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種

母親去世的第三天,我有了一個弟弟。
他會乖巧地叫我哥哥。
而我表面親近,背地裏卻差點掐死他。
「我不需要弟弟。」
多年後,我親手逼出的野獸將我壓在身下:
「你不要我做你的弟弟,那就做其他的。」

-1-
母親去世的第三天,父親帶回來一個小孩,小孩矮小羸弱,但長得漂亮。
父親牽着他的手走到我面前,摸着他的頭:「小舟,叫哥哥。」
「哥哥。」
小孩手有些抖,抬頭看我一眼,又迅速低下,語氣帶着討好。
「小雨,以後他就是你的弟弟,謝之舟。」
我帶着得體的笑容,親切地給了他一個擁抱。
然後在父親出門的一瞬間,甩開了他妄圖牽着我的手。
「弟弟很可愛,性子很軟,就是愛哭。」
謝之舟來家一個月時,父親問及我對這個弟弟的印象,我如是說。
謝之舟此時八歲,只小我三歲,卻連我肩膀都夠不到,聽我說這話時,眼睛又有些紅。
我摸着他的頭溫柔地笑。
父親欣慰地點頭,叮囑我們兄弟和睦,我別有深意地看着謝之舟,「一定會的!」
怎麼會不哭呢,藏在袖子裏的傷還沒好全吧。
我的人生爛如泥塘,自記事起,母親就經常患病住院,父親常年出差。
偌大的別墅像個墳墓,大家逢年過節互相祭拜,我像是生活在墓碑下沒有生命的屍體。
母親去世後,父親倒開始管我,和普通父親對孩子的期許一樣,學習好、懂事聽話。
我做到了,可他不知道,那些乖巧只不過是浮於表面的面具。
就像他不知道,我見到謝之舟的第一天,朝他搭上去的那雙手,其實是想掐死他。
在某個漆黑的夜晚,我終於這樣做了。我的手死死地扣在謝之舟的脖子上,他臉漲得通紅,奮力抵抗,然而都是徒勞,我的力氣比他大上許多。
後來他掙扎的手漸漸垂下,認命似的閉上眼睛,有鮮血順着他的嘴角溢出,滑落在我的手上。
我的力道並不足以掐死他,這血,是他在痛苦中咬破了脣。
血液猩紅,我像是被燙傷了,猛地甩開他,他沒有掙扎,臉埋在地上,肩膀不停顫抖,哭得脆弱又可憐。
「不準告訴父親。」我厭惡地擦乾淨手,轉身就走。
我是個天生的壞種,可謝之舟也不過是破壞別人家庭的私生子。
在那之後,他依舊怯弱膽小,只是不再捧着自己喜歡的東西來討好我,也不再叫我哥哥。
無所謂,反正我本來就不需要弟弟。

-2-
父親的公司越做越大,他開始大半年不回來,就連生日過節都只能隔着屏幕祝賀幾句。
「小雨,十六歲生日快樂。」視頻對面的父親和藹可親,我捧着父親準時寄來的生日禮物,滿臉欣喜的樣子讓他略顯疲憊的眉眼舒展開來。
「謝謝爸爸!」
寒暄幾句,父親問道:「小舟還沒回來嗎?」
「弟弟最近忙着中考,最近都在學校寄宿,方便複習。」
謝之舟在學習上格外令人放心,小學便接連跳級,不知是因爲本就勤奮,還是天賦使然,如今已經進入初三。
我裝作知心的兄長與父親彙報謝之舟的近況,不時杜撰些與他友好相處的細節。
事實上,自從父親去國外發展後,謝之舟便住在學校,而我也有自己的圈子。
我們已經許久未見了,連這些情況都是我臨時問的家裏的管家。
父親嘴角帶着笑意,他對於這個私生子的近況總是比對我的感興趣些。
即使這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和他長得一點也不像。
「你現在就讀的這所高中學校不錯,等明年讓小舟也進去,你們兩個在一塊,你也方便照顧他。」
我微微一愣,隨後很快笑着點頭。
父親對他的期待這麼高,我怎麼能不「好好照顧」他呢?
……
「你找我……有什麼事?」
一處空巷子中,我許久未見的弟弟站在不遠處,滿臉謹慎。
我笑着觀察他的表情,對於我的到來,他的疑惑明顯勝過不安。
「這麼久不見,我來自然是關心你的。」
「……」
「過來。」我命令道。
他沒有動。
「呵。」我冷笑一聲,半年不見,他似乎硬氣許多。
明明還是那張稚嫩的臉,不知爲何,看着卻有些不同了。
他不動,那就只能我親自上前,眼中一抹狠厲閃過,我一把拽住他的衣領,同時屈膝往他腹部踹去。
這是我以前常用的方法,既能讓人痛苦,傷口又不在顯眼處。
可這次不一樣,他極快地反應過來,雙手摺疊擋住攻擊,隨後他順勢攥着我的手,用膝蓋將我狠狠一頂。
下一秒,天旋地轉過後,我已經被他摔在了地上。
眩暈過後,我立刻彈起,揮拳就往他臉上打去,他偏頭躲過,我有些惱怒,開始沒有章法地往他身上打。
他也不再忍耐,閃身之餘開始反擊,速度又快又狠。
不過片刻,我又倒在地上,身上掛了彩。
他冷眼注視着我,一身整潔的校服與狼狽倒地的我形成鮮明對比。
這是絕對的恥辱。
「以後別再來找我。」
他丟下這句話,轉身就要走。

-3-
「謝之舟同學?」
就在我掙扎着爬起來要與他再戰時,一道聲音自我身後響起,嗓音親和,很好聽。
我轉頭去看,那聲音的主人從暖黃的餘暉中走來,人如其聲,溫潤如玉。
「我是謝之舟同學的班主任溫言。」
他慢慢地蹲在我身前,臉上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沒事了,我扶你起來。」
說是班主任,但他年紀看着並不很大,周身氣質彷彿鄰居家溫柔親和的大哥哥。
是我從未曾感受過的親切。
溫言將我扶起,先是細緻地查看我的傷勢,發現並不嚴重後,他鬆了口氣。
接着皺着眉看向謝之舟:「謝之舟同學,這是怎麼回事?雖然你課餘時間學散打很不錯,但是也不能對着同學練習。」
我心中暗罵一聲,謝之舟果然揹着我偷偷練了。
「我……」謝之舟眉頭緊鎖,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說什麼呢?說其實是我這個名義上的哥哥在欺負弟弟?ṭű⁸我纔是那個惡人?
我向來會裝乖巧柔弱,看戲般瞧着謝之舟百口莫辯的樣子,全然忘記了剛纔的狼狽。
他知道我善於僞裝,這裏沒有監控,他只有一張嘴,說不清事實。
溫言輕握着我的手,他的手纖細又暖和,我則是常年畏寒,熱度順着他的掌心傳來,直達我心底。
我輕輕地回握他,像是怕他走開。
溫言便自然地以爲我是那個可憐的受害者,叫謝之舟走近:「給這位同學道歉。」
謝之舟這次聽話地走了過來,離得近了些,我這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間,他長高了許多。
也許是正長身體的時候,他從前青澀的臉龐顯得鋒利起來,此時黑沉着一張臉,竟有些威壓感。
我在心裏嗤笑一聲,面上卻有些害怕地往溫言身後躲。
溫言擋在了我的身前,我喜歡這種被人保護的感覺,即使要裝成一個懦弱的人。
謝之舟最後沒有道歉,只冷着臉拋下一句「是他先挑的事」,就大步離開了,任憑溫言怎麼呼喚都不回頭。
他面色鐵青,縱使這場戰役輸的是我,此時不痛快的卻是他。
我心裏樂得直顫,直到傷口處傳來一陣微痛,我回過神,溫言正幫我處理傷口,抬眼笑道:「怎麼受傷了還這麼開心。」
這笑容實在晃眼,像暖陽下的柔光照在身上,我愣了片刻,才答:「因爲有溫老師護着我。」
溫言就笑着摸我的頭:「那能告訴老師爲什麼和謝之舟同學打起來嗎?」
「因爲……因爲我沒有媽媽,他就嘲笑我沒娘養,我很生氣,就……」
「謝之舟不像是這樣的人……」
溫言似乎不相信,但最終對我的憐惜大過了質疑,只是輕輕抱住了我。
我垂眼看着溫言柔和的面容,不由得審視自己——
真是惡劣的人啊!

-4-
這之後,我一放學就跑去中學門口「偶遇」溫言,並藉着家裏沒人和請教作業的理由與他相處。
次數多了,連看守大門的大爺都認得我,於是在溫言加班的時候,我可以直接進他的辦公室。
溫言剛大學畢業就出來教書,平時對畫展也有很多研究,我們在這點上算志趣相投。
他最常做的是坐在辦公桌前批改作業,坐姿端正,情緒多樣,有時微皺着眉,有時眼角蘊着笑意。
窗外天氣晴朗,一縷陽光正打在他身上,世界靜謐而和諧。
身前成堆的書壘着,我坐在他對面,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在紙上描摹他的面孔。
我雖於學習上資質一般,卻格外喜歡畫畫,就連高中也是以藝考生的身份進入的。
「叩叩——」敲門聲響起,我和溫言同時轉頭,謝之舟站在門口,手裏捧着幾十本作業。
「請進。」
謝之舟走進來,路過我身邊時,一個眼神都不曾給予。
我有些不悅,在辦公室與溫言相處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經常能碰到謝之舟。
「作業收齊了嗎?」
謝之舟將作業遞給他,答道:「嗯。」
「辛苦了。」溫言淺笑着接過,想到什麼,「對了,家長會調研表格上,你填的是沒有家長參加,能告訴老師爲什麼嗎?」
謝之舟淡淡道:「爸爸出差沒空。」
溫言:「那你媽媽呢?」
謝之舟皺了下眉,隨後纔開口:「她不在了。」
溫言似乎沒有料到,有些無措,輕輕拍了一下他,安撫道:「家裏的其他人也可以的,哥哥姐姐有嗎?」
我的心猛地一驚,抬頭看向謝之舟,猝不及防地與他視線相撞,只一瞬間,我又立刻低下頭。
如果溫言知道了我們的關係,是不是總有一天,也會知道我醜陋的本性。
謝之舟沉默了許久,空氣中異常安靜,每一秒於我而言都像凌遲。
我突然想立刻逃離這個地方,略顯突兀地站起來,「溫老師,我作業寫完了,我先回去了。」
我拿着課業急匆匆跑出學校,生怕多看溫言一眼便會露餡,一路跑到學校門口。
在等司機的間隙,我低頭打量手中的書本,發現夾在課本里面的那張紙不見了。
正慌亂間,不遠處一個女生手裏的課紙被風吹得飄起,恰好落在我腳邊。
我低頭撿起,那女生愣了一下,隨即接過去小聲道謝,她轉身離開ţŭ₁前,不知爲何,臉有些紅。
天有些黑了。
我將手機拿出來看時間,掃到屏幕上的日期時,我有些恍然,原來已經 11 月了,難怪這風吹得猛烈刺骨。
那張畫紙估計也被吹走了吧,只是可惜,那是我迄今爲止,畫得最好看的一張了。
也不知道謝之舟後來和溫言怎樣說的,溫言對我態度不變,倒是很少再見到謝之舟,每次碰到,他也總是很快避開。

-5-
後來謝之舟放了寒假,沒有理由再待在外面,別墅豪華空曠,我們朝夕相對,抬頭不見低頭見,卻都把對方當空氣。
溫言放假後便回了老家,我不能再去找他,閒得無聊,便時常跟着朋友去鬼混。
有次朋友 18 歲生日宴,我礙於交情連着喝了幾輪,家宴結束後,他們嚷着要去某個會所玩,我向來不喜歡去那種場所,就藉口醉了要回去。
其實確實有些醉了,到家時,我已經分不清方向,迷糊着進了房間,一頭倒在牀上,舒服得不想再動。
「你怎麼在這……」
突然聽見有人在說話,我想睜眼去看那人是誰,但實在沒力氣,試了一下就放棄。
再後來,我就被一股大力拽起,我頭一離開枕頭就疼得要命,煩躁得想甩開,卻拉扯不過對方。
被強拉着站起,我腦中混亂不堪,猛地藉助身體的重量將人按倒,壓在身下。
那人終於沒再動作,我找個姿勢舒服地靠着,再也騰不出一絲力氣。
這人似乎剛洗過澡,沐浴露的芳香與身上滲透出的水珠合成一股清爽的氣息,讓我燥熱的心逐漸安定,不知不覺間思緒紛飛,想起待在溫言身邊那溫和舒適的時刻。
「溫言……是你嗎……」
我呢喃着出聲,全然沒有注意到身下的那人僵住身體,他呼吸逐漸粗重,連胸腔起伏也越來越大,我才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剛抬起眼,就對上一雙赤紅的眼睛。
我意識還有些不清醒,呆呆地看着他:「你是……」
誰知下一刻,他把我推倒,局勢逆轉,他撐在我身前,聲音低沉:「你喜歡他,對嗎?」
「什麼?」
再後來,又是一陣牽扯,我還在沉思對方剛纔的話,沒有反抗。
他是誰?
什麼喜歡?
直到一道水流裹挾着熱氣撲天蓋地地淋在身上,我嚇了一跳,連忙扭頭躲避,卻被一隻手牢牢地禁錮着。
頭腦一下子清明起來,我猛地睜開眼睛,一片水霧中,居高臨下凝視着我的,不是謝之舟又是誰?
「謝之舟!你想死嗎!」我怒吼着出聲。
他神情沒有絲毫波動,看夠我狼狽溼透的樣子,才冷笑道:「終於清醒了?」
他轉身就要走,但沒走成,因爲下一秒我就已經衝過去把他按倒。
我們扭打在一起,互相都使了全力。
兩個小時後,我已經耗光了最後一絲力氣,躺在光滑的地板上,但仍然撐着僅剩的尊嚴惡狠狠地瞪他。
謝之舟也沒撈到好處,他的臉被我打破了一塊,在水霧中卻更加顯得俊朗,只是此刻的表情冷得像寒冰一樣,滿眼戾氣。
我以爲他會按着我狠揍一頓,然而這場戰爭就這樣結束了。
第二天,聽說他將自己房間的被褥全扔了的時候,我正渾身痠痛地躺在牀上,聞言冷笑一聲,叫了家裏的管家把他鎖在臥室裏。
整整鎖了兩天。

-6-
轉眼就到了春節。
年夜飯上,父親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菜,案上魚肉酒香,屋內琳琅滿目。
「這麼多菜啊!」我驚歎道。
父親淡笑道:「你們喜歡就好。」
「……」
父親在家,我不得不與謝之舟裝作一副兄友弟恭的美好情形,只是謝之舟不太樂意,對於我的觸碰總是有意無意地僵住,別說父親,就連我都能看出他的不自在。
爲了不讓父親疑心,我只好主動出擊,對他更爲體貼入微。
「小舟喜歡喫的魚!」
我自己還未喫,就先夾了一塊肉質鮮美的魚,笑着放到他碗裏。
他抬眼看向我,猶豫片刻,在我帶着笑意的注視下,終究還是喫下。
一頓飯喫得中規中矩,說是團圓飯,倒不如說是飯局。
飯後,父親將謝之舟叫進了書房,談論升學的事項。
屋裏熱氣太足,我覺得有些悶,便去陽臺吹風。
外面萬家燈火,盞盞輝煌,闔家歡樂的身影倒映在窗戶上,街上人影綽綽,到處都是過年的氣息。
有一家人出來消食的,有結伴捧着爆米花趕電影院的,就連路燈下,都有一對情侶。
我不爽地看了會兒,不知他們聊了些什麼,那女生將手中的花一摔,轉頭就走。而男生只是追了兩步,就停下了腳步。
我冷着眼看他們分開,心想,多好啊,一個人多自在!
手機在這時響起,我低頭一看,竟然是溫言打來的。
「溫老師!」我欣喜若狂,連忙接起。
對面傳來一陣煙花爆竹聲,溫言清潤的聲音響起:「阿雨,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不知爲何眼中有些酸澀,我忍住異樣,開心地回應道。
「這個點,喫過年夜飯了吧?你那邊怎麼這麼安靜。」
「喫過了。」我頓了下,「市中心不讓放炮。」
其實我知道他說的不是這個,新年本就是喜慶的團圓日,就算沒有鞭炮渲染,周圍也該是一副熱鬧樣。
溫言沒再繼續問,跟我絮叨爲了過年準備的各種年貨和家裏的小輩。
我含笑聽着,時而附和幾句。
眼神無意往下看,發現不知何時,那對情侶還在路燈的不遠處,此刻緊緊抱着。
「明年給你帶我們這裏的特產,酸甜口的果乾,你應該喜歡。」
溫言說這話時帶着笑意,我幾乎可以想象到他滿臉溫柔的樣子。
斷斷續續又扯了幾句,眼看話題將近,我突然出聲:
「我想你了。」
「啊。」溫言有些驚訝,但隨後立刻打趣道,「這麼久不見,我也有些想念你纏着我講好幾遍數學題的樣子了。」
「哈哈。」我跟着一起笑出聲來。
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一直裝作不懂那些一眼就能看出結果的題目,這樣就可以和溫言待得更久一點。
只是話終有聊完的那一刻,掛了電話後,我有些黯然地嘆了口氣,一轉頭,卻發現謝之舟站在身後。
見我看過來,他面無表情地開口:「父親叫你。」
隨後立即轉身離開,一秒都不想和我多待。
「小舟最近成績不太好,但還是順利考進了你的這所學校。以後你們在一個學校,可以在學習和生活上多幫幫他,爸爸知道你最懂事了。」
「知道了,爸爸。」
或許是剛在溫言那感受到了關懷,此時站在父親面前,我也少了些耐心去僞裝。
不知是不是因爲母親的緣故,父親似乎有些逃避與我相處,或者他根本就不喜歡孩子。
至於謝之舟,我和他早就於無形中達成了一份協議——
互相看不慣,也互不干涉。

-7-
高二過後,課業漸漸繁重,我由三四天去看溫言一次逐漸變爲七天,甚至半個月。
又一個週末到來,我尋了個好看的電影,打算用僅剩的半天假期和溫言一起去看。
可剛走出校門,我就被一股力道拉進了一旁的巷子,我踉蹌了一下,正打算發火,卻見對面那人是謝之舟。
於是我更是火大:「有病?」
謝之舟只是直直地看着我,也不應答。
果真是有病。
我還想着要去找溫言,不想和他廢話,推開他就要向外走。
擦肩而過的剎那,他攥住我的手,又將我甩到巷子裏面。
「?」
我徹底來了脾氣,咬牙道:「謝之舟,這是你自找的!」
說着閃身衝過去,衝着他的臉就是一拳,他一把抓住,又在我右腿踢向他側腰時閃開。
他動作遊刃有餘,不管我怎麼進攻,他都能格擋,卻又不還擊,反而讓我看起來更像個小丑。
手上佔不到便宜,我怒氣更盛,髒話不要錢一樣地往他身上丟:「你發什麼神經?」
「你算什麼東西?敢攔我!」
「給我滾開!」
他始終一言不發,只在我累得停手後,才撈着我無力的胳膊,淡定地開口:「回學校。」
我有些莫名其妙,但更多的是氣憤。
學校都管不住我,你憑什麼管我?
何況,今天不是週末嗎?回什麼學校?
我一把掙開他,又忍不住衝他吼道:「你喫錯藥了?」
他不爲所動,又來拽我。
眼看着要被他拖到巷子口,我吸了口氣,扯着嗓子正要向外面的路人求救:「救——」
然而剛一出聲,就被謝之舟捂住嘴,我立刻咬上去,這一下用了全力,他疼得嘶了一聲,卻沒鬆開。
「有病?」我自己的聲音突然響起,我愣了一下,只聽一陣窸窣聲過後,又有一句人聲。
謝之舟,這是你自找的。
這下就是傻子也能明白過來,他剛纔錄音了!
可是他爲什麼要這樣做,我驚愕地看他。
謝之舟正垂眼盯着自己的手,左手虎口上,有我剛咬的一圈牙印,微微滲出血珠。
這次我還沒問,他就開口道:「如果你不聽我的,我就把這段錄音放出去。」
我覺得好笑,放給誰聽,父親嗎?
下一刻,謝之舟深沉的眼神掃過來:「不知道溫言知道你真正的樣子後,會是什麼表情?他還會和以前一樣對你嗎?」
我瞬間僵住,幾乎是下意識地跳起來去奪他的錄音筆,然而終歸是敗下陣來。
方纔錄下的內容還在播放,我陰沉着臉死死地看着謝之舟,我暴怒的聲音從錄音筆中傳出——你算什麼東西?
謝之舟垂着眼瞼笑了一聲,眼中一抹痛苦一閃而過,我全然沒有注意他的表情,只磨着牙捏拳,朝他揮去。
他這次沒有躲,被我打得摔倒在地上。
我最終還是跟着他回了學校,只是一路上,臉黑得嚇人,謝之舟計劃得逞,竟也沒有半點笑意。

-8-
之後,事情的發展變得莫名起來。
早上進教室,課桌上一定放着一份早餐,還每天換着不同的花樣;打球后位置上總放着毛巾和水;就連輪到我值日的衛生區,都總是乾乾淨淨。
我自然知道是誰做的,同學口中描述的矜貴帥氣,高冷禁慾的男生,一聽就知道是謝之舟。
起初,我將桌子上的早餐全扔了出去,還專門堵着他臭罵了一頓。但謝之舟似乎有些受虐傾向,任我謾罵,卻不吱聲,照舊默默送東西過來。
我不知道謝之舟究竟在玩什麼花樣,明明是他握着我的把柄,知道我噁心他到極點,還熱臉貼冷屁股得不亦樂乎。
後來我就想開了,權當是自己應得的,甚至還將不想寫的作業留在桌子上,上面附了一張紙條——今晚寫完送回來。
第二天早上到教室後,桌上依舊擺着熱氣騰騰的早點,只是作業絲毫沒動,那張紙上多了一行字——自己寫。
一筆一畫縱逸俊秀,卻看得氣人。
我一生氣,又想把那早點給扔了。但手剛伸出,猶豫片刻,還是喫了。
不要白不要。
後來我便和謝之舟達成了某種奇妙的關係。
他不求回報,我心安理得。
心情好的時候,我還會在紙上寫上關於第二天的早點的要求,而他全都照辦。
唯一讓我不舒心的就是,他不讓我出校門。
學校一星期放一次假,謝之舟的性子陰晴不定,我怕他真將什麼不該說的全透露給溫言,週末倒也老實,安心在學校待着。
只是妥協終究只是表象,週末不行,不代表平時不行,我們既不在一個班,又不是一個年級,我請假溜出去,他怎麼會知道。
「溫言哥,生日快樂!」
我遞了一個精緻的禮盒過去,笑吟吟道。
溫言淺笑着接過,道了謝,低頭掃了一眼包裝上的 logo,脣角微滯。
「這禮物太貴重了,我——」
溫言有些苦惱,既覺得不應該收,又不想傷了我的心意,一時不知怎麼措辭。
我被他這模樣逗笑,「別不好意思啦!這鋼筆絕對配得上你清秀的字,我可是挑了很久的,你要讓我就這樣收回來嗎?」
溫言便不再推拒,只是領着我一起喫了頓大餐。
被問今天爲何沒有上課時,我扯了謊:「今天學校開運動會,所以可以休息一天。」
說這話時,我心中莫名有些忐忑,好在我的學校離溫言上班的學校有點距離,他過後也沒再提起這事。
喫過晚飯,我趕着放學前的最後幾分鐘回了學校,教學樓裏的上課聲響徹校園,我刻意避開了高二年級的教學樓,抄小道回宿舍。
此時的路上只有極少的一兩個人,更何況是位於學校偏僻處的小路,我放下心來,快步趕到宿舍。

-9-
宿舍此時也是空蕩蕩的,我剛要踏進宿舍大門,拐角處卻突然伸出一隻手。
我嚇了一跳,手疾眼快地退開,下一秒,只見陰影處,謝之舟慢慢Ŧū́ⁿ站起身來。
表情陰沉,目光凌厲。
我心一沉,暗道不好,面上卻裝出不解的樣子:「你怎麼在這?」
他冷笑一聲:「這句話難道不應該我來問你嗎?」
我繼續裝傻,掃了一眼一旁的宿舍門牌,「這是我的寢室,我爲什麼不能在這?」
謝之舟不答反問:「你今天爲什麼沒去上課?」
「關你什麼事?」我有些慍怒,但是看他的臉色逐漸鐵青,又突然有些窘,添了句,「今天有些不舒服。」
我假條上的理由也是感冒,不怕他查,至於現在爲什麼看着沒事,那自然是看過醫生後病好了。
我把所有的路都想好了,只等謝之舟順着問,誰料他聽後臉色愈發差,問也不問,直接就衝過來!
我絲毫沒有防備,被他一把捉住手腕,他力氣大得駭人,我感覺手都快斷了,掙扎不開,只能任由他將我拽進了樓道旁的茶水間。
門被關上,謝之舟立刻將我翻了個身壓在門上,我被迫貼在冰冷的門上,而身後的謝之舟壓得太緊,熱氣一層層地噴在我的頸脖和側臉之間。
切切實實的冰火兩重天。
「你又發什麼瘋?」我怒不可遏,「放開我!」
他一手卡住我的後頸,一手將我的手腕擰在背後,全身壓在我身上,任我掙扎抗拒,毫無反應,只是臉死死地埋在我的頸窩,呼吸噴在肌膚上,有些癢意。
我掙扎不開,卻也不甘示弱,悶聲反抗。
他卻突然開口:「你又去找溫言了。」
他說得這樣肯定,我心中一時有些驚訝,但片刻後又覺得憤怒。
自己這些日子未免太過憋屈,竟然被一個比自己還小三歲的小屁孩管着!
「對!你想怎麼樣!你憑什麼管我!我喜歡找誰,喜歡做什麼,通通都不關你的事——呃啊!」
後頸處傳來一陣劇痛,我猝不及防地變了聲調,謝之舟竟然一口咬了上去!
「你……」
嘴突然被捂住,我這下是完全出不了聲音了,氣悶之餘,謝之舟終於鬆了口,湊到我耳邊:「哥哥,以後你再去見他一次,我就像今天這樣……」
他說着伸出舌頭舔了舔剛纔被咬過地方,低沉道:「再咬一次。」
哥哥……?
我覺得這個詞諷刺極了,他所做的舉動,是對一個哥哥該有的樣子嗎?
「滾開!」
謝之舟這次真的聽話地退開了,我還有些警惕,一直到聽到他關門出去的聲音,我才反應過來。
靠!忘記揍人了!

-10-
雖然不知道謝之舟到底怎麼知道我的行程的,但是經過他這次的恐嚇,我心中還是帶了些忐忑,加上課業繁忙,終究還是少了心思去想其他的。
只是我這回鐵了心要和謝之舟撇清關係,不管他再送什麼東西,一律扔了或者送人。
幾次之後,他倒也沒再勉強。
再次見到溫言,是在高考過後。
這次是溫言給我慶生。
儘管常和他在線上聊天,但到底見得少了,我隱隱有些期待。
溫言來得準時,許久不見,他仍然如我記憶中一樣溫柔端莊,我興喜地看着他,然而下一秒,笑容陡然凝固。
一個嬌小的女人挽着溫言的胳膊,笑吟吟地看着他。
溫言也看見了我,帶着那女人徑直走向我,笑着打招呼:「阿雨,十八歲快樂!」
他說完溫柔地看向一旁的女人,「這是我的女友,蘇沐晴——阿晴,這就是我和你說的那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時雨。」
蘇沐晴眉眼彎彎,一雙眼睛好似月牙,笑道:「常聽溫言說起你,乖巧又惹人疼,還說你要真是他的學生就好了。」她讚歎道,「溫言可沒告訴我,時雨還是個大帥哥呢。哈哈!」
我還有些怔愣,一時不能認清如今的情況。
溫言有些不好意思:「確認關係沒多久,沒和你說,是不想打擾你學習。」
我當然能夠理解,如果我是考試前知道,怕是會更加不能專心了。
溫言將精心準備的禮物遞過來,是一幅有名的畫。
他問我喜歡這禮物嗎?
我低頭說着喜歡。
心裏卻默默想着,溫言給我的成人禮物,再沒有比他們二人站在一起更能觸動我的心了。
我說不上自己什麼感覺,只覺得心裏有些空蕩蕩的。
我很久以前ƭŭ⁼便清楚,溫言的溫柔,從不只對我一個人。
月亮身邊有環繞的星,卻從不獨屬於地上的人。
縱使我妄圖佔有這輪月亮,可是在他面前,我只能做一個乖巧而陽光的人。
溫言說,他們已經認定對方,等安定下來,他們就結婚,讓我到時候一定去。
我笑着祝賀他們。
事實上,他們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確實般配。
在經歷了十多年缺少關心和陪伴的人生後,我本以爲自己早已適應這種孤獨行走在黑夜裏的感覺,可偏偏溫言的一隻手將我暴露在光中。
直到後來我才明白,能被一顆糖哄騙的孩子,往往都是沒有喫過糖的。

-11-
辛辣的酒一杯杯下肚,溫言起初還由着我喝,後來看我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才急忙規勸。
等到這場慶宴真正結束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我有些搖晃地站起身來,溫言立馬過來扶住我,要送我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回去。」我撐着身體就要從溫言的攙扶中出來。
「可是,你現在醉得這麼厲害。」溫言有些懊惱,「早知道你酒量不好,就不該讓你喝。」
「喝酒的樣子倒是挺猛。」蘇沐晴打趣道,同時也有些擔憂,「還是讓溫言送你回去吧,不然我們都會不放心的。」
換作平時,我都會聽話地應下,可此時大約是酒氣衝了頭,我偏不想聽話,「不用了,我一個人可以。」
「你……」溫言還想再說些什麼,可剛一開口就止住了。
下一秒,一隻手扯住我的手臂,用力一拉,將我帶離溫言的攙扶,我便進了另一個結實的懷抱。
我聽見溫言驚訝地開口:「謝之舟?你怎麼……」
突然聽到這個名字,我習慣性皺了皺眉,抬眼一看,現在將我圈在臂彎裏的人,確實是謝之舟。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已經長得和我差不多高了。
他身姿挺拔,碩健的肌肉彰顯出少年的活力,而我從小就長得瘦弱,被他這樣圈在懷裏,倒像個女人一樣。
想到這,我就更加不爽,掙扎着就要從他懷裏出來,他不動聲色地按住我:「溫老師,就不勞您費心了,我會送他回去的。」
溫言還不知道我們的關係,有些呆滯地看着我們:「你們,是什麼關係?」
「我……」我想解釋我們只是普通的朋友。
謝之舟卻比我更快地答道:「我是他弟弟。」
「……可我從來沒聽阿雨提過。」
「是嗎?」謝之舟有些疑惑,隨後將頭轉向我,狀似無意地從口袋中掏出一支筆,眼角帶笑地看着我,「我說得不對嗎?」
他咬字極重:「哥哥。」
我看着那支錄音筆,喉嚨一哽:「對。」
「你……」溫言還想勸阻,謝之舟卻沒心情繼續周旋,拉着我就走。
他力氣大得嚇人,我還尚存一絲清明,不願在溫言面前與他爭執。
待走出一段距離,我已經看不到溫言的身影了,謝之舟卻還是緊緊地禁錮着我。
我皺着眉:「戲演完了,你可以放開了。」
謝之舟聞言僵了一下,非但沒鬆開我,還摟得更緊了些。
我不滿地掙脫出來,擒住他的手腕,扼住他脖間,掄起拳頭就要揍。
「你喜歡在所有人面前裝作乖巧,爲什麼獨獨在我面前露出本性?」謝之舟突然出聲,臉上露出一絲苦澀,「我得此殊榮,到底是該慶幸,還是該感到可悲?」
我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樣子。
最開始的時候,他懦弱膽小,居然妄圖和我做兄弟。
我親手將他這可笑的念頭打消後,他不再對着我笑了,總是一臉冰冷地看着我。
可現在,他好像依然厭惡我,只是,多了一股說不清的瘋態。
「瘋子。」
我最終還是放開了,不是因爲突然下不去手,而是真要打起來,我必然打不過,還不如借勢放手。
轉身要走時,他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生日快樂。」
我沒應,也沒回頭。
「後天是我生日。」
我瞥了他一眼,月色下,他終日淡漠的臉上露出一絲懇求:「你能不能……陪我一天?」
「不能。」我冷然離去,將他的滿心希冀化爲泡沫。
兄友弟恭什麼的,最討厭了。

-12-
十一歲那年,我與謝之舟第一次見面。
但其實,早在這之前的許久,我就知道他。
那是在我七歲時,謝之舟和一個女人的照片被保存在母親的相冊裏。
母親那時還沒有生病,雖然平時總是冷淡靜默,但在我纏着她要抱抱時,她偶爾也笑。
我關於那時的記憶幾乎沒有多少了,我只記得她笑起來很好看,但她平時幾乎不笑。
那時父親便很少回家。
我曾經也勸說父親要多關心母親,「我和媽媽都在家等你,爸爸,你爲什麼不多回來陪我們?」
父親只是說:「爸爸工作忙。」
他在騙人,其實,我也說謊了。
母親從來不過問父親,也從來不出別墅,她只是靜靜地坐在房間或者花園。有時發呆,有時做些澆花、清掃的閒事。
就是這樣一個冷淡的母親,卻反覆看了那張照片許久,最後崩潰大哭,雙手不住地顫抖。
那時的我不知發生了什麼,只能驚慌地伸出手去抹母親臉上的淚。
她便將目光轉向我,盯着我看了許久,最後突然扼住我的脖子又哭又笑:「爲什麼要這麼對我,爲什麼!都去死!去死!」
最後我暈了過去,再次醒來後,母親已經被送進了心理療養院,父親只是抱着我一直重複:「都是我的錯。」
可是父親究竟做錯了什麼?他沒有說,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自那以後,母親就瘋了,她被送進了心理療養院,最後一個陪伴我的人就這樣離開了。
而破壞這一切的人,都是因爲謝之舟和那個女人。
我怨恨謝之舟,怨恨那個女人,也怨恨父親從不解釋,最後我只想早日走出這牢籠。
長久的孤寂滋生出邪惡來,而這股惡意在見到謝之舟後達到了頂峯。
可笑的是,他還質問我爲什麼要這樣對他。
「因爲你該死,你怎麼不和你媽一起去死!」
又一次爭執時,我怒吼着出聲,他雙手握拳,臉色黑得嚇人。
我正要出言再罵,房門從身後打開,我一轉頭,許久不見的父親蒼白着臉,站在門口。
「你在說什麼——」他氣得渾身顫抖,對着我狠狠扇了一巴掌。
我被打得偏向一旁,臉頰立刻顯出一道紅印。
這是他第一次打我,我醜陋的面目終於暴露,我沒有慌亂,只有解脫。
「哈哈哈——」我低啞地笑着,「爸爸,你今天回來得真是時候。」
「你剛纔說的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我低啞地重複一遍,怒吼道,「要不是他們,我媽會死嗎?」
提到母親,父親似乎有些愕然,但就在這個時候,他都不忘維護謝之舟母子:「不關他們的事,是爸爸的錯……你要恨就恨我。」
父親又露出痛苦的表情,眼角有淚花閃着,向來高大威嚴的人此時在我面前低頭懺悔。
「爸爸,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說嗎?」
他愣了一下,仍舊低着頭。
他不敢。Ṱŭ̀⁴
母親的樣子我已經不太能記清了,但我看過她的照片,我與她最像的地方,就是眼睛了。
我轉身走出家門,走之前,我看見謝之舟低垂着頭站在角落,看不清神色。

-13-
沒想到這一眼過後,就是幾年的不復相見。
我被國外一所有名的藝術學院錄取,畢業後在全球各地看畫展,寫生。
再次回國,已經是五年後了。
溫言帶着蘇沐晴來接的機。
五年時光,我見識了太多風景,早已經看清許多事,年少時對溫言的朦朧的情感也清晰許多。
在我缺乏親情的溫暖時,是溫言給予了我關心和照顧。而我對他的感情,也從來不是心動和喜歡。
有溫言這個好友,我很開心。
「這次打算待多久?」溫言問道。
「籌備畫展要兩三個月吧,其他還沒想好。」
「要走的話,等年底我和阿晴婚禮辦好再走吧。」
「好啊!」
蘇沐晴熱情洋溢道:「到時候讓小雨來當伴郎!」
溫言和蘇沐晴在一起的這五年分分合合,走到今天實屬不易,理應去祝賀他們。
「一起喫一頓吧,好久沒喫中餐了。」
喫過飯,和他們告別後,我正打算打個車回家,剛輸好地址卻猶豫了。
自從五年前出國後,我與家裏就很少聯繫,父親也只是定時打好生活費,從不過問我的生活。
何況自從我的作品開始入展後,就很少再用過他的錢。
在我沉迷藝術的時候,謝之舟倒是順了父親的意,着手公司的事情,聽說這幾年他在公司的地位越來越高了。
所以我到底該不該回那個家?
不過也只猶豫了三秒,我毅然打車回家。
笑話,那可是我媽的房子,父親都是靠着我媽的資助才把公司做起來的。憑這個,就算搬走也該是謝之舟搬。
別墅空蕩蕩的,五年過去,它依然一點都沒變,花園裏是熟悉的花,屋子裏是熟悉的裝飾,就連家裏的傭人都好像沒什麼變化。
彷彿我還在五年前,在外面玩了一通回家,洗個澡就能舒坦地躺着。
謝之舟和父親都不在,正好省了我跟他們周旋。
今天奔波一天,確實疲憊了。我打算洗個澡,睡一覺,這兩天好好倒時差。
熱騰騰的水汽洗去了一些疲憊,我胡亂地擦着頭髮,正想着畫展的場地定在哪兒,一雙鋥亮的皮鞋突然出現在眼前。
一抬眼,謝之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
從謝之舟身上,我才真正看出了五年的流逝。
他變了很多,五官更立體了些,眉眼深邃,年少時的狂妄和陰鷙被一身筆挺的西裝覆蓋,整個人沉穩高貴。
他似乎是剛應酬回來,臉龐染上些許紅色,渾身透着酒氣,但眼神清醒,應當是沒有醉。
不過見我回來,謝之舟好似並不意外。
「讓一下。」
他不說話,還卡在拐角處,我被他盯得有些發毛,偏偏還走不過去。
謝之舟怔了一下,側身讓開,我連忙過去,步子有些快。
我實在不想和謝之舟在一起,不論是五年前,還是現在。
心中有些煩悶,我開了冰箱,打算喝點什麼來解渴。
「你還沒喫嗎?」
謝之舟突然出聲。
我愣了一下。
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他接着開口:「冰箱裏不剩什麼了。」
「不是,找點喝的。」我晃了晃手裏的牛奶。
「嗯。」謝之舟又道,「熱一下吧,喝冷的不好。」
我含糊不清地唔了一聲,心裏的疑問卻一重賽過一重。
他對我這麼體貼做什麼?
熱牛奶的間隙,謝之舟彷彿打開了話匣子。
「怎麼回來了?」
「回來辦個畫展。」
「打算待多久?」
「還沒想好。」
我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他問,我答,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不多時,我熱好牛奶,準備回房。
「爸的公司,你要是想來,隨時歡迎。」
我頓了一下,頭也沒回道:「不用了。」
我本來也不是這塊料。

-14-
工作開展得不錯,白日裏忙了許久,我想着好好歇會兒。
今晚月色很足,羣星熙熙攘攘,我隨便進了家小酒吧,打算消磨時間。
出乎意料地,看見一個人。
蘇沐晴一身火辣的裝扮,圍在一堆人中笑得開懷,旁邊的男人親密地摟着她,她只是沖人戲謔地笑笑。
這些人,沒有一個是溫言。
溫言也不會來這種地方。
我先是震驚,反應過來後簡直怒火中燒,還沒走近,就聽見一個人嚷道:「這麼久不見,可想死我們了!」
那人是個大嗓門,穿着一身皮夾克,離蘇沐晴最近,這話也是衝着她說的。
「你真要和他結婚啊?」
「要不是他太保守,一定要結了婚纔要孩子。」蘇沐晴皺着眉,有些嫌棄,「不然誰會和他那個老實呆板的人結婚。」
「溫家真這麼有錢?」
他們聊得起勁,我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聽了個大概。
原來溫家是個世家,溫言只是一個私生子,之前子女爭權激烈,溫言不想參與其中,自母親去世就主動讓權,出來謀生,後來也從來沒回過蘇家。
可蘇家雖然權勢大,這一輩卻不景氣,算上溫言只有兩個男子,蘇家嫡子去年遭遇橫禍,蘇家怕斷了香火,又怕家業全歸到女兒手裏,終於想起這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溫言卻堅決不回去。蘇家就想着找個好掌控的人接近他,等水到渠成,有了孩子,既解決了斷後問題,又可以拿孩子來規勸他。
勸?
我在心裏無聲地嘲諷,說得好聽,不過是拿孩子做籌碼來要挾對方。
孩子一旦出生,毀的是兩個人。
蘇沐晴還在訴苦水:「你們是不知道,他要靠自己買車買房,有了存款再娶我,我出錢還不要。不過,就快熬到頭了。」
溫言說他們的幸福生活就要開始了,在蘇沐晴這裏卻是「熬到頭了」。
我心中分外爲溫言感到不值,關了手機的錄音,正要發給溫言,想起他那張柔和的臉,又想起他說自己要結婚時一臉幸福的樣子,有些不忍。
但如果不在結局還可以挽回的時候告訴他真相,以後他知道了只會更痛苦。
我正想着怎麼組織語言,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我嚇了一跳,趕緊摁斷。
偷偷瞥一眼身後的人,他們都沒有察覺。
我低頭一看,是陌生號碼。
這一聲響提醒了我,這裏不適合再待下去,轉身要走時,手機又是一陣響。
誰這麼惹人煩?
我連忙又把它摁了,將手機靜音後,習慣性地又瞥了一眼旁邊,卻對上一道視線。
是那個皮夾克。
我不動聲色地將視線掠過他,轉身就走。
「哎——」
身後有人在叫。
「說你呢。」那人吹了個口哨,「美人,回個頭!」
我裝作沒聽見,可下一秒,手就被人扯住,對上了皮夾克兩眼放光的面孔。
「我有事要馬上回去。」我掙開他。
「急什麼呀?」那皮夾克扯着我,一臉玩味,「現在時候正好,陪哥玩兩把。」
他說着湊得更近,一股尼古丁混着不知名的香水味湧上來,我噁心得想吐:「滾!」
我手肘一頂,將他翻開,察覺到身後視線越來越多,轉身就跑。
「等下,這人有點眼熟——是溫言旁邊那個小兔子!別讓他跑了!」
身後的聲音慌亂又急切,這回是蘇沐晴。
我一邊狂奔,一邊掏出手機來求救,還沒想好該打給誰,電話來了——還是那個號碼。
因爲靜音的原因,在這之前這人還打了好幾個。
我顧不得多想,趕緊接通求救。
「喂,我現在——」
突然,一道刺眼的光伴隨着急促的剎車聲直奔而來,我被車燈刺得睜不開眼,再回神時,我已經飛出去幾米遠。
身體一陣劇痛,手機掉落在不遠處,還在通話中。
「……你怎麼了!說話——」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那聲音竟然和謝之舟的很像。

-15-
「現在身體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不過由於頭部劇烈撞擊導致的失憶不能短期恢復,還需要進一步觀察。」
「謝謝醫生。」
一旁的人送走醫生,順手遞過來一盒削好的水果。
他叫了我一聲:「阿雨。」
我坐在潔白的病牀上抬眼看他,道了謝,低頭喫起來。
他說他叫謝之舟,是我的男朋友。
他說我們現在在同居。
他說我是因爲要給他買生日禮物纔會被車撞的。
他說這些的時候眼神真摯,說得認真。
我雖然失憶了,但是對他的感覺並不陌生。
所以我相信了。
儘管他說的話,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出院那天,謝之舟將我送到郊區的一棟公寓,他說:「那是我們的家。」
「家?」
是啊,我們是戀人,確實要有家,但是不知道爲什麼,我心裏有些難受。
就好像,我其實是沒有家的。
公寓精美,環境幽雅,就是地勢偏僻,周圍很少住戶。
謝之舟領我進去,這公寓有些過於乾淨了,不像有人常住的樣子。
謝之舟對此解釋說:「你出事前不久我們才搬進來。」
客廳的矮櫃上有一個相框,顯眼地擺在最外面。
上面是我和謝之舟,我們互相挨着,笑得燦爛。
看樣貌應該是很久之前的照片了,照相的人技術欠缺,不然怎麼看着和 P 上去似的。

-16-
謝之舟話不多,但做事很細緻,對我極好。
醫生囑咐的每一件飲食及休息事項,他都記得很清楚。
但是,醫生要給我安排有利於恢復記憶的藥物,他卻拒絕了。
我有些疑惑:「爲什麼?」
「這藥物有副作用,對身體不好。」他安撫地抱着我,「阿雨,我會慢慢幫你找回記憶的。」
我「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不知爲什麼,他來抱我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是避開他的觸碰。
他真的是我的男朋友嗎?
如果是,爲什麼我對他的一切一點印象都沒有。
可如果不是,他爲什麼對我的喜好和習慣這麼清楚。
半夜,謝之舟洗過澡後,將我攏在懷裏,我有些輕顫,但最終沒動。
他像個剛將獵物叼回巢穴的野獸,臉埋在我的頸側,熾熱的呼吸噴灑下來。
我甚至懷疑他下一秒就會磨牙張嘴,一口咬下來。
可是他沒有。
一切只是我的錯覺。
我難耐地動了動身體:「你和我說說以前的事吧。」
醫生曾說,多去曾經待過的地方,多提以前的事,有利於記憶的恢復。
謝之舟輕抬着頭,似乎斟酌着什麼,好一會兒纔開口。
「你是我的童養夫。」
「這……怎麼可能?」
我幾乎是下意識否認道。
「怎麼不可能?你從小養在我家,我們少年相識,一起長大,又互相喜歡。」謝之舟談到從前,話突然很多,「可惜你忘了,以前我們那麼要好,你說你只喜歡我。」
「……是嗎?可是我,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在我努力想要在腦中搜尋記憶時,謝之舟不知什麼時候撐在我身前,他上衣已經脫掉,灼熱的身軀將我隔在這一片牀榻上。
勻稱有力的身材配上這張完美無瑕的面容,倒真讓人覺得容易信任。
「你,你做什麼?」
他突然壓下來,雙手不老實地動着,還不忘回我的話:「我在幫你找回記憶呀。」
我有些不安,試着推開他,然而他絲毫不動,我這才覺得,平時看起來溫和體貼的謝之舟,力氣大我這麼多。
「我們以前經常這樣嗎?你,你先放,哈啊——」
他不知摸到哪兒,手上突然用力,我繃直了神經,徹底忘記要說什麼了。
「你……」
思緒逐漸沉淪,謝之舟低沉的聲音在我耳邊迴盪。
「你是我的。」

-17-
次日我醒來,牀上只剩我一個人了,謝之舟不知做什麼去了。
窗簾遮擋着,房間有些昏暗,我看不出天氣,也不知道現在什麼時候。
剛一動,身體就像被撕裂重組一樣疼,尤其是某個地方。
低頭一看,渾身都是印子。
「溫柔個錘子,都是假象。」
昨天什麼都沒問出來,我悶悶地想。
「咔嗒」一聲,房門開了,謝之舟端着一杯水,見我醒來,有些驚訝。
「我去準備喫的去了。」他解釋道。
我還想着昨晚的事,不想搭理他,竭力想要看似正常地站起來。
可腳一落地,還是有些軟。
謝之舟及時扶住我,語氣中難得帶了一絲窘迫,「我扶你去洗漱。」
我沒忍住,問他:「我們以前真的經常這樣?」
「……嗯,怎麼了?」
「我只是覺得,這樣我居然還能喜歡你,還真挺神奇。」
謝之舟輕輕咳了一下:「第一次……」
還沒說完,他又突然止住。
「第一次什麼?」
「沒什麼。」他偏過頭,「以後我會輕一點。」
「……」

-18-
正午的陽光照進來,客廳乾淨明亮,但是——我居然一覺睡到了中午。
「已經中午了。」
我說着,瞄一眼一旁的謝之舟,他安靜地盛粥,表情一絲異樣都沒有。
一點也不把自己當罪魁禍首。
他將盛好的粥後放在我桌前,「放了蝦仁。」
我嚐了一口,清淡中帶着鮮美,味道不錯。
不得不說,謝之舟除了在牀上的時候,溫柔是真溫柔,體貼也是真體貼。
謝之舟先前請假了幾天,現在要去公司上班了。
其實,他似乎挺忙的,在醫院時,我就時常撞見他在走廊拐角處處理事務。
那時,他的眼中帶着幾分疲憊,但即使這樣,他也從來沒離開醫院半步,也不曾在我面前展現這些。
作爲男友,他真的非常稱職了。
但是除了這些表現以外,我什麼都不瞭解。
每次問及過去,他就談我們竹馬時期的糗事。
而問他的工作,他只說自己在經營一家公司,然後扯我聽不懂的名詞和數據。
「我以前是做什麼的?」
趁謝之舟洗碗時,我湊到一邊,問他。
他停頓一下,突然嘆口氣道:「你學習不好,很早就輟學了,出事前一直在一家小公司上班,不過,你這麼久沒去,他們可能不需要你了。」
「哦。」

-19-
只是他要出去上班,卻從不讓我出門。
這是什麼道理?
我有些不快,正要發作,他彷彿早就料到,突然摟住我,臉埋在我胸口,「我是害怕,你一個人出門,萬一又出什麼事……」
「阿雨,你不知道上次的事對我造成多大的陰影……」
行吧……
我嘆了口氣,答應了。
好在他總是很早回來,我不會做飯,他就早上做好早飯後,順便把午餐做了,我起來只要熱一下就行,然後下午直到他回家。
我感覺自己像個被圈養在家裏的小廢物。
可是不過一天,我就開始期盼謝之舟能更快回來了。
比起一個人待在這陌生的房子裏,我更希望他陪着我。
即使每到晚上,他溫柔的外表就會稍稍退下。
他平時都是叫我阿雨,但是在牀上又從來不叫。
不過,也可能是全部精力都用在纏綿上了吧,我想。
「想什麼呢?」他又咬一口我的肩膀。
「嘶——」
每次都是這樣,和狗一樣。
「你也有感覺了。」
每到情深時刻,他就喜歡埋在我脖子中間,在我耳畔說這些。
又帶來一陣酥麻的癢意。
我身體本就敏感,他每次都使勁踩着敏感點蹦,要是沒有感覺才奇怪吧。
「癢……」我想推開他,卻沒有力氣,每次都像欲拒還迎一樣。
謝之舟果然又興奮起來:「哪裏?」
「你——」
謝之舟繼續挑逗:「你也喜歡的,不是嗎?」
我臉頰有些燙,微偏過頭道:「我沒有!」
「別害羞,你以前也很喜歡。」

-20-
謝之舟總是和我提以前,說這樣可以幫我更快找回記憶。
可是過了這麼久,我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變得越發敏感起來。
我的世界真的只有他一個人嗎?
我覺得自己需要出去看一下外面的世界了。
所以,在謝之舟下午回家時,我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自己待在家裏無聊,我要出去找個工作什麼的——」
謝之舟臉色微變,我沒有在意,繼續道:「你有什麼推薦的工作嗎?」
謝之舟沒有立刻回答,似乎每次我問他關於未來的打算,他都會沉默一會兒。
正因爲這樣,我心中的不安和疑惑纔會永不停歇。
不過這種沉默也沒有持續很久,他開口道:「你喜歡繪畫。」
「畫畫?」
我試着虛握住自己的右手,想象自己拿畫筆的樣子,有些熟悉。
而右手食指和中指處的薄繭也證明了這是真的。
謝之舟看我的神色,已經明瞭,突然露出一絲笑來。
「也不知道你手生了沒有,不如拿我練練手吧。」

-21-
「這個線條不夠流暢。」
「這個姿勢不好看。」
「這個……」
一天,我畫了整整一天!謝之舟各種不滿,每次等我畫完一張停筆,他就開始點評。
點評完還將那些不滿意的稿子收起來,說好作比較。
偏偏我又不服氣,還陪他擺了各種姿勢。
等到夜色漸晚時,才突然醒悟過來。
我爲什麼要得到他的認可?
而且被他這麼一攪和,我都快忘記自己的初衷了。
我不是要出去嗎?
謝之舟是故意的吧!
果然,第二天謝之舟一大早就出去了,絲毫沒有提我出去上班的事。
目睹他離開後,我在路邊等了半個小時,打到了一輛車。
我沒有身份證,只有一部嶄新的手機,裏面只有謝之舟一個聯繫人。
我隨意指定了聽着耳熟的地名,用手機裏的零花錢付了車費。
這是一個大型的商場,商場附近開了一排形形色色的酒吧,不知爲何,我本能地想往那邊走。
可能是謝之舟從來不給我喝酒的原因吧。
原來我以前是個喜歡喝酒的人嗎?
然而剛邁出兩步,就聽見有人在我身後急促地喊:「阿雨!」

-22-
這是我第一次在除了謝之舟之外的人口中聽到我的名字。
而且,他也叫我阿雨。
我驚訝地轉頭,身後一個長相溫良的男人朝我跑來,他眉頭微蹙,看起來很是不高興。
「你……認識我?」
男人的眉皺得更緊了,「阿雨,你怎麼了?我是溫言,你不記得了嗎?」
「你這段時間電話也不接,消息也不回,人也不在家,我都要以爲你出什麼事了。」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老實說,我對這個自稱溫言的人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於是下意識坦誠道:「抱歉啊,我出了一場車禍,失憶了,現在什麼也不記得。」
「什麼!那這些天是誰在照顧你?」
「我男朋友。」
溫言似乎很震驚,「男,男朋友?你什麼時候……」
「溫老師,就這麼晾着未婚妻在旁邊,不太好吧?」
一道陰沉的聲音響起。
我喫了一驚,謝之舟居然來了。
他不是要上班嗎?
怎麼會剛好出現在這裏?
溫言轉過頭,先是驚訝地看了謝之舟一會兒,接着朝後看去:「阿晴,怎麼站在後面?」
我循着他的目光望過去,是一個和溫言差不多大的女子。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她見我看過去時似乎有點緊張。
她躊躇一陣,走過來,有些不自然地笑笑。
溫言牽着她的手:「我們下個月就要舉行婚禮了,這次是來採購貨品的。」
我看着他們十指交纏的手,不知爲何,心裏冒出奇怪的感覺。
倒是謝之舟很高興的樣子:「那就祝溫老師和蘇小姐百年好合。」
溫言毫不領情,轉頭看他:「阿雨爲什麼會出車禍?他既然在你這裏,那爲什麼我之前聯繫你的時候,你卻說不知道?」
他的語氣稱得上是質問了。
謝之舟卻沒有絲毫窘迫,只是笑笑:「這是我們的家事,當然不適合跟……外人說。」
他拉着我的手就要走,我腦子渾噩,似乎有東西要從被封住的記憶中衝出,急急地出口:「溫言!」
「阿雨——」
我們同時叫住對方,都愣了一下,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說什麼。
溫言掏出一張紙,寫下自己的聯繫方式:
「需要幫助的話,記得找我。」
他拉着那個女人離開了,臨走時,又瞥了眼一旁的謝之舟。
他們之間,有什麼隔閡嗎?
我疑惑地轉頭看謝之舟,才發現他臉色陰沉得可怕。
和近日相處的謝之舟全然不同。
但只是一瞬間,他就又換回了平日沉穩的樣子,皺眉看着我:「怎麼自己一個人跑到這裏來?」
「出來透氣。」
「那他呢?」
他仍然攥着我的手,只是力道有些緊。
我皺着眉掙開他:「碰巧遇見了。」
「是嗎?」他看着我的目光中充滿審視。
「那你們可真是有緣。」

-23-
直到這時,我才徹底清醒過來。
謝之舟帶我回的房子從來不是什麼家。
那是個狼窩。
他也從來不是因爲怕我出事纔不讓我出門。
他只是想把我關在裏面,永遠地關着。
意識到這一點,我知道,自己必須要離開了。
我表面上還是乖順地待着,甚至也沒有存溫言的聯繫方式。
我希望以此來證明自己真的不是想離開他,也不相信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可謝之舟比我還會演戲,他表面和平常一樣,離家的時間卻越來越少,甚至每次出門,都要把門鎖上。
這是擺明了要直接軟禁。
我要是還相信謝之舟是我男朋友,我就是傻子。
況且,自從上次見到溫言,我塵封的記憶就有漸漸鬆動的跡象。
連帶着後來謝之舟臉上露出陰狠的樣子,我都覺得有些熟悉。
一些模糊的片段閃現,是關於謝之舟的。
地點各式各樣,偌大的別墅中、路邊、學校裏。
支離破碎,但是我能感受到,這些記憶都不怎麼愉快。
記憶最深的是,畫面裏,他從來不會叫我阿雨——而是叫着「哥ƭùₗ哥」。
於是,在某一天謝之舟出門後,我逃了。
我不知道公寓裏是否裝了監控,甚至我的手機也可能被監視了。
不然,我上次爲什麼那麼快就被他找到了。
所以我不敢再拿手機,估摸着他走了很遠後,我拿着牀單和一切能繫緊的東西,從陽臺爬了出來。
周圍很冷清,我一落地就趕緊跑。
我查過地圖,往謝之舟出門的反向跑,大概 40 分鐘能到一個村落。
等我逃過去,就打電話報警,或者……
腦海中突然想起溫言擔憂的樣子。
打給他,也是可以的吧。

-24-
這個路程比我想象的還要漫長,我沒有手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因此格外忐忑。
謝之舟肯定已經發現我不在了。
好在我記性不錯,在地圖上看過一遍就記得住路線。
眼看那人煙處已經近了,我加快了腳步。
可就在這時,身後少見地響起汽車聲——聽聲音,還不止一輛。
我下意識地往一旁的草叢躲起來。
然而還沒完,聽到空中傳來的轟隆聲時,我就意識到,躲不掉了。
居然連直升飛機都派出來了。
我放棄去那個村子的念頭,轉而奔向村子的後山。
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然而事實證明,在 360 度的搜尋下,深山也是藏不了人的。
所以當謝之舟帶着滿臉的陰霾走向我的時候,我抽出了一把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如果你再走一步,就帶着我的屍體回去吧。」
「你敢死?」他面上顯出不相信的表情,卻也沒敢再踏出一步。
「這樣有意思嗎?你放我走,不好嗎?」
雖然知道不可能,我還是試圖和他爭辯。
他不怒反笑:「讓你去找你的溫言哥嗎?」
我有些不理解,怎麼就扯到這了。
而且他好像,更生氣了。
這樣下去真不行,我在心裏努力搜索其他的話題。
余光中卻發現,謝之舟身邊的保鏢似乎在慢慢地靠近。
我心中一個咯噔,下意識就要往後退。
不料被什麼東西一絆,我腳下一滑,整個人往後倒了下去。
偏偏後面是個土坡,我順勢往下滾。
失去意識前,我想的是——幸好把刀扔了。

-25-
這次我好像睡了很久,還做了很多夢。
夢裏,有那個冷淡的母親,有很少關心我的父親,有總是照顧我的溫言,還有……越來越陰翳的謝之舟。
我是被他那雙眼睛嚇醒的。
結果剛一睜眼,就對上他那雙猩紅的眼睛。
我猛地一顫,還沒有從夢中的場景脫離出來。
謝之舟也是一驚,看清我眼中的警惕後,他往後挪了半步。
同一個月前一樣,我坐在潔白的病牀上,滿身傷痕。
但是與那時茫然的我不一樣,現在我只是靜靜看着他。
最終還是謝之舟開口道:「你都……想起來了?」
這句話簡直像導火索一樣,我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用實際行動告訴他答案。
「謝之舟,你這個畜生。」
他臉上頓時浮現出幾道紅痕。
我力道十足,想來是很疼的,他也不吭聲,臉就順勢偏在一旁。
我冷笑一聲,又加了一句——
「喜歡哥哥的變態。」

-26-
這之後,我的生活重回正軌。
我重新回到那棟一直生活的別墅,周圍的人對於我的回來沒有驚訝,也是,想來謝之舟已經做好了安排。
不論是我的失蹤,還是如今的迴歸。
我氣憤他的謊言,恨他把我當個傻子一樣編排各種不存在的事情。
也噁心他對我的偏執的愛。
可是……
當夜深人靜時,這些情緒又漸漸退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忍受的——孤寂。
我不可抑制地想起那些……謊言。
那些不屬於我的過往,那些謝之舟用心編織的故事。
在那個故事裏,有人一直陪伴我,一直關心我,沒有扭曲的家庭,也沒有需要僞裝的自己。
而在每個纏綿的夜晚,謝之舟溫暖的身軀竟然也帶給我了幾分留念。
如今我記憶恢復,當時的茫然和警惕消失,我什麼都記起來了,卻又好像丟失了一些東西。

-27-
我也和從前的朋友恢復聯繫,這當然也包括溫言。
在他焦急地詢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麼的時候,我下意識隱藏了謝之舟假裝我男朋友的事,只說是他救了我。
這是一段恥辱,一定是的。
溫言倒也沒說什麼,只是遞給我一張請柬,「下個星期,我和阿晴就要結婚了,幸好你趕上了,記得來啊!」
我呆呆地看着這張請柬,這纔想起自己之前還忘記了一件被我忽略了的,但極其重要的事。
蘇沐晴根本就不是爲了喜歡溫言才和他在一起的!
她只是爲了有一個屬於溫家的孩子。
但是如果我就這麼說出來,溫言怕是隻會以爲我的腦子還沒好吧。
我派人去調查了蘇沐晴的資料,但是她的過往很乾淨,自幼家庭貧窮,父母早逝,她只帶了一個弟弟生活,後來開始做攝影。
也就因此遇見了喜歡文藝的溫言。
乾乾淨淨,毫無紕漏。
唯一的一次意外,大概就是在酒店那次了。
想到這,我突然想起來,我的手機呢?
我好不容易保存的證據全在裏面呢!
循着記憶思索,我突然想起車禍前的那幾個不斷打來的電話,我好像還隱約聽到了謝之舟的聲音。
既然是他救了我,手機會不會被他藏起來了?
可是自醫院分別後,謝之舟從不回家,我好像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雖然不想主動找他,可正事還是要問,我向管家要了他的電話。
管家告訴我,謝之舟最近很忙,他每次找他都要等很久纔有回應。
我抱着試一下的心態,打了一個,電話響了三聲——他掛了。
呵呵。
我又打了過去,等了很久,但是他接了,只是聲音有些不耐煩:「哪位?」
還有些沙啞。
我只說了一個字:「我。」
那邊沉默了很久,再開口時好像語調有些不穩:「你……怎麼突然?」
我直接切入正題:「我出車禍的時候,你去過現場嗎?」
謝之舟似乎沒有想到我會問這個,只嗯了一聲。
「那你看到過我的手機嗎?」
「沒有。」
我有些狐疑,手機就掉在不遠處,應該很容易能看到吧。
難道是被路人踢走了?
這就有些麻煩了。
「裏面有很重要的東西嗎?」
「對,你去查了當時的監控嗎?」
「查了,你當時闖了紅燈,撞你的小車沒來得及剎車——你全責。」
我扶額嘆息,ţū́₊當時太緊急,沒來得及看路。
謝之舟繼續道:「我趕過去的時候,周圍圍滿了人,沒看到你的手機。」
這條路走不通,而我也找不到任何線索再去證明蘇沐晴的別有用心。
所以我劍走偏鋒,走了一步險棋。

-28-
在溫言婚禮殿堂布置得差不多的時候,我僱了幾個保鏢,把蘇沐晴這個準新娘給綁架了。
破舊的倉庫裏,蘇沐晴往日的陽光和熱情全然不見,狼狽地縮在角落。
我在她面前甩了一張卡:「裏面有 500 萬,離開溫言。」
我覺得自己像電視劇裏的惡毒母親。
而蘇沐晴儼然一副誓死不屈的女主角:「我只要溫言。」
行吧,不上當。
也是,她辛辛苦苦熬了五年,怎麼可能這麼輕易放棄。
一時的富貴和世世代代的富裕她還是分得清的。
於是我收了卡,在她面前脫了上衣:「溫家是嫁,時家也是嫁。我比溫言更有趣,時家也比溫家更強大。」
我笑臉盈盈道:「五百萬和時家的少夫人,你選哪個?」
蘇沐晴猶豫了一下,表情開始鬆動。
我把她扶到一旁的牀上,笑得柔情而燦爛:「現在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我又開始解衣服,她在一旁呆滯了片刻,手攀上我的背脊:「我想要一個靠山,和一個孩子。」

-29-
我們最終還是沒有下一步動作。
倉庫的門被破開,一向溫文爾雅的溫言衝了進去,他臉上一貫溫和的笑容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麻木和空洞。
他的耳邊,掛着我寄給他的耳機,配套的還有個監控顯示屏。
這個倉庫發生的一切,他都知道了。
我沒有辦法,我找不到證據,只能自己動手請溫言看一齣戲。
蘇沐晴也知道了,知道這不過是一齣戲。
她滿臉慌亂,害怕地縮在牆角,「阿言,我……」
溫言喉頭一哽,猛地呵住她,「這麼多年,你只是在騙我?你想要的,從來只是溫家這個靠山……」
我有些不忍。
「溫言,她不值得你這樣……」
然而此時此刻,我卻知道,這場鬧劇該結束了。
倉庫外轟鳴聲響起,隨後又響起一道劇烈的急剎聲。
沒多久,謝之舟衝了進來。
屋裏,我和蘇沐晴衣衫散亂,溫言一副捉姦的臉色立在一旁。
謝之舟看清倉庫內的形勢後,臉黑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在他二話不說把我架到車上後,我才意識到,這場鬧劇似乎還沒完全結束。

-27-
一路上,謝之舟一言不發,一上車不知道從哪裏找了根繩子,就把我綁得死緊。
他不說話,也不讓我說話。
一條黑布橫在口中,我只能幹瞪着眼睛嗚嗚幾聲。
我實在是很不理解,溫言能來這麼及時是因爲我給他報了信,謝之舟怎麼可能這麼快趕過來。
他真的在我身上安了監控?
但是在他把我按到浴池裏的時候,我也無暇顧及這個問題了。
「你能不能聽我說幾句?」
在他好不容易鬆開我嘴裏的布後,我踹了他幾腳。
謝之舟將我衣服悉數脫下,翻來覆去地看,像在找什麼不該有的痕跡。
我被他吊着手不能動,難堪又……。
「你是傻逼嗎?我都說了,我真的什麼都沒做。」
他這才抬起頭來看我,一雙眼睛猩紅似火:「那你演這出戏爲了什麼?和溫言在一起嗎?」
我又忍不住罵了一句。
所以一直以來,他對溫言的敵意,都來自於——他以爲我喜歡溫言?
「謝之舟,你去看看腦子吧!我要是真喜歡他,我今天綁的就不會是蘇沐晴了!」
「所以,你只是……」
「只是朋友。」我無語了片刻,揚了揚被勒紅的手,「還不快解開?」
謝之舟聽話地解開了,我揉了揉手,正打算起來,手腕又被謝之舟按住。
我疑惑地回頭。
只聽謝之舟陰森的聲音響起:「但是你碰她了,我不喜歡。」
嘖,我彆扭地躲開:「誰稀罕你喜不喜歡。」
謝之舟靠得ťṻ¹越來越近,我推了他一把:「你還記得我是你哥嗎?」
他嗤笑一聲,俯身壓上:「反正你也不要我做你的弟弟,那就做其他的。」

-28-
兩個小時後,我身體力行地知道了,謝之舟不喜歡的後果還是很難以承受的。
「你就是條狗吧。」
我動都不想動,啞着嗓子罵他。
「嗯。」
他欣然接受,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喫飽喝足後,如今倒是一臉滿足。
「而且,你不是很喜歡嗎?」
謝之舟又湊過來。
「滾!」
我確實不排斥。
但這是喜歡嗎,我不想承認。
我只知道,謝之舟格外喜歡。
尤其是在知道了我對溫言並沒有那種感情後,他似乎很高興。
甚至很樂意聽我罵他。
真是個瘋子。
比起這個,我實在是好奇,問他:「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謝之舟頓了一下:「不記得了,很久很久以前吧——如果要算的話,大概是在你經常去找溫言的那段時間。」
我有些不滿:「你是以爲我喜歡溫言才喜歡我的?」
「不是,開始我只是恨,爲什麼你這麼惡劣的人卻在溫言面前裝得那麼善良,爲什麼你對所有人笑,卻偏偏討厭我……」
「大概連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你乖巧軟弱的樣子多麼誘人——我只是嫉妒他,想讓你也能全身心地依賴我。」
我惡狠狠地笑笑:「我可對你軟弱不下去。」
「沒關係。」謝之舟低下頭啃了我一口,「你什麼樣子我都喜歡。」
「只要你不找別人。」

-29-
我找沒找別人不知道,我那個常年不回家的父親卻以爲我找別人了,還是個有夫之婦。
溫言和蘇沐晴的婚事自然而然就作罷了,但是爲了保全她的體面,溫言對外只是說覺得觀念不合。
而有些知道內情的人一查就知道,是我把溫家的準媳婦綁了,不知道做了什麼,讓他們分手了。
這件事不知道怎麼傳到父親耳中,一向對家事漠不關心的他當天就風塵僕僕地趕回來了。
看到父親臉色的那一瞬間,我都以爲他要上家法了。
結果他只是沉着臉把我叫進了書房。
然後在他的保險箱中掏出了一沓照片。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女人抱着一個兩三歲的孩子。
那個孩子的眉眼和女人很像,一眼就能看出他們的關係。
那是謝之舟和她的母親。
畫面中,他們看着鏡頭,笑得很燦爛。
這張照片我很久之前就見過,在母親還沒去世的時候。
我有些訝異地看着它,拿開這張照片,後面的照片中,人物又多了很多。
看起來最早的那張照片,是三個學生模樣的人,其中兩個我認出是父親和母親,而另外一個……
父親解釋道:「那是謝之舟的父親謝卓。」
「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
父親的眼中滿是回憶:「你的母親很漂亮,自信又陽光,任誰看了都會喜歡——我也不例外,但是她喜歡的卻是謝卓。」
他面色痛苦地閉上眼睛,「我太恨了,恨明明我陪她更久,爲什麼她喜歡的卻不是我!」
「後來,我拆散了他們,你母親的家族本來就不同意謝卓這個出身平凡的人和她在一起——我留下了她,強迫她生下了你。」
他越說越懊悔,我靜靜地看着他,已經什麼都想明白了。
「我以爲有了你以後,她就會心甘情願地和我在一起了。」
我在心裏冷笑,這怎麼可能呢?
「是我害了她,她那個時候已經有很明顯的孤僻症了,當她看到謝卓成家生子之後,精神更加不穩定了。」
「之後呢?」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把她送去療養院治療,但效果甚微。後來的某一天,謝卓夫妻在出差的路上出了車禍,雙雙離世,再之後不久,你母親不知道怎麼知道了這個消息,也……自殺了。」
「只剩下我了……」父親突然低啞地笑起來,「剩下我一個人贖罪。」
我突然感到一陣刺痛,我一直以爲自己雖然沒有人疼,但至少也是父母曾經相愛的證明,可原來……我也只是父親爲了挽留母親的工具。
而對於母親的死。
我的父親,儼然也算是兇手了。
上一輩的恩怨造就了我扭曲的性格,而我又在滋生惡意的過程中去傷害了謝之舟。
可後來,最視我如珍寶的卻是謝之舟。

-30-
一場烏龍讓我瞭解了當年的過往。
父親最後語重心長地說:「不要去破壞他們的感情,不要和我一樣……最後什麼都沒有。」
我笑着說我沒這麼傻。
其實在這種事上,我看得比父親要清晰很多。
溫言和蘇沐晴不也是一樣嗎?
我問父親:「那您把謝之舟帶回來, 又是因爲什麼呢?」
「我只是覺得, 我不能給予你們正常的愛, 但是卻能讓你們互相陪伴着成長。」父親喃喃道, 「如果看到你們能有自己的人生,我也算贖了些罪吧。」
那您的願望要落空了。
我心中暗歎, 照現在這個情況看來,我和謝之舟這一生可能都糾纏不清了。
正想着, 門口突然傳來管家急促的聲音:「二少爺, 你不能進去!老爺和大少爺還在裏面——」
他話沒說完, 謝之舟已經闖進來了。
「父親,哥哥做那件事是有原因……」
他面色是毫不掩飾的慌張, 一進來,目光就鎖定了我。
看到我還好好站在這, 他愣了一下, 鬆了口氣。
緊接着,謝之舟又恢復了一貫的沉穩,走過來擋在我身前。
「抱歉,父親, 我剛纔失禮了。」
他說這話時恭敬而疏離。
我嘆了口氣,這可能就是我們家的特色吧。
父親不知道怎麼去愛人, 所以連帶着我和謝之舟也不知道怎麼去表達愛意。
父親還沒從剛纔的情緒中脫離出來,只是略顯疲憊道:「沒事, 你剛纔說什麼事?」
「沒什麼, 是我衝動了些。」
我笑了一下,上前半步摟住了他的脖子:「我怎麼不知道小舟是這麼衝動的人?」
他背脊一僵,我看清他的耳垂有些微紅。
我心中得意一笑,誰讓他平時總是撩撥我, 今天也算報復回來了。
謝之舟梗着脖子:「沒有, 就是……」
「怕父親責罰我嗎?」
我說着挑眉看向父親,父親的眼中有些愕然。
「我……不是……」
現在這個情形, 怎麼都不像兄弟的該有的樣子。
謝之舟喜歡藏着掖着, 我偏偏不如他的意。
反正照現在這個情況看來, 父親也不可能會阻止什麼了。
那我在他面前出個櫃沒什麼吧?

-31-
父親果然沒說什麼,只是不知是惋惜,還是過於驚奇,嘆了口氣。
倒是謝之舟像是終於反應過來似的, 驚喜地看過來, 還試圖來捉我的手。
我一個閃身躲開, 忽視一旁的謝之舟,笑吟吟向着父親道:「父親,既然沒什麼事了,那我就先走了。」
只是剛走出大門,身後謝之舟就追上來了。
「你剛剛是什麼意思, 你這是在父親面前承認……」
我偏着頭裝傻:「我承認什麼了?」
「你是不是也……喜歡我?」他突然急躁起來, 雙手扶着我的肩,目光直直地看着我。
看了片刻,他突然肯定道:「你喜歡我。」
我退開半步,聳聳肩:「我可沒說。」
「那你什麼時候會喜歡我?」
我挑着眉笑:「看你表現。」
謝之舟突然也笑起來, 他湊到我耳畔:「晚上的表現嗎?」
我一瞬間紅着臉退開。
又被他扳回一局。
我看了看天,清晨的陽光柔和而溫暖。
時候還早。
我們的故事,也還有很長。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