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強制愛了自己的夫子

盛繁星是我的夫子。
我弒兄殺父,登基爲帝,強制了他十年。
後來,盛繁星扶持冷宮皇子登基,他親手端上來一杯毒酒。
我一飲而盡,瞧着他不似當年的臉,心中悔意一閃而過。
「盛繁星,我們兩不相欠。」

-1-
劇痛撕扯着五臟肺腑。
我疼的蜷縮在一起。
靈魂卻被鎖在了盛繁星身邊。
他眼中閃過一絲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旁邊宮人問他:「公子,廢帝的屍體怎麼處理?」
盛繁星隨意道:「扔到亂葬崗吧。」
好歹同牀共枕了這麼些年,我的死卻在他心底驚不起波瀾。
我心臟陣陣抽疼。
想來也是,高風亮節,出身名門望族的世家公子,被我鎖在宅院裏成了任人賞玩的金絲雀。
外面流言蜚語辱罵着盛繁星,我殺了一波,一波又起。
所有人說他以色侍人,沒人記得他曾經三歲作詩,十歲入朝堂,十Ťù⁼六歲官拜宰相。
這樣光芒萬丈的人,被我毀了。
他怨我,也是應該的。
心中有一根線斷了。
我如同遊魂一樣,飄到了亂葬崗,那裏烏鴉成羣,腥臭味瀰漫。
空中下起了瓢潑大雨,雷聲陣陣。
我的身體就孤零零的躺在那裏。
我生前壞事做盡,死後難道要便宜了這羣烏鴉嗎?
遠處走過來一襲明黃身影,是新帝,我名義上的四皇兄謝臨熙。
他將我的屍體抱在懷裏,嗓音淡漠:「稚兒,真心錯付,笨。」
他將我安葬了。

-2-
再次睜眼,回到了天元十六年。
我尚是皇子時。
一襲白衣,手持書卷的盛繁星站在我面前。
他眉目緊蹙:「稚羽,你又走神。」
外面春草新綠,微風拂面、
春天,這一年的春天,官拜宰相的盛繁星剛成爲我的夫子。
我的孃親麗妃,也尚在人世,沒有因憂思成疾而喪命。
我還沒走到絕路。
盛繁星又喊了一遍:「稚羽,你學史書策論,爲何ťů₊總是心不在焉?」
眼見他要發火,我嬉皮笑臉道:「夫子,今日的課,就上到這裏,我母妃給我做了桂花糕,我要去喫。」
話落,不顧盛繁星的想法。
我快步奔向紫宸宮。
麗妃宋秀華正斜倚在榻上翻書。
我跑進她懷裏,依賴道:「母妃。」
宋秀華揮了揮手讓衆人退下。
我暢所欲言道:「母妃,我都知道了,你不願意委身於皇帝,我也非皇帝的……」
宋秀華伸手捂住我的嘴,眼中驚魂未定:「稚羽,不可胡說。」
當年母妃懷胎一月時,丈夫掉下懸崖死了。
恰逢微服私巡的帝王對她一見鍾情,強取豪奪。
她爲了保下我,買通太醫,僞造出我是皇帝親生的景象。
而後,母妃表面毫無異樣,實則憂鬱成疾,死在天元十六年的冬天。
我眼含熱淚:「母妃,沒有跨不過去的坎兒,我助你逃出深宮,你只要活着,萬事都有可能,你喫藥好不好?我不想你死。」
大顆大顆的淚珠砸了下來,我不想成爲沒有母妃的孩子。
宋秀華用帕子抹去眼前人臉上的淚,最終她無奈嘆息:「稚羽不哭,母妃不會死的。」

-3-
安撫好宋秀華後。
我緩步朝冷宮走去,來會一會將來的帝王,如今人人欺辱的冷宮皇子。
他能歷經艱辛,一路勢如破竹打進皇宮,除了盛家幫扶,他自身也定然不凡。
而且,前世謝臨熙是唯一一個給我收屍的,我誤入歧途,立男後,殺皇嗣,心理扭曲,行暴政,殺掉所有敢與我作對的人。
當時,我的皇位不穩,硬撐十年,大勢已去,不是謝臨熙篡位,也會是別人。
我今生只想和母妃出宮,自由自在的活。
與其讓視我如豺狼虎豹的皇子們登基,不如推謝臨熙上位。
冷宮的牆壁長滿青苔,池子裏的水乾涸,污垢堆積,一股腥臭味撲面而來。
我打開房門,長髮及腰,被碎髮遮住眼睛,渾身髒污的謝臨熙正躺在牀上,緊緊攥着被褥。
明明是春日,身體卻瑟縮發抖。
我心頭一緊,十五歲的我已經身長七尺。
我抱着謝臨熙往外走,他分明比我大一歲,身子卻瘦骨嶙峋,很輕。
我一路走到紫宸宮,又令宮女去尋太醫。
太醫說謝臨熙發燒了,給謝臨熙灌了兩大碗湯藥。
我貼身守候着。
從天亮守到天黑。
謝臨熙醒來時,我正用手去摸他的額頭。
謝臨熙拽着我的手,我一個踉蹌,竟然倒在他懷裏。
謝臨熙悶哼一聲,手上的力氣卻分毫不減。
我被摁在他懷裏。
他不知道幾日沒沐浴了,身上氣味難聞,我收斂下眼底的嫌棄。
「活着的稚兒……」
我似乎聽到了什麼意想不到的話,眼睛驟然睜大。
「你說什麼?皇兄。」
謝臨熙鬆開了手,嗤笑一聲說我聽錯了。
爲了拉攏謝臨熙,我爲他洗漱,替他剪髮,動作輕柔。
謝臨熙全程眼睛沒從我身上移開過。
我想發怒,卻沒有正當理由。
剪掉多餘碎髮後,謝臨熙那張臉完全露了出來。
劍眉星目,挺鼻薄脣,美的攝人心魄。
我一腔怒火,被他的容貌給壓下去了。
看吧看吧,反正我也不喫虧。

-4-
我讓母妃將謝臨熙養在膝下。
謝臨熙剎那間風頭無兩,從前輕賤怠慢他的宮人提心吊膽。
皇帝也想起來這個宮女生的便宜兒子,對他賞賜如流水。
我又央求謝臨熙與我一起上盛繁星的課。
謝臨熙很聰慧,盛繁星問的問題,他都對答如流。
我吊兒郎當,用手支着腦袋,光明正大的睡覺。
學習?我不愛學習。
盛繁星也破天荒的沒管我,他前世很嚴格的,背書背錯了要打,上課走神要打,嘴巴不乾淨敢頂撞他,也要打。
現在卻像變了個人。
下課後,謝臨熙攬着我,被書卷聲折磨的我像是得到新生一樣,解脫的往外衝。
盛繁星卻出聲道:「謝稚羽!你留下。」
謝臨熙目光不善的回頭,盛繁星脣角帶笑,氣勢上卻半分不退讓。
我拍了拍謝臨熙的手,暗示他先走。
盛繁星嗓音如泉水,清澈好聽,我卻莫名聽出來一絲悲傷。
他問:「稚羽何時跟謝臨熙走的這麼近了?」
我答:「昨日剛認識。」
盛繁星抿脣道:「感覺你們很親近呢,你很少這麼在意一個人。」
我不想和他過多牽扯,輕聲道:「我與夫子,也是初相識,夫子無權置喙我和誰走的近,等教完謝臨熙基本的知識,我會同父皇說,讓你離開,你不用又上朝又教書了,你也能清閒些。」
盛繁星低垂着眼簾,縮在長袖下的手緊緊攥着。
我一瞬間看愣了,這是盛繁星不開心時的表現。
他前世被我強制後,在牀上勇猛熱情,忘乎所以,下了牀榻卻總是這樣,不開心。
他像是破碎的琉璃,讓人心疼。
我溫聲道:「祝夫子官途一帆風順,直上青雲。」
盛繁星這樣的人,不該難過,他該一直快樂的。
前世,母妃死之後,我不是皇帝親生的事也被人揭發。
皇帝爲了保住顏面,沒讓人流傳出去。
對我卻再不似從前,恨不得將我殺了餵狗,又苦於沒有正當理由。
暗處的謀殺,我躲了一次又一次。
宮中捧高踩低,見到皇帝的厭惡態度,我被奴才欺辱。貴妃所生的三皇子讓我在大庭廣衆下,從他的褲襠下鑽過去。
衆人嬉笑,只有路過的盛繁星厲聲呵斥:「麗妃雖死,她的孩子同樣是天家血脈,更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能被你們如此欺辱?」
十七歲的盛繁星不再是我的夫子,他在朝堂上叱吒風雲,深得聖心。
沒人敢與他作對。
盛繁星朝我伸出了手,喚我:「稚羽,起來。」
那時的我,已經被欺負了半年,沒人把我當個人看。
我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見到人就驚懼的縮在一起。
盛繁星帶我沐浴,送我喫食。
因我一句宮中生活不如意,就頂着皇帝的威壓,帶我到了盛家。
我後來殺掉所有能跟我爭帝位的皇子,又給皇帝下藥,登基後就強制了盛繁星。
盛繁星不喜歡Ṫũ̂₃男人,對我漠視冷淡,惡言相向。
終歸是我對不住他。
他不知道,就算他不殺我,我也因十五歲時中過毒,傷了根本,活不長久。
我不怪盛繁星,也不愛盛繁星了。
冷言冷語聽多了,我也會厭煩。

-5-
「夫子,願你永遠坐高臺,俯瞰世人。」
我由衷的祝福。
盛繁星始終一聲不吭。
我也沒去管,轉身離開。
回到紫宸宮的時候,謝臨熙正在逗蛐蛐。
他沐浴着陽光,聲音放蕩不羈,邊逗蛐蛐,邊講笑話。
把母妃笑個不停。
再過十日,就是帝王壽辰。
母妃早早便爲我們備好了賀禮,是一副百壽圖。
不算珍貴,卻盡顯心意。
壽辰這天,卻出了幺蛾子。
三皇子謝言遲遲不到,貴妃臉都氣綠了。
她嗓音嬌軟:「皇上,言兒爲您大費周章準備的禮物,帶進宮來,也要費些時間,您且先等等。」
我趁機嘲諷:「多麼貴重的禮物,值得讓三皇兄在父皇的壽辰上遲遲不來,也不知是那南海明珠,還是東海珊瑚。」
貴妃咬牙切齒道:「用不着你管!長輩說話,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插什麼嘴?」
皇帝呵斥:「貴妃何必如此疾言厲色,來人啊,派人去尋尋言兒。」
直到宴席結束,謝言也沒被找到。
皇帝每年都會在壽辰宴席結束後,去御花園裏放煙花,來許願。
這會剛到御花園裏,就聽到涼亭那邊的污言穢語。
女子的嬌吟和男人的歡笑融成一片。
「言哥哥好威風啊,言哥哥來抓我呀~」
「小浪蹄子,浪的沒邊了,這麼勾人。」
皇帝率先走過去,肅聲道:「前方何人?大庭廣衆宣淫無度,要不要臉面了!」
小太監上前看了一眼,嚇得魂不守舍。
皇帝踹了他一腳,怒罵:「抖什麼抖,裏面是誰?拖出來斬首示衆。」
小太監畏懼的看了貴妃一眼,邊哭邊答:「是謝言,是三皇子謝言Ṭũ̂ₐ。」
皇帝氣得渾身發顫,直嚷嚷着逆子。
闖進涼亭,青樓的花魁娘子正和衣衫不整的謝言擁吻在一起,視萬物如無物。
皇帝扇了謝言一巴掌,又命人將花魁娘子砍頭。
謝言當即跪地請罪,連聲哭喊:「父皇,兒臣不是故意的,求父皇開恩。」
皇帝冷聲道:「三皇子不思進取,滿腦淫慾,貶至寒沙縣,永世不得進京。」
寒沙縣漫天風沙,常年寒冷,遠離京城,這是奪了謝言的登基機會。
貴妃也忙幫着求情:「皇上,言兒是我們的孩子,他從小就嬌生慣養,萬萬不可去苦寒之地啊!」
皇帝卻更氣了,扇了貴妃一巴掌:「你教子無方,貶爲貴人。」
這下,無人再敢說話。

-6-
謝言死在去往寒沙縣的路上。
花柳病發作,渾身潰爛,其母林貴人,一蹶不振,精神瘋癲。
謝臨熙的元寶箱子裏,少了一大半。
他笑得肆意,嘴上卻念着:「罪過罪過,逝者安息啊。」
夜晚,月明星稀,寒冷如斯。
我摸黑進了謝臨熙的屋子。
他正脫了鞋襪,往牀上躺。
謝臨熙的眼睛在黑夜裏亮的驚人,見來人是我。
他滿臉寵溺:「稚兒,深夜來尋我,是想和我一起睡嗎?」
我冷哼道:「你別貧嘴,謝言是不是你設計的?」
謝臨熙不置可否,緩緩地點了一下頭。
我譏笑道:「四皇兄可真是深藏不露,一出手就是殺招,心狠手辣。」
謝臨熙擺了擺手:「我比不得你啊,你上輩子可是把謝言削成了人彘。」
他俯身在我耳畔,呵氣如蘭:「稚兒,我爲你出氣,你怎麼能說我心狠手辣?」
我瞪着他,豔色的脣吐出一句話:「四皇兄,心狠手辣可不是貶義詞,我就喜歡心狠手辣的人。」
謝臨熙笑得雙眼彎彎。
外面劃過一道驚雷,春雨敲打着窗欞。
我被謝臨熙一把摟入懷中,他把頭擱在我肩膀上。
清澈的聲音裏泛着祈求。
「稚兒,我怕打雷,陪陪我,好不好?」
好啊。
怎麼不好?

-7-
我留了下來,不問他怎麼知道,我是重生者。
我這一世行爲詭異,主動去冷宮救濟他,同爲重生的他自然能察覺到不尋常。
我開門見山的問:「我和你交好過嗎?前世,你爲何給我收屍?今生種種,又是爲了什麼?」
謝臨熙的臉在搖曳的燭火下忽明忽暗。
他的聲音很認真。
「稚兒眉目如畫,肌膚白皙,額間一點紅梅,猶如菩薩降世。」
「前世,麗妃死後,連奴才都能欺辱你,你每日只能以饅頭果腹。」
「我說我的不夠喫,想搶你的喫食,你就頂着一張菩薩面,將饅頭遞給我。」
話說到這裏。
謝臨熙頓了頓,他恨鐵不成鋼道:「你這種笨蛋,我不護着你的話,你怎麼活?」
「所有阻礙你路的人,都由我來殺,這一世弒兄殺父的罵名,我替你背。」
外面春雨綿綿,淅淅瀝瀝的雨聲響起。
一陣風吹進屋子裏,迷了我的眼。
千言萬語堵在嗓子裏,我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
良久,窗外的雨停了。
耳畔響起一陣平緩的呼吸聲。
謝臨熙睡着了。
他鴉羽般的睫毛垂下,白日裏看着攻擊性很強的臉,此時格外平靜。
我輕聲道:「謝謝。」

-8-
謝臨熙給宋秀華送了一盒玉骨美膚膏。
宋秀華肌膚變得吹彈可破,臉上氣色也好了許多。
皇帝在給宋秀華描眉的時候,突然看見鏡子裏的自己,白髮漸顯。
他已經不再年輕,愛人卻還這麼貌美。
時間是這麼殘酷。
他怕衰老,怕死,怕愛人嫌棄他。
於是一國之君開始追尋起了返老還童,長生不老。
皇帝設立皇榜,千兩黃金尋找能人異士。
西域靈丹,南疆蠱蟲。
皇帝一遍遍的嘗試,身體愈發孱弱。
恰在此時,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揭了皇榜,獻上了一盒黃色的粉。
沖水而服,效果顯著。
皇帝的身體強壯,容顏也變得年輕了幾分。
男子得到了黃金,皇帝找到了妙藥。
本該是皆大歡喜的事。
盛繁星卻在御書房前長跪不起。
祈求皇帝不再服藥。
夏日的夜蟬鳴不止,乾燥悶熱。
盛繁星幾度昏迷,被醫治好後又跪了下去。
他說:「這藥損人性命,不可食用。」
可藥效真的很好,皇帝嚐到了甜頭,不肯聽信盛繁星的話。
盛繁星就一直跪,跪的雙腿發爛,跪到滿朝文武皆知此事。
哪怕如此,皇帝也依舊不肯停藥,狀似瘋魔。
盛繁星不知道,這藥里加了罌粟,會上癮,任憑誰來勸誡,皇帝都不可能聽取。

-9-
紫宸宮這日迎來了不速之客。
盛繁星虛弱頹靡,幾日不見,便已瘦如削骨。
他出口的話卻中氣十足:「謝稚羽,當今天子是你的親生父親,你這樣做又有何好處?」
彼時,我正斜躺在榻上,喫着冰西瓜。
面前放了三個冰盆,才降下去夏日的燥熱。
我笑意盈盈:「夫子的話我聽不懂,我近日一直待在紫宸宮,熱的半步也不想動,我能做什麼呀?」
我拖長尾音,狀似不解,狹長的丹鳳眼微微眨動,顯得特別無辜。
盛繁星被氣笑了:「皇上從麗妃宮裏出來後,就設了皇榜,你別裝傻!」
我眉眼鋒利,理直氣壯道:「夫子莫要血口噴人,我覺得父皇喫的藥並無問題,夫子是從哪裏得知,這藥會損人性命?」
「而且,父皇是當今天子,英明神武,我怎麼能設計到他?」
「倒是夫子你,父皇的行程你知道的一清二楚,你又是何居心?」
盛繁星還是這麼在意皇帝的安危。
皇帝與盛繁星的父親,是一起打江山的交情。
皇帝也待盛繁星極好,盛家是忠實的保皇黨。
上一世,我從皇宮裏逃出來後,就在謀劃着殺天子,奪帝位。
盛繁星無意間發現了我的謀劃。
氣得罰我跪在冰天雪地裏,整整三天三夜,讓我認錯。
他說我狼心狗肺,縱使皇帝對我多有疏忽,使得我被人欺負。
但皇帝曾經對我的好也做不得假,我不能造反謀逆。
上一世,我不顧盛繁星的勸阻,登基爲帝后,盛繁星就再也沒對我有過好臉色。
他一直是怨我的,怨我將他擁護的皇室血脈殺到凋零。
也怨我將他從神壇拉入地獄。
於是從沒關心過我,窺不見我那十年的心疾。
做人兩世,我第一次對眼前人生了厭倦之心。
「滾。」
我聲音犀利。
盛繁星愣了好幾瞬,他就呆呆的站在那裏,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謝稚羽,無論你是因爲什麼原因,想謀逆弒君,及時回頭,我不跟你追究。」
「若是害怕宮裏的明槍暗箭,我向你保證,會一直護着你。」
可我不想被任何人護着,我不想處於下位,受上位者的庇佑才得以存活。
我想爲自己爭一爭,我想帶孃親逃離這座牢籠。
盛繁星什麼也不懂。
他也不會懂。
他是世家大族盛家的唯一血脈,他的母親與父親琴瑟和鳴。
從他出生到現在,一直順風順水,被人保護成一張白紙。
他潛心學習,君子六藝,史書策論,不用接觸所有陰暗面。
「盛繁星。」我很認真的盯着他,聲音誠懇又帶了點祈求,「你不要再來找我了,你若是覺得我做了壞事,就去告發我,別裝出一副爲我好的樣子,真是令人作嘔。」
盛繁星這個人一直這樣,遇見事情ṭū₇了總想做和事佬。
他不知道,有些鬥爭註定你死我活。
我也不怕盛繁星去揭發我,皇帝的藥已經入骨三分,戒不掉了。
盛繁星聲音很低:「稚羽,我對你的好,不是……」

-10-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夫子在這裏呀!」
外面傳來一道爽朗的聲音,身着紫衣的謝臨熙走了進來。
他手裏拎着玉福樓的糕點,眼光上下打量着盛繁星。
「夫子憔悴至此,遠遠望去還當是誰家營養不良的小姑娘呢。」
「嘖嘖嘖,芙蓉面配上黑眼圈,白天能不能不要出來嚇人呀?」
「我這人說話就是直爽,夫子不會怪罪吧?」
充滿攻擊性的話語。
盛繁星嘴脣又張又合,好久才吐出來一句:「不可理喻。」
我被逗笑了。
盛繁星突然拂袖離去,逃也似的走了。
謝臨熙把糕點遞給我ƭū́⁽:「稚兒,我排了很長的隊纔買到呢,你嚐嚐。」
綠豆冰糕入口即化,在夏日裏是個消暑的好東西。
我愜意的眯了眯眼睛。

-11-
這年夏末,北疆的蠻夷來犯。
戰無不勝的楚大將軍,中Ťū⁹了敵人的謀算,死在這場戰役裏。
登帝位,需要前朝的幫助。
上一世皇帝派去的援軍,全軍覆沒,聽說是被人坑殺在盆地裏,血流成河。
楚大將軍因爲孤立無援,一代梟雄活活耗死。
如此嚴峻的形勢,他仍舊以一敵百,帶領一萬城中士兵,讓蠻夷元氣大傷。
直到死,楚大將軍都是轟轟烈烈,受人敬仰。
現在我主動請命,帶領援軍前往前線。
謝臨熙也說陪我一起去。
去往前線的路有兩條。
一條是大道,路平緩卻容易被人埋伏,且到達時間晚。
一條是隱蔽的小道,鮮爲人知,路崎嶇不平,但是到達時間早,且安全性更高。
上一世的援軍就是選了小道,結果被人埋伏。
我選大道,卻遭到了衆人的反對。
謝臨熙狹長的眉眼低垂,看起來威懾力十足。
他嬉笑道:「此次的主將是謝稚羽,而非諸位,若是有誰不服,大可提頭來見。」
「當然了,諸位都是有血性的好兒郎,可以自由選擇,我向大家保證,隨我一起走大道的,我會稟明皇上。」
「若是活着便榮耀加身,若是死了,我也早早安排過,你們每人的家眷可領十兩黃金,衣食無憂。」
謝臨熙話鋒一轉:「若是不從軍令,走小道的,出了什麼事,我不管。」
恩威並施。
衆人動搖了。
全部選了大道。
小道會被坑殺是因爲有一段路是盆地。
大道也未必會暢通無阻。
我提高警惕,在走到一半路程後,耳畔間傳來一道破空而來的箭矢聲。
我側身躲過,翻身下馬,拔劍便跟上來的蠻夷打了起來。
我身姿矯健,綁成高馬尾的髮絲,也更爲幹練。
我從小對書不感興趣,在舞刀弄劍上卻很有天賦。
沒一會兒就將衝上來的人殺了個乾淨。
倒是謝臨熙肩膀上中了一劍,血液滴答滴答的流。
從天亮打到天黑,蠻夷之人盡屬死光。
謝臨熙虛弱的可怕,面色蒼白,令人擔心。

-12-
我命人原地紮了帳篷休息。
火燭燃燒,夏日燥熱,謝臨熙斜靠在樹上,那張美麗的眼眸裏,蓄起淚水。
「好疼啊。」
我莫名有些無語:「打仗沒有不流血的,你會不會自己包紮傷口?」
謝臨熙抽噎道:「我在冷宮長大,什麼也沒學,什麼也不會,你這不是爲難我嗎?」
於是,我撕下自己的衣袍,又用烈酒澆在謝臨熙的肩膀上。
隨後包紮好,紮成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謝臨熙眨巴着眼睛,聲音極其的可憐:「哎呦,這路上這麼不安全,我又受了傷,我可怎麼睡呀?」
我揉了揉痠疼的眼眶。
殺了一天人,我也累了。
謝臨熙又在耳畔一直嘰嘰喳喳。
「萬一敵軍突襲我不就沒命了嗎?」
「我好害怕呀!我怎麼這麼慘呢?小時候在冷宮裏被人欺負,長大了上戰場還被打死。」
「我真的好怕呀!如果傷口感染了怎麼辦?我身邊也沒人照顧我,哭泣想死。」
「閉嘴!」我忍無可忍,最後掐住了他的嘴脣,「我在這裏守着你,你不會死。」
謝臨熙睡覺也不老實,總愛往我懷裏靠。
我剛想生氣,卻發現他渾身發冷,應該是傷口帶來的感染。
一向毒舌腹黑的人,現在脆弱的讓人心疼。
於是我把他抱在懷裏,緊緊摟着。
我太累了,頃刻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感覺到臉上有柔軟的東西在亂動,甚至在我嘴裏侵略城池。
我不舒服,想要吐出去,對方卻越來越兇。

-13-
翌日清晨。
我們繼續趕路,到達了楚將軍所在的落霞城。
援軍和糧草及時趕到。
被困在城中的楚將軍和百姓,迎來了新生。
這場仗打的很慘烈。
我被人刺中腹部,打贏後以劍撐地,險些站不穩。
我沒感覺到害怕。
反倒是謝臨熙又哭了,他眼中淚光閃爍,一直唸叨着:「你不要死。」
我氣息不穩,吐出的話斷斷續續,滿是無奈:「我死不了……倒是你這個樣子跟死了夫人一樣……嚎喪呢?」
謝臨熙眼光躲閃,沒再接話。
我被救了回來。
只是今年的十五歲生辰,要在落霞城過了。

-14-
蠻夷被擊退了。
謝臨熙和我站在城牆之上,眺望着城外風光。
我伸開雙手,擁抱自然的風,呼吸清新的空氣。
「稚兒,你今生想怎麼活呢?」
謝臨熙突然問道。
我很認真的回答:「我要自由,要帶着孃親去遍天涯海角,陪在孃親身邊。」
我回頭,脣角揚起一抹笑:「你呢?你想做皇帝嗎?我幫你!」
謝臨熙搖搖頭:「我想要你。」
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面色慍怒:「你放肆!我們是兄弟。」
謝臨熙喉間滾出一聲低笑:「稚兒,我早知你不是皇嗣,你渴求被愛,而我可以做這天底下最愛你的人。」
「我會和麗妃一起保護你,永遠做你的避風港,前世的盛繁星不會呵護你,那就試試我呢?」
真是很動聽的情話。
或許可以試一試呢,畢竟謝臨熙人長得好,對我也不錯。
「稚兒,此生你想殺的人我替你殺,就算天下人都罵你,我也只會心疼你。」
「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都陪着你。」
謝臨熙說出的話既老土又好笑。
ťũ₃偏偏我心中劃過一陣暖流,主動的吻了他的額頭。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好。

-15-
角落裏突然響起玉器碎裂的聲音。
我循聲望去,瞥見了陰暗裏的盛繁星。
他眼梢微紅,他這樣有禮的人,連難過都注意姿態。
盛繁星應該是聽到了所有。
腳下被摔碎成很多塊的玉,依稀能看出來是一個同心玉佩。
上面雕刻着星羽。
我笑了笑,原來盛繁星也重生了。
雕刻着名字的同心玉佩,是我前世很想要的。
我聽人說,兩個人的名字刻在同一塊兒玉佩上,就代表着濃烈的愛,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我那時哀求盛繁星給我刻一個做生辰禮物。
他不願。
我抬眼輕笑:「盛繁星,我記得我說過,我們兩不相欠。」
「可別告訴我,我們尊貴的丞相大人,在殺我一次後,突然發現自己愛上了我吧。」
盛繁星身形微顫,蹲下身去撿碎片,聲音裏帶着恍惚。
「今天是你的生辰,我連夜騎馬趕來給你送禮物。」
「同心玉佩碎了,稚羽彆氣,我把它修好,你能不能別怪我?」
盛繁星的手被劃破,流了很多血,把翠綠色的玉染紅。
他彷彿感覺不到痛一樣,一直在撿。
「夠了。」我出聲呵斥,「盛繁星,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前世是我對不起你在先,一杯毒酒還清了我的錯,你不必如此。」
我們之間的是非恩怨,從無絕對的對錯,結局只能一筆勾銷。
盛繁星突然大吼道:「我沒料到你會喝那杯酒,你當時說句軟話我就不會殺你。」
「你明明一直都……」
盛繁星卻說不出口了。
我知他想說什麼,他想說我一直像趕不走的蟑螂。
無論他怎麼拒絕我,我總會恬不知恥的找他。
盛繁星冬日很怕冷,我就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肚子上暖。
盛繁星得了傳染性的病,我怕宮人怠慢嫌棄他,就親自照顧,陪着他熬了過去。
我輕嘆一口氣:「過去的事都是過去,如今你可以如願以償的在官場上肆意遨遊,指點江山。」
「盛繁星,日後就算臨熙稱帝,他也不會爲難你。」
盛繁星貌似氣急了:「這不公平!謝稚羽,是你強迫我和你在一起,卻在我愛上你後抽身離開,你說兩不相欠。」
「你灑脫磊落,獨留我一人陷在回憶裏,這不公平。」
謝臨熙陰陽怪氣道:「呦呦呦,都被你殺過一次了,照你這樣說還是稚兒虧欠你了?」
他邊說邊把盛繁星往外推:「滾滾滾!別逼我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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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繁星驟然出拳,砸在了謝臨熙高挺的鼻樑上。
謝臨熙也不甘示弱,二人扭打了起來。
我厲聲道:「別打了。」
二人依舊不停手,你打我臉,我踹你下面,幼稚的像是小孩兒。
直到我強硬的把他們拉開,他們才停下手。
我對盛繁星道:「丞相能不能別找事?」
盛繁星聲嘶力竭的指着謝臨熙道:「是他先挑釁我,你沒看見嗎?」
我沒再回話,帶着謝臨熙就走。
謝臨熙得意的看了盛繁星一眼,被我擰了一下耳朵。
「別再鬧了。」

-17-
在離開落霞城的最後一天。
我與楚將軍徹夜長談至天亮。
而後帶領衆人歸京。
到達皇宮的時候,遠遠便聽見了喪鐘鳴了九聲。
是皇帝駕崩。
我壓抑着眼中的笑意。
如今適齡皇子中,大皇兄不受寵,早早的便被趕去貧苦之地封王,與皇位無緣。
三皇兄因爲瘟疫過世。
剩下的幾位皇子年齡又小,不堪大任。
只剩我和謝臨熙可以登基。
可當太監頒佈了皇帝的遺詔後,我臉上的笑戛然而止。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位傳於六皇子謝永基,命丞相盛繁星輔政,麗妃溫婉柔順,賢良淑德,賜死殉葬。」
我飛奔向紫宸宮。
太監正端着毒酒和白綾,讓我母妃選。
我一把打翻盤子,拔劍擋在宋秀華前面。
「我看誰敢動我母妃?這遺詔有問題,滿朝文武皆知,先皇在世時最寵麗妃,他怎麼會讓麗妃殉葬?」
太監面色不善,嗓音又細又尖:「五皇子這是要抗旨嗎?遺詔不會出問題。」
就在我快要拔劍殺人,妄圖闖出皇宮時。
外面走過來一道紅色身影,是盛繁星。
他頭戴烏紗帽,穿着官階最高的,繡着五爪金龍暗紋的官袍。
盛繁星擺了擺手:「你們都下去吧,這邊我來處理。」
他如今是輔政大臣,新皇年幼,宸國成了他的一言堂。
太監恭恭敬敬的退下。
盛繁星又命人把宋秀華帶了出去。
而後他靜靜地坐在榻上品茶,一句話也不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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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變得寧靜。
我咬牙切齒道:「盛繁星,你想做什麼?」
皇帝不會輕易要殺我的母妃,除非我不是他的血脈這件事暴露。
這個時間點,按理來說,皇帝不會知道真相。
而盛繁星聽到了我和謝臨熙的對話,是唯一的變故。
盛繁星眸光瀲灩:「怎麼?只許你強迫我,不許我動你分毫?」
盛繁星又喝了一口茶:「新帝要把淮州作爲謝臨熙的封地,從京城到淮州,天高皇帝遠,這路上啊難免就有些小意外,說不定就死了,對不對?」
「還有你母妃,殉葬是逃不掉的了,稚羽真是可憐,兜兜轉轉兩世,還是孤身一人。」
新帝年僅六歲,他能會什麼。
究竟是新帝的意思還是盛繁星的意思,我們都心知肚明。
我拿劍橫在盛繁星的脖頸處,質問道:「盛繁星,你不該動我娘。」
盛繁星不躲不避,反而笑的眼淚都出來了:「你殺啊,你殺了我,你也走不出去,宋秀華,謝臨熙,還有你,都要跟我一起死。」
「謝稚羽,你對我一向狠心,無所謂了,我們一起死。」
我閉了閉眼睛,轉手把劍尖對準了自己:「盛繁星,你恨我就再殺我一次,但別動我娘了,她待在皇宮中身不由己, 本就可憐,放她走吧。」
「還有謝臨熙, 我們之間的恩怨與他無關。」
在劍刃即將入腹的時候,盛繁星雙手死死的攥住了劍刃。
鋒利的刀劍劃破了他的手, 他卻恍然未覺。
「稚羽, 你爲什麼總要棄我而去?是你先說的喜歡我,我讓宋秀華出宮, 我也不動謝臨熙, 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沒有一點猶豫的回答:「好。」
盛繁星無神的眼睛剎那間光芒萬丈。
他聲音很小:「那你抱抱我。」
我抱了上去。
盛繁星像是陷入了以前,聲音竟然有些哽咽:「你曾經總是喜歡粘着我,我冬日裏怕冷,你就抱着我給我暖熱, 趕也趕不走, 後來那個沒有你的冬天好冷, 我都快活不下去了。」
「再睜開眼就發現自己重生了,可你避我如蛇蠍, 你說我對你的好是裝模作樣, 你縱容謝臨熙對我言語攻擊,我們打起來了, 你也不顧我受傷, 反倒說我沒事找事。」
「分明是他先欺負我,你有沒有看到?是他一直在欺負我, 你以前不會這樣對我的。」
很奇怪。
盛繁星的模樣快碎了,我卻生不起一絲憐憫之意。

-19-
盛繁星連強制人都學得不好。
我上一世當晚就得到了他, 而他卻只是讓我抱一抱他。
平心而論,他人不錯。
只是可惜太過執拗,我們之間沒有相愛過。
我瘋狂迷戀他的時候, 他不屑於看我。
現在我不喜歡他了,他又做盡出格之事挽留我。
「盛繁星。」我很認真的說着,「我們怎麼不能好聚好散呢?丞相大人。」
盛繁星堵住我的嘴:「我們不能分開。」
很可惜。
在新帝登基後的第五日。
楚將軍就帶領士兵攻陷了皇城。
打着遺詔有問題,撥亂反正的旗號,擁護了謝臨熙爲皇帝。
我做事一向準備萬全之策, 在離開落霞城的最後一晚。
我說服了楚將軍助謝臨熙登帝位,代價是世襲的一字並肩王。

-20-
盛繁星竹籃打水一場空。
我沒取他性命, 他自己去了寺廟修行, 剃光頭髮, 法號忘塵。
謝臨熙每日四點起來上朝,晚上熬夜點油燈批奏摺。
而我和孃親,踏遍山川河水,終於尋得了愜意的自由。
謝臨熙偶爾會來找我, 千方百計讓我跟他回宮,說爲我打了一座金屋, 要來藏嬌。
我堅決的不再回皇宮,我要多陪陪孃親。
又一年春,謝臨熙過繼了楚將軍的兒子作爲太子,代爲監國。
他揹着包袱, 來到了溪流潺潺的山川間,笑得明媚。
「稚兒,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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