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孕三個月的媽媽被活生生餵了藥。
爸爸捧着胎兒走進了有酒缸的後屋。
四個月後,變年輕的爸爸盯着媽媽的尖肚皮,笑得合不攏嘴。
-1-
妹妹才 1 歲的時候,媽媽又懷孕了,這次肚子尖尖的。
向來捨不得花錢的奶奶,帶着媽媽去了鎮上的衛生所。
喜氣洋洋地出門,罵罵咧咧地回來。
「沒用的東西,大志,你去找村口瘸腿醫生要點藥來,弄死這賠錢貨。」
奶奶不顧媽媽的哭喊,硬掰着她的嘴把藥灌了進去,一連灌了三大碗才停手。
晚上,媽媽的叫聲傳遍整個村子。
奶奶又指揮爸爸:「去找瘸腿醫生來看看,他都賣的什麼藥。」
瘸腿醫生來時,媽媽正抱着肚子,疼得滿牀打滾,鮮血流了一牀,始終不見胎兒出來。
「救救我兒,救救我兒。」她哭着哀求瘸腿醫生。
「唉……造孽啊,你買藥的時候,可沒說肚子都那麼大了。」
「大不大的都是賠錢貨,留她作甚。」奶奶毫不在意地說道。
「這麼大了,藥是弄不下來的。」
「老瘸,你抓點緊,不然我就說是你醫死了人,看以後誰家還敢找你看病。」
瘸腿醫生看着奶奶的無賴樣,嘆了口氣,兩手開始在媽媽肚子上不停推啊摸地。
隨着他的推弄,胎兒向下移到了子宮口。
媽媽叫得更大聲了,血水跟不要錢似的往外湧。
「出來了。」
瘸腿醫生手裏捧着一團血淋淋的東西,奶奶一把搶了過去,看了一眼胎兒空蕩蕩的下身。
「不爭氣的東西。」奶奶踹了媽媽一腳,作勢就要往豬圈裏扔。
「媽,給我看看吧,媽,求您……這好歹是我身ţũ̂¹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媽媽挪動着虛弱的身子往奶奶身邊爬。
爸爸從奶奶手裏搶下了胎兒。
「大志,你拿那晦氣玩意兒作甚。」
爸爸沒應聲,轉身往廚房裏走,眼裏閃着興奮。
等他出來的時候,家裏多了一個酒缸。
放在廚房角落裏。
暗褐色的液體。
看不清裏面有什麼。
爸爸每天晚上都喝,連杯底的殘留都舔得乾乾淨淨。
-2-
很快,媽媽又懷孕了。
才兩個月,肚子就高高鼓了起來。
這次的肚子更尖了,肚臍往外突出着。
爸爸破天荒地每天守在媽媽身邊,做各種好喫的,鞍前馬後地陪着媽媽在村裏散步。
常常捧着媽媽粗糙難看的肚皮親了又親。
要知道,之前媽媽懷孕的時候,爸爸不聞不問,生氣的時候還要踢上兩腳才解氣。
村裏人都說,媽媽好福氣,這次保準是個男娃。
奶奶一臉得意地說:「主要是我們家大志有能耐,個懶婆娘躺着不動就能懷上。」
衆人聽了嘿嘿直笑。
外出散步時,媽媽被村裏女人團團圍住。
「靜啊,你快和我們說說,咋懷的男娃,能讓你漢子對你那麼好。」
媽媽只是摸着肚子不說Ţū́ₕ話,眼神朝爸爸的方向看去。
爸爸黑亮的頭髮在男人堆裏格外顯眼。
都是同樣的歲數,爸爸卻比周圍人看起來年輕了很多,臉上風吹日曬留下的痕跡都消失了。
面色紅潤,神采奕奕。
爸爸變年輕了不少的事情在村子裏人盡皆知。
就連村長也提着豬肉上門了。
飯桌上,油汪汪的紅燒肉,爸爸把第一塊就夾進了媽媽碗裏。
奶奶在一旁大呼小叫。
村長也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志啊,你這是……」
村裏的女人從來不能上桌喫飯,更別說喫男人桌上的肉了。
爸爸憐愛地撫摸着媽媽的肚皮:「這可是我的寶貝,寶貝得多喫點。」
媽媽嗔怪地拍開了爸爸,覷了他一眼:「當着村長的面呢,淨瞎說。」
她端着碗回了房間,把我也叫了進去。
「昕昕,你也快喫兩口,待會兒你奶又要喊你去幹活。」媽媽夾了一塊餵給我。
「我沒事的,媽。你多喫點,生個弟弟。」
媽媽把肉硬塞進我嘴裏:「咱們娘倆一起喫。」
「大丫,大丫,死丫頭躲哪去了?」
爸爸扯着嗓子喊,我急忙擦了擦嘴出去。他正伸出舌頭仔仔細細地舔着酒杯,醜態盡出。他說這叫五糧液,外面賣得可貴了,一滴都不能浪費。
可是從我有記憶起,就沒見爸爸出過村。
他咂巴着嘴讓我去廚房酒缸裏舀酒。
「小心些,敢潑了看老子不打死你。」
這酒爸爸平時寶貴得很,我捱得近了些,都會被爸爸一頓打罵。
我取下酒舀,小心翼翼地從缸口伸進去。
暗褐色的液體晃動,傳來奇異的酒香,夾雜着微微的腥味。
長長的酒舀像是掛到了什麼。
還沒發育完全的瘦小如同爪子的小手半掛在酒舀上。
我被嚇了一跳。
酒舀連同小手重新掉回到缸裏。
有幾滴酒濺到我手上。
怕被爸爸發現,我下意識地去舔。
好濃重的腥臭味。
緊接着,一張緊閉着眼睛的小臉浮了上來。
我猛地閉上眼睛。
等了好半天,什麼都沒有發生。
重新睜開眼睛時,那張臉不見了。
我不敢再舀,端着酒杯出去了。
「就是這?」
村長看着放在桌上的酒杯,臉色陰晴不定。
「就是這。」爸爸老神在在地回答。
村長端起酒杯一仰脖喝了。
一連幾天後,村長滿是皺紋的臉Ťù₊上平滑了不少,佝僂的身板也挺直了,他提了好多金貴的東西上門,見了面就樂呵呵地喊奶奶「陳大娘」。
奶奶臉上的笑就沒下去過,忙着給媽媽燉老母雞湯,嘴裏唸叨着:「可別餓壞了我的金蛋蛋。」
自從被村長分走了一半後,酒缸裏的酒也越來越少了。
奶奶和爸爸蹲在酒缸前竊竊私語。
他們把新打來的高粱酒倒進酒缸裏。
皺巴巴的胎兒隨着酒精的灌入,浮浮沉沉。
卻再也沒飄出過香味。
-3-
爸爸天不亮就出了門,快天黑纔回來。
回來時,他遞給我一個瓶子。
裏面裝着白花花的液體。
「大丫,去餵給二丫喝了。」
我看了媽媽一眼,她摸着肚皮朝我笑:「聽你爸的,去吧。」
襁褓裏瘦猴似的妹妹一勺接一勺地喝着。
看她喝得香甜,我也忍不住用舌尖嚐了嚐。
甜滋滋的。
可憐見。
妹妹從沒喝過這麼好喝的奶粉,她平時喝的都是清寡寡的米湯。
一瓶很快喝完了,妹妹舔着嘴角睡着了。
半夜,我醒過來的時候,二丫沒在旁邊牀上。
自從媽媽懷孕後,妹妹都是跟我睡的。
我下了牀,出門尋找。
廚房裏有動靜。
我小心走過去,湊到門縫裏看。
奶奶和爸爸一人拉着二丫一隻手,細長的鋼針,一下又一下扎進她的指尖。
都說十指連心。
我感覺自己的指頭都疼得發麻。
可是,二丫一點動靜也沒有。
只有胸口微微起伏着。
不停忙活的奶奶累壞了,她把手中的長針放下來:「可以了吧?」
爸爸頭也不抬地說道:「桂英,要讓二丫的血慢慢融到酒裏,一點一點地,酒纔有用。」
「一定要扎得深深的。不然淺了放不出血來。
「你該不會心軟了吧?」
爸爸的面色變得陰狠,他轉頭盯着奶奶。
「沒,沒有,我就是隨便說說。」奶奶害怕得縮了縮脖子,重新拿起長針紮了起來。
原本泡在酒缸裏的三丫被撈了出去,隨意地扔在地上。
爸爸不是說,那是寶貝?
寶貝也可以隨意丟棄的嗎?
二丫的小身板上漸漸冒出細密的血珠。
「行了,塞進去吧。」
爸爸捏着二丫的脖子,使勁往酒缸裏塞。
酒缸原本是爲三丫準備的,缸口不算大,放三丫綽綽有餘。
但是對於已經 1 歲的二丫來說,有些小了。
窄小的缸口把妹妹的五官擠得變了形。
眼睛扯得狹長。
嘴巴尖尖的凸起。
塞到肩膀時,傳來清脆的響聲。
二丫的肩膀被爸爸硬生生掰折了。
劇烈的疼痛使她清醒過來。
她渾身顫抖。
猛地睜開了眼睛。
-4-
紅彤彤的。
我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張嘴驚叫。
被一雙冰涼的手掌死死捂住。
奶奶也被嚇了一跳,罵道:「死東西。」
「活的效果更好。」
爸爸臉上滿是汗水,雙頰通紅,眼裏閃着詭異的光。
「成了。」
爸爸舉起裝着高粱酒的塑料瓶就往裏面倒。
二丫在缸中掙扎。
酒越來越多。
逐漸漫過她的頭頂。
一連串泡泡從她嘴裏冒了出來。
液體的作用下,二丫身上細小的傷口,開始往外滲血。
一點點染紅了缸中的酒。
原來,暗褐色的液體就是這麼來的。
那都是我妹妹的血啊。
我目眥欲裂。
提着放在門外的砍柴刀就想衝進去。
冰涼的手死死拉住我。
力氣之大,讓我掙脫不得。
我恨恨轉過頭。
是媽媽。
驚訝中刀掉在地上。
驚動了廚房內的兩人。
「誰?」
爸爸陰狠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媽媽打ŧü⁶了個呵欠,懶懶地說道:「大志,我肚子餓了。」
聲音嬌滴滴的。
門內的腳步聲停住了。
「靜啊,你先回去休息,我一會給你煮夜宵。」
「那你可得快點哦。」
爸爸應和着。
媽媽死命拉着我往屋子裏走。
「回屋睡覺吧。」
她用力把我推搡回房間,啪地關上了門。
-5-
天剛矇矇亮,我就起來了。
躡手躡腳地走進廚房。
我用舊衣服包住三丫去了後山,媽媽說希望我能把三丫埋在山坳裏槐樹下,埋的時候要記得喊着三丫的名字,陳希。
有名字纔不算是孤魂野鬼。
就在我賣力挖坑時,路過一個老頭。
這裏很荒,平時很少有人來。
可就是那麼巧,風把包着三丫的舊衣服吹開了。
老頭一看之下大驚。
「丫頭,這是你什麼人?」
「我三妹。」
「怎麼可能!」
老者細細翻看着三丫下身,又掐指一算。
「不對,這是男孩。」
男孩?
奶奶不是說讓衛生院的醫生用什麼機器看過了嗎?
聽說,那個機器很厲害的,連人的骨頭都能看得見。
怎麼會弄錯呢?
我看着三丫空蕩蕩的下身,疑惑不解。
怎麼看都是個癟褲襠啊。
爸爸和奶奶知道,他們千盼萬盼盼來的金貴孫子,被他們當作賠錢貨殺了嗎?
這樣想着,我心裏竟然有一絲隱祕的快意。
「丫頭,你叫什麼名字?也是住在下面張家村嗎?」
「我叫陳昕。」
「陳?外來姓啊。」他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精光。
然後湊近我仔細打量着,撲面而來是一股沉重腐朽的味道,和爸爸身上的味道很像。
我往後退了一步,老頭突然拉住我,問我脖子上掛着的銅錢哪來的。
我心裏一驚,警惕地看着他。
「丫頭,銅錢能辟邪,是誰給你的?」
「我媽。」
「給我看看吧,不要你的。」
我看他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不像壞人,掏出脖子上掛着的銅錢遞給他,老頭越看錶情越凝重。
「不對呀,你這銅錢根本不是辟邪的,而是招鬼的。」
「怎麼可能!我媽不會害我的。」
「你看啊,銅錢能辟邪,但是要萬人錢纔行,比如說宋錢、五帝錢,這些錢幣被很多人使用過,叫作萬人錢,再加上金屬本身有煞氣,能壓制住鬼物,所以能辟邪。但是你這銅錢根本看不出朝代,不是流通貨幣,看起來更像是某些小國用來做陪葬的,這種銅錢戴在身上會招鬼上身的。」
他的表情不似作假,可我怎麼也不相信媽媽會害我。
「我不相信你說的話,一點也不相信。」我搶回銅錢,轉身就走。
一路上我都在盤算着,怎麼才能讓奶奶和爸爸知道,他們親手殺掉的根本不是賠錢貨,而是他們心心念唸的金蛋蛋。
只要想到他們震驚到無以復加的表情,我的心裏樂開了花,腳步也輕快了不少。
路過柴房的時候,我聽見裏面有爭吵的聲音,是爸爸和奶奶。
我偷偷在窗沿下蹲了下來。
「爲什麼這次的嬰兒酒不管用了,是不是你做了什麼?」
爸爸攥住奶奶的衣服把她提了起來。
奶奶不停地求饒:「志啊,我都紮了幾十年了,怎麼可能失手?」
「會不會是這次的老二有問題啊?」
幾十年?我心中一驚。
爸爸鬆開手,奶奶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以前這麼大的藥引子也用過,怎麼就沒問題?別讓我發現你背後動了什麼手腳,不然的話我就殺了你。」
我覺得爸爸只是逞兇而已,奶奶卻被嚇得渾身發抖。
她爬過去,抓住爸爸的褲腳低聲討饒:「志啊,我沒有,不敢的……」
「哼。」
門口響起村長的聲音:「大志啊,你在家嗎?」
爸爸面無表情地從奶奶乾枯的手中抽出自己的褲腳,轉身朝門口走來。
我貓着身子鑽進廁所,假裝自己剛從那裏出來。
村長摸出一個白色信封遞給爸爸:「我是來拿酒的。」
爸爸捏了捏信封的厚度,朝我使了個眼色,讓我進去打酒。
這下,爸爸和奶奶新泡好的酒又少了一半。
沒過幾天,村長又上門了。
我揚起笑臉去迎,他陰沉着臉沒有搭理我,徑直朝爸爸的屋裏去了。
哦,村長許久沒用過的柺杖又拄上了,難怪看起來心情不好。
我一邊掃着豬圈一邊想。
再出來時,爸爸沒有了往日得意的樣子,低聲和村長賠着小心。
「這次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新的酒很快就好了,勞您再等等。」
送走村長後,爸爸看向媽媽臥室的方向,低聲嘟噥:「這次的藥引子什麼時候才能好?」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今天爸爸的背影看起來佝僂了不少,看起來和 70 多歲的村長差不多。
村長走後,媽媽在院子裏散步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才站起來就有血從她兩腿間流了出來。
「好端端地怎麼就摔跤了,可別摔出什麼事來。」
爸爸背起媽媽就往外面跑。
「志啊,志啊,慢點、慢點……」
奶奶顛顛地追出去,爸爸已經跑遠了。
我偷偷溜出家門,翻山去了鄰村一趟。
聽說那裏有個神婆很靈的。
要是算出媽媽這胎懷的男孩,媽媽就不用受那麼多苦了。
神婆掐算了一番,說媽媽這次懷的一定是個男孩。
-6-
太陽下山後,爸爸和媽媽纔回來。
「咋樣啊?」奶奶放下手中的東西圍過去問。
「死不爭氣的婆娘。」爸爸朝後面走路都喫力的媽媽罵道。
奶奶的臉色陰沉下來:「不下蛋的母雞,白瞎了我好喫好喝地伺候着。」
這怎麼和神婆算得不一樣,她明明說保準是個男孩的。
媽媽蒼白着臉,拉着爸爸的袖口:「大志,我、我還能生的。」
「生!把這個流掉重新懷!」
爸爸側對着我,我看見他的嘴角竟然微微翹起一個弧度,眼神中閃着詭異興奮的光。
天黑之後下起了瓢潑大雨,打在屋頂上噼啪作響。
夾雜在其中的,還有女人哀鳴。
「媽、媽,求求您了……」
媽媽一臉慘白地躺在牀上,有深褐色的痕跡從她的嘴角流向胸口,奶奶捏着藥碗正要給她灌第二碗。
「奶、奶,我去過問神婆了,神婆說媽媽這一胎保準生男孩,她命裏有男孩的。」我撲過去抱住奶奶的大腿。
「滾開,大丫,醫院裏的機器還能看錯不成啊。」奶奶用力把我踹開,腦袋撞在牆角上,撞得我兩眼一黑,好半天爬不起來。
「爸,爸……奶奶要殺弟弟了!」我扯開脖子大聲喊,希望爸爸能來救一救媽媽。
神婆很準的。
她說,媽媽命裏有兩個男孩。
我嗓子都喊啞了,只能眼睜睜看着奶奶給媽媽灌下三大碗藥,拎着罐子出去了。
「媽、媽……」我跌跌撞撞地爬到牀邊,用力搖晃着媽媽。
她無神的眼睛終於凝聚起點點光亮,露出慘淡的笑容:「嚇到你了,昕昕。」
媽媽想抬手摸摸我的頭,可疼痛來得異常兇猛,疼得她縮成了一團,像是一條缺水瀕死的魚。
等結束時,媽媽下身已經鮮血淋漓。
我趕忙端了一碗溫水,一點點餵給她。
「媽,你這是何苦呢,不行你就跑吧,一直生不出男孩怎麼辦?他們怎麼就不相信你懷的是男孩,我明明問過神婆了。」
媽媽艱難地抬起手摸了摸我的頭髮:「媽跑了,我的昕昕怎麼辦啊?現在再痛好歹還能陪在你身邊。」
「昕昕,你要埋妹妹的話,還是就埋在老三旁邊吧,她們姐妹在一起也有個伴。」
我含淚點頭答應。給媽媽擦洗完,纔有空去看牀上的胎兒。
是個尚未發育完全的胎兒。
腦袋大大的,臉上隱約ṭű̂ₘ能看出五官的形狀。
和上次流出來的老三差不多大。
可是我怎麼記得,媽媽這次才懷孕一個多月……
我盯着牀上的老四犯了難。
「臭婆娘,吵死人了。」爸爸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爸……」我低聲喊他。
「鬼叫什麼,小心老子抽你。」
爸爸推門進來,眉頭皺得緊緊的。
當他看清牀上的胎兒後,大步走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捧起老四。
「爸爸的乖寶欸,靜啊,你辛苦了。」爸爸拍了拍媽媽還未收回去的肚皮。
「你好好休息,趕明兒抓緊再給我懷個男娃。」
我隱約有一種感覺,爸爸和奶奶所求的並不是男孩,而僅僅只是……
媽媽卻對爸爸的話很受用,紅着臉低下頭:「大丫還在呢……」
「靜,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擾你了。大丫,你跟我來。」
爸爸捧着老四轉身要走。
我愣住了,心裏猜到了爸爸想要幹什麼,縮了縮脖子沒有應聲,眼神看向媽媽的方向。
媽媽眼裏含着淚輕輕朝我搖了搖頭。
「聾了嗎你!」爸爸一巴掌打在我頭上,「動作快點!」
我只好跟着他朝廚房走去。
「志啊,賠錢貨掉了沒?」奶奶披着衣服出來。
「嗯,你回去睡吧,媽。」
最後一個字爸爸咬得很重,像是在刻意提醒什麼,說罷領着我徑直往廚房走。
奶奶狠毒的眼神,彷彿要從我身上剜下塊肉來。
「大婊子生的小婊子、賤貨。」
我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爭的,又不是什麼好事。
要不是怕爸爸打我,我纔不願意去呢。
-7-
走進廚房裏,我朝竈膛裏添了把柴,準備燒水。
「幹什麼呢你?」爸爸一腳踹在我腰上。
我險些撲到竈膛裏,一縷髮絲碰到火迅速蜷曲起來,發出難聞的糊味。
就是這麼一撲,讓我發現了竈膛裏還沒燒完的紙片。
我悄悄把它裝進衣服口袋裏。
「爸,我燒水給老四洗洗。」
「洗什麼洗,這個胎脂可是寶貝,蠢貨。直接來。」
爸爸從角落裏拿出個紅布包打開,裏面是我之前看見過的、細長的鋼針。
「爸,這是要幹啥?」我瑟瑟發抖。
「扎。給我把它身上全部扎透,每一寸都不能漏下。」
「我、我不敢……」
爸爸拿過鋼針就朝我扎來。
細長的針頭深深插進我的皮膚裏,先是一陣麻癢,然後就是鑽心的疼。
這樣還不解氣,爸爸又反覆紮了我幾下:「就像這樣,不會嗎?不會的話,就再多來幾次。」
「會了,會了……」我擺動身子想要躲閃,又不敢動作太大,怕惹怒了爸爸。
不得已硬着頭皮接過了鋼針。
「扎得深深的,不然淺了放不出血來。」爸爸在旁邊提醒我。
我咬着牙齒,用力紮了進去。
針扎進老四皺巴巴的皮膚裏時,我聽到了嬰兒低低的哭泣,似乎在喊着疼啊疼。
胸口掛着的銅錢開始發燙,脊背上猛地籠罩上一陣寒意,針一歪就深深扎進了自己手裏。
「沒用的東西!」頭上重重地捱了一下。
爸爸他,沒聽見嗎?
看着爸爸不善的眼神,我低頭不語摸了摸胸口,心中默默唸着。
陳羽、四妹妹,對不住了,我也是不得已的,你可千萬別怪我,要怪……
唉,下輩子投生個好人家吧。
紮好後,爸爸又叫我把老四塞進酒缸裏。
有幾滴血從我不小心被扎破的指尖中流出來,和老四的血一起混到了酒中。
老四一進到酒缸裏,就有血絲從針眼中冒了出來,周身像是籠罩着一層紅霧。
缸中的酒很快就被染紅了。
爸爸難得愛憐地拍了拍我的頭:「不錯,做得比你奶強……」
一顆牙齒從他開合的嘴裏掉了出來,咕嚕嚕地滾到我腳邊。
爸爸的臉色變得古怪,他用手捂住嘴巴。
「爸,你沒事吧?」
「你睡覺去吧。」他甕聲甕氣地說。
我從廚房裏出來的時候,奶奶還站在門口,看見我,她眼冒兇光抬手就想打。
我看着她露出乖巧的笑容:「奶,爸剛剛誇我做得好呢,讓我趕快回屋睡覺。」
果然,我剛走,奶奶就火急火Ṫũ̂ₗ燎地進了廚房,我躲回房間裏偷看。
他們走到院子的角落裏,奶奶舉着小鏟子開始挖坑。
這又是哪一齣?
我有些摸不着頭腦。
「搞快點。」爸爸放下捂着嘴巴的手。
他手裏竟然捧着一把沾着血的牙齒。
「志啊,這是怎麼回事?以前不都是一個月一次的嗎?」
「這次的酒肯定有問題。」
爸爸一邊說話,牙齒一邊撲簌簌地往下掉。很快就掉光了,只剩下空蕩蕩的牙齦,他的兩頰也迅速凹了下去。
那樣子和張爺爺一樣。
可是我記得,他們說過張爺爺已經一百歲了,是村子最老的人。
我悄悄從口袋裏掏出那張紙。
【……兒酒……3 個月的嬰兒效果最好……可長生……】
-8-
第二天早飯的時候,爸爸長出了滿口新牙,又白又亮。
看來老四的效果挺好。
爸爸的皮膚也像嬰兒般嫩滑,離得近了卻能聞到一股腐敗發臭的怪味。
媽媽彷彿聞不見,忙裏忙外地伺候着爸爸,哄得爸爸心花怒放。
一旁的奶奶眼刀飛出了一個又一個,都鎩羽而歸。
我把二丫埋到了三丫的旁邊,掏出媽媽悄悄塞給我的饅頭供上,叫着妹妹們來喫飯了。
可是我實在太餓了,偷偷掰了一小塊塞進嘴裏慢慢嚼着。
燒完三炷香,我準備離開。
還沒走出兩步,就聽見了有人叫我,轉過頭去又什麼都沒看見。
那聲音很輕,我還以爲是自己聽錯了,沒在意繼續往家走。
晚上風颳得很大,吹得樹枝嘩嘩作響,細小的塵土被刮起來打在玻璃上,彷彿有人在用指甲抓撓着。
我從睡夢中清醒了過來。
確實是有東西在用指甲刮玻璃,一下一下地,聲音艱澀難聽。
我一動也不敢動,背對着窗戶假裝睡着。
過了好一會,那聲音終於停了。
我鬆了一口氣,剛翻過身就聽見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
門邊趴着一個小小的身影,腦袋大得出奇。
我急忙閉上眼睛,也不知道有沒有被她看見。
窸窸窣窣的聲音筆直朝我而來。
她進來了!
我咬緊牙關,身體控制不住地發着抖,呼吸也急促了不少。
「姐……」像個咿呀學語的孩子第一次開口說話。
她慢慢接近我。
有一股寒意從我的腳底慢慢攀了上來。
我用力咬着牙齒才忍住了脫口而出的尖叫,身體繃得緊緊的。
那股冰冷的氣息順着我的小腿一路向上,最後停留在我的胸口上。
原本發燙的銅錢,在她的撫摸下變冰變涼,散發着陣陣寒意。
我能感覺到,那是一隻小小的手,冰冷、溼滑,帶着濃重的酒臭味。
無數只小手接踵而至。
不止一個!
這個想法讓我忍不住渾身戰慄。
「姐、姐。」
她們躺在我胸口蜷成小小的一團,我覺得五臟六腑都被重重壓住,渾身冷冰冰的,疼得發麻。
我就這樣僵直着身體,不知是什麼時候睡着的。
天剛破曉的時候,我猛地從牀上坐起來掀開衣服,胸口上光潔如初,什麼都沒有。
剛打開門就看見詭異的一幕。
爸爸大半個身體都探進了水缸裏。
「爸……」無論我怎麼喊他,可他就像是沒聽見一樣。
我剛走過去就和水缸裏赤紅的雙眼來了個對視。
奶奶死了。
被折斷了四肢,硬生生塞進了水缸裏。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佈滿紅血絲。
血把缸中的水染得鮮紅,水面上還漂浮着無數未脫殼的稻穀。
而爸爸,他像狗一樣伸出舌頭津津有味地舔舐着缸裏的水。
臉上帶着興奮的潮紅。
在他的攪動下,缸中的奶奶順着波紋浮浮沉沉,像極了那天晚上我看到的三丫。
我使勁拽着爸爸,用盡了力氣纔沒有讓他整個人伸進水缸裏。
離近之後,爸爸身上腐臭的味道更濃了,燻得我直想吐,可又不敢放手。
眩暈的感覺從胸口傳遍全身。
耳邊是紛雜的聲音,全是嬰兒的哭聲,她們一邊哭一邊喊着:「姐姐。」
盪漾的水波紋中,似乎有無數張未睜開眼睛的臉在看着我。
就在我快要脫力的時候,一張黃符飛了過來,打在爸爸後心處。
他的身子頓了頓,軟軟地倒在地上。
-9-
是我在山坳裏遇見的那個老頭。
後來有一次我還看見他和奶奶拉拉扯扯地說話。
我張口想喊,他微不可察地朝我搖了搖頭。
又掏出一張符紙點燃,叫我端來一碗清水,化了符灰給爸爸灌進去。
才喝進去沒多久,爸爸就有了反應,哇哇地吐出了一堆腥臭的黃白之物。
還有成團的灰白色的頭髮。
爸爸也知道是眼前的老頭救了他,膝蓋一軟就跪在了老頭面前。
「大師救我……」
「鄙人姓劉,劉文喬。」老頭盯着爸爸慢慢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爸爸不明所以:「劉叔、劉大師,求您救我。」
老頭眼中有閃動的光熄滅了,可惜爸爸忙着求救,根本沒有注意到。
爸爸說他昨晚睡着後,總是能聽見耳邊有嬰兒的哭聲。
起初,他以爲是哪家鄰居的孩子,忍一忍也就算了。
誰知哭聲越來越大,吵得他根本睡不着。
他朝屋外大罵了幾句,纔想起來周圍沒有誰家最近生了孩子。
那聲音實在太吵,他只好用被子矇住頭。
半醒半睡間肚子一陣絞痛,就像是有無數雙手想要將他開膛破肚。
他睡得極其不安穩。
早上起來的時候,頭腦昏沉得厲害,剛開門就看見水缸中奶奶露着的半個腦袋。
他走過去。
俯下身來,情不自禁地喝起了缸中的液體。
他看着自己不斷伸出舌頭去舔舐混着血水的液體,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就好像有什麼東西用力壓着他的頭不讓他起來。
耳邊嬰兒哭得更大聲了。
老頭問爸爸,最近家裏是不是有什麼不太平的事,怎麼會被小鬼纏上。
爸爸支支吾吾半天才說,自己婆娘一連懷了兩個都是賠錢貨,讓老孃給喂藥流掉了。
「胡說,神婆明明說媽媽這次懷的是男孩,媽媽命裏該有兩個兒子的。」
我氣得衝爸爸大聲嚷。
「醫生說的還能有假?你個賠錢貨別胡咧咧。」
爸爸一巴掌打在我頭上,還要再打,被老頭攔住了。
「你確實是被嬰靈纏上了,不過這個小鬼還成不了氣候。」
老頭叫我去抓只雞冠最大最亮的雄雞,又要了一碗清水、一團紅線和糯米。
他把雞倒吊着,用匕首劃破雞冠,很快就接滿了小半碗。讓爸爸喝掉後,又將紅線纏成一圈打了個活結放在裝着清水的碗口邊沿,割破爸爸的手腕讓血流進碗裏。
血液滴進碗裏並沒有迅速散開,而是凝成一團在水中不斷掙扎閃避。
「沒事了,抓住小鬼了。」他抓了把糯米敷在爸爸的傷口上,又問爸爸家裏有沒有銅錢,銅錢辟邪,可以找出來戴上。
爸爸對着劉老頭不停道謝。
我看着爸爸肚子上密密麻麻的嬰兒,不明Ţúₚ白這個劉老頭是真看不見還是假看不見?
-10-
搞完這一切,我纔想起來,鬧騰了一早上也沒看見媽媽從屋子裏出來。
房間裏,媽媽躺在牀上,蓋在身上的被子被掏開了一個大洞,白花花的棉絮撒了滿牀。
她的肚子被生生剖開,腸肚流得到處都是。
眼睛瞪得溜圓,手掌成爪死死摳進牀板裏,看樣子在死前受了很大的驚嚇。
昨天晚上,妹妹去找了我們所有人,活下來的只有我和爸爸。
看到媽媽的屍體,爸爸整個人癱坐在地上,彷彿被抽乾了所有力氣。
他哭着、喊着,嘴裏喋喋不休,早上發現奶奶死的時候都沒有那麼大的反應。
我上前想去扶他,離得近了才聽清他嘴裏唸叨的話。
「藥引子,我的藥引子沒了。」
他只擔心沒有了工具替他不停產藥。
看見我,爸爸哭號着撲過來掐住了我的脖子,他眼睛赤紅:「怎麼死的不是你!你個喪門星。」
用力掐住我的脖子。
我擠出一個笑,斷斷續續地說:「你、又不是沒有殺過我,只不過我命硬而已……」
他想起了什麼,兩隻手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愣愣看了我半天,再次衝了過來:「老子不信殺不死你。」
村長他們衝進來的時候,爸爸正揪着我的頭髮拼命往地上砸。
好幾個爺們衝上來才把爸爸拉開,被拉開時他嘴裏仍舊在用最難聽的話罵我。
可是,害死媽媽的人,不是他自己嗎?
劉老頭說奶奶和媽媽是橫死的,需要做法事超度。
村長怕影響到村裏,點頭同意了。
由於死得突然,家裏什麼都沒有準備,還是由村長出面借來了兩副棺材和壽衣。
換好壽衣的媽媽和奶奶一左一右躺在廳堂正中的棺材板上,紅線縛腳,麻紙蓋臉。
劉老頭說,今天晚上我和爸爸需要一直待在靈堂裏,不能讓長明燈滅了。
臨走前,劉老頭悄悄把我喊到旁邊:「你不信我就算了,不過今天就不要把銅錢戴在身上了。你媽和你奶是橫死的,煞氣很重,今晚怕是要回門,你戴着銅錢的話容易鬼上身。」
我摸着微微發涼的胸口,沒有說話。
所有人都離開後,只剩下我和爸爸。他突然拽住我脖子上的銅錢拼命往下扯,我抵抗不住,只能任由他喜滋滋地把銅錢戴在自己脖子上。
「你命硬,銅錢就讓給爸爸戴吧。」說完,他走出了靈堂。
我在後面喊:「爸,你去哪?劉大師說了,不能離開靈堂。」
「餓了,老子去喫點東西。」
我燒完了好幾沓黃紙,爸爸纔回來。縹緲的煙霧中,他步履蹣跚的樣子看起來像個孕婦。
他的肚子大了整整一倍,褲腰都系不住,尷尬地卡在肚皮下面。伴隨着響亮的嗝聲,整個靈堂瞬間充斥着一股腐爛發臭的怪味。
爸爸仿若未聞,沒多會就扯起了鼾。
絲毫沒有注意到,他掛在脖子上的銅錢正閃爍着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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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地刮過一陣大風,吹開了窗戶,吹滅了蠟燭,也掀開了爸爸的衣服。
鼓脹的肚皮下,有一雙雙小手在蠕動,想要破膛而出。
我被嚇得不行,整個人縮到了角落裏。
爸爸猛地坐直了身體,不知從哪掏出細長的鋼針。
閃着寒光的針尖一下下扎進自己肉裏,一邊扎一邊掐着嗓子「嗚嗚……」地學嬰兒哭。
隨後聲音一轉,陰沉着臉:「使勁扎,扎得深深的才能放出血來。」
每一滴血冒出來,爸爸的樣子就老上一些。
沒過多久,全身就被他紮了個遍。豆大的血珠子從針眼裏冒了出來,遠遠看去就像個血人,紅彤彤的。
這時,他整個人已經變成了一個耄耋老人。花白稀疏的頭髮根本遮不住頭頂,失去光澤的皮膚像樹皮一樣緊貼在骨頭上。雙頰深深凹陷下去,兩隻眼球暴凸出來。
就算是身形迅速消瘦下去,肚子依舊是鼓囊囊的,像個大氣球掛在上面。
肚皮已經被撐得很薄了,可以看見下面不斷湧動着的胎兒。根本數不清,密密麻麻地擠挨在一起。
「爸爸的寶貝欸。」
爸爸癡癡地呢喃着,枯瘦的手掌撫摸着肚皮,指甲在上面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
話音一轉,他又開始痛苦地號叫:「疼啊、疼……大丫救我,救我。」
和被灌下藥的媽媽一樣。
我沒說話,加快了手上燒紙的動作。
爸爸拖着大肚子艱難地朝我爬了過來,鮮血在地上留下長長的痕跡。
「大丫,去找劉大師,去找醫生,爸爸好疼啊。」他哀求我。
「爸爸,你肚子裏都是些賠錢貨呢,流掉好了。」
似是聽懂了我的話,肚子裏的胎兒停止了動作。
爸爸鬆了一口氣,大口喘息着,身上的汗溼透了衣衫,臉色白得不能再白。
「臭婊……」
我打斷他的話:「流掉重新懷吧。」
伴隨着我的聲音,胎兒又蠕動起來。
爸爸「啊」的一聲,疼得縮起了身子,身體不住痙攣着,有血從下身湧了出來。
「懷孕的滋味可不好受吧,曾爺爺。」
我蹲下身子,俯視着眼前的男人。
他忘記了疼痛,用怨毒的目光盯着我。
「我想要長生不老有什麼錯,你們這些賠錢貨生來就要給男人做墊腳石的。」
「哦……」我拖長了音調,「那弟弟妹妹想從你肚子裏出來,有什麼錯呢?畢竟,他們都是你的孩子啊。」
哭聲更甚了,我能感覺到無數的胎兒圍在我們周圍,號啕大哭。
長明燈也無規律地閃動着,照得靈堂明明滅滅的,恐怖極了——
嘎吱。
靈堂的門開了。
來人是劉老頭。
爸爸彷彿看見了希望,他挪動的身體一點一點爬過去。
「大師,救我。這個賠錢貨想要害我。」
劉老頭朝我的方向看來,渾濁的眼裏閃過一絲微妙。
這老頭難道看出什麼了?
他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
「陳志國,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記得,記得。」爸爸忙不迭地點頭,「劉大師救我。」
爸爸糊塗了,他明明是叫陳大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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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騙你吧,這銅錢是招鬼的。」劉老頭饒有興致地衝我挑了挑眉。
「嗯。」我低低應了一聲。
「原來你知道啊,虧我還一直擔心你,不放心過來瞧瞧。」
我知道,這銅錢是招鬼的。也知道,鬼魂埋在槐樹下容易成煞。更知道,枉死的胎兒是不能叫名字的。
叫了名字就等於有了因果。
「大師救我,你不是說這銅錢是驅邪的嗎?」爸爸憑藉着求生的毅力爬到了劉老頭面前。
「我只說銅錢驅邪,可沒說這枚銅錢能驅邪。」劉老頭蹲下身子,「陳志國,我叫劉文喬啊。」
「劉……劉文喬,你是桂英那個相好的!」爸爸呆呆地重複了一遍, 隨後驚叫起來。
「你終於想起我來了,陳叔。
「你帶着桂英不告而別後,我找了你們好久, 可是一直沒找到。突然搬到村子裏來的陳家父女, 突然有一天人間蒸發了。有誰能想到,離開了劉家村後, 你們從父女變成了夫妻。
「我現在終於知道了, 爲什麼我當年上門提親,你死活不答應。原來,桂英是你爲你自己準備的媳婦啊。我好恨, 爲什麼當年沒有答應桂英帶她一走了之, 而是想着什麼奔者爲妾,傻乎乎地去你家提親。」
劉老頭說着說着,有血淚從眼眶裏流了出來。
「我找了你們整整五十年啊。
「桂英死了, 憑什麼你還活着。」
他掏出一面樣式古樸的鏡子遞到爸爸面前。
鏡中的男人, 面貌醜陋,形容枯槁。在他身邊圍繞着無數的嬰孩, 他們有男有女, 有大有小。
無一例外,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針眼, 黏稠腥臭的液體從他們身上滴滴答答地落下來。
「我……長生不老。」爸爸癲狂地喊叫着,生生摳破了自己的肚皮, 從裏面扯出血肉模糊的腸子塞進嘴裏嚼。
一邊含混不清地說着:「我要長生,喫了胎兒我就能長生。我能長生不老。」
話音剛落,他就滿嘴腸子地沒了動靜,肚子裏的器官也沒了多半。
高高鼓起的肚皮徹底癟了下去。
破曉的第一束陽光穿過天幕, 照Ŧű̂³射在爸爸破爛的身體上。
遠處響起了公雞嘹亮的打鳴聲。
劉老頭站起身來, 又向我急急奔來。
「你怎麼……」
他的手穿過我逐漸透明的身體, 抓了個空。
「一切都結束了。昕, 旦明日將出也, 好好活着, 太陽纔有出現的機會。」我朝這個奔波了大半生的老人微笑。
番外
我本就是世間的一股怨氣。近百年來, 由爸爸「用過」的孩子一點點凝結而成。
那年,爸爸一眼就相中了來張家村寫生的媽媽, 在山坳的槐樹下,強要了她。
掙扎撕扯間,媽媽掛在脖子上的銅錢掉落, 劃過她小腹的時候我被一股冰冷的寒意扯了進來。
在媽媽的體內,感受到了她強烈的恨意。
她恨強姦她的人,也恨我, 是我讓她不得不留在這個破落的村子裏的。
媽媽讓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希望能把枉死的嬰靈引上我的身,她想借我的手殺掉陳家的所有人, 包括我。
她不知道,我本就是這些嬰靈凝結而成的怨氣。大仇得報後,我也即將消散。
如果有來生我想告訴她,她命裏該有兩個兒子, 一個女兒的,生不生都由她決定。
可惜,都不是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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