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臺上鳳凰遊

我與竹馬即將定親,可陛下忽然下旨選秀。
竹馬站在雨中求我:「我知你人淡如菊,定不想爭寵。」
可我轉頭便入宮選秀。
冊封當天,竹馬紅着眼瘋了一般問我爲什麼不選他。
我只說了四個字:「後位空懸。」
竹馬嘲諷道:「你真是癡心妄想!你怎知你就一定能脫穎而出,成爲皇后?」
我定定地看着他:「你怎知我不能?」

-1-
謝君令一定猜不到,我假裝心悅他裝了三年。
這三年,他自認爲將我完全拿捏。
殊不知,我只是裝得人淡如菊給他看,因爲我知道,謝家喜歡這樣的兒媳婦,謝君令也喜歡這樣的女子做正妻。
嫁入謝家,是我從前最好最對的選擇。
可直到皇上下旨選秀,我站在院子裏撫過一枝海棠花幽幽笑了。
入宮,我要入宮。

-2-
皇上登基三年,這是第一次選秀。
太后的意思,她要大操大辦。
我們舒家,一共十二個嫡女。
除去已經嫁人生子的,還有五個女兒。
再除去已經定了親的,還剩三個。
爹問她們誰想參加選秀時,三個女兒都舉手了。
我跑進正廳,氣喘吁吁地說:「我也要去。」
爹皺了皺眉:「安兒,你已經定了謝家,難道忘了?」
「爹,我和謝家只是有意結親,並未正式下聘,我也有資格去選秀。」
「可你和謝君令不是一往情……」
「從未。」我語氣冷如秋水,「我和謝君令只是從小相識,僅此而已,爹莫要壞了女兒的名聲。」
我爹意識到自己失言,又怨我當衆駁他,所以剜了我一眼說:「冒冒失失,不成體統,後邊站着去!」
並沒有姐姐替我圓場,她們低着頭瞥我兩眼,怨我這個最小的女兒也想去選秀分一杯羹。
午後,謝君令登門拜訪。
丫鬟玉竹有些擔心:「小姐,謝公子會不會找你麻煩給你難堪?」
我放下團扇:「從我決定參加選秀時起,我便知道會有這麼一刻,我應付得來。」

-3-
花園中,謝君令急忙趕來。
我冷冰冰地望着他,望得他有些慌。
「安兒,你性子柔順,人淡如菊,你不會進宮的,對嗎?」
我往後退了一步,沉默地看着他。
他還不明白嗎?
謝君令有些喫驚:「安兒,你這是什麼意思?是怪我下聘太晚?
「你莫急,我這就去準備聘禮,你給我一年時間,哦,不,半年!
「半年內,我定準備豐厚聘禮迎娶你!」
我卻笑得深不可測:「謝公子,你在同我說什麼?我有些聽不懂。」
謝君令的臉色刷的白了,陽光下破碎得幾乎透明瞭。
我聲音又嬌又柔:「令堂曾到我家說過幾次模棱兩可的話,言下之意是看上我了。可吊着我三年,從未再進一步表示過。謝公子如今又要我等半年,是覺得我的時間不值錢?還是我的家族不夠有價值?」
謝君令急忙擺手:「安妹妹,你誤會了!」
「我沒有誤會。你約我出去放過幾次紙鳶,卻也約過李家小姐逛廟會,更與趙家小姐相看過幾次。當妹妹的可要說一句,哥哥你喜歡再多的姑娘,也只能娶一位正妻。」
謝君令被我說得快哭了:「安兒,我只喜歡你一人啊,其他人都是逢場作戲!」
誰知他當着別人的面,是不是也說跟我是逢場作戲。
這三年若不是我耐着性子裝人淡如菊,對他的風流裝看不見,他早與我翻臉了。
於是我直接告訴他:「公子請回吧。」
謝君令的臉色變了又變,嗤笑嘲諷地上下打量着我:「看來你是鐵了心要參加選秀了。
「你不會真以爲自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吧?」
這麼快就暴露本性了。
我轉身就走,他卻拽住我手臂。
「放開!」
「不放!」
他將我按在一棵杏樹上想要強吻我:「你是我的女人,我今天就要生米煮成熟飯!」
在我家花園就敢如此放肆,若真嫁給他還不被他呼來喝去,任意打罵?
我提前讓玉竹帶着家丁躲在後山,他們見勢不對,立刻衝了出來。
「無禮至極!竟敢輕薄我家小姐!」玉竹掄起大棒子朝謝君令打去。
家丁牽着狂吠的黑犬衝出來。
謝君令嚇得慘叫一聲,抱着腦袋跑了:
「舒錦安,你給我等着!」

-4-
從花園出來時,母親一身玄Ṭų⁶色羅裙站在月洞門邊。
我一驚:「母親,您怎麼在這?」
她吊梢眼看着我:「誰給你的膽子,敢得罪謝君令?」
我閉口不言。
「你難道忘了,他父親乃當朝二品?官大一級壓死人,你就不怕你父親喫暗虧?」
我咬着下脣:「女兒不喜歡謝君令。」
「笑話!不喜歡他,爲何糾纏三年?」
我抬眼失望地看着母親:「當年是誰騙我出門郊遊,將我一人扔在草原,又是誰收買山賊將我綁走,製造英雄救美的機會讓謝君令救我?是母親您呀。」
我母親臉色一白:「你怎麼會知道?誰告訴你的?」
我直直看着她:「母親,您若有意謝家,那不如您去嫁吧。」
母親揚手給了我一巴掌,我右邊臉頰頓時沒了知覺。

-5-
我打小就知道,我們舒家,人人都會唱戲,人人都是戲子。
我爹從前是個窮書生,後來連中三元,成了朝廷紅人,他這纔有機會娶了戶部尚書的庶女,也就是我娘。
爲了自己名聲和官途,他爲自己打造寵妻形象,與我母親成婚三十多年從未納妾,更無通房。
可他並不真的愛母親。
既然沒有妾室,那便讓母親像兔子一樣,一窩一窩地生,直到生出兒子爲止。
京中人人都說我父親是最好的兒郎。
而我母親身爲庶女,爲了在孃家撐足面子,不落嫡女下風,她打死也要裝得跟父親夫妻恩愛,沒完沒了地生孩子。
其實我知道,她不止不喜歡我爹,她甚至不喜歡男人。
這樣的父母,註定要生出一屋子戲子。
我和上頭十一個姐姐,俱是說哭就哭,說笑就笑,能演會唱。
爲了爭首飾,姐姐們或裝病,或裝哭,或給母親洗腳,或給父親縫衣。
而我的爹孃,他們享受女兒們花樣百出的爭搶。
我們這些女兒都是嫡出,但我們各個下賤。
因爲我娘終於生了個兒子,也就是我的十三弟。
一個被全家捧上天的兒子。
他最喜歡追着我玩,而我總是把他引到無人處揍一頓,然後搶走他身上的所有銀子。
十三弟不僅不告密,下次還找我玩。

-6-
選秀前三日,父親拿着戒尺來打我:「你知不知道得罪了謝家,謝大人會在皇上面前參我一本!
「你父親我多年的謀劃,豈能被你毀了?」
說着,他就要打我手板。
我不爲自己辯駁,低頭跪在地上:「女兒知錯了。」
我爹愣了一下。
我說:「三日後女兒要進宮面聖,請不要責打女兒手板,就罰我跪祠堂吧。」
我父親冷哼一聲,戒尺被他扔在地上:「去祠堂跪着!」
玉竹爲我鋪上軟墊,又拿了一件披風。
夜深了,我聽着晚風吹落了一地的海棠花,可嘴角卻噙着笑。

-7-
選秀正式開始了。
我和姐姐們坐上馬車前,謝君令來看過Ṫü⁶我一眼。
他派人在我的馬車車輪上潑了污穢物,咒我此行不吉利。
我直接上了十姐姐的馬車,不與小人生氣。
十姐姐是個體面人,哪怕她心裏再厭惡你,表面也不會表現出來。
十指有長短,娘比較偏愛十姐姐。
上了她的馬車我才知,娘給她準備的穿戴物件比其他姐姐都好些。
十姐姐怕我生氣,塞給我一個翡翠鐲子。
我卻婉拒了:「姐姐好生留着,這是母親對你的一番打算。」
十姐姐別有意味地看着我。
我在暗示她,娘希望她入選,她也是最有希望的。
十姐姐說道:「安兒,平日姐姐對你可好?」
「十姐姐對安兒是最好的。」
她立刻握住我的手:「既然如此,妹妹就別與我爭了吧。你還小,來日有的是機會挑選心儀之人吶。」
我心中冷笑,拋棄謝君令那天,我就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
到哪裏都是演戲,爲何不去皇宮那最大的舞臺演?

-8-
舒家女兒站成一排,低着頭讓聖上挑選。
九姐姐賄賂了畫師,將她畫得天仙一般,可見了皇上太后,她因與畫像不符被淘汰了。
十一姐姐爲人老實,但看上去木訥,皇上只瞟了一眼就搖搖頭,她也沒機會了。
最後留下來的是我和十姐姐。
十姐姐言談舉止甚是惹人喜愛,尤其太后一眼就看上了。
皇上的眼神卻落在我身上,對我身上綠色底子繡玉蘭的外衫看了許久,眼神哀慼。
他並非是瞧我長得像他年少時的白月光,而是他的白月光剛好喜歡玉蘭花。
常寧殿內無人居住,偌大的殿宇內只供奉了一個牌位,種滿了玉蘭,爲的就是皇上死去的白月光,一個外族女子。
皇上收回目光,懶懶地沉聲問我:「幾歲了?」
我跪下回話,膝蓋太疼身形有些不穩:「回皇上,臣女舒錦安,年十五。」
皇上凝眉打量我:「膝蓋怎麼了?」
我裝得誠惶誠恐:「回皇上,臣女膝蓋受過傷。」
皇上一挑眉:「閨閣女兒,怎會……」
我臊得滿臉通紅,不願開口,求助看向十姐姐,眼淚就快滴出來。
太后見狀,便讓十姐姐說。
「回太后皇上,安兒貪玩受了父親責罰,在祠堂跪了三日。」
說完,她嘴角劃過一絲笑意。
她以爲我必會出局。
這等醜事被揭露,皇上怎麼可能看得上我?
卻沒想到皇上輕笑兩聲,搖頭道:「有趣,有趣,朕就要她。」
十姐姐的眼神倏地冷了幾分。

-9-
我和十姐姐入選的消息傳回家中,爹孃設宴慶祝。
爹孃拍拍十姐姐的肩膀,直誇她給家裏長臉。
輪到我,他們只點點頭說:「還好沒丟人。」
十姐姐有些得意地看着我,我不以爲然。
回到房中,我從妝奩盒子裏拿出一對鐲子送給玉竹:「你有功,這是賞你的。」
玉竹跪下笑嘻嘻地接了:「謝謝小姐!恭喜小姐得償所願!」
玉竹的父親和姐姐都在宮裏當差,雖然不是什麼要緊的職位,但算是我在宮裏的眼線。
玉竹的姐姐幫我打聽到,皇上的白月光酷愛玉蘭花。
且皇上的那位白月光,生性活潑愛玩,時不時就被父親訓斥罰跪。
皇上憐愛她,寵着她無法無天地玩鬧。
若不是那女子命薄早死,後位不可能空懸三年。

-10-
冊封的旨意下來,十姐姐被封爲柔貴人,而我低她一等,是安才人。
謝君令得了消息又來找我。
我拒了兩次,我娘冷冰冰地說:「入宮前把你的事情處理乾淨,免得日後給家裏添麻煩。」
於是謝君令第三次找我時,我見了。
大雨滂沱,他撐着傘紅着眼看我:「安兒,我們是不是再無可能了?」
我搖搖頭:「謝公子請自重,別再這麼叫我。」
謝君令聲音哽咽:「我是真心喜歡你的,安兒。」
「真心喜歡我?又爲何在我馬車車輪上潑污穢物?」
「我只是不想你離開我,不想你進宮!」
我玩味地看着他:「大局已定,謝公子還是去尋別家姑娘要緊。」
我轉身要走,他攔住我:「大雨傾盆,水汽凝重,你肯出來見我,足以證明你心裏有我!」
我笑出聲來:「公子想多了。」
「安兒,我們私奔吧!我答應對你一生一世好!」他好似連自己都騙了,熱血一上頭,就要來抱我。
我揚手一巴掌將他打醒:「從今往後,希望我們再不相見。但若不巧見面了,你要跪下叫我一句,安才人。」
謝君令渾身顫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眼淚滴落,可憐無比,好像我是個十惡不赦的負心漢。
他手中的傘掉在泥裏,大雨淋溼了他全身。
可我看也不看,帶着玉竹撐傘上了馬車。
聽說謝君令回去後就病了,而我已經在宮裏了。
皇上說,我和十姐姐是親姐妹,不如住在一處,同宿掖庭宮。
大量秀女入宮,皇上第一個找誰侍寢備受矚目。
一向不張揚的十姐姐也有些按捺不住,從下午就開始挑衣服搭首飾。
而就在侍寢的聖旨下來之前,太后的懿旨來得更早,更蹊蹺。
她在衆多秀女中獨獨挑了我去永壽宮。
我心中瞭然,太后不待見我。
十姐姐看似關懷,實則嘲諷,將我親自送出掖庭宮門,她似乎勢在必得。
她不知道,我根本不想第一個侍寢。
太后把我叫走,正中我下懷。
到了永壽宮,太后假意關心我的膝蓋,送了我許多藥膏,又聊了幾句客套話。
算着皇上召見嬪妃的時辰過了,她便讓我回宮。
夜幕下的宮道上,鈴鐺聲由遠及近。
幾個太監抬着輦轎走過我面前,鈴鐺晃來晃去發出清脆聲響。
我看到紗簾內的十姐姐將自己打扮成嬌花一朵,嬌柔嫵媚,搖曳生姿。
玉竹說:「十小姐有福了。」
我笑了:「不,她慘了。」
玉竹眨眨眼,似懂非懂。
我轉身道:「皇上既已定了侍寢之人,想必不會再有別的事了,咱們去找秦姐姐。」
我打着燈籠,走向福寧殿。

-11-
這深宮,人人都會演戲,人人都是高手。
但秦姐姐對我不會演,我也不會對她裝。
福寧宮掛起紅燈籠,我與秦姐姐懶散對坐,品茗閒話。
「你那位十姐姐,可是對手?」
我搖頭:「她與我爹一樣,能隱忍,會裝好人,但抵不住誘惑。」
秦姐姐笑了:「抵不住誘惑,就走不長遠。我想,徐昭儀很快就會找上你們。」
秦姐姐是後宮之首,位居貴妃。
然而她是皇上扣在宮裏的人質。
秦家勢強,皇上忌憚許久,找理由殺了秦姐姐的父親,扶持她哥哥做傀儡將軍。
若有一日秦將軍敢反,就等着給秦姐姐收屍吧。
三日後,宮裏已滿是流言,說秦貴妃不悅十姐姐。這都是秦姐姐故意散播出去的。
十姐姐爲人謹慎,不敢出宮門怕惹是非。
她敲響我的房門,送了我一匹綢緞:「安兒,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
「你我是親生姐妹,姐姐不會害你。如今咱們都入了宮,何不同心協力,聯手爭寵?」
我裝得傻憨憨:「如何爭寵呢?」
十姐姐一笑:「皇上寵幸我,惹得秦貴妃不快,日後恐怕不會放過我。而徐昭儀與秦貴妃不睦已久,咱們不如跟從徐昭儀,也好有照應。
「你我都是舒家女兒,秦貴妃厭惡我,自然也會厭惡你。」
我嬉皮笑臉問她:「姐姐這麼快就倒向徐昭儀,定然得了不少好處吧?」
十姐姐捏了捏我的臉:「臭丫頭!鬼精靈!」
一匹緞子打發不了我,十姐姐只好將徐昭儀給她的一半分給我。
轉頭我就叫玉竹賣了換銀子,留着打點下人。
從那天起,我和十姐姐表面是徐昭儀的人,與秦姐姐針鋒相對。
十姐姐在徐昭儀的庇護下,收了許多好處,性子也養得漸漸刁鑽跋扈起來,往日的謹慎她慢慢忘了。
而皇上終於想起了我——一個愛穿玉蘭花圖樣的才人。

-12-
嬤嬤爲我擦身,另有幾個丫頭捧着春宮圖給我看。
嬤嬤道:「才人若有看不明白的,儘管問我們。」
我仰頭露出一個小白兔般的表情:「嬤嬤,這樣的畫冊還有嗎?」
嬤嬤驚訝道:「才人還要看?其他嬪妃侍寢前,都臊得臉兒通紅,像才人這樣還要看的,可是第一人吶。」
「伺候皇上是我的本分,我只是在做我該做的事情,有何害羞?」
嬤嬤笑了笑:「才人前途不可限量!」
我彎了彎眉眼:「借嬤嬤吉言。」
入夜,皇上沐浴薰香,一邊看奏摺一邊等我。
我被送到牀榻上時,他溫柔地掀開被子,欣賞着我的身軀。
我學着春宮圖裏的姿勢,做了個十分大膽的動作,皇上瞬間就有了反應。
他抱着我在我身後扭轉乾坤,撐霆裂月時,我喃喃軟語,嬌嗲得呻吟着朝鮮語言。
皇上聽着十分受用,情到深處脖子上青筋暴起。
而我享受着身體的愉悅,並沒對皇上有一絲真情。
我清醒地明白,皇上沐浴薰香也好,揮汗耕耘也罷,都只是把我當玩意而已。
一個略有幾分像他白月光的玩意。
而我毫不在意,因爲我根本不圖皇上這個人,我只在乎我的後位。
皇上把我當玩意,我把皇上當梯子,目標明確,不拘小節,就這麼簡單。

-13-
一夜過後,皇上允許我不必早起。
他去沐浴時,我偷看了兩眼昨晚的奏摺。
摺子被濺上皇上的龍精不能再用,因此皇上並未收走。
奏摺上寫朝鮮新君很有野心,正在操練精兵屯兵邊境。
皇上近日來對此事也頗爲頭疼,因爲他不想採用秦姐姐的哥哥秦將軍出征朝鮮。
秦家累世軍功,若再贏了朝鮮,民心所向,功高蓋主,這天下恐怕要亂。
等皇上沐浴結束,我佯裝熟睡。
皇上吻了吻我的指尖,將奏摺投入火盆燒了。
我回宮時,正看到太后身邊的嬤嬤送了許多補品給十姐姐。
十姐姐也沒避諱我,拉着我說:「太后希望我能爲皇上誕下第一位皇子。」
她說這話時,滿眼的野心藏都藏不住。
若她真的生下第一位皇子,必然富貴無極,她怎麼可能不動心。
我故作親暱:「姐姐從前在家時便是最被看好的,如今入宮也是最受矚目的,姐姐一定能位居高位,福氣綿長。」
十姐姐若有深意地看着我:「來日我若封妃,安兒你也跟着長臉,對麼?」
我笑了笑:「這是自然!一切全靠姐姐了!」
可我知道,她不會有那麼一天了。
徐昭儀早就私下裏找了我:「其實我還是更看好你,安才人,你比你姐姐可靠得多。
「我會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讓你有侍寢的機會,到時候別讓我失望。」
我裝作欣喜若狂,感恩戴德的樣子磕頭道:「謝徐昭儀!謝徐昭儀!」
演戲嘛,我已入戲很深了。

-14-
十姐姐很爭氣,果然懷孕了,震動了後宮和前朝。
皇上對這一胎非常看重,這可是他登基以來的第一個孩子,不論男女,都是氣運之子。
當然,最好是皇子。
秦姐姐佯裝嫉妒,在後宮發了一通脾氣,更坐實了秦姐姐與十姐姐不和的事實。
皇上去福寧宮走了個過場,給貴妃個面子罷了。
衆人皆說,皇上如何寵愛十姐姐,他最在乎的還是秦貴妃,但只有我知道,皇上在每個嫉恨秦家威勢的不眠夜晚,都會去秦姐姐宮裏拿她泄憤。
皇上會把秦姐姐綁起來,用鋒利的劍劃破她身上每一寸衣衫。
有時控制不好力道刮出長長的血口子,皇上會任由秦姐姐痛着流血:
「不是能打嗎?不是善戰嗎?秦家的女兒此時正被我折磨,秦大將軍有本事你來啊!」
皇上瘋魔過後,秦姐姐會在福寧宮掛起紅燈籠。
入夜,我偷偷過去給她上藥:
「姐姐,很痛吧?」
她只淡淡搖頭:「不及我父親慘死之痛。」țŭ¹
我不小心指尖碰到她胸口,她嘶的一聲倒吸一口涼氣,脣色蒼白地安慰我:「別怕,儘管上藥。」
我說:「姐姐再忍耐些時日,妹妹必不負你。」
秦姐姐伸出纖長手指撫過我的臉,朝我虛弱笑道:「姐姐也定不負你。」
她倒在我懷中。

-15-
皇上爲了不讓秦將軍領兵,決定御駕親征。
整個後宮氣氛詭異,人人都想跟皇上去朝鮮伴駕,但人人都知道去朝鮮那鬼地方,很可能沒命。
一向穩重的十姐姐有些慌了,她絞着手帕在我宮裏走來走去:
「我還懷着孩子,總不會讓我跟着去朝鮮吧?
「可這是個絕佳的獨處機會,皇上不管帶誰,都有可能再懷個孩子回宮,那我的地位就要被動搖了。
「怎麼辦?安兒,你倒是說句話?」
我抬眸,看着窗外明媚的陽光:「姐姐你懷有身孕,不宜心事過重。」
十姐姐陰陽怪氣來了一句:「如今安兒你倒是格外穩重了,不似從前。」
這時,首領太監帶來了皇上的旨意。
三千佳麗,皇上只帶我一人去朝鮮。
十姐姐蹙眉看向我,眼神複雜得可以解讀出一百種意思。
皇上的旨意很快傳開,徐昭儀的心腹丫頭來我宮中,當着我和十姐姐的面說:「昭儀有請,安才人。」
十姐姐瞬間眯起雙眼,如毒蛇一般看着我,咬牙切齒道:「那便快去吧!別叫昭儀等急了!」

-16-
沒想到徐昭儀會給我一服藥效極強的坐胎藥。
她有此藥爲何不留着自己用?她入宮比我早,卻遲遲沒懷孕?
她只說:「此去朝鮮是個絕佳的機會,萬不可錯失良機。」
我跪在地上,給躺在貴妃椅裏的徐昭儀咣咣磕頭:「謝昭儀恩賞!謝昭儀恩賞!」
我覺得我演傻子非常像。
徐昭儀被我演技折服,信我而懷疑十姐姐。
我想等我從朝鮮回來,她們二人必有一傷。
秦姐姐只等坐收漁翁之利便好。

-17-
大軍啓程,全城相送。
馬車內,皇上捏了捏我的手:「安兒,怕嗎?」
我搖頭:「臣妾不怕!」
皇上笑道:「知道我爲何只帶你一人嗎?」
「因爲我會朝鮮語?」
皇上附在我耳邊調笑道:「安兒用朝鮮語叫起來真是叫朕欲罷不能!」
我掐了一把大腿,痛得臉色通紅,嬌滴滴推開皇上:「皇上……您討厭……」
皇上太喫我這一套了。
若我不掐自己一把,真的很難裝純情。
狐媚功夫也是需要天賦的,我天賦不夠,努力來湊。
因皇上御駕親征,士氣大振,大軍踏破朝鮮邊境,竟讓敵軍沒有喘息之機。
捷報頻頻,皇上因此緩了一口氣,有了臨幸的興致。
我將自己脫得一絲不掛,只披一條棕色狐裘,兩腿夾着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長髮凌亂地挽起來,露出精緻鎖骨和又白又長的雙腿。
皇上眼裏慾火燃燒,將我扛在肩頭:「今夜朕要狠狠辦了你!」
正是他最高興得意的時候,征服欲最盛,怎會不愛我這樣野性難馴的女人?
而我已經服下徐昭儀給我的坐胎藥。
她沒必要害我,或者說,她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害我。
我與皇上出征朝鮮,可以說生死難料,皇上的心絃定然緊繃。
我若在此時死了,皇上大怒,影響士氣,回京後定會重重處罰。
徐昭儀爲了一個小小的我,不會冒這麼大風險。
這坐胎藥果然是好東西。
我勾引着皇上與我來了十幾次,他筋疲力盡沉沉睡去,我則光着腳下地,靠着帳篷倒立。
今晚,我一定要成功。
大戰告捷,班師回朝那一日,太醫告訴我,我懷孕了。

-18-
回宮後,聽聞徐昭儀隔三差五就讓十姐姐陪她逛園子,累得十姐姐動了好幾次胎氣。
十姐姐終於忍不住,忤逆了徐昭儀一次,徐昭儀便大做文章,罰十姐姐三日內抄一百遍佛經,若抄不完,則命宮人掌嘴。
十姐姐哭着去找太后,太后知曉此事後大發雷霆,一道懿旨,將徐昭儀禁足宮裏。
我覺得此事有些蹊蹺,徐昭儀爲何突然這麼容不下十姐姐?
她此前確實有些厭惡十姐姐恃寵而驕,但她們二人至少能保持表面的姐妹溫情。
怎麼就突然水火不容?
三個月後,我胎象穩固,這才告訴皇上我有喜了。
皇上看着比十姐姐懷孕那時還高興,日日爲我暖手暖腳,趴在我平坦的小腹上與裏頭還沒成形的胎兒說話。
可我依然沒有被他感動。
我知道自己一直都是個虛榮之人,貪慕名利,鮮有真心。
有了這個孩子,我ŧù₎在後宮地位會更穩,而不是皇上會更愛我。
我不需要他的愛,我只需要權力。
皇上抬了我的位分,如今我成了貴人,與十姐姐平起平坐。
十姐姐知曉此事後,動了胎氣,在牀上躺了十天沒出門。
可我知道,她不僅僅是動了胎氣那麼簡單。
她這一胎,很可能一屍兩命。

-19-
皇上越發忙了,他發現朝臣中有人與朝鮮勾連,他大發雷霆,嚴查到底,因此兩個月沒來後宮。
這兩個月,十姐姐的肚子又大了一圈。
中秋團圓夜,掖庭宮裏傳來一聲慘叫。
闔宮宴飲因爲十姐姐的慘叫聲猝然散席。
秦貴妃以「暈血」爲由回宮了,徐昭儀還在禁足。
太后皇上以及其他嬪妃到了掖庭宮,太醫跪了滿屋子。
太后手持佛珠,雙手合十,站在月下低聲祈禱十姐姐母子平安。
我端詳着太后,忽然沒忍住冷笑一聲。
像,真像啊,尤其這個角度。
真的沒人發現太后這個角度看起來和十姐姐一模一樣嗎?
大家都被十姐姐淒厲的慘叫聲吸引了注意力,只有我,在玉竹父親傳來的後宮祕辛的提醒下,恍然發覺,原來太后是十姐姐的生母。
我父親裝了一輩子鍾情專一,到底是管不住下半身。
他和太后如何有了一段風流祕史我不得而知,但我理解了父親有一段時間爲何升遷迅速。
原來是抱了太后的大腿。
「啊!妖怪啊!」
十姐姐的房中傳來顫抖的喊叫聲。
皇上衝進去,濃濃的血腥味溢了出來。
可寢殿內,死了人一般的寂靜。
我趴在門邊往裏看,心臟差點沒跳出來。
哪怕我知道徐昭儀給十姐姐下了劇毒,我還是沒想到,十姐姐會生出一個可男可女的怪物。
皇上整個人都僵住了,他抱着那異形胎兒,抖如篩糠。
這一胎可是皇氏最好看最期待的頭胎,氣運之子啊!
我面容扭曲的笑了。

-20-
我到現在還記得,那日母親叫我出去踏青,我歡喜極了。
從小到大,母親一直待十姐姐最好,對我比較冷淡。
因爲她懷我的時候害喜厲害,喜歡食酸,胎動頻繁,許多人告訴她肚子裏的孩子活潑好動,必是男胎!
可把我生出來一看,又是女娃!
她氣得當場就把我摔了出去,是十一姐姐接住了我,才保住我一條小命。
入宮選秀前,我單獨找了十一姐姐,我告訴她:「若我能入宮,下手絕不留情面,哪怕親姐妹。十一姐姐,咱們舒家的女兒爭得有多厲害你是知道的,你救過我,我不想害你,所以還請姐姐放棄入宮。」
十一姐姐站在桂花樹下,如一汪泉水般的漂亮眼睛看着我,竟然流淚了:「十二妹,你當真要去嗎?皇宮那種地方,比謝家還要烏煙瘴氣啊!」
「我當然知道,可是十一姐姐,我志不在侯府,我志在天下。」
所以選秀那天,十一姐姐裝木訥,裝蠢,故意落選。
我隨母親去踏青,路上遇到一夥賊人。
母親被打暈,我被帶上馬背掠走。
我想我若失了清白可怎麼辦?這無異於天塌了。
可我斷斷是不會尋死的,我從未想過爲了清白去死。
半路上,忽然有一隊騎兵趕來。
他們裝備精良,爲首的是個身穿紅衣燦若雲霞的女子。
那便是秦姐姐。
是她救了我,而非謝君令。
她出門打獵,有一隊輕裝上陣的秦家軍相護。
他們訓練有素,作戰勇猛,幾乎立刻就將賊人擒獲。
我這纔有機會扯開賊人的蒙面黑布,駭然發覺搶我的賊人不是別人,而是母親的心腹家丁。
他趕緊跪下求我:「十二小姐,別殺我!都是主母的主意,我不敢不從!」
我如被一道雷貫穿全身。
秦姐姐與我素不相識,還以爲我是嚇傻了,要親自將我送回府。
我回過神,朝她磕了幾個響頭,然後顫抖着聲音說道:「姐姐不必管我了,我這事沒那麼簡單。姐姐爲我損了自己的名聲就不好了。」
秦姐姐一聽我這麼說,心腸更熱:「姑娘你別怕!流言蜚語確實傷人,但我願意爲你作證!你清清白白被我救下,沒做過半點辱沒家族的事情。」
她沒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我忽然心口一熱,哇的哭了出來:
「什麼家族,什麼辱沒,我的家人恨不得我去死!」
秦姐姐還要再哄我,可秦家軍看出來我這事不單純,於是硬帶着秦姐姐離開了。
我坐在草地上哭了許久,眼淚都幹了,謝君令才姍姍來遲。
他一身的脂粉味,看見我,裝作着急的樣子來英雄救美,一把將我抱在懷裏。
我如置數九寒天,心灰意冷地問他:「謝公子,誰告訴你我在這裏?」
他傻兮兮地說道:「你的十姐姐告訴我你在這裏等我搭救,我騎着馬趕緊來了,怎麼樣,是不是很及時?」
面容扭曲的我地笑了,就像此時看着十姐姐的表情。

-21-
十姐姐生了個不祥的怪物,經手這事的人都被打死。
不等皇上發落,十姐姐人已經半瘋快死了。
皇上怨她不吉利,讓她去冷宮等死。
我到冷宮見她最後一面,她完全認不得我,下半身還在淌血,嘴裏嗚嗚說道:「娘,我要進宮,我要認娘。
「娘,你別走,你別不要我。」
原來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早知她生母是太后。
她入宮也許是爲了更接近自己的孃親。
我忽然覺得好諷刺,我娘對她偏愛有加,可十姐姐心裏真正惦記的只有她生母。
而我是孃親生的女兒,她卻對我格外冷淡,疼愛了一輩子的女兒,竟不是自己生的。
人生如戲,我們這些女孩,披上父母給的外殼,在這渾濁的世間,戴着面具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沒有人是贏家。
十姐姐最終沒能母女團聚。
她死後,太后病了一場,後宮的事她幾乎不聞不問。
聽聞十姐姐的屍體被送回母家時,我爹孃哭了好幾回。
偌大的掖庭宮裏,我喫着葵花籽笑出聲。

-22-
徐昭儀被禁足了八個月,我裝作無意間向皇上提起還有她這麼個人,皇上這纔在百忙中將她放出來。
御花園中,徐昭儀暢快地伸了個懶腰,看我走過來,詫異一笑:「嚯!妹妹的肚子這麼大了!快生了吧?」
我點點頭,笑容可掬:「姐姐許久沒出來曬太陽,膚色白了呢。
「我知道,多虧你提醒我才能被皇上放出來。當初我給了你一副上好的坐胎藥,如今你救我出來,咱倆扯平了。」
我看她一副了無牽掛的樣子,當下有些奇怪,可到底哪裏奇怪,我一時說不上來。
我問她:「姐姐爲何突然與我十姐姐針鋒相對?」
徐昭儀哼笑一聲:「難道你不曉得嗎?」
她精明銳利的眸子看着我:「她的生母是誰,你也知道吧?」
我心裏咯噔一下,面上沒有表露。
她看我頓了一瞬,便知道我明白她在說什麼:
「明人不說暗話,我不妨告訴你,我恨極了太后!」
我慌忙去掩她的脣,可她扒拉開我:
「我不怕!
「太后殺了我的心上人,我就要讓她嚐嚐痛失所愛的滋味!
「我突然對你十姐姐發難,就是要逼她走投無路求助太后,讓太后關我禁閉,這樣,你十姐姐生產之日我便有理由不在場,懷疑誰都懷疑不到我頭上,畢竟我幾個月前就已被禁足。
「她身體裏的毒藥你是知道的,喫久了人會變形,那孩子是無辜的,但沒辦法,誰叫他投錯了胎。」
「安貴人,好好養胎吧。」徐昭儀拍拍我肩膀,「我最後說一句,你那個秦姐姐,不是好人。」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冷汗刷的一下爬滿後背!
徐昭儀是從何時知道我和秦姐姐的關係!
除了她,還有誰知道?
我第一次覺得,我的演技似乎還沒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23-
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第二日徐昭儀的宮門口掛了白。
徐昭儀竟然悄無聲息地死了。
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但一想到昨天她異常的舉動和神情,好像一下子又解釋通了。
她心願已了,不想活了。
皇上考慮到我大着肚子,沒有讓我去送徐昭儀一程。
我跪在宮中佛像前,爲徐昭儀唸誦往生經文。
而人生就是如此的變幻莫測,太后在當日下午薨了。
伺候她的宮女哭得泣不成聲,說太后午睡太久,她覺得奇怪,進去看時太后身上已經涼了,身下一攤血。
近日宮中多喪事,太后傷心過度,血不歸經,導致死亡。
皇上哭了一場,下旨厚葬。
永壽宮內,我嗅到一股若有若無的熟悉香氣,我不記得曾在哪裏聞到過,莫名熟悉。
回宮後,我休息片刻,玉竹來告訴我,福寧宮點了一盞紅燈籠。
因着宮裏喪事多,只點了半燭香的時ṱű¹間。
我知道是秦姐姐找我。
於是三更過後,我去了福寧宮。
秦姐姐見了我非常歡喜:「我想你了,安兒。不管你這胎是男是女,我都要做你孩子的義母,好麼?」
而我忽然醍醐灌頂,渾身一凜。
我想起來了。
福寧宮內殿焚燒的薰香,正是太后身邊嬤嬤沾染的氣息。
在永壽宮讓我覺得熟悉的香氣,來自秦姐姐的福寧宮。

-24-
太后的葬禮比預想中的簡單,皇上忙於朝政無暇分心。
正月十五元宵節,正是喜慶祥和的日子,我平安順利地生下一對龍鳳胎。
皇上龍顏大悅,大赦天下。
流水一樣的賞賜全進了我的掖庭宮。
這一對龍鳳胎給了我潑天的富貴,我從安貴人升至安昭儀,位居秦姐姐之下。
我娘聽說此事後,寄給我一封信。
信中全無掛念之語,全文都在叮囑我好好爲我的十三弟留心肥差。
十三弟老大不小,卻不愛讀書,不求上進。
可我在後宮險象環生,從沒求助父母全靠自己,他一個男子也該學會爲自己打算。
我是他姐,不是他娘。
於是我起筆回覆:【內務府採買太監是個肥差,煩請母親將弟弟淨身送到宮中,我自會照料。】
皇上的身體有些不好,太醫說是因爲太過操勞,需要靜養。
於是這年秋天,皇上決定下江南休養身體,順便體察民情。
皇上帶着我,也帶着身爲人質的秦姐姐。
隆冬時分,皇上咯血了。
他的性格變得越發古怪多疑,看我的眼神也不似從前溫暖。
他問我:「若朕沒有下旨選秀,你是否真的嫁給謝侯?」
我愣住了:「謝猴是什麼猴?」
皇上氣得咳嗽更厲害了:「我是說謝君令!」
哦,他啊,看樣子他爹死了,他繼承了爵位。
我淡淡說道:「皇上若不提,我這輩子都想不起來這麼個人。」
皇上冷笑幾聲:「聽聞你從前人淡如菊,不爭不搶,可你看看你現在,榮華富貴,金堆玉砌,一點都不像當初愛玉蘭花的安兒!」
皇上似乎分不清了,我從未喜歡過玉蘭花。
是他的白月光喜歡玉蘭花。
我並不生氣,替皇上的白月光求了道追封的旨。
皇上詫異地看着我,張口半天沒發出聲音。
風中帶着一絲潮氣,吹醒了怔忡的皇帝。
他目光幽深,彷彿透過時光看到了過去:
「就連太后都不願我追封嫣兒爲後,你竟然願意?」
我爲何不願意呢?
當初我就是利用了皇上的白月光才能進宮,報答一二,也在情理之中。
再者,我想利用此事化解皇上對我的莫須有的懷疑。
他糾結我和謝君令的前塵往事對我無益,我請旨追封皇上的白月光,他便沒空懷疑我了。
果然,皇上因我此舉異常感動,握着我的手十分動容:「安兒,你最明白朕,理解朕!」
其實我不是明白他,理解他,而是我不愛他。
不愛,便清醒。
我始終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始終明Ṱũ²白,我不愛皇上,但我也不討厭他。
這些年我與他生兒育女,借他的手我才能過得越來越好,我爲何不成全他和他的白月光。
我不經意間抬眸,正好看到秦姐姐靠在門內,偷聽我和皇上講話。
我想起徐昭儀說秦姐姐不是個好人,我笑了。

-25-
回京後,皇上堅持要將他的白月光追封爲後。
朝臣們多有反對,皇上頗爲惱怒。
後來,有人提出建議,若皇上執意追封,請一併選出繼後人選。
朝臣們給出了兩個人選,一個是秦姐姐,一個是我。
玉竹出去打聽消息,回來後告訴我,秦姐姐不願做皇后。
若我有意後位,她會將鳳印送我把玩。
然而此時我已知道了秦姐姐的謀劃,或者說,是整個秦家的謀劃。
秦姐姐的哥哥一直是傀儡將軍,可他到底有能耐,暗地裏組織了一支強大軍隊。
太后生前雖然不理會後宮,但她在朝中還有我爹這個眼線。
我爹就像一條陰鷙的野狗,他沒有獅子一般的實力,只能像野狗一樣窺伺環顧,於是他窺探到秦家的異動,告訴了太后。
太后前腳剛剛收到密信,後腳就死了,正是秦家安插在太后身邊二十多年的嬤嬤起了作用。
而嬤嬤說太后傷心,導致血不歸經,連皇上都沒懷疑。
秦家密謀造反,皇上能不能坐穩龍椅還是另說,皇后之位自然也是岌岌可危。
這也就是爲什麼徐昭儀說秦姐姐不是好人,因爲在徐昭儀看來,秦家暗中培養勢力,於國於君都是叛逆。
徐家雖不是世代武將,但徐昭儀的祖父三朝元老,拳拳愛國之心天地可鑑。
因此在徐昭儀看來,秦姐姐是敵對方。
可秦姐姐到底是好是壞,我們都說了不算,因爲我們立場不同,看到的秦姐姐都是片面的。
形容一個人,並不是非黑即白,非好即壞。
最後皇上定了我爲Ţû₍繼後人選。
福寧宮亮起一排紅燈籠,秦姐姐找我了。

-26-
秦姐姐告訴我,三個月後秦家將會起兵攻城,屆時要帶我一起離開皇宮。
可我的沉默讓她慌了。
「安兒,難道你不願意跟我走?還是說你不想讓秦家起兵?」
我晦澀地看着她:「姐姐,你有信心嗎?」
她淚盈於睫:「這些年皇上如何打我,你沒看到嗎?」
「可姐姐若是起事失敗,那便是滅九族,被凌遲,姐姐如何承受得了!
「不是我要在這個時候潑冷水,可我確實想讓姐姐冷靜冷靜!」
秦姐姐閉了閉眼,吐出一口氣:「你走吧,我不會連累你就是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姐姐……」
秦姐姐已經轉身沒入黑暗。
福寧宮的大門轟隆隆關閉,將我隔絕在外。
我望着高高的宮牆,從未如此害怕過。

-27-
皇上追封了他的白月光,次月下旨封我爲繼後。
封后大典辦得隆重異常,我頂着繁重碩大的鳳冠,接過皇上遞來的鳳印。
臺階下,父親和謝君令都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看我。
三個月後,秦軍果然攻打皇城。
然而皇上勤政,並非昏君,皇城戒備森嚴,秦軍久攻不下,已經人困馬乏。
火光中,秦姐姐一身紅衣握着匕首出現在我的鳳藻宮。
「殺了我。」她目光如炬,堅定不移。
「我做不到。」我難得地哭了,「姐姐你逃吧,我助你!
「我們當初說好了,定不負彼此!」
就在這時,皇上來了。
我以爲他會忙於督戰而忘了我,卻沒想到他提着寶劍帶了士兵來保護我。
秦姐姐對我粲然一笑:「來不及了,安兒。」
我的眼淚模糊了視線。
秦姐姐說:「安兒,若要死,我只願死在你手裏!給我個痛快!」
我咬緊牙關,奪過秦姐姐準備的匕首。
在皇上的親眼見證下,我將匕首狠狠扎進秦姐姐的胸膛。
鮮血噴濺,灑在我臉上,遮蓋了我滿臉的淚痕。
皇上將我攬在懷裏,十分關切地問道:「安兒,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勉強鎮定:「秦貴妃,被我殺了。」
皇上捏了捏我的肩膀:「你有功,不愧是朕的皇后。」
我冰冷的視線對上皇上炙熱的眼眸:「臣妾有一事不明,秦家軍比守衛皇城的士兵多了三倍,爲何守城士兵這麼快便勝了?」
皇上得意一笑:「自然是朕的傑作!」
皇上論功行賞時,我在一側研磨。
而我在有功臣子中,看到了徐昭儀和她的祖父徐元中。
徐昭儀,她竟然假死。
我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

-28-
皇上讓徐昭儀假死,出宮後聯絡她祖父組織護駕軍隊。
若從邊境調動兵馬,恐怕朝鮮又要躍躍欲試。
所以皇上未雨綢繆,在秦家起兵前屯兵京郊。
皇上給過秦家機會,若秦家一直不動,那皇上這支祕密軍隊也不會動。
可秦家反了,皇上便起用這支軍隊,與守城士兵裏應外合,滅了秦家。
秦姐姐生前一直刻意與我保持對立,人人都以爲秦貴妃厭惡我至極,加上我親手殺了秦姐姐,所有人都說我也應當記一功。
皇上對我的信任達到了頂峯。
他多年勤政,在他身體喫不消時,他便授權我替他批閱奏摺。
隨着他身體漸漸衰弱,我的權力卻越來越大。
五年後,我對朝政瞭如指掌,替皇上上朝的次數越來越多。
皇上病重,神志不清,將我認成了他的白月光:
「嫣兒,是我對不起你,是我不好殺了你。
「可你是朝鮮女子,我父皇不允許我與朝鮮女子成婚,若娶了你,我就失去繼承皇位的資格!
「你不該與別人議親的,除了我,你誰也不能嫁。
「我不想讓你嫁給別的男子,我只想讓你屬於我一個人。
「現在好了,我終於封你爲皇后了, 我馬上就下去陪你了。」
皇上駕崩時,我怎麼也哭不出來。
我自詡演技一流, 卻在衆目睽睽需要強大演技的時候,一滴眼淚也沒有。
人羣中,我聽到極低的一聲諷刺:「呵!不會還在裝人淡如菊吧?怕哭相太難看所以強忍着不哭?」
這一刻,我對謝君令起了殺心。

-29-
皇上的葬禮剛剛結束, 謝府燃起一場大火,謝君令死在大火中。
我娘瘋瘋癲癲地出現在失火現場, 披頭散髮坐在地上大笑着啃腳皮。
有人告發我娘縱ẗůₘ火,調查後確實如此。
而她言行無狀,什麼也問不出來,只好一人做事一人當,與我爹和舒家都沒關係。
我的皇兒, 也就是新帝, 下旨執行死刑, 我娘被梟首示衆,舒家無人來給她收屍。
是常伴她左右的婢女來爲她收屍, 哭得不成人形。
我知道,她不僅僅是孃的婢女, 還是與娘依戀了二十幾年不能見光的相好。
數日後,我那十三弟入職戶部, 頂了個肥差。
我娘在我的暗示下豁出性命燒死謝君令, 替她兒子換前程。
我那十三弟進了戶部, 竟惦記上了戶部尚書之女。
爲了與戶部尚書之女成婚,他甚至願意入贅, 直接把我爹氣病了起不來牀。
我那十三弟偷了家中所有銀子去入贅,我爹在家中因爲沒人看管沒錢請大夫而活活病死。
其實我本可以插手的,可我爲什麼要插手?
當初我娘曾悄悄問我爹,若我選秀失敗,又得罪了謝家,該如何處理我的婚事。
我爹漫不經心道:「六旬國公爺是個不錯的選擇。」
我娘躊躇道:「可那國公爺好色暴虐……」
「安兒只是你的女兒,難道還能比兒子重要?」
我娘再也沒說什麼。
當初的我爹大概怎麼也想不到, 他最後會死在他的好大兒手裏。

-30-
我的皇兒也該執掌朝政了,我可以不再垂簾聽政, 但我有一個條件。
我讓皇兒答應我, 不要牽連秦家後人,依然允許秦氏考取功名,入朝做官。
皇兒答應了。
這是我最後能報答秦姐姐的事情。
當初秦姐姐一直裝作與我不和,後宮許多記恨我得寵的人都找到秦姐姐想密謀害我。
可最後那些陰謀詭計都落空了, 我這才能平安順利生下龍鳳胎。
沒有她,便沒有今日的我。
我命人砍了常寧殿所有的玉蘭花,種上我喜歡的合歡。
從此滿江紅,遍流生, 順心如意樂可盈。水猶淙淙,柳依依,春光明媚滿園中。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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