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前夕,我暗戀的女神變成倉鼠了。
她像顆軟乎乎的湯圓,我沒忍住伸手戳她,她張嘴就咬我。
「不準摸!」她狠狠警告我。
後來她又變回了高冷女神,我主動選擇遠離她。
她卻把頭靠過來,高冷道:「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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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林子峯,是 A 大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四畢業生。
從超市回寢室的路上,我每次都會被學校裏的流浪貓打劫。
出於對「學長」「學姐」的尊重,我心甘情願地奉上各種小零食。
直到那天,一切的平靜都被一聲尖叫打破。
「該死的貓!滾一邊兒去啊啊啊!」
我一頓,好熟悉的聲音。
我四處張望,卻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人影。
「滾開滾開!不要抓我啊喂!!」
我徹底站住了,這就是程若慈的聲音。
我四處掃了幾圈,最終把目光鎖定在草叢裏。
走過去一看,只見幾隻貓圍着一隻金色的小倉鼠,好奇地伸爪子扒拉它。
倉鼠四處逃竄,腳丫子都蹬出風火輪了,仍然被貓一掌拍下。
我竟然聽見它喊:「救命救命!」
我蹲下身,戳了戳它的身子。
果然聽到它大罵道:「不長眼的東西給老孃滾!」
我樂了,畢竟這和學校裏遙不可及的高嶺之花反差太大了。
「程若慈,真是你啊?」
-2-
程若慈,計算機天才少女,有顏有錢有身材還有腦子,是 A 大最耀眼的存在。
高考也只是我們這種凡人蔘加,她 16 歲就保送 A 大,進的特殊班,所有保送學生都在這個班裏。
她很少跟我們一起上課,都是直接跟大牛導師接項目做程序開公司。
程若慈父母是商界大佬,舅舅是 A 大知名校友,照片掛學校官網的那種。
天道之子的人生,我等羨慕不來。
所以確認了眼前這隻倉鼠是程若慈時,我腦子宕機了兩分鐘。
多虧我平時和貓貓關係好,才能毫不費力地把她救出來。
沒辦法,女神變倉鼠這種事太離奇,我總不能拿着它去跟導員解釋,只能把她帶回寢室。
-3-
我用盒子給她做了一個小窩,裏面鋪上一層木屑,用兩個瓶蓋給她放食物和水。
「你好像很窮。」她得出結論。
「事發突然,明天給你買。」我撓撓頭。
她哼了一聲,在木屑裏滾了幾圈。
好可愛,好想 rua,我控制不住自己上手盤她。
她嗷嗚咬了我一口:「不準摸!」
「抱歉。」我訕訕地收回手。
「你叫什麼來着?」她從木屑裏鑽出腦袋看我。
我竟然被一隻倉鼠看得緊張了,坐直身子:「我叫林子峯,20 級計科系 1 班。」
「沒聽過。」
她能聽過我的名字纔有鬼了。
「不過你有點眼熟,靠近點我看看。」
我眼前一亮,湊上前去。
「哦,你就是那個在圖書館七樓 15 號桌睡覺的傻子。」
我震驚,同時又帶點竊喜,她竟然還記得我。
-4-
程若慈很少在學校,偶爾會去圖書館七樓。
七樓擺的書都是天文物理的典藏書,高深莫測。
一般去七樓的人最少,想去的也都是存了心思偶遇程若慈,我也不例外。
不過作爲標準死宅,我確實是圖書館、寢室、食堂三點一線。
運氣好的時候,我真的會遇到她,還和她說過一次話,雖然當時場面異常尷尬。
那天是個複習周,中午我沒回寢室,索性就在座位上補覺。
桌子是被程若慈扣響的,迷迷糊糊一抬眼,我人都嚇清醒了。
我第一次離她這麼近,被女神放大一百倍的美貌衝擊震暈了。
她面無表情:「同學,這本書不看的話先給我。」
「哪本?哦哦哦好,給你。」
我抽出壓在胳膊下的《物理學的困惑》,臉上有點臊得慌。
就這麼一次對話,她記住了我。
我當然不會自戀到她是被我的魅力折服,純粹就是她記憶力堪比電腦,過目不忘。
不過我還是希望她忘記,畢竟在 15 號桌睡覺的傻子這種名頭,有點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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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爲什麼能聽見我說話?」她抱着小餅乾嚼嚼嚼。
「我不知道,但是你爲什麼會變成倉鼠?」我趴在桌子上看她。
「醒來就這樣了。」她彷彿在思考,喫餅乾的動作都停下來了,腮幫子鼓鼓的。
「靈異事件。」我道。
「屁!我感覺我像在做夢!」她又開始嚼嚼嚼。
我從未想過程若慈的話會這麼密,徹底被她逗樂了。
她平時在學校獨來獨往,非常神祕。
偶爾來上一次大課,老師必點她起來回答問題,她說話的聲音冷冷清清,如同寒月照人。
和現在截然不同。
「不過這樣也好,自在。」她說着咔嚓咔嚓地啃着餅乾。
我奇道:「可是我們就快要畢業了,你不着急嗎?」
她呵一聲:「畢業?關我什麼事?」
我就不該多嘴問,只有她開了學校,沒有學校開了她的道理。
我認錯。
「不過還是謝謝你幫助我,林子峯同學。」她說。
「不用謝。」我笑。
她喫飽喝足,打了個哈欠,鑽進木屑裏睡覺了,軟軟的身體蜷成一團。
可愛鼠在我面前具象化,心都被萌化了。
-6-
現在我每天都宅在寢室餵我的倉鼠。
哦不,是喂程若慈。
宿舍的人都奇道:「卷王不捲了?竟被這小小鼠妖迷惑心智。」
我把手上的倉鼠之家安裝好,這玩意拼好就是個微縮模型房,佔了我大半的桌面。
程若慈在小家裏鑽來鑽去,終於滿意地點頭:「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我把洗好的藍莓遞給她一顆:「您喜歡就好。」
她抱着藍莓咬了兩口:「有心了。」
「哦對了,我下午想去圖書館改論文。」我提前報備。
「準。」她言簡意賅。
好好好,小小鼠妖。
在圖書館坐了一下午,我將前期的實驗數據梳理整合,一篇論文改得媽都不認識。
不知不覺到了傍晚,我剛從圖書館出來,就接到姑媽打來的電話,問我啥時候回家。
「還沒答辯呢,答辯完還有畢業典禮,怎麼着也得下個月 10 號吧。」
「貝貝可想你了,天天進你房間看你怎麼還不回來。」
姑媽喊貝貝過來,貝貝在電話那頭響亮地汪汪兩聲。
這崽子是我放學回家的路上撿的,當時它奄奄一息、渾身是傷,現在活蹦亂跳地都七歲了。
姑媽笑道:「到時候讓哥哥去機場接你,回來想喫啥?」
「小龍蝦。」我歡快地道。
姑媽大笑道:「好!」
我父母離婚ƭų₊早,兩人都各自組建了新的家庭,誰都不願意要我。
除了我姑媽。
我從初中就住在姑媽家,她平時忙着做生意,但總會抽時間關心我。
我的表哥表姐都比我大七八歲,同樣很照顧我。
雖然原生家庭讓我陷入陰鬱壓抑,但所幸有她們的愛護纔沒有長歪。
只有努力學習才能回報親人對我的好。
所以我學習天賦雖不高,但勝在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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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寢室的路上,我照例又去了超市。
程若慈很喜歡喫海鹽味的餅乾,還有焦糖味的瓜子。
幸虧她變成倉鼠了,要是她還是曾經的程若慈,我連她衣角都夠不到,更別說投餵了。
路過超市旁邊的草叢,又有幾隻貓跳出來打劫。
我撕開火腿腸餵它們,還有小貓愛喫紅薯幹。
但是最愛喫紅薯乾的那隻三花貓不見了,我已經好幾天沒見到它。
它之前的肚子鼓得很明顯,應該是有崽了,可能是去那個地方生崽了吧。
突然一個人唰地跳到我面前,我連忙後退幾步。
定睛一看,原來是個女生。
她扎着兩個馬尾,身上穿的紅黃藍綠青靛紫,活脫脫像從哪個二次元殺出來的。
她警惕地上下掃視我,神經兮兮的。
「你誰啊你?」我一頭問號。
幾隻貓一直蹭我的褲腳喵喵叫,那個女生和我對峙了幾秒才收起警惕心。
「你一直在這裏喂貓嗎?」她問。
「偶爾,出什麼事兒了?」我問。
「有兩隻貓被虐殺了,我在找兇手。」
她給我看了視頻,其中一隻貓竟是那隻三花,它的肚子被剖開,肚子裏取出的成型幼崽都被切碎,殘忍至極。
「我查過監控,能確定是我們學校的人,但兇手很謹慎,捂得嚴嚴實實,還故意戴了長髮扮女裝。」
她給我看了一張模糊的監控照片,圖中的嫌疑人雖然穿得很噁心,但體型能看出是個男人。
他懷裏抱着的貓並沒有抗拒,說明他曾經餵過貓取得信任。
但學校裏流浪貓這麼多,喂貓的人也不少,實在很難確定兇手。
我Ṱű̂₋道:「圖我可以用技術刷清,其他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說。」
「麻煩了。」
我們互加了聯繫方式,她叫阮嬌,是美術學院的大二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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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寢室,我有些心不在焉。
「你又去喂貓?」程若慈嚼着瓜子仁,口齒不清。
我搓了搓手:「鼻子靈啊,我怕你嫌棄,都洗了好幾遍手。」
「寫論文受到打擊了?一回來就萎靡不振的。」
我誇張地哇了一聲:「這你也能看出來?你真的好在乎我。」
怎麼說我們也比較熟了,我說話也不像之前拘謹。
她果然停下咀嚼,罵了一句:「神經。」
我爽了,但又嘆了口氣,把三花貓的事情跟她說了。
我說着說着怒從心頭起,一拳砸在桌上,差點把她家震散架了。
程若慈伸爪把震在頭上的木屑抓掉:「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別急。」
「簡直就是人渣。」ŧű₎我灌了幾口水冷靜下來。
「如果能確定是本校學生就好辦,你剛纔說他的行蹤避開了絕大部分監控,肯定早有預謀。
但現在只有一張模糊不清的監控照片,就算把這個人找出來,你也沒有證據證明貓是他殺的。」
「是啊,太狡詐了,不過不管怎麼說都得先把人逮到。」
砰的一聲,寢室門被撞開了,寢室長剛打完籃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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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外面熱死爹了!」他一把扯掉上衣。
我立馬捂住程若慈的眼睛:「非禮勿視。」
她波瀾不驚:「我現在只是一隻倉鼠。」
寢室長走過來想摸她,我手疾眼快地把她藏在手裏。
「不能碰,會咬人。」
寢室長切了一聲:「咬人的東西你還養。」
我道:「只咬外人,不咬主人。」
話音剛落,我指腹一疼。
等寢室長進屋洗澡,我才哀怨道:「不是……你還真咬啊。」
她快速爬回家,留下一個冷酷且胖嘟嘟的背影。
我捂住心臟,又是差點被可愛鼠萌化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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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越來越熱,離答辯的日子也就越來越近,一棟樓都響起此起彼伏的哀嚎聲。
無他,都被論文查重殺麻了。
「xxx,我和你不共戴天!」外面又響起了喊樓聲,大家都跟着笑。
「峯哥看看你的。」胖墩擠過來,盯着我改得面目全非的論文一目十行。
「不愧是卷王。」他伸出一個大拇指。
我震驚:「這還卷?一坨大便。」
寢室長戴着耳機忙打遊戲,頭也不回嚷嚷:「冰子櫃裏有喫的,別放壞了。」
「巧了嗎這不是,剛好餓了。」
胖墩屁顛屁顛地過去,程若慈這才從窩裏鑽出來。
「差點被燻死……」她吐槽。
「體積大是愛出汗,你忍忍,畢業了我帶你回家。」
「你這算是承諾?」
「當然。」我挺起胸脯。
「不過我家裏還有一條狗叫貝貝,是很可愛的比格犬,它ƭüₔ很乖的。」
我怕她又嫌ṭú¹棄,給她看貝貝的照片。
「好醜的狗。」程若慈不改毒舌本性。
我默默收起手機。
只聽她嘆氣:「行吧,其實也還能看。」
我眼前一亮:「是吧?貝貝只是不上相。」
程若慈沒再搭理我,爬到電腦屏幕前一個勁兒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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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瞅得我有點心虛,正準備關掉論文頁面,就聽她道:「往下滑。」
我依言照做,一篇論文看完,我如坐鍼氈,如芒在背,如鯁在喉,比指導老師給我修改的時候還緊張。
她醞釀了半天,才道:「差強人意,系統圖形做得太勉強,不過本科論文也就這水平了。」
「姐別說了,實在有點不舒服。」
她點頭:「你的確有點笨笨的。」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我教你改,沒準我的鼠生還真得靠你了。」她嘆氣。
「好啊。」我竊喜。
大多數時候寢室只有我一個人,寢室長是打球狂魔,胖墩已經簽了公司,冰子一個富二代常年在外瀟灑。
這倒也方便,不然誰看見我和一隻倉鼠嘰嘰喳喳的都會被嚇死。
程若慈確實很聰明,和大多數學神不一樣,她完全能向下兼容。
改完後我把論文發給指導老師,竟然還得到了好評,我知道這把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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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死了。」程若慈哼哼唧唧地搓腦袋。
我靈光一閃:「我們像不像在演聊齋?」
她瞥了我一眼,我ṭû⁶笑:「我是趕考的書生。」
「我纔不是妖精。」她背過身去,氣呼呼地舉起兩隻小手。
「要喫板栗。」她說。
我拿了一顆糖漬板栗遞給她,她抱着啃,背影一動一動的。
她長胖了很多,已經有我一個手掌大了,像個糰子似的。
我快速戳了她一下:「學校小道消息都傳瘋了,說你出車禍變成植物人。」
她轉過身來,詫異道:「我還沒死呢?」
看來傳聞是真的。
不過我沒敢問,小道消息說她是自殺。
本來那條路平坦無礙,她的車卻徑直衝下海灣掉進海里。
「你就這麼想死?」我問。
「能活也行,但這半死不活的,還是儘快死吧。」
她毫不在乎地繼續啃着板栗,一點兒也不擔心。
倒是我忍不住問:「你爲什麼會出車禍?」
她遲疑了一下,才道:「意外。」
「那你不擔心變不回去嗎?」
「人能活多少年?」
「不出意外七八十年吧。」
「倉鼠呢?」
「二三年。」
「二三年就解放了,何必熬幾十年?」
「爲什麼?你可是程若慈。」
「又是這句話。」她無聊地伸懶腰。
我思考了半分鐘,程若慈父母都是商界大佬,她又是非同常人的天才,肯定也有常人沒有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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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想什麼?」程若慈冷不丁地出聲。
我誠實道:「我在想,你們這種大佬級別的人物都是天才和瘋子的結合體,腦回路果然和普通人不一樣。」
她冷笑:「確實不同與你們這種思想簡單的生物。如果不出意外,你畢業後的人生就會圍繞着擁有一份不被辭退的工作和娶一個美麗賢惠的妻子而活,然後背上車貸房貸後代的三重大山,一直還債到你死的那天。
即使你出身 A 大王牌專業,或許能賺到不少錢,但是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考上 A 大那天就已經是人生的高光時刻了。
不過從此以後都是走下坡路,會輕鬆很多。」
我眨眨眼,消化她的這番話。
雖然這麼說是沒錯,但人生嘛,就是活幾個瞬間而已。
「讓我想想……即使你是程若慈,依舊覺得重複的人生毫無意義,所以纔想成爲不用承擔任何責任,也不用尋求意義的倉鼠?」
她豎起耳朵:「我說的話不是你胡亂揣測我想法的理由。」
「但是你說得對,在科技高速發展的今天,任何人的人生都是可以用算法推演出來,並無任何新意。
非要說意義的話,在時間的長河中人類的存在本就沒有意義,更別說你我了,但即使這樣,難道人生就沒有一點意思了嗎?」
她反問:「那你覺得有意思在哪裏?」
我笑道:「在於情感的體驗,愛是科學算法中唯一的變數。」
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是阮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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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加了聯繫方式後,我和阮嬌見過幾面。
嫌疑人的照片和虐貓圖發到了學校論壇和各大網絡平臺,已經引起不小的水花。
學校很重視,但要求網絡上發的內容必須要刪除,不能引起社會輿論。
壓力之下,阮嬌被迫刪帖,但她和幾個校友成立了護貓小分隊,拿出不把壞人繩之以法不罷休的決心。
我還挺佩服這姑娘。
晚上護貓小分隊的人一起喫了飯,除了我和一個眼鏡男是大四,其他都是學弟學妹。
我道:「這幾天忙着改論文,也沒幫上你們什麼忙。」
阮嬌道:「學長已經幫了很大的忙了,那張圖起碼能看得清楚,但是我們沒有證據不能輕易下判斷。」
我點頭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要保護好剩下的貓。」
席間的一個學弟道:「我們已經給三隻貓找到了新主人,一些野性難馴的也送去寵物醫院做了絕育,起碼不會再產生流浪小貓了。」
「可惡的壞人,ťú₆我們一定要爲死去的貓貓醬報仇!」
一個妹子站起來吶喊,衆人義憤填膺地舉杯,勢必要保護好學校剩下的流浪貓。
我好像誤入了什麼熱血番,他們是一羣拯救世界的二次元,我是瑟瑟發抖的現充。
晚上回學校的時候,我去堅果店買了許多果仁、瓜子。
阮嬌知道我養了一隻倉鼠,她笑道:「學長的倉鼠一定圓嘟嘟的很可愛吧?」
「你怎Ŧù⁶麼知道?不過她確實很圓。」
說完後我忍不住笑,腦海裏浮現出程若慈嚼板栗的樣子。
「這麼喂能不胖嗎?」
其他人一聽,都來問我要看照片,我趁程若慈睡着時偷拍過一張,還設成屏保。
它圓得像個湯圓 plus 版,憨態可掬。
一羣人都被萌化了,讓我下次把倉鼠帶出來。
我笑笑不說話,我可不敢做那位姑奶奶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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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寢室,我把正在睡覺的程若慈給戳醒:「開飯了。」
不知道爲什麼她這些天總是很困,大多數時間都在昏睡,我都怕她睡過去。
程若慈睏倦地睜開眼睛:「你身上有很重的火鍋味,還夾雜着脂粉味,洗了澡再跟我說話。」
我拽起衣領聞了聞,確實有一點。
「你鼻子這麼靈?脂粉味都聞得到?」
今天阮嬌一直都坐在我旁邊,可能染上了。
我拿好衣服就去沖澡,沐浴露刷了三道我纔出來。
「沒了吧?」我坐在桌前甩甩頭髮。
她高冷地嗯了一聲。
「先喫什麼?」我拍了拍一旁的零食包。
「芒果乾。」她道。
她抱着手掌大的芒果乾啃,我正要跟她說今天的事兒,忽然有人敲響了門。
是小分隊裏的眼鏡男,他叫汪盛,今天喫飯聊起來才知道他和我一棟寢室樓。
「給你送點水果。」他十分客氣地提着一個袋子。
「謝了。」我請他進屋裏坐。
「這就是你養的倉鼠嗎?」他指着我的桌面,程若慈抬起腦袋看了他一眼。
「難怪今天阮嬌三句話不離你,原來你真的很喜歡小動物,女孩子果然都喜歡有愛心的男生。」
我撓撓頭:「還好吧,以後有條件會多養一些,畢竟也是一條生命。」
同爲畢業生,汪盛和我又聊了論文上的事,沒一會兒他就告辭了。
他才走出去,程若慈就嫌棄地捂住鼻子:「他身上有很重的貓狗味和腥臭味。」
「貓狗味兒?我怎麼啥都沒聞到?」
「因爲你是有愛心的男生,女孩子都喜歡。」她說道。
這話哪兒跟哪兒啊?
我反應了半天,終於回過味兒來她在陰陽我。
我解釋道:「這誤會大了,沒有女生喜歡我。」
她背對着我:「關我什麼事?你不用跟我說,我也不想聽。」
我轉移話題:「好吧,但是我想聽你說,喜歡你的人一定很多,你喜歡什麼樣兒的?」
「很重要嗎?」她彆扭地說道。
「當然,我上次不是說過愛是科學算法中的唯一變數?就比如青蛙王子的童話故事,沒準找到你的意中人親你一下,你就能變回人類。」
程若慈沉默了幾秒,嫌棄地瞥了我一眼:「你腦袋裏裝的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
程若慈總是一本正經,偶爾逗逗她還是很有意思的。
-17-
答辯這天,我在寢室換了幾套衣服,程若慈總是嘖,我一聽她嘖就知道不行。
「這套總可以吧?」
我雖不能說帥比彭于晏,但好在個子高體格結實,完全撐得起正裝。
「嗯,還算人模狗樣。」她評價道。
「?」我黑人問號臉。
「英俊瀟灑行了吧?」她閉上眼睛。
我痛心疾首:「你要不睜開眼睛再看看?我不信你兩眼空空……」
程若慈笑出聲,我也跟着樂了。
她爬過來摸了摸我的手:「林子峯同學,祝你答辯順利。」
「好的程同學,等我凱旋歸來。」
答辯現場,好巧不巧地我抽到倒數第三。
一直乾燥的夏日終於在今天下了場暴雨,有一下一整天的趨勢。
等待答辯的過程中,我的心情從略微焦躁變爲平靜。
多年的苦讀,終將會在今天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答辯結束,導師對我的表現很滿意,還說要把我的論文放進畢業生優秀論文集裏。
冰子叫上寢室的人晚上喫飯,我先回寢室喂程若慈,一路上都腳步輕快。
宿舍樓的人已經不多了,大家答辯完都陸陸續續離校,隨處可見拖着行李箱離開的人。
回到宿舍,我走到桌前,桌上有掉出來的木屑。
「程若慈?」我喊了一聲。
沒有回應,她不在裏面。
我四處都沒有找到她,她平時很少離開桌子,更不會跑出門。
但寢室門很少鎖死,不排除有人進來過。
這麼一想我難免焦急,手機卻突然響起。
是阮嬌。
才接起就聽到她的哭腔:「又死了一隻貓……兇手又殺了一隻貓……」
-18-
我一怔,電光火石間腦海裏突然想起程若慈說的話。
「他身上有很重的貓狗味和腥臭味。」
我瞬間冷汗直流,立馬翻出唯一一張嫌疑人的模糊圖片。
放大後仔細看,我終於記起兇手的鞋子和喫飯那天汪盛穿的一樣。
一雙白色帶扣的帆布鞋。
他一直在挑釁,我卻絲毫沒有注意。
沖天的怒氣衝上腦門,我狂奔下樓。
「汪盛呢?!」
宿舍裏的人顯然被我嚇了一跳。
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的人道:「他好像昨天答辯完就走了。」
「走了?」我背後一涼。
另一個人從洗手池探出頭:「沒走,他今天下午還回寢室說有東西忘拿了。」
說話間,我看向靠近門的一張空牀鋪,牆頭還留着幾張動物的拍立得照片。
我走近一看,其中正有那隻被虐殺的懷孕三花貓。
「這是……汪盛的牀?」
「是啊,你誰啊?找他什麼事兒?」
我胃裏一陣翻騰噁心,如果程若慈被他抓走了,後果不堪設想……
「他拿走的是什麼?」我的聲音都開始顫抖。
收行李的人站起來,戲謔道:「那不知道,估計又是他不知道從哪兒帶來的動物吧。」
洗手間裏的男生抱怨着:「這麼大點兒寢室哪兒能養啊,他外面租了房子,帶回寢室養兩天就帶去外面。」
「你到底找他什麼事兒啊?」
-19-
汪盛租的房子在離學校不遠的老舊小區,我一刻不停狂奔到他租房的 201。
「汪盛!」我瘋狂砸門,裏面沒有一點動靜。
我心裏更加躁動不安,眼看門被砸變形,樓下突然有人尖叫。
「有人跳樓了!!!」
我立刻衝下樓,從二樓跳下的汪盛一瘸一拐地往外跑,我飛撲過去將他摁倒在地。
他衣服上沾着新鮮的血,我咆哮着吼:「倉鼠呢?!說話?!」
他透過被砸碎的眼鏡盯着我笑。
「本來想幫你劃開貓的肚子救它,但你來得太不巧了……」
滔天的怒意剎那傾倒,我瘋了一般地揮拳砸在他臉上,雙手都是血和崩開的裂口,骨頭都震得發麻。
好半晌理智纔回籠,我抹去濺在臉上的血,胸口起伏不定地喘着粗氣。
「做出這種事還裝作若無其事……你還真是噁心……」
我抓緊他的領子把他提起來,像拎了一條死狗。
「我已經報警了!年輕人不要衝動!」
我這才意識到旁邊圍了人,我瞥了一眼說話的老頭,他又閉嘴了。
我拖着汪盛上了二樓,從他的揹包裏找出鑰匙開了門。
他突然掙扎着想跑,我朝他胸口狠踹幾腳,他癱倒在地不動了。
我拖着他進了屋,關上門。
-20-
屋裏一片黑暗,有很濃的血腥味。
我心情沉重地打開燈。
客廳的桌布被鮮血染紅,是一隻才死去不久的博美犬,肚子已經被剖開,腸子流了一地。
桌子上還放着一臺沒來得及關的相機,我把在汪盛口袋裏找出來的 SD 卡放進去,裏面都是他虐待動物的證據。
最新的視頻裏,他把程若慈和貓關進一個小箱子。
出於天性,貓一直抓玩箱子裏的倉鼠,但並沒有喫它。
這對倉鼠來說無異於是痛苦的折磨。
畫面中程若慈已經不動了。
雖然視頻沒有拍完,但我知道她凶多吉少。
貓會在玩累了之後喫掉獵物。
看完這個視頻,我的五臟六腑猶如油煎火烹似的痛苦。
都是我沒有保護好她。
我抬起麻木的手扇醒地上的汪盛。
「爲什麼要這麼做?」我問他。
他吐了口血水,緩了好一會兒纔看清楚自己在哪兒。
「你想幹嘛?我警告你別亂來!」他背靠牆,雙手慌亂地尋找眼鏡。
我打開錄像機對着他:「爲什麼要殺害這些動物,又爲什麼要偷走我的倉鼠……」
他意識不清地往後躲:「我只是殺幾隻畜生而已!你憑什麼打我?!你們這些人都一樣犯賤!假裝自己很高尚是嗎?!你們都是虛僞的小人!」
我關掉錄像機。
「憐憫弱小和傷害弱小一樣,都不高尚。」
我把他拖到餐桌前,他發出殺豬般的嚎叫聲,重拳砸在他的太陽穴上,他才終於安靜。
「但你是卑劣的。」我說。
桌上的狗血已經凝固成塊,我抓起一把捅進他的嘴裏,他喉頭裏發出嗬嗬聲。
我把桌上的血塊和着狗毛全塞進去,嗆得他翻白眼。
我死死地捂住他的嘴,他的眼睛瞪得凸出,涕淚橫流。
「很喜歡的話,全部吞下去好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但他就像看到惡鬼一般絕望。
臥室裏忽然傳來貓叫聲,尖銳的爪子急切地撓着門。
我搖晃着站起身,推開臥室門。
-21-
一隻貓竄到我的腳下,我認出這是學校裏的流浪貓,也是視頻裏的那隻貓。
我蹲下身,它往我手心拱了拱。
我沒忍住,抱着貓痛哭出聲。
「對不起……對不起……」
如果我能早點發現汪盛的端倪,就不會發生這種事,程若慈就不會死,小貓小狗也不會死。
我充滿愧疚自責,痛苦覆蓋了我的五感,哭了幾分鐘,我才察覺到脖頸的刺痛。
一個氣若游絲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放下這隻臭貓……」
我渾身一僵,立馬照做。
程若慈的爪子抓着我的衣領,我小心地伸出手把她放進掌心。
「你沒死?!」我勒住了眼淚,不敢相信。
「快了……」她奄奄一息,漂亮的毛髮都凝成一團團,身上還有貓抓出的血跡。
「對不起。」我抽了抽鼻子。
「你把他打死了?」程若慈費力地睜開眼。
我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汪盛:「沒有,昏了。」
程若慈躺在我手心,她爬不起來,眼睛也睜不開了。
「我帶你去看醫生。」我站起身。
「林子峯,你先別動。」她有氣無力地說。
「我最近總是很累很困,其實是因爲我的意識快消散了……就算沒有這一劫,也活不久了。」
「這段日子太像一場夢,卻是我爲數不多的好夢……謝謝你……」
「我不要你說謝謝,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程若慈沒有再說話,手心的溫度在慢慢消散,我失去她了。
-22-
今年的夏天很漫長。
終日的高溫熱得我意識恍惚,過去的一切像做了一場很長的幻夢。
「學長?」
電話那頭傳來阮嬌的聲音,她告訴我汪盛虐殺動物的事情鬧得很大,因爲有充足的證據,他的畢業證被學校取消。
除了那些流浪動物,他還偷了不少居民的寵物殺害,會被追究民事責任。
「要不是學長抓住他,他還真就逃了,大家都很感謝你。」
「應該的。」我說。
「但是很抱歉小倉鼠沒有活下來,還害得學長進了警局……」
「沒關係了,她會以另一種方式活下來。」
因爲不想給姑媽增加負擔,我從小沒有惹過任何事,但這次汪盛傷得重,在醫院住了一天才醒。
我在警局呆了兩天,姑媽和哥來接我,賠了筆錢達成和解。
我心裏很過意不去。
走出警局,姑媽拍了拍我:「你沒事就好,這做的是好事,回家再給你買只倉鼠,別難過。」
「行了峯兒,那種人渣打了就打了,你姐在家裏給你買了好幾只老鼠,回去就能養,大老爺們別蔫了吧唧的。」
「哥,那叫倉鼠……」
-23-
畢業典禮這天,莫名有很多人來找我合影送花,我一頭霧水,比耶的手就沒放下來過。
「學長!」阮嬌一行人跑過來。
「畢業快樂!!」她們往我懷裏塞了許多禮物。
我扶穩學士帽,說:「謝謝。」
「我們要謝謝你抓住了壞人才對!」
阮嬌她們四處發帖擴散熱度,所以汪盛纔沒有被輕易放過,而我也一戰成名。
「學校一開始並不想嚴肅處理汪盛,但迫於輿論壓力,何況顧老也發話了。」
「顧炎年?」我有些驚訝,他就是程若慈的舅舅。
「是啊,顧老前天去 C 大做講座,校領導也在,他現場提到了這個事情,不然我們的水花都濺不起來。」
正說着話,人羣那頭忽然一陣騷動。
「程若慈來了!」
「她不是出車禍了嗎?」
「你們知道嗎?我聽說她之所以出事,是因爲她家裏給她介紹聯姻對象讓她結婚。」
「真的假的啊?!」
「胡說吧,我聽說的版本是因爲她江郎才盡,幾個億的項目打了水漂纔想不通的。」
周圍的人嘰嘰喳喳地討論着。
我還有些走神。
程若慈……她真的回來了。
「學長?你怎麼了?」阮嬌推了推我的肩膀。
「沒事……」話音剛落,就見一道單薄修長的身影穿過人羣。
齊肩的短髮擦過如玉的面龐,五官精緻得像做工精良的 AI 機器人,完美到沒有一處瑕疵,卻實在讓人望而生畏。
程若慈所到之處都自動讓開一條通道。
她就像沒聽到旁人對她的議論,面無表情地穿過人羣。
她從我身邊路過的瞬間,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但她就像沒有看到我一樣,徑直走向禮堂。
一陣清香很快從我鼻尖散開,掩蓋住我心底的失落。
也是,她已經不是我的小倉鼠了。
她是程若慈,也不需要我了。
「學長,晚上一起喫飯吧?」阮嬌出聲問道。
我喪氣地低着頭:「不用了……不用管我……我沒事……」
-24-
禮堂內,畢業典禮開始。
程若慈代表優秀畢業生上臺發言。
我雖然有些失落,但也因爲她的平安無恙感到高興。
我和她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短暫的交匯也只是命運開的玩笑。
這麼一想,我的心情漸漸平靜。
話筒一陣噪音後,程若慈不疾不徐地嗓音在禮堂響起。
「大家好,我是程若慈,能夠在這裏和大家會面確實不容易,我手裏這份講稿在我出事前就寫好的,一共四千個字,每一個標點符號、每一章段落結構都清晰有序,都爲我要傳達的正確思想做足鋪墊,經過多方校對審查,我才能把它帶到講臺上,在這麼多人面前發言。」
程若慈這一番話讓衆人有些發愣,只見她放下手裏的講話稿,看向觀衆席。
禮堂此時變得靜悄悄的,只有她的聲音在迴盪。
「就像搭積木一樣,一個小小的錯位就會導致全盤崩潰,所以我尊重規則, 相信科學, 要求一切井然有序, 不允許程序裏出現 bug, 世界能夠按照正確的邏輯運轉下去。
但什麼是正確?正確以後是什麼?正確的人生意義何在?或許對此的思考讓我陷入了困境, 所以我出了一場意外。
在我躺在醫院的這段日子裏,有一個人告訴我,人生可能沒意義,但可以有意思,他說生活有趣的地方在於情感的體驗, 愛是科學算法的唯一變數。」
程若慈說到這裏時頓了一下, 然後低頭笑了, 觀衆席裏的人都跟着笑。
「很幼稚對不對?我 5 歲之後都不會說這種話,聽起來太不理智了……後來我觀察他, 發現他做什麼都很認真,但不會去較真,一件無聊的小事他都覺得有趣想跟我分享,甚至看倉鼠喫東西他都能一動不動地看半小時……
所以我想說,我不確定愛是不是科學算法中的唯一變數,但你是我的變數。」
她的話音落下,場內片刻寂靜後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我的情緒就像坐了過山車, 人就像墜入雲裏,大腦一片空白。
「希望大家都能按自己覺得有意思的方式度過一生, 我的發言結束, 謝謝。」
掌聲經久不息,我久久沒有回過神。
-25-
臺上的典禮還在繼續,但大家都沒有心思再聽了。
一羣人彷彿活過來一樣,交頭接耳熱烈討論程若慈的話。
旁邊的胖子一個勁兒戳我:「我靠我靠這是咋回事?!大神這是心有所屬了?!」
寢室長撓撓頭:「我怎麼感覺……她是在說峯哥?峯哥不就是愛養倉鼠嗎?」
我聽見他們的對話,終於回過神。
只見程若慈走下臺, 她接過老師遞給她的學士帽, 徑直朝觀衆席走來。
我和衆人一起目送她離開。
但她竟然走到我面前停下。
「發什麼呆?」她把學士帽戳到我面前。
我下意識地站起身,喪失語言系統。
「快說話說話!」坐在一旁的胖子掐了我的腿一把,我才反應過來接過她的學士帽。
「你……你好點了嗎?」我結結巴巴地問, 畢竟是第二次和真人面對面說話, 還是有點緊張。
「好了,給我戴上。」她說。
「哦,好好好。」我接過學士帽給她整理好, 小心地給她戴在頭上。
指尖觸碰到她柔軟的發, 我人都麻了。
「走吧。」她扶了扶帽子。
我小聲提醒:「典禮還沒結束……」
她靠近我,輕聲道:「不想聽這些老頭說話,煩。」
心率直奔 180,我立馬說好。
-26-
黃昏時分的林蔭大道, 四處都是拍照的畢業生。
沉默了兩分鐘,我腦子一熱:「你剛纔是在跟我表白嗎?」
「還沒反應過來啊?那你說呢?」
「我不敢亂說,說不定是我自作多情。」
她竟然嗯了一聲。
我腳步一頓,不可思議地看着她:「你……你這都不解釋一下?!」
她抱着手看我:「解釋什麼?」
我氣勢都弱了三分:「我的意思是, 我喜歡你啊。」
她一笑:「我知道。」
她一笑我就不緊張了:「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她認真地思考道:「大概是從……15 號桌睡覺的傻子?」
我雙手合十:「我求你忘了這個。」
「刪不掉,有 bug。」她指了指腦袋。
「我是 bug 啊?」
「你是秩序之外的變數,是愛。」
看她一本正經說話的樣子,我整個人都紅了。
沒有片刻猶豫, 我牽住她的手。
「我知道了,女朋友。」
「好的,男朋友。」
(全文完)
作者: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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