹還是清白身子。
我聽着訓話,看着眼前一晃一晃的頸骨出神。
我方纔留意了一下,這軍營裏的將士除了他,沒有人身上能掛着一塊頸骨。
他看着那麼魁梧,像極了大將軍。
若他是裴將軍,我爹的失蹤,我爹的死,一定都與他有關。
我一定要想辦法,跟在他身邊纔行。
我想着出了神,沒注意到他已經講完話,正看着我。
「怎麼,不會?用不用教一教?」
我連忙緩過神回話。
「會的會的,我燒水燒得很好。」
想起馬車上他抱劍假寐時皺起的眉毛,還有下馬車時他下意識地揉了揉額角,這些都是失眠難眠的症狀。
我連忙接着開口:「我還會唱安睡曲,可以緩解頭疼。」
他挑了挑眉,棱角分明的臉上多了一絲探尋。
我怕他覺得我目的太明顯生了懷疑,忙抬起頭對上他的目光。
「我、我搓澡也很厲害,給我一條毛巾,我能搓下一盆泥,你,你要試試嗎?」
周圍人瞬間都笑了。
一個精瘦將士笑着上前,掏出一個錢袋往我懷裏塞。
「這姑娘有意思,可惜你看錯了人,我們軍師中郎將沈爺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今晚還是跟了我吧,軍爺我有的是錢。」
他是軍師?
這麼魁梧的軍師?
我被他嚇了一跳,下意識抓住軍師衣袖。
他沒有甩開我,而是反手一擋,那柄劍不偏不倚敲在那人抓住我的手腕上。
那人痛呼一聲鬆了手。
下一秒,我被攔腰扛起。
「這個,我要了。」
-5-
他扛着我一路回到他自己的營帳。
粉帳子裏的聲音漸遠,只聽見有人嬌嗔:「軍爺,只要您有錢,我伺候人不比她差……」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雪,薄薄一層落在發上,涼得我打了個噴嚏。
他頓了頓腳,扯過一張亮白色毛皮,把我矇頭裹住。
「雪狼皮。」我探出頭,摸着皮毛喃喃。
這是一隻很大的雪狼。
狼頭後面有個圓洞,是手法頂尖的獵戶才能做到的一擊斃命。
「你認得這個?」他把我裹得像蠶繭,擺在軟榻上坐好。
我垂頭摸着雪狼皮:「我爹,是很頂尖的獵戶。」
他笑了,眉眼都放鬆下來。
「那倒是不巧,若有機會,讓你爹來從軍,定能在將軍身邊混個神弩手噹噹。」
是啊,是很不巧。
爹爹失蹤半年,幾天前找到的時候,他被挖掉頸骨,曝屍三日,丟進亂葬崗。
「我爹死了。」
我摸着雪狼皮,低低迴應,鼻尖酸澀,眼中又漫上淚水。
他褪下衣服的動作停住,沉默片刻,轉身走出大帳。
看着他的背影,我有些忐忑。
不知是不是哪句話惹他不高興,不要我了。
ťų₃我怕落在其他人手裏,更怕無法通過他問清楚頸骨Ťúₛ的事。
顧不上穿鞋,我小跑到帳邊往外看。
冷月之下,雪花紛飛中,他冷着臉從不遠處的火堆邊大步回來。
雙手捧着什麼,小心翼翼用披風擋着。
見我站在門口,他皺皺眉,加快步伐走來,單手把我抱回榻上,再次把我包好。
「軍營不似山裏,不要亂跑。」
他小心翼翼從懷中取出一個大黑碗,裏面裝着滿滿的淡紅色的水,散發着甜味。
「甜的,熱的。
「家妹小時愛哭,一喝這個,就不哭了。」
他扯下一塊棉布,疊了疊墊在碗邊,而後塞到我手裏。
隔着棉布,碗的溫度滿滿傳到我手心裏。
而寬大的手掌卻燙得發紅,指尖都透着粉紅色。
我一個失神沒端穩,盪出點熱水落在我手上,立刻浮起紅痕。
有點疼,但很暖。
外面還在下雪,不遠處傳來其他營帳裏姑娘低低哭聲。
我是幸運的,抓對了人。
我抱着碗,小心翼翼喝了一口。
見我喝下,他緊抿的嘴角才鬆了下來,解下外衫屈腿坐上榻,自顧自倒了一碗茶一飲而盡,「哈」了一聲。
像江湖劍客。
我愣愣看着他,小心翼翼開口問出疑惑。
「你真的是軍師嗎?」
他瞥了我一眼:「覺得我不像?」
我把碗放在榻邊小案上,在水霧中點頭:「話本子裏的軍師都是柔柔弱弱的,而你看起來,能一拳打死我。不像軍Ṫų₅師,像將軍。」
他自嘲一笑,開口道:「我以前確實是將軍,我中榜武狀元那年,單獨領兵五百人滅了南陲邊境一支叛黨,得勝歸來後,裴將軍看上了我,他說我兵法好,便把我留在身邊做了軍師。」
單騎領兵五百剿滅叛黨數千人。
他是傳聞中那個用兵如神,一戰成名後銷聲匿跡的沈南隱。
-6-
「爲什麼,這不公平。」
我下意識問出聲。
他輕笑一聲:「哪有什麼公平?只能說裴將軍過於愛才。
「不只我,幾個月前,將軍路過一個山村,當街遇到一個身手極佳、還懂醫術的獵戶,立馬把他帶回來當了護衛神弩手。
「那個獵戶想回去,我勸過他,可他不聽,在即將行軍南下的時候跑了,被抓回來生挖頸骨,死後遊街,曝屍三日,屍體就丟在亂葬崗。
「他的骨頭是我挖的,我手法快,不疼,這是我能爲他做的最多了。」
說着他摸了摸劍柄上那塊頸骨。
「對了,就是你家附近的亂葬崗。
「你身下那塊雪狼皮,也是他送給我的。」
營帳外突然閃過一道強光,緊接着一聲驚雷厲聲炸響。
我心漏跳半拍,猛地攥緊雪狼皮。
硬刺的皮毛颳得我掌心發疼,可沒有我心口疼的十分之一。
那個被生挖頸骨的人,是我爹。
爹失蹤那天,娘發了高熱,燒得咳血。
爹連夜下山,說要給娘買藥回來。
可他一去就沒回來。
哥哥下山找爹,才知道爹因爲好心,射殺了要襲擊裴將軍的雪狼。
卻因此被裴將軍看上,不由分說綁上了馬帶走。
山裏的人都說,我爹跟着將軍走了,是要平步青雲的。
他不會回來再喫苦,也不會要我們三個了。
我們不信。
爹孃情深,爹絕不會丟下娘不管。
後來,爹果然回來了。
他的屍體被人吊起來巡街,暴曬三日後,跟幾個人一起扔進了亂葬崗。
我去打聽,才知那些人都是被處死的逃兵。
我爹也是。
我和哥趁夜色去撿回了爹的屍首,他的頸骨少了一塊。
最貼身的衣服裏面縫着十幾個銅板,是當年帶走給娘買藥的錢。
回去的路上,哥不慎踩中機關,才殘了腿。
村裏人說,我爹貪生怕死,纔會死相悽慘,害得子孫受罪。
我和哥聽見,把他們罵走。
我的爹爹,年輕的時候也差點成了武狀元。
只是因爲沒錢打點,被貴族暗算打傷,丟在街上險些慘死。
是我娘撿到了爹,她救了爹,也給了爹生的希望。
爹說過,此生他只爲了我們娘仨而活。
爹還把哥哥送去讀書,爹說,這個世道,站得高才有好好活的權利。
爹還說,等我長大一些,也送我去讀女學,總要多學點本事,才能無論淪落任何境地都能活出一番光彩來。
這樣好的爹爹,絕不會爲了富貴拋下我們。
也絕不會爲了貪生怕死做逃兵。
-7-
外面雷聲一陣接着一陣。
沈南隱看了眼窗外,輕嘆口氣。
「雷打雪,墳成堆,今年冬天只怕格外難過了。」
他喝完最後一點茶底,茶盞往地上一放,和衣躺下閉上眼,眉心微皺。
「唱個安睡曲吧,我很久沒有好眠了。」
我把他的頭放在腿上,輕輕摁着他的額角。
就像我小時候,在每一個怕打雷的夜晚,躺在爹孃懷裏一樣。
那時,爹孃一人捂着我一邊的耳朵。
輕輕哼唱。
「月兒明,風兒靜。
樹葉兒遮窗欞。
莫怕夜深冬日長。
春來萬物生……」
春來,萬物生。
爹,我會熬過這個寒冬的。
娘和哥哥,也一定會的。
-8-
第二日早上醒來時,沈南隱正在倒洗臉水。
見我睜眼,他端着洗臉水和毛巾走過來。
一手扶起我,一手打溼毛巾在我臉上揉了三圈。
「今日雪大,炊事房活多,趕緊收拾好過去。」
沒有意料中的冰冷。
水是溫熱的。
「暖和的?」我懵懂詫異。
他「嗯」了一聲,扔給我一塊乾毛巾。
「昨夜睡得很好,獎勵你。」他頭也不回端着水走了出去。
我拿起乾毛巾擦臉,才發現裏面還有個紙包,裏面有一塊糖餅。
在軍中,只有副將以上才能喫糖餅。
這一塊,是沈南隱從自己的食糧中拿來給我的。
我小心翼翼地收起來。
我趕到炊事房的時候,有四個姑娘已經到了。
炊事房的管事兵點着我們的花名。
「珠蘭、彩菊、臘梅、木棉、虞美人……竹桃呢?」
「我在這兒。」
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
竹桃一瘸一拐面色慘白地走進炊事房營帳。
「昨夜傷了腿,這纔來晚了,求軍爺不要罰我。」
管事兵看她可憐,也沒有追究。
只安排我們去後面燒火準備食材就離開了。
可他剛一走,竹桃立刻變了臉色。
她怨毒憤恨地瞪着我,一瘸一拐衝過來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都怪你害了我,昨天那個總參將本來看上的是你的!本該被摁到水裏,被扯傷雙腿的是你!」
我捂着臉推開,才反應過來。
原來,昨天那個精瘦將士,那個總參將,最後帶走的是竹桃。
若非我抓住了沈南隱,今日受傷的便是我。
「聽說昨晚你的帳子安靜得很啊,怎麼,是不是嘴巴忙着伺候人,都喊不出來了!」
她越罵越惡毒,還要跳上來繼續打我。
我抓住她的手腕,從她懷裏扯出那個熟悉的錢袋。
「錢也是我讓你收的嗎?
「自己看錯了人,還想怪在我頭上?這麼懂伺候人,怎麼沒有好好用嘴巴哄得他開心?
「你最好別再鬧,不然違背軍規,下場可是粉帳子。」
她被我嚇住,不敢再出聲。
只拉着其他幾個人圍在一起,小聲譏諷。
「誰知道用了什麼手段……」
「肯定見不得光……」
「等着吧,沈軍師還能天天都要她不成?」
「……」
我置若罔聞,認真做活。
腦海中只想着,怎麼繼續從沈南隱嘴裏知道更多爹的事。
還有那塊頸骨。
我要帶回去,埋在爹的墳裏。
讓爹完完整整魂歸故里。
-9-
炊事房的活兒不難,過了晚膳也做完了所有事情。
我們無處可去,便都在帳子裏待着。
外面已經不打雷了,只是雪還沒有停。
營帳上都積了一層厚厚的雪,像一個又一個甜甜的白糖堆。
這兒本就是守城駐地,平時也只是練練兵,沒有外地侵擾。
因而下了雪,也沒人緊張。
只是打掃出來了演武場,在那裏豎起火把,演武對打。
叫好聲此起彼伏,傳到炊事房的營帳裏。
不知道爹在這裏的時候,他拉弓搭箭時,是不是也有這麼一羣人叫好。
若是爹沒有重情義,或許,他如今還在軍中,還得將軍看重。
我看着演武場的方向發了呆。
猛地肩頭被人一拍,是竹桃她們四個。
正不懷好意看着我。
「看這麼出神,不如我們一起走近看看好了?」
「聽說將軍也在那兒,你不趁機再攀個高枝兒?」
我忽略了她們眼中算計和口中嘲諷。
我只留意到,裴將軍也在。
那個強行將爹帶走,害得我全家家破人亡的裴將軍。
我很想看看,他長什麼樣子。
我應了好,跟在她們身後走去演武場。
演武場上正站着一個盔甲鑲金邊的人。
身材圓潤,面色白皙,渾身上下都散發養尊處優的氣質。
手中拿着一把雕刻精美的木劍,簡單揮舞幾下,卻得到所有人的叫好。
「裴將軍威武!」
他就是裴將軍,一個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將軍的將軍。
我不明白,這樣一個人,憑什麼統領全軍。
他得意洋洋站在臺子上:「還有誰,敢站出來跟我一戰?」
我四處看着,在找沈南隱,沒注意到我的身後,竹桃幾人已經伸出手,用力推上我的後背。
等我反應過來,已經被推到人羣最前面,耳邊是竹桃惡狠狠的聲音。
「沈軍師有潔癖,你要是在人前露臉,被將軍副將要了,看你還怎麼回他身邊!」
我想後退,已經來不及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我。
裴將軍看着我挑挑眉,他身邊的副將站出來,上下打量我,語氣戲謔開口。
「營裏什麼時候來了這麼個大膽的姑娘?我可很久沒玩過烈馬了。」
那個精瘦的總參將站出來大聲道:「這娘們可好,她說特別擅長搓澡啊。」
衆人一起笑了起來,我被一雙又一雙手推搡着向前,無處可退。
火光搖晃中,那一張張不懷好意的笑臉像極了惡鬼。
我怕極了。
我怕就此落入別人手裏再難出來。
我怕再不能接近沈南隱,再不能拿回爹的頸骨。
我求救似的看向人羣最後的沈南隱,他抱着劍冷臉站在將軍身後看着我。
我張了張嘴,還是沒有開口求救。
軍營裏的規矩,地位高的先選軍妓。
副將和將軍都比沈南隱位置更高。
他怎麼會爲了一個普通的軍妓,當面駁了裴將軍和副將。
實在不行,我便努力去裴將軍身邊也好。
爹的仇,我一定能再找到機會報。
只不過,我可能難以全身而退,回去見娘了。
眼看着副將要拉住我拽進懷裏。
我認命地閉上眼。
下一秒,我落入一個懷抱,鼻息間,是熟悉的,淡淡的墨香混合着血腥味。
-10-
「將軍,她是我要的。」
沈南隱的聲音響起,我驀地鬆了口氣。
我沒想到,他真的會爲了我出頭。
「沈南隱,我比你有資格先選。」副將似笑非笑走過來。
沈南隱把我擋在身後。
「將軍,她能治我的頭疾,我非她不可,不然夜夜難眠,只怕再難隨軍參事。」
「好!她是你的!」裴將軍毫不猶豫大手一揮。
「半月後南下圍剿,你可要提前養好身子,別到時候給本將掉鏈子。」
沈南隱把我帶回營帳,竹桃幾人狠狠看着我,卻也很快都被別的將士拉走。
沈南隱把我放在軟榻上,小心幫我脫下已經被雪染溼的鞋襪,搓了搓掌心,把我的雙腳抱在手裏。
「好暖。」我喃喃。
沈南隱輕笑:「小時候妹妹腳涼,我就是這麼給她暖的。」
「你啊,以後別亂跑了。」
我沒有應聲。
沈南隱,我沒有亂跑,我是去看殺父仇人的。
雙腳很快暖和過來。
沈南隱放開我,也脫下外袍,脫去鞋子也躺了上來。
我猶豫了一下,問他要不要洗個澡。
他挑眉看我一眼:「想謝我?不用這些。」
我抿抿嘴,不是想謝他。
主要是有些太臭了。
昨夜還好,今夜許是踩了雪水,更臭了。
我打來一盆水,給他洗腳。
他挽上去的褲腿下,露出滿是傷疤的皮膚。
他感受到我的驚詫,淡淡道:「無妨,都是從前保護裴將軍留下的。」
我小聲嘀咕:「裴將軍文武都不全,所謂愛才,只不過是自己什麼都不會,纔想要把所有人都帶在自己身邊,爲何還要受他桎梏,自己什麼都得不到……」
沈南隱沒作聲,屈起手指敲了我頭一下。
「這種話,出了營帳,就不要再說了。」
沈南隱壓低聲音,悠悠講着。
裴將軍的姐姐,是當朝皇后。
他想要的,就等於皇后想要的,誰敢不從。
更何況,皇后膝下也有一皇子,難保不是未來太子。
誰敢得罪未來的太子殿下呢。
說完,他又沉默良久。
久到我以爲他睡着了,抬頭看他,正對上他幽深的目光。
「何況,誰說我什麼都得不到。至少,我能護住你。」
-11-
接下來幾天,我一直待在沈南隱身邊。
也終於知道了爹死的原因。
將軍看重爹,想把自家庶女許給他。
這樣,爹一輩子都要跟在將軍身邊。
可爹不肯,爹說自家有妻兒只想歸家。
爲了讓將軍放過他,爹開始故意手抖,跟着將軍狩獵也射不中獵物,被將軍罰去關進伙房。
就在那裏,爹找到了一個狗洞,想要偷偷離開。
可他不知,那本就是裴將軍設的局,是他故意誘爹逃走,這樣纔有正當理由抓回來處置。
他留不住的人,總會想方設法弄死。
進了裴家軍,生死都回不去了。
民間有句話叫:「一日裴家軍,世世裴家軍。」
尋常人只以爲這是裴家軍重情義,不放棄每一個人。
卻不知,他不是不放棄,是不放。
活着不會放,死了也不會。
這些頸骨,百年之後都會隨着裴將軍安葬,死後也守着裴將軍,成爲他的鬼兵。
而我爹那塊頸骨,是沈南隱要來的。
他說,我爹在軍營的時候,曾在他頭疾發作時幫過他。
他很感激,想着等有Ṱû₈機會找到我爹的後人,就把頸骨交給他們,讓我爹完整的入土爲安也好。
我沒有挑明我的身份。
只是入土爲安不夠。
要對得起我爹,就要血債血償。
我開始整日不着痕跡地在沈南隱身邊暗示,他不該屈居人下,他該有一番大作爲。
每次我說的時候,他都偏過頭認真看着我。
眸中總是我看不透的光。
直到半月後即將南下,他問我,我覺得他該如何做。
「南下剿匪,是你的功勞,你爲何一定要跟在裴將軍身後?」
他看着我許久,輕笑起來。
「可我沒有理由,不是嗎?
「阿虞,我沒有一個,一定要跟他對立的理由。」
我愣住了,不知如何回應。
就像我,也沒有一個直接去殺裴將軍的理由。
他也沒有一個直接與裴將軍翻臉的理由。
沈南隱沒再繼續問我,只是拉着我坐到桌前,上面是一個棋盤。
「阿虞,會下棋嗎?」
我點點頭,爹在家的時候,教過我。
沈南隱拉着我下了一盤棋,我慘敗。
沈南隱吞掉我最後一顆活棋,悠悠開口。
「阿虞,掌控全局,才叫下棋,像你,雖然勇氣可嘉,只可惜,只會被棋子牽着走。
「好了,明日南下,今夜早睡吧。」
他收了棋盤,像往常一樣,躺在我腿上睡得很安穩。
可我失眠了。
我想,既然他需要一個理由。
那我就給他找一個理由。
-12-
南下剿匪沒有想象中那麼容易。
他們遇到了激烈的反抗,沈南隱替裴將軍擋了一刀,中毒重傷,擡回來的時候,人還醒着,但意識已經不清晰了。
這種毒,是山匪獨有的,沒人會救。
軍醫宣告了無解。
裴將軍掉了兩滴淚表示心疼。
而後吩咐兩個將士上前。
「既然沒救了,那就剔下頸骨吧。日後隨本將軍安眠,也不枉他忠心。」
眼看着沈南隱還睜着眼,就被抬起翻過身,露出後頸。
像過年待宰的牛。
鋒利的短刀出刃,直衝他頸骨處落下。
我想起爹後背潰爛的屍體,猛地撲上去,用自己的胳膊擋住刀刃。
「將軍,我可以,我會救。
「將軍,沈軍師還有用,沒了他,您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更懂兵法的人,您給個機會,讓我救救他……」
我努力護着沈南隱。
在這一刻,我有了直面裴將軍的理由。
或是我因爲沒有機會護住爹,纔會面對爹經歷的事情時,無比想要護住沈南隱。
抑或是沈南隱活着,我才能用他做棋子,徹底向沈南隱復仇。
總之這一刻,我只想護住沈南隱。
裴將軍沒有阻止我。
他眼中滿是新奇,他想看看,軍醫解不了的毒,我怎麼能解。
在他的眼中,我,沈南隱,甚至於所有地位不如他的人,對他來說,都像跟市集上他沒見過的玩物一樣。
若是有趣,就留下。
若是無趣,就隨手扔掉。
我用從前爹留下的藥救了沈南隱。
裴將軍很興奮,圍着我轉了幾圈,而後吩咐人把我帶去他的營帳,以後就跟着他。
沈南隱已經漸漸恢復了意識,努力掙扎着想抓住我。
他伸出的手被裴將軍握住。
「知道你喜歡虞美人,你病着慢慢養傷,她不用伺候別的將士,就跟着本將軍隨侍,你放心。」
裴將軍說完,笑着離開。
沈南隱看着我,眼神很是複雜,不知是不是我看錯了,我似乎還看到他眼神中除了不捨,還有幾絲懊悔。
不過沒關係。
他不捨我。
那我跟了裴將軍,他就有了跟裴將軍對立的理由。
-13-
裴將軍不像沈南隱那般溫和。
他有很多惡趣味。
他知我會醫術懂藥物之後,總會讓人帶來一些藥,讓我做試藥人。
有時候,還會帶來毒藥逼我喝下,讓我自己給自己解藥。
我只慶幸,從前在家,一直有好好跟爹孃學醫術。
雖然不精通,卻懂藥理。
萬幸裴將軍手下的軍醫,也是被迫從軍的。
他心疼我,也不會給裴將軍太多稀奇古怪的藥。
我尚且還能繼續苟活。
我所求不多,只求能看到裴將軍倒臺,帶着爹的頸骨回家,就足夠了。
沈南隱的傷日漸恢復。
我也開始了下一步計劃。
裴將軍是個一無是處的人。
他站在高處,卻身無長物,極其沒有安全感,所以纔會把所有他認爲有能力的人聚在身邊。
這樣的人,只要開始狂妄,開始看不清自己的無能,就會一步步走向自取滅亡。
就像在家時,隔壁王婆婆家的小孫子,什麼都不會,卻被王婆婆誇得很自大。
後來,他真的以爲自己無所不能,上山挑釁猛虎,被一爪拍碎了腦仁。
我學着王婆婆哄那個小孫子的樣子,每日在裴將軍身邊,找到各種機會誇讚他。
他果然越來越狂妄,一次酒醉後,甚至當衆說出大逆不道的話。
「當今陛下算個屁,沒有我裴家打天下,他狗屁也不是!
「我裴家開國功臣,我是唯一的裴家後人,我才配得高位!」
滿場譁然,有人趕緊捂住他的嘴扶他下去。
我站在人羣后,看着這場騷亂。
身後突然伸出一隻手將我攔腰抱住,反手把我扛在肩上帶走。
聞着熟悉的淡墨混着血腥味,我沒有掙扎。
沈南隱已經恢復了很久了,這幾日,我故意跟在裴將軍身後讓他看見。
幾次都看到他目光灼熱。
今夜他終於忍不住了。
他把我扛回自己的營帳,把我扔在軟榻上。
「柳阿虞,我真是小看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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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件一件解開衣衫扔在地上。
「聽說你在將軍帳內很快活,每夜都能聽到你的聲音。
「怎麼,是我不配你好好侍奉嗎?
「你這麼會伺候裴恆那傢伙,如今也讓我見識見識你的本事。」
他說着上前撕扯我的外衫。
我沒有掙扎,只淚眼漣漣看着他。
衣襟被他扯開一半,露出肩膀,上面遍佈烏紫紋路。
他手一抖:「這是什麼?」
我淚眼婆娑看着他:「是毒紋。
「我做了他的藥人,每一夜,他都會拿不同的毒藥給我,再看着我自救。
「毒解了,可毒紋難消。」
這樣,夠不夠你的理由呢?
他深吸一口氣,眼尾開始泛紅。
他把我衣裳合攏,把雪狼皮扔給我,穿上衣衫腳步雜亂地走出了大帳。
我悄悄地跟過去。
營帳的角落,我看到兩個人影,一個是他,另一個是副將。
「你答應過我,不會傷害她的!」他的聲音低低壓着怒意。
「心疼了?你不是早就看出她進來是找裴恆報仇的,纔想用她作爲裴恆身邊的棋子嗎?從你佈局把她逼去裴恆身邊時,就該想到的不是嗎?」
副將的聲音Ŧû₂悠悠傳來。
「沈南隱,你不會動情了吧?你別忘了,陛下當初下暗詔讓我們潛伏進來推翻裴家的時候,可是說過等事成將你賜婚與小公主……」
後面的話,我已經聽不清了。
我踉蹌着跑回沈南隱的營帳,把雪狼皮裹在自己身上。
還是很冷。
刺骨的冷。
我分不清了,到底什麼是真的。
沈南隱那柄從不離身的劍還靠在窗邊,那塊頸骨在月光下顯得更加慘白。
我冷靜下來。
只有我要給爹報仇,是真的。
只有我好好活着回去,回去見哥哥和孃親,是真的。
哪怕,我是棋子。
等棋局結束,我也有資格離開。
做回我自己。
我深呼吸讓自己不再顫ťū́⁽抖。
僵硬地站起身,從他的那柄劍上摘下頸骨,放在我貼身的香囊裏。
而後拖着冰涼僵硬的雙腿,一步一步走回了裴恆帳子裏。
我還要報仇呢。
我不能哭。
仇還沒有報,我沒資格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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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裝做不知道那一晚聽到的事情。
安心待在裴恆身邊。
只是再也不回應沈南隱的關切和愛意。
我只覺得那虛僞。
若一開始,沈南隱告訴我真相,直接告訴我要我做棋子。
我也心甘情願。
可我不想被當成傻子一樣耍得團團轉。
我加快了捧殺裴恆的進展。
在他的睡前牛乳中加了安神藥。他本就自大,在他眼裏,我不過是隨時可以捏死的螻蟻。
根本意識不到我的動作。
而我在他半睡半醒的時候,在他耳畔呢喃。
「皇位交給皇家人總是不穩當的,不如裴家來做皇帝。」
終於在一個月之後,我在裴恆與皇后的往來信件中,終於看到了我想要的。
「攜軍突圍皇都,擁護幼子即位。」
我把這封信交給了沈南隱。
在他錯愕的眼神中,我笑笑:「我沒有大人棋藝高,但我會做一顆好的活棋。」
又過了半個月,春風吹開第一朵迎春花的時候,裴恆謀反了。
沈南隱在他身邊繼續佯裝軍師,與他一同帶着所有兵馬殺到京城圍住皇城。
就在他志得意滿,胖手握着劍直指朝堂龍椅上的陛下時,全軍倒戈,與所有御林軍一同,將裴家所有勢力摁倒在地。
一切來得太快,裴恆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南隱。
他一把抓過我,拿着刀抵住我的脖子。
「沈南隱,你就不怕我殺了她?」
我看着沈南隱,哪怕已經知道自己只不過是一顆棋子。
在這一刻,我還是升起一絲絲僥倖和期盼。
哪怕,爲了我救過他一命。
或許,他不會看着我去死。
可沈南隱只是攥緊了那柄劍,手背凸出青筋,可眉眼卻比平日還要冷淡。
他緊抿嘴角冷笑一聲。
「一個軍妓罷了,你不知道我嫌髒嗎?」
這句話如一柄冰寒利劍,將我從頭頂貫穿。
裴恆的手卻開始發抖,不知所措拉着我,抵在我脖頸上的刀刃,也隨着他發抖摩擦皮膚,越來越疼。
我認命的閉上眼,沈南隱突然扔出那柄從不離身的劍,劍柄直直打上裴恆的手腕。
裴恆手一鬆,刀落了地。
我被沈南隱一把拽到了身後。
像第一次見面那樣。
可這回,我沒有待在原地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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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亂,我悄悄離開了人羣。
我第一次進宮,找不到路。
繞過好幾個迴廊後,我被一個容顏精緻,渾身華貴,年歲與我差不多大的女子攔住了。
「你就是救了南隱哥哥一命的妓子?」
「沈哥哥很喜歡你呢,聽說還在酒醉後說過想娶你入門。」
她脣角帶笑。
「你別怕,本公主是特地來感謝你的。」
我知道了,她是那個要與沈南隱許婚的小公主。
她把我帶到御花園,擺在我面前兩個盒子。
「這兩份禮物,你可以選一份帶走。」
一個裏面是妾室穿的粉婚服和京城房子地契。
另一個裏面是良籍冊子、路引和金銀盤纏。
小公主問我:「你知道裴家爲什麼會敗嗎?」
我恭敬跪下:「因爲裴家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以爲一朝攀上高枝就是真的萬人之上了,去肖想自己不該想的東西。」
小公主滿意一笑:「你明白就好,你比裴家人聰明,會比他們活得長的。
「這兩個賞賜,你可以選一個,你是明白人,不用我讓人教你了吧?」
我重重磕了三個頭,帶走了第二個箱子。
我很感謝公主,雖然她眸中也是上位者的不屑。
可她給我的,都是我夢寐以求的。
我可以良籍回家,這些錢,足夠養活哥哥和娘下半輩子。
而京城,我本也不想留下。
至於沈南隱,他幫了我爹一次,我也救了他一次。
我們,也算兩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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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着那顆頸骨回到了家鄉。
到家的時候,已是春末了,爹爹的墳頭上,也萌生了嫩嫩的草。
哥哥的腿恢復差不多了,娘身子也在恢復,能坐起身了。
哥哥說,他用我當年留下的錢安葬了爹,養活了娘,而後去了私塾打雜,藉機學習,準備科考。
「阿虞,哥哥沒用,讓你賣了自己換來錢,養活我和娘,哥一定會憑本事站到更高處,護住你和娘一輩子。」
我把頸骨埋在爹的墳頭,給爹正名,不是逃兵。
我用帶回來的錢開了個小醫館,一邊賺錢,供哥哥科考。
哥哥很爭氣,很快中舉。
三年後進京科考,一舉中榜得了探花。
消息傳回來,娘高興得喫了三碗飯,當晚就能扶着牆站起來走了。
哥哥託了人傳信回來,想接我們進京。
我拒絕了,孃親的身體已經經不起折騰,餘下的時光,我也只想好好守着孃親。
而京城,還有我不想見的人。
三個月後,哥哥又傳回來了書信。
【阿虞,問娘安。
京都很好,諸事皆宜。
哥在京中買了個宅子,給你和娘留好了房間。
京中有許多新鮮玩意兒,想着你可能會喜歡,已經買了些放在你的屋子了。
你何時來看看?
哥每日處理公務,也不甚繁忙,若有你和娘在這兒陪伴,定會不覺乏累,樂在其中。
朝堂上的同僚都很好,你告訴娘也不必多擔心。
就是武將也很與我投緣,那位沈將軍第一次見我便異常激動,衝上來抱着我。
可後來醉酒後暢懷交談,他卻看着我胸膛滿臉失望,有些不知爲何。】
我笑笑,給哥哥回信,只說那位將軍許是看哥合緣。
他是公主駙馬,哥與他接近也沒壞處。
哥哥很快又回信了。
【阿虞, 莫不是說錯了人?這位沈將軍可是唯一一個抗旨不遵的, 聽說當年他拒絕娶公主, 而後這四年拒絕了多人說親。
他現在整日只跟着我,還多次問詢我家裏人員, 我覺得有些奇怪,他莫不是好男風?】
還沒等我回信,哥哥的信件又來了。
【阿虞,是哥弄錯了, 沈將軍是個好人, 不是好男風。前幾日共飲共醉,醉酒時說起, 他與我竟都有個妹妹, 如此之巧。沈將軍有意將其妹許給我, 也說想見見你, 哥看他是個很靠譜的人呢, 你要不要進京看看?】
我立刻給哥寫信回絕。
還不忘警告哥:【京中之人詭詐,哥不要被矇蔽。】
又過了半月,哥哥回信。
【阿虞不願來便罷了,哥與沈家妹妹很合緣, 想請媒人提親了,沈家兄妹體諒母親不便,近日便與哥一同歸家探望母親了, 阿虞在家靜候便是,哥給你帶好喫的。】
收到信我面色大驚, 算着時間, 哥今明兩日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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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忙收拾好行囊, 把孃親託付給我醫館裏的小徒弟, 連夜下了山。
一路着急,沒留意腳下一滑,驚動了沉睡的雪狼。
夜色中,綠油油的眼睛漸漸逼近我。
我緩緩後退, 卻被一隻溫熱大手抵住腰窩, 退無可退。
「這就怕了?」
熟悉的聲音。
熟悉的墨香帶着血腥味。
我回過頭,沈南隱站在我身後。
雪狼騰空撲來, 沈南隱一把將我拉到身後, 手隨意一甩, 一柄劍飛出刺穿雪狼。
看着他的背影,我小心翼翼後退,打算溜之大吉。
腰間卻一緊,低頭一看才發現。
他不知何時, 將我的腰封與他的腰帶掛在了一處。
他轉過頭看着我, 眸色深深,月光下,我幾乎能看見他眼角掛着半滴淚珠。
他不由分說扛起我, 往山下一輛馬車走去。
「阿虞, 犯過一次的錯,我絕不會再犯了。
「阿虞,以後別亂跑了,好嗎?
「阿虞, 沒有你,我徹夜難眠。
「阿虞,我們回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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