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星

求複合的第六個月。
我和靳寒一同參加旅行綜藝。
徒步進山。
我意外滾落山坡。
渾身生疼。
我覥着臉撒嬌:「哥,拉我一把唄。」
伸出的手被無視。
我爬起來,沒羞沒臊地追上他:「讓我扶着也不行嗎?」
靳寒回眸,冷聲道:「盛聞星,你真的很煩。
「走快點,別扯隊伍後腿。」
我不敢再說話。
直到抵達山頂旅館。
大廳裏,我蜷縮着靠在牆角。
靳寒睨着我:「起來!別裝可憐。」
下一秒,
隊友尖叫道:「血!
「盛聞星流了好多血!」

-1-
「嘶——好疼啊。」
我緩緩爬起來。
皺眉揉了揉疼到發麻的後腰。
抬眼,望見靳寒站在坡上,正面無表情地垂眸睨着我。
幾縷陽光投射在他身上。
挺拔的剪影風凜銳利,像一座難以攀登的高山。
我覥着臉衝他撒嬌:「哥,你拉我一把唄。」
竭力伸出的手被無視了,
靳寒轉身便往山頂走。
重逢後,
第 108 次賣乖失敗。
我顧不上拍掉身上的泥土,
爬上山坡,快步追上靳寒。
沒羞沒臊地粘着他,問:「我的腿好像摔傷了,讓我扶着也不行嗎?」
靳寒回眸,冷聲道:「盛聞星,你真的很煩。
「走快點,別扯隊伍後腿。」
嘴脣啓闔。
我最終選擇乖乖閉嘴。
盛聞星你真笨啊。
又把靳寒惹生氣了。
我揉了把疼到麻木的後腰。
沮喪地想:
照這種進度。
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和好。
明明對任何人都很溫和的靳寒。
面對我卻能說出很兇的話。
盛聞星,請你離我遠一點。
盛聞星,別白費力氣了,我不可能原諒你。
……
盛聞星,你真的很煩。
這些話,
重逢後靳寒對我講過很多次。
剛開始我好疼啊。
心好像被戳爛了,會流很多血。
但後來傷口結成了繭,聽再多次也不覺得疼了。
再努力一下吧。
我對自己說:誰讓你當初斷崖式分手,又消失了兩年半呢?
現在被他吼幾句又算什麼?
就算打兩下也是可以的。
但靳寒這次好像生了好大的氣。
別說打我了。
他現在連碰都不願意碰我一下。
「真是不知羞。」
同行的女藝人趕上來,鄙夷道:「三年前嫌貧愛富,傍上金主就玩消失,現在看靳寒火了又來舔。」
我不自辯。
只是低聲說:「辛柔,你的演技也太差了。
「我一眼就看出剛纔你是假裝被蛇嚇到,故意撞向我的。」

-2-
我們這檔綜藝是旅行真人秀。
另一組的四位藝人從山坡另一邊登頂。
兩組比速度。
獲勝方纔能在今晚入住山頂的溫泉旅館。」
我們的攝影師半途生病,不能上山。
由於我進修過攝影。
就臨時由拿我着手持攝像機記錄取材。
爬到半山腰,山體陡峭。
走在我前面的辛柔忽然尖叫:「蛇啊!」
而後猛地回身向我撲來。
結果蛇沒見到。
我卻被她撞下了陡坡。
辛柔慌了神,氣急敗壞:「沒證據就別胡說!」
我一邊檢查攝像機。
一邊繞過她往前走:「你省省吧。沒有我,靳寒也不會喜歡你的。」
「那可不一定,」辛柔冷嗤一聲:「但就算你再舔,他也一定不會喜歡你。」
腳步頓住。
心窩彷彿被針尖刺中。
酸楚一陣陣湧上來。
喜歡的。
我打開攝像機,將遠處靳寒的背影框在畫面中心。
小聲反駁:「以前,喜歡過的。」
24 歲的靳寒喜歡過 20 歲的盛聞星。
這件事的所有證據。
都完好地保存在我心裏。
靳寒在一次拍攝事故中救了我。
靳寒不是同性戀,卻經不住軟磨硬泡接受了我的告白。
靳寒跟經紀公司出櫃。
靳寒很努力地工作,認真地規劃着有我的未來。
衣服、鞋子破了都不捨得扔。
說要攢錢跟我去國外結婚。
然後買一棟我喜歡的房子。
靳寒的五官凌厲深邃。
情緒和心思鮮少外露。
但他是我見過的最溫柔、最可靠的人。
對待我和我們的感情,他總是很認真。
如果不是三年前的那件事。
我們或許已經在國外登記結婚了。
靳寒現在賺了很多錢。
但卻已經把我從他的未來裏剔除。
原本就陰沉的天空忽然下起小雨。
有霧氣從山間的草地升騰起來。
能見度驟然降低。
遠遠地,
我聽見靳寒在前面大聲道:「大家小心腳下!」
不捨得放過任何一次跟他對話的機會。
於是我大聲回應道:「收到!靳寒哥也要小心!」
興高采烈地喊完,我眼前驀地發黑。
站在原地緩了緩。
竟模模糊糊看見有人從隊伍前面折回來。
急切地問:「盛聞星,你有沒有摔傷?」

-3-
人影從霧氣裏浮現出來。
是同組的男藝人,嚴徵。
我淡淡地笑了笑。
在心裏罵自己異想天開。
怎麼可能是靳寒?
他還在生我的氣呢。
「我沒事,嚴哥。」
嚴徵走到我面前。
用眼神把我從上到下捋了一遍。
低聲道:「真沒事兒?你臉色白得嚇人。
「早就勸你別參加這種危險的節目,你是不能受傷的,這讓我怎麼跟黃董交代?」
嚴徵從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我。
所以知道三年前發生的事。
「我早就好了,剛纔摔倒的事情你不用跟他講。」
我不想多說。
扳着嚴徵的手臂要他轉身:「嚴哥你快繼續去前面帶路吧,別操心我了——」
可一抬頭。
就看見忽然出現在嚴徵身後的靳寒。
他定定站在兩米之外。
霧氣氤氳了他的身影。
也看不清表情。
沒等我走近一些。
就聽見靳寒冷厲的聲音:「請不要耽誤大家的時間,不想繼續走的話你們可以原路返回。」
「不是,」嚴徵上前一步,想要替我辯解:「星星在三年前——」
「嚴哥,」我打斷他:「別說了,我們快點走吧。」
嚴徵詫異地看着靳寒轉身走遠。
似乎在奇怪爲什麼一貫隨和的人會發那麼大的火。
雨下個不停。
把衣服全部淋溼了。
路面溼滑難走。
天色也隨着時間推移而變暗。
我一陣陣發冷。
又時常感到後腰處有暖流滑過。
反手胡亂摸了一把。
然後攤開手掌查看。
有深色的液體卡在掌紋裏,然後很快被雨水稀釋。
應該是剛纔摔倒沾上的泥土。
我默默地想。
剛快步跟了上去。
就聽見辛柔小聲抱怨:「什麼破地方……真討厭。」
她跑到隊伍前面。
一把抱住靳寒的手臂:「隊長,這條路好難走,揹包也好重。」
「你拉着我走行不行?人家快累死了!」
嘔!
真噁心。
靳寒纔不會拉你的手!
果不其然。
靳寒看了她一眼,嚴肅道:「拉着走並不安全。」
可還沒等我笑出來。
就聽見他繼續道:「把你的登山包給我吧。」
辛柔嬌笑道:「那多不好意思啊,我裝了很多護膚品,很沉的。」
「我看你帶的東西不多,要不我揹你的吧——」
「不可以!」
我跑到他們中間。
張開膀子護住靳寒:「自己的包必須自己背!」
靳寒看着我。
只是微微蹙眉。
就帶出湧動四周的壓迫感。
他嚴肅地道:「盛聞星,你怎麼了?」

-4-
我隔着雨幕,茫然地望着靳寒。
然後聽見他說:「別太過分。」
「盛聞星,你早就過了可以無理取鬧的年紀。」
還以爲是關心……
我一面努力忽略難過的感覺。
一面慶幸:還好昨晚沒有讓靳寒發現我在他揹包裏放了東西。
否則他一定會扔掉吧。
我忽然有點委屈。
低下頭執拗地說:「她不能揹你的包,你也不能揹她的。」
「盛聞星!」辛柔一臉憤怒,「你憑什麼管靳寒?!
「不讓他揹我的包,你替我背?」
「背就背!」
本來男生幫女生揹包就沒什麼的。
說完,
我就將辛柔放在地上的包甩到背上。
沉重的登山包撞到後背。
我疼得臉都皺起來,身體晃了一下。
靳寒冷眼看着我。
漠然道:「隨便你。」
他轉身,快步走遠。
天色又暗了一些。
我們必須快一點纔行。
但腳步實在太沉重了。
在被雨水籠罩、意識單薄的傍晚。
我不受控制地想到昨晚跟靳寒在酒店同住的許多細節。
讓我覺得失落、不甘心,卻又心動的那些。
由於山下旅館的房間緊缺。
節目組只能兩兩一間。
我笑眯眯地答應。
屁顛屁顛跑到靳寒面前:「哥,跟我住吧。」
你知道的。
我睡覺很老實,不打呼!
可是他看也沒看我一眼。
跟導演說:「只要不跟盛聞星一間,跟誰都行。」
見我尷尬。
嚴徵笑着說:「星星,你怎麼把我給忘了?
「讓我跟你住一間,行不行?」
我笑得很難看,點頭說:「行。」
這時,已經從前臺拿到房卡的靳寒忽然返回來。
冷着臉對嚴徵說:「跟我一組的室友說要跟你聊聊下部戲,讓我跟你換房卡。」
嚴徵一臉懵,就被我着急忙慌推上了電梯。
我怕他再多問幾句。
靳寒就反悔了。
昨晚天氣好。
一滴雨水也沒有。
還能從窗戶看見星星。
我大度地讓靳寒先用浴室。
然後偷偷摸摸打開他放在牀頭的登山包。
把東西放進去時。
我猛然看見裏面有一顆橙紅色的寶石。
寶石被墜在黑色繩子上,放在內襯袋子的最裏面。
橙紅色基底中閃爍着金色的光點。
像陽光灑在星塵上。
我雙脣顫抖,喃喃道:「是日光石……」
「盛聞星,你在幹什麼!」
我嚇得渾身一震。
慌亂轉身看向靳寒。
連手上的寶石都忘記放下。
哽咽道:「你記得……」
日光石原產北美。
國內鮮少能見到。
三年前,
我曾躺在靳寒的腿上對他說:「日光石是我的幸運石,等我們一起到了美國,你一定要給我買一塊,我要一直帶在身上。」
靳寒目光沉靜地看着我。
然後俯身親了親我的眼皮和脣角。
低聲說:「好。」
他原本可以忘記。
即便因爲憎恨我而憎恨寶石,我也可以接受。
但我完全沒想過靳寒會真的買來。
在那樣一種被背叛、被拋棄的情境裏。
心如刀割。
又瞬間燃起希望之火。
我將寶石攥進掌心,不死心地問:「這是你買給我的,對嗎?」

-5-
靳寒兩步跨至我身前。
惡狠狠地搶過寶石:「這是我買給自己的!」
他一手緊握着我的手腕。
眼眶驀地變紅了:「只爲提醒三年前的自己有多愚蠢、多可笑!」
太痛了,
我忍不住蹙眉。
靳寒眸光微動,將我的手甩開了。
他迅速將寶石塞回包裏,繫緊。
背對我道:「再未經同意就打開我的揹包,我會讓你滾出節目組。」
靳寒的背部肌肉繃得很緊。
聲音裏有還未消退的怒氣。
警告完,靳寒就關燈躺下了。
我看着他被月光描摹的身形輪廓。
忽然感到這三年發生了鉅變。
例如現在的靳寒的確有能力讓我滾出節目組。
出國兩年半。
他已經變成炙手可熱的影視新星。
而我,
只是一個從電影學院肄業的十八線。
我沮喪地、動作緩慢地洗漱。
懊悔提前精心準備的、Ṱü⁽
預備色誘靳寒的貓咪睡衣沒派上用場。
我穿着寬大的白 T 恤縮進被子裏。
茫然地看着靳寒。
感到手腕仍殘留他掌心的溫度。
靳寒躺在半米之外的另一張牀上。
姿勢變爲仰面平躺。
以前靳寒就總是用這樣認真的姿勢才能入睡。
後來我們住到一起。
靳寒就改爲從後面緊緊地抱住我。
這樣他想親我的時候,就立刻能親到。
如果我因爲覺得癢而掙扎。
靳寒就會親得更久一些。
我喜歡被靳寒親吻。
三年來,
我總是不斷在心裏咀嚼這些可做支撐的、有關靳寒的幸福瞬間。
恃寵而驕的人在感情裏並不享有主動權。
被寵愛的資格。
早已被靳寒收走了。
他變得高高在上。
雨水好像流進了嘴脣裏。
我嚐到一片苦澀。
我忍不住在雨霧裏尋找靳寒的背影。
才發現回憶讓我的腳步變慢了。
掉隊一大截。
我拽了拽身上的登山包,深一腳淺一腳地跑起來。
快接近靳寒的時候。
我忽然被腳下的樹根絆倒。
連人帶包重重摔進泥裏。
我發出一聲很小的驚呼。
竟然感到沒力氣再爬起來。
「盛聞星。」
我仰起臉,看見靳寒蹙眉站在我面前,叫我的名字。
雨水從髮梢流淌進眼窩,又順着眼角滑下來。
我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努力地笑着說:「靳寒,我好像快死掉了。」

-6-
靳寒熟知我講話總愛誇張描述的習慣。
所以並沒有詢問我。
只是眉頭皺得更緊了。
靳寒很高大,肩膀也很寬。
站在身前微微傾身,就替我擋下頭頂的雨。
他伸出手,似乎想將我撈起來。
「盛聞星!你沒事吧?!」
嚴徵從前面跑回來,一臉驚慌。
辛柔跟在他身後。
尖叫道:「哎呀,我的包!
「髒死了!裏面的護膚品全是玻璃瓶,摔壞了你賠啊!」
「盛聞星你是故意的吧?!」
兩人圍上來,站在靳寒旁邊。
原本預備握住我手臂的手。
轉而提起辛柔的登山包,遞給她。
辛柔語氣甜膩:「謝謝你,靳寒。
「但是包包現在好髒,我不想背……」
嚴徵把我扶起來。
滿臉擔憂地問:「星星,你沒事吧?有沒有摔傷?還能走嗎?」
我搖了搖頭。
看見靳寒一手提起辛柔骯髒的登山包。
背到背上。
我迅速移開目光。
對嚴徵說:「我還能走。」
餘光裏,
靳寒看了過來。
我給他惹了麻煩,拖慢了隊伍的速度,還滿身髒污。
所以暫時喪失了直視他的勇氣。
「能走就麻煩你快點走。」
靳寒看着我。
語氣沒有波瀾:「不要用這樣低級的方式博取我的注意,很不體面。」
「靳寒,你不能這麼說星星,他的身體——」
嚴徵上前爭論,又停頓以斟酌措辭:「他的身體不太好,今天已經很努力了,怎麼可能故意摔倒!」

-7-
靳寒跟嚴徵以前交集不多,今天卻表現出諸多敵意。
他攥着揹包帶子,指骨關節因爲太用力而顯得蒼白。
「身體不好就應該回家去,當金絲雀似乎更適合你!」
「砰!」的一聲悶響。
嚴徵一拳砸在靳寒側臉。
「連你也信那些謠言?」
嚴徵繞開擋在身前的我。
怒視着靳寒。
繼續道:「他和黃董根本不是那種不乾淨的關係!
「所以,請你向他道歉!」
我重新擋在嚴徵前面,試圖將他們隔開。
靳寒深深地看着我。
接着很淡地笑了一下。
對嚴徵道:「跟那個黃董不是不乾淨的關係,所以跟你是嗎?」
「嗡——」的耳鳴聲猛地鑽入大腦。
剝奪了世界裏其他的聲音。
我看着靳寒和嚴徵互相抵住對方的肩膀。
像看一場劍拔弩張的啞劇。
雨聲漫進耳朵的時候。
靳寒的話反覆在腦中重播。
明明雨滴砸在樹葉上的聲音很嘈雜。
可他的話卻異常清晰、刺耳。
原來,
他是這樣想我的啊……
以爲我是某個金主的金絲雀。
以爲我會跟一個年長十幾歲的長輩曖昧。
可我明明……
不是這樣的人啊。
身上的力氣瞬間被抽空殆盡。
每一口呼吸都感到灼痛。
「滴——」的一聲。
靳寒身上的對講機突然發出聲響,打破了僵局。
「靳寒……」對講機信號不好。
導演的聲音斷續地傳過來:「終於聯繫到你們了,你們還有多遠到終點?
「你們都還好嗎?有沒有人受傷?」
靳寒鬆開嚴徵,摁住通話鍵。
看着我,用平常的語氣對導演說:「盛聞星摔傷了,山頂的旅館有醫生嗎?」
嚴徵轉過頭看我,驚呼道:「你流血了?!」

-8-
我呆呆地站着,低頭看自己的身體。
最終看見自己右手的手掌根被劃破了,正在流血。
「沒事的。」我從登山包裏拿出備用的紗布,胡亂地纏在手上。
然後說:「我們趕快走吧,天要黑了。」
辛柔陰陽怪氣地道:「你知道啊?還不是因爲你纔會這麼慢!」
我怒視了她一眼,而後注意到靳寒。
他盯着我的手。
不滿意的表情一晃而過。
我忍不住把手背到身後。
心想:靳寒大概已經十分厭煩我。
因爲我總是製造麻煩。
繼續走了百餘米。
我們終於看見了山頂旅館的燈光。
剩餘的一截山路顯得更爲陡峭。
我的大腦漸漸混沌。
身體純靠意志支撐,才能完成行走的動作。
導演組迎接的說話聲像隔着水面。
而我是即將溺水的人,聽不清楚。
眼前豁然明亮。
身體被溫暖的空氣包裹起來。
我們進入了旅館一樓的大廳。
身上很髒。
所以我就在牆邊席地而坐。
只休息一會兒……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身上仍舊很冷。
後腰處有麻木的拉扯感。
我蜷縮在牆角,垂着頭。
一側額角抵在牆上。
感覺閉上眼只不過一秒鐘。
就隱約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緩緩睜開眼,看見靳寒站在我面前。
用影子把我罩住了。
他說:「導演叫了你很久,輪到你補拍了。」
我點了點頭,想說「好」卻沒發出聲音。
而是又閉上了眼睛。
靳寒好像又被我惹生氣了。
輕輕踢了踢我的鞋子。
聲音大了一些:「盛聞星,你又在作什麼?」
「起來!別裝可憐。」
下一秒,
我聽見辛柔在另一邊尖叫道:「血!
「盛聞星流了好多血!」
我迷迷糊糊看向右手。
卻瞥見有鮮紅血液和着雨水,在身後的地上蔓延開來。
身體被猛地圈住了。
靳寒蹲跪在我面前。
一隻手扶住我的肩膀。
另一隻手迅速地從背後掀開我的登山服外套。

-9-
靳寒沉沉地抽了口氣。
然後忽然回頭大聲吼:「快叫醫生!有人受傷了!」
我剛想說只是手腕破皮而已,不用擔心。
但立即看到靳寒從我身後收回的手。
只是碰了衣服。
怎麼會全部染紅了啊?
靳寒用染血的雙手抱我。
我短暫地汲取了他的體溫。
聽到比以前快一些的心跳。
就被他側身放在了大廳的長沙發上。
我很想讓靳寒多抱一會兒。
但想到自己身上很髒,並且令他厭惡。
所以很安靜地沒有提出請求。
靳寒又大聲催了醫生。
然後從揹包裏拿出一件衣服,緊緊按在我的後腰。
我覺得好痛。
疑惑爲什麼自己已經很努力地堅持到了最後。
卻還是讓靳寒這麼生氣。
他的眉頭皺得很緊,一隻手顫抖着撥開遮住我眼睛的溼發。
「盛聞星,你怎麼回事?」靳寒嗓音沙啞,責備我的語氣很溫柔。
然後有些語無倫次地說:「沒事的,你會沒事的……」
靳寒彷彿又變回了三年前的靳寒。
所以我幾乎立刻就心動了。
但加速的心跳伴隨着胸腔的抽痛。
提醒我,
靳寒已經恨了我三年。
大概因爲我受傷流血,他作爲隊長難辭其咎。
才暫時改變對我的態度。
醫生和節目組的人一同趕來了。
把我圍在中間。
嚴徵嚇了一跳。
急忙問醫生:「他怎麼樣?需不需要手術或者輸血?」
又滑開手機要打電話:「我還是現在就找人派直升機來這裏吧,他需要立刻去醫院。」
辛柔小聲嘀咕:「不就是摔了一跤劃破點皮?至於嗎!」
但是醫生掀開了我的外套,她就不再說話了。
「傷口很深,還受到了撕扯。」
醫生說:「看出血量應該忍了很久,他是什麼時候受傷的?」
靳寒似乎想到了什麼。
神情恍惚。
艱澀地說:「他是從半山的陡坡摔下去時受傷的。」
「他說他很痛。」
「讓我拉他、扶着他走,我都拒絕了。」
「我還說他很煩,命令他快點走。」
「將近兩個小時的山路……」
「他忍着痛、在雨裏堅持走了那麼久。」
「我,我……」
靳寒低低地垂下頭。
聲音梗在喉嚨裏。
使他發出痛苦的喘息。
「你?」嚴徵吼道,「你就是個混蛋!」
這時候,
醫生髮現按壓止血的效果並不好。
問道:「他之前患有什麼血液系統的疾病嗎?」

-10-
靳寒露出茫然的表情。
剛搖了一下頭。
就被嚴徵打斷了:「是的。」
他用眼神示意導演帶着旁人離開。
才沉聲繼續道:「三年前,他患了白血病。」
靳寒的眼睛瞬間瞪大了一些。
瞳孔驟然失焦。
他的眼神里什麼也沒有,變得很空。
我躲避他的眼神。
就像三年以來回避那段記憶一樣。
三年前,靳寒得到了國外一位知名導演的關注。
並受邀參演當時一部投資巨大的電影。
靳寒父母早亡,靠勤工儉學艱難完成了大學課程。
他話少,沒背景,又不夠圓滑。
從平面模特,一路磕磕絆絆、摸爬滾打到進入圈子,過程十分不易。
這次的機會猶如命運垂青。
可遇不可求。
得到消息,我開心得上躥下跳。
靳寒則負責平穩地接住從沙發一躍而下的我。
胸膛緊緊貼合,我才感受到他的心跳有多快。
但他說:「電影的拍攝週期太久了,要將近一年。」
我捧住他的臉。
十分得意地說:「很捨不得我吧?
「你求求我,我就跟你一起去。」
靳寒把我抱得很高。
所以他仰視着我,不說話,然後忽然吻住我的嘴脣。
我的身心都十分認可靳寒請求的方式。
所以很快就忍不住說:「其實我報考了 M 國的藝術學ṭů₅院的研究生,以爲要每月往返,沒想到我們可以一起去了!」
靳寒先是一愣,然後飛快地打開電腦撤銷郵件。
沒得到預想的反應,我有點生氣:「你怎麼了?」
靳寒語氣平淡:「我以爲要跟你分開一年,所以剛纔拒絕了那位導演的邀約。」
我目瞪口呆:「你瘋了!」
靳寒參演的事情定下來的時候。
我恰好收到了藝術學院的入學通知。
我們期待又興奮。
提前一週開始訂機票、收拾行李。
出發前倒數第三天。
我收到了醫院的來電。
對面說我的體檢出現問題。
需要儘快去醫院複查。

-11-
骨穿的時候,靳寒正在鄰市錄節目。
他趁化妝休息給我打了十幾通電話。
我都沒有接到。
隔天我回撥回去。
冷靜地跟靳寒說「對不起」。
靳寒打開房門,拿着電話出現在門口。
我忘記掛電話。
只是不停說:「對不起,」
說:「我不出國了。」
說:「我們分手吧。」
靳寒把電話砸在地上,握住我的肩膀,不停問我爲什麼。
我料想靳寒一定會憤怒、難過,然後恨我。
只不過這些都要比爲了一個絕症病人拋下一切更好。
接着有人來到門口。
說:「盛先生,黃董派我們來接您。」
靳寒沉默下來。
只有我不停地跟他說對不起。
可是,
現在說了很多句對不起的。
變成了靳寒。
他一邊道歉,一邊握住我的手。
防止我在縫合時掙扎。
靳寒的手很溫暖。
跟以前一樣。
我扼制自己生出眷戀。
已經坦然接受回不到從前的事實。
嚴徵還是聯繫了直升機,但目前天氣不好,出發時間未定。
縫合完,節目組安排我入住旅館套房。
嚴徵守在客廳打電話。
我隱約聽見他對電話那頭說:「還沒止住血……要儘快」。
靳寒簡單清洗後,從浴室出來,走到我身邊。
他跪下來,趴在牀頭離我很近的位置。
用額頭貼我的額頭。
靳寒的頭髮沒有完全吹乾,臉上的皮膚很溼。
他攤開手,問:「盛聞星,這是什麼?」

-12-
靳寒掌心裏有一塊小巧的桃木片。
桃木片上刻了代表平安的符籙。
拴着精細的紅繩流蘇。
這是我前一晚偷偷塞進靳寒揹包裏的平安符。
知道靳寒大概率會不喜歡。
但我還是不想親眼看着他扔掉。
「是我裝錯了,對不起。」
於是我這樣說。
靳寒的眉心皺了一下,像是在壓抑某種情緒。
然後毫不留情地拆穿我的謊言:「這是你特意去寺廟求來,裝進我包裏的,對嗎?」
如果是以前,我會拼命否認。
然後再找機會藏在他找不到的地方。
但是我現在太疲憊了,所以沒有說話。
只是默默地想:覺得討厭的話。
扔掉也沒關係。
靳寒沒有扔。
而是將平安符輕輕放在我的枕頭下面。
雙手合十抵住ťũₛ額頭。
很虔誠地閉了閉眼睛。
再睜開,已是滿眼猩紅。
他沉默了很久。
最終哽咽地說:「對不起。」
然後又說:「我揹包裏那顆日光石就是給你買的。」
我看着靳寒,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用很微弱的聲音說:「你是因爲……可憐我,才這麼說的,是嗎?」
靳寒痛苦地閉上眼睛。
嗓音顫抖:「不是的。」
他起身取來日光石。
急切地道:「很早就買了,我一直帶在身上。現在給你戴上好不好?」
說完,
靳寒掀開被子的一角。
想把墜着日光石的繩子系在我脖子上。
可他一掀開就愣住了。
然後衝出去叫醫生。
身後的紗布被血浸透了。
在雪白的牀單上洇出一大片刺眼的紅。

-13-
「白血病治癒後出現凝血障礙的原因有很多,有可能是微小殘留病,或者是長期治療造成的骨髓纖維化和功能異常。」
醫生替我換了紗布,凝重道:「傷口滲血太嚴重了,需要儘快送醫院。」
這時候,嚴徵的電話響了。
他接聽後,對醫生說:「直升機現在已經出發了!大概一個小時能到。」
醫生點了點頭,說:「你們守着他,不要讓他睡着。雖然已經在輸液,我還是擔心他會休克。」
醫生走後。
靳寒和嚴徵分別坐在牀的兩邊。
在靳寒第五次催促嚴徵確認直升機進程之後。
嚴徵終於忍無可忍地將電話丟進靳寒手裏。
氣急敗壞道:「你自己打!
「派直升機來的就是黃董,你口中的金主。」
「正好你可以打電話問問,他跟盛聞星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瞬間清醒了一些。
擔心地看着靳寒,啞聲叫他的名字。
靳寒將手機還給嚴徵,說:「抱歉。」
然後十分鄭重地對我說:「我不該那樣說你,現在跟你道歉。
「你能不能,原諒我啊?」
見我點頭。
嚴徵才說:「黃董其實是星星的生父。」
他無視靳寒詫異的眼神,繼續道:「黃董有家室。星星的母親去世後,黃董才找到他。
「星星不願意認他,直到確診了白血病。」
「黃董安排星星住進了最好的血液病醫院,讓星星同父異母的哥哥查了配型。」
「很幸運,居然真的配成了。」
「但那小子怕盛聞星跟他爭遺產,說如果要他捐獻骨髓,就必須保密黃董和星星的關係,永遠不能相認。」
靳寒低下頭,沉默良久。
才說:「所以……」
所以我大二時就因爲拍攝廣告爆紅,又在一年後銷聲匿跡。
後來被媒體查到退學。
被拍到跟市內知名企業的董事長黃振欽常常碰面。
媒體總是對未知關係進行最骯髒的揣測。
偏偏我還無法澄清。
但我一點也不爲此煩惱。
因爲能活着就是最好的了。
是不幸中的萬幸。
可能還因爲。
我以爲靳寒總是會相信我的吧……

-14-
嚴徵提醒靳寒要將全部事情保密。
然後去客廳打電話。
我獲得了以前夢寐以求的,與靳寒獨處一室的機會。
但情形似乎比昨晚好不了多少。
我禮貌地對靳寒說:「你明天還要錄影吧?」
「你可以先回房間休息,我沒事的。」
本來還想說:「謝謝你照顧我那麼久。」
但靳寒的表情太奇怪了。
讓人分不清是憤怒還是悲傷。
所以沒有說下去。
「爲什麼,」靳寒問我,「爲什麼一直沒有告訴我生病的事?」
我沉默了一會兒。
努力用昏沉的大腦組織語言。
「本來是想說的,但是再見到你的時候,你好凶啊……」
再見到靳寒的時候。
他比被我甩掉那天還要憤怒。
我攔住他。
本來想說:「靳寒,請你給我點時間,我給你一個合理的解釋。」
但是靳寒比我先開口:「盛聞星,別告訴我你當初是迫不得已。
「不管當初是什麼原因,我們都結束了。」
結束了?
結束了就重新開始唄!
於是我內心振奮。
結結巴巴地說:「那,那我就重新追你一次。」
「追到就和好,行嗎?」
靳寒很忙,很難追。
我見縫插針地製造偶遇。
爭取每一次同臺和共同出演的機會。
收效甚微。
好幾次仗着在攝像機面前,靳寒不好發火。
我便暗戳戳問他:「其實你早就原諒我,對不對?」
或是膽大包天地說:「承認吧,其實你已經重新愛上我了。」
靳寒總是不理我。
然後躲到離我更遠的地方去。
這次追到那麼偏僻的地方。
本來也是想最後再努力一次。
不成功的話。
能把三年前就替他求的平安符給他也好。
回憶了許多。
我繼續道:「說出來像藉口,像道德綁架。
「不說的話,至少如果你不再喜歡我,也不用因爲不甘心、或者可憐我勉強跟我和好。」
說完,
靳寒又露出分不清是憤怒還是悲傷的表情。
然後他忽然皺眉。
靠過來問:「盛聞星,你爲什麼在發抖?!」

-15-
我的嘴脣因爲寒顫。
不太清楚地說:「不知道,我……我覺得好冷……」
靳寒用掌心覆住我的額頭。
然後驚慌地衝出臥室。
太冷了,
我忍不住蜷縮起身體。
大腦也好像暫時失去了感知和思考的能力。
連靳寒帶着醫生趕過來。
給我打針和重新包紮的過程都毫無痛覺。
我聽見靳寒不停叫我的名字。
哀求我再堅持一下,別睡。
只一會兒。
我又忽然覺得很熱。
冷熱反覆交替。
我聽見醫生嘆氣道:「高熱不盡快退下來的話,會發生更兇險的情況。直升機還沒到嗎?」
……
身邊的聲音漸漸變得遙遠。
意識不受控地下墜。
眼前黑了又亮。
我恍然清醒過來。
竟然發現自己已經躺在直升機艙內的擔架上。
醫生們緊急而有序地在我身上扎針、連接各種管線。
靳寒則伏在我枕旁。
一隻手護住我的頭頂。
另一隻手擋在眼前。
替我遮住機艙頂耀眼的白燈。
因爲這個動作。
我和靳寒在噪聲震耳的機艙裏。
得到一小塊隱祕的宇宙。
我側眼看了他幾秒鐘。
然後很小聲地說:「最後一次努力,沒成功,還闖禍了。」
「以後,我就不追你了吧……」
靳寒的手抖動起來。
眼淚墜在地上。
「還沒有結束。」
他沉聲說:「你還沒有像之前幾次那樣問我!」
牀旁的監護儀忽然發出尖銳的報警聲。
我感覺心跳和呼吸開始漸漸變慢。
我……快死了嗎?
靳寒哽咽着哀求我:「盛聞星,再問我一次,求你!」
我努力睜開眼睛,想了想。
還是斷續地說:「靳寒,其實你早就原諒我了……
「已經,已經重新愛上我了,是不是?」
即便我的語速很慢。
ƭú⁴靳寒也還是耐心地聽我講完了。
這次,
他沒有不耐煩地走開。
「是。」
靳寒泣不成聲,回答我:「是。」
「我早就原諒你了,早已經重新愛上你了。」
「別走……盛聞星,求你別走。」
靳寒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我想。
「謝……謝你。」我很淡地笑了笑,聲音很小地說:「不用……可憐我,也……不用安慰我的……」
重逢後,
他每一天都在不厭其煩地告訴我。
他有多厭惡我。
怎麼可能突然就愛我了呢?
靳寒還在不停地說着什麼。
但我已經聽不清楚了。
我再也支撐不住,閉上了眼睛。
由靳寒搭建的,籠罩着眼前和耳畔的一小塊宇宙。
迅速塌陷了。
我們說過的話。
像被黑洞吞沒,沒有迴音。
這一刻像終結。
也像永恆。

-16-
昏迷中,
我夢見自己又回到三年前跟靳寒合租的家。
白血病的診斷證明被撕碎了。
丟進垃圾桶裏。
我拿起電話,打給靳寒。
說了很多對不起之後。
他開門進來。
看着我,很平靜地說:「不用說對不起。」
「你想分手就分手吧,我接受。」
他沒有表現出一絲驚詫和憤怒。
也沒有很用力地握住我的肩膀。
但我卻覺得更痛了。
因爲比起不愛。
很可怕的是不恨。
原來我一直被困在了這一天。
我反覆回憶。
被靳寒洶湧的恨意折磨。
又執拗地從中找尋希望。
我總在自我安慰。
靳寒一定是因爲太愛我纔會恨我。
我不願承認。
靳寒早已將我們的感情終結。
他想往前走。
卻一直被我纏住,所以才表現得如此冷漠。
從始至終。
被困住的只有我一個人。
夢中,
我跟靳寒很平靜地告了別。
然後走出門去。
天光大亮。
晃得人睜不開眼。
我蹙了蹙眉。
感受到潮湧而來的疼痛。
費力地睜開眼睛。
我見到夜晚的病房。
監護器一閃一閃地。
在寂靜的病房裏發出唯一且節律的聲音。
僅僅動了一下指尖。
病牀邊坐着的人就猛地一震。
躍身摁響了呼叫器。
醫生護士魚貫而入。
將他擠到很遠的位置。
「醒了就好。」醫生說,「傷口已經止血,以後一定要注意不能受傷。」
醫生撤掉了我身上的一些管線,然後離開病房。
病房的燈又被關上了。
昏暗裏,
那個人又走回牀邊,用粗糙的掌心輕輕撫了下我的額頭。
說:「天還沒亮,再睡一會兒吧。」
他的語調很平靜。
嗓音很啞。
我看不清,認不出他是誰。
但也不覺得危險。
很快又昏昏沉沉睡過去。
再醒來時。
我看見黃振欽站在病房的窗前。
正氣勢洶洶對着電話對面發火。
「我不關心你的節目,我只知道有人要付出代價!」
說完,他掛了電話朝我走來。
「你醒了。」
黃振欽器宇軒昂地說:
「我給你找了兩名護工,等會兒就過來。」
「如果不滿意,或是有別的要求,必須要第一時間打電話告訴我!」
我迷迷糊糊地問:「護工?昨晚那個人不是嗎?」
黃振欽冷哼一聲:「那個人以後不會再來了。」ťůₒ
「我替你起訴了那個綜藝的整個節目組,尤其是那個辛柔!」
「你摔下陡坡時,攝像機剛巧拍下她撞向你的鏡頭。我還派人查出了她不少黑料,估計夠她坐十年牢了。」
黃振欽又說了很多,最後命令我好好休息,然後離開病房。
護工來了。
幫我把牀頭搖起來。
枕頭下面有東西掉出來,摔在地上。
護工撿起來,給我看:「盛先生,這是您的嗎?」
「要我給您收起來嗎?」
日光石墜在繩子上。
堅硬不摧。
沒有受一點點傷。
但我還是說:「不用了,你幫我把它寄到一個地方吧。」

-17-
出院已經是一週後。
嚴徵來接我,問:「你看熱搜了嗎?」
我點點頭,說:「看了。」
旅行綜藝被終止。
製作方和節目組承認未將嘉賓安全放在首位,造成嚴重疏漏。
辛柔遭全網黑,已經徹底退圈,並面臨刑事訴訟。
嚴徵關上車門,說:「黃董這次是真動氣了。」
保姆車勻速駛上主路。
我問:「他怎麼忽然懂得這麼多娛樂圈的事了?」
嚴徵沉吟片刻,說:「是靳寒。
「你入院搶救那兩天,靳寒沒離開過病房。
「黃董派保鏢把他架出去,他又打回來,跟瘋了似的。
「後來他跟黃董說了很多你出事的細節和節目組的問題,才被允許留下來。」
原來那天剛醒來看見的人,是他啊。
可能由於告別的時間不夠長。
我還不能很平靜地聽見靳寒的事。
我調整呼吸。
默默對自己說:忍住不問,是變酷、變成熟的第一步。
於是我把下巴和嘴巴藏在圍巾裏,看向窗外。
過了一會兒。
嚴徵探頭問:「睡着了?」
我說:「沒有。」
並鄭重地告訴他:「既然這段時間不能工作,我想去國外留學。」
三年前被迫擱淺的留學計劃再度提上日程。
這一次很順利。
一個月後我就收到入學通知郵件。
期間有不少粉絲私信問我身體恢復情況。
我一一回答。
然後說自己將要停止工作一段時間。
去國外深造。
奇怪的是。
後來我開始偶爾接到匿名電話。
接通後,對面並不講話。
只是沉默地聽我喂幾句,然後被掛斷。
嚴徵懷疑是極端粉絲,提議我換號碼、配保鏢。
我笑着說太誇張了。
反正自己很快就要離開。
幾天後,
我謝絕了黃振欽和嚴徵的送機請求。
獨自前往機場。
起飛時間是傍晚。
很湊巧地與三年前原定的航班時間重合了。
我站在機場的人流中。
忍不住想起三年前那一天。
那張與靳寒一起訂的機票沒退。
航班起飛前三十分鐘。
我收到航空公司的登機提醒。
努力平息的痛苦在這一刻爆發出來。
我扯掉手上的輸液針,逃出醫院往機場趕。
我想再看一眼靳寒。
也許是最後一眼了。
但那天我沒能看見靳寒。
偌大的機場,那麼多人。
沒有一個人是他。
針孔流出的血順着指尖滴在地上。
我難過地想:我找不到他了。
一點辦法也沒有。
「女士們、先生們,下午好:乘坐……」
機場廣播忽然響起。
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假裝尋找登機口,實則掃了眼四周的人羣。
心想:如果那個人來送我,我一定會成熟穩重又體面地跟他道別。
但像三年前一樣。
我還是一個人離開了機場。

-18-
抵達 M 國後。
我先將行李放到提前租好的公寓裏。
房東是位十分和善的白人老婆婆。
她熱情地介紹了公寓附近的環境。
然後指着樓梯另一邊的門,說:「多麼巧啊,你的鄰居也是位中國年輕人,相信你們能愉快地相處。」
我有些詫異:「也是中國人?」
她興奮地說:「是的!而且他跟你一樣帥,簡直像國際巨星!」
我咧咧嘴,想:好吧。
沒什麼好奇怪的。
畢竟這世界上哪裏沒有中國人呢?
放完行李。
我去學院找教授報到。
教授親切地說了很多有關課程的安排。
然後辦公室的門忽然被敲響了。
教授一邊起身開門。
一邊笑着說:「忘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聘用的新助教也是中國人。」
說完,
門被打開了。
靳寒站在門外,看過來。
他換了髮型,比以前短一些。
穿着卡其色的薄風衣,單手抱一束很大的花。
誰也無法否認,靳寒是無論在何時何地都十分搶眼的人。
他十分英俊,又顯得內斂、沉穩。
僅僅對視了一秒。
我的心跳就忽然變得非常劇烈。
意識到自己不如預想的鎮定。
我暗罵自己不爭氣。
然後把背挺直了一些。
鎮定得有些趾高氣揚:「你好。」
「你好。」
靳寒走到我面前。
將花束遞給我。
又說:「歡迎你。」
腦袋裏的疑問太多了。
例如靳寒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爲什麼會成爲我的導師的助教?
爲什麼要買花給我?
氣氛有些凝固。
爲了不讓教授對中國人產生不好的印象。
我還是接了花,說了謝謝。
從辦公室出來。
我將花束塞進靳寒懷裏。
「抱歉,我不能要。」
靳寒問:「爲什麼?」
我利落決絕地回答:「因爲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靳寒的脣角揚起淺淺的弧度:「什麼關係?」
對啊,
我們是什麼關係?
前任?
應該是吧。
但是,
前任會給對方送花嗎?
見我皺着眉頭不說話。
靳寒說:「盛聞星同學,我們目前好像是師生關係。」
「哦。」
看來我想多了。
「所以,作爲助教,給同國籍的學生送一束花表示歡迎,難道不可以嗎?」
我看着靳寒坦誠的眼神。
很不情願地說:「可以。」
明明他纔是那個存在諸多疑點的人。
爲什麼現在反倒是我顯得漏洞百出?
公寓離學校很近。
身後的人一直跟着,直到抵達公寓門口。
「靳助教,請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我回頭,嚴肅地說。
靳寒明顯愣了一下。
然後拿出口袋裏的鑰匙:「我住在這裏。」
因爲他沒說「我也住在這裏」。
並且愣怔的表情毫無表演痕跡。
所以我姑且相信這一切都是巧合。
一天前我不會想到。
靳寒居然會變成我的老師和鄰居。
這太狗血了。
但以目前師生這種邊界感明顯的關係。
我不便詢問更多。
一夜沒睡好。
我得出了與靳寒的相處原則:保持距離,禮節性往來。
但第二天。
該原則底線就在靳寒反覆試探下。
瀕臨崩潰。
陌生號碼不斷髮來信息:「你好,我是靳寒,號碼請惠存。」
「我早晨做了小籠包,你要喫嗎?」
「中午的糖醋小排做多了,來喫嗎?」
「我從國內帶了火鍋料,如果喫火鍋你會來嗎?」
「蘭州拉麪……」
「雞湯餛飩……」
「煎餅果子……」
你要喫嗎?
要喫嗎?
喫嗎?
嗎?

……
即使被沙拉和油膩肉類折磨了一週之久。
我也無論如何都不會屈服的!
我在心中吶喊了一萬遍:「我就是餓死,從這裏跳下去,也不會喫你靳寒一口飯!!!」

-19-
「嘻嘻,真香。」
我坐在靳寒的餐桌前大快朵頤。
碗裏的雞湯小餛飩個個皮薄餡足。
翠綠的蔥花點綴。
澄澈的金黃色湯底浮着點點油星。
喫一口,
感覺貧瘠的身心得到了祖國母親的撫慰。
面子固然重要。
但糧食和蔬菜是無罪的,是珍貴的。
扔掉多浪費啊。
喝光了碗裏的最後一滴雞湯。
我靠在座椅上。
暈飯了。
我雙眼迷離地看着靳寒收了碗筷,進廚房洗刷。
忍不住說:「有你這樣的廚藝進入 M 國留學圈,嗝——真的不考慮開一間餐廳嗎?」
靳寒回頭看我一眼,笑了。
留我對着他的背影發呆。
裁剪合身的襯衫包裹着他的身體。
光影交錯。
能看見蓬勃肌肉的輪廓。
襯衫袖子挽着,露出一截緊實的小臂。
腕骨分明。
連腰間繫的黑色圍裙都平添幾分意欲。
我喉結滾了滾。
被靳寒的眼睛捉住。
「沒喫飽?」
我猛地站起來。
往門外逃:「飽了飽了,我我我不能再喫了。」
「再見——」
過了幾天。
靳寒乾脆將自制的菜單發給了我。
電話裏,靳寒問:「看看今晚想喫什麼?」
我點了兩道菜。
難爲情地說:「白喫白喝真的不行,要不我給你餐費吧?」
靳寒的語氣有些冷:「盛聞星,我不是來這裏當廚子的。」
「那我以後就不——」
「盛聞星,」靳寒打斷我:「給朋友做飯、跟朋友一起喫飯,是我喜歡做的事。」
「所以我們現在的ŧū¹關係,是朋友,可以嗎?」
朋友是個籠統的稱謂,分很多種。
有泛泛之交的、有親密的,也有介於兩者之間的。
靳寒說的朋友, 是哪一種?

-20-
以朋友的關係相處了幾個月。
靳寒的公寓由於突發管道漏水。
暫時無法居住。
他平靜地收拾好行李。
專注地在網上找房子暫住。
我扣了扣手上不存在的死皮,問:「找到了嗎?」
「找到了。」
靳寒說:「不過新房子在城市的另一邊,離學校很遠。」
又忽然說:「能借用一下你的廚房嗎?」
我茫然地看着他:「幹嘛?」
靳寒笑得十分慈祥:「很長一段時間不能給你做飯了。」
「走之前,我想多給你包一些餛飩。」
「你凍在冰箱裏, 想喫的時候可以拿出來煮。」
我愣了愣。
鬼使神差地打開了自己的房門。Ŧũ̂³
眼睜睜看着靳寒將鍋碗瓢盆和行李都拉了進來。
嘶——
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
但具體又說不上來。
靳寒一邊調餡擀皮。
一邊語氣遺憾地道:「你會自己煮雞湯嗎?白水煮餛飩你會不會喫不習慣?」
「可惜糖醋小排和麻婆豆腐不方便速凍。」
「本來想明天給你做炸醬麪和鍋包肉的,看來沒機會了。」
我:……
靳寒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在快要走的時候,說這樣的話!
我冷漠地道:「你別說了,快包。」
靳寒不再說話了。
沉默地包了很多餛飩。
他的電話忽然響了。
接通後,
我隱約聽見對面說「很遺憾」和「很抱歉」。
「怎麼了?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靳寒微微蹙眉道:「新住處不能入住了,我需要另外找房子。」
「哦,」我說,「那你快找吧,先別包了。」
「沒事,今晚我可以先去住酒店。」
靳寒笑了笑:「現在不着急了,我可以給你煮好晚飯再走。」
他煮好一碗,只簡單調味, 放了紫菜和小蝦米。
又幫我把剩下的餛飩放進冰箱。
「好了, 請享用吧。」
靳寒取下圍裙, 拉着行李箱:「我走了。」
房門開了又關。
房間忽然變得過分安靜。
門外行李拖動的聲音。
下樓梯的腳步聲。
都顯得尤爲清晰。
不可以眷戀。
我對自己說。
嚴厲告誡自己:不要重蹈覆轍。
但如果只是普通的朋友關係。
我爲什麼不可以提出恰當的幫助呢?
這太矛盾了。
忽然, 樓道里傳出「砰!」的一聲巨響。
然後是東西滾落樓梯的聲音。
我打開門衝出去, 看見靳寒的行李箱摔壞在樓梯上。
東西散落出來。
一個醉醺醺的白人青年正在給靳寒道歉。
我走過去,將地上的東西逐個撿起來。
但意外的。
我看見了平安符。
那枚被靳寒發現後,放在我枕下。
又偷偷拿走的桃木片。
這是我的。
這樣想着。
我攥着平安符逃回房間。
房門被敲響了。
我大聲喊:「你走吧!」
求求你別再回來了, 快走吧!
但靳寒像沒聽見。
仍在不停敲門。
我忍無可忍。
打開門破口大罵:「你想幹什麼?!」

-21-
靳寒的臉色有些蒼白。
低聲說:「平安符, 還給我。」
「平安符是我求來的, 跟你沒關係!」
「你送給我了。」
「那我現在收回, 我不要送給你了!」
「別這樣,星星。」
靳寒的臉色很不好。
語氣哀求:「別這樣。」
我兇狠地道:「是我要請你別這樣!
「你爲什麼要回來招惹我?
「你明明可以繼續往前走,把過去和我都遠遠甩在身後, 爲什麼還要出現在我面前?」
靳寒痛苦地看着我。
啞聲說:「我沒有往前走, 我一直在等你。」
他將胸前掛着的項鍊取出來。
放在掌心裏。
是日光石。
可我明明已經讓護工寄回我和靳寒的舊居。
三年過去。
那裏破舊不堪, 我以爲那裏早已經沒人居住了。
「你回去過?」
靳寒搖了搖頭,說:「我從來就沒有離開那裏。」
他看着我, 說:「我一直在等你。」
我頹然地後退一步:「但是我們已經結束了。」
「沒有結束!」
靳寒衝過來把我抱進懷裏:「如果你不想複合,我就重新追求你一次,好不好?」
不得不承認, 靳寒的行爲已經很明顯了。
特別關注。
製造偶遇。
用蹩腳的理由送禮物。
創造獨處的機會……
他沒有新意。
所以我應該在很早之前就發現了端倪。
自始至終。
驅逐我和追逐我的, 都是同一個人。
一定是人心比理智更具有複雜性。
心動也從不講邏輯。
所以我們纔會反覆地愛上同一個人。
或是同一類人。
到這裏的幾個月時間。
我的靈魂每天都像是被分成了兩半。
一半在反覆眷戀。
一半在強迫自己躲去更遠的地方, 逃避靳寒的名字。
此刻靳寒將我抱得很緊。
使分開的靈魂再度粘合在一起。
「盛聞星,」他說,「你也給我最後一次機會, 好不好?」

-22-
不久後,
靳寒被允許將日光石戴在我的脖子上。
那時,
我的腦ƭṻ³海里又掠過很多很多和靳寒發生的過往。
有好的,
也有壞的。
就像這世界很美好,但也隨時都有許多壞事發生。
那麼多遺憾。
顯得有過中斷的、不完美的愛情也不那麼令人恐懼。
再次嘗試, 並不丟臉。
愛的複利與止損也並不矛盾。
爲了不苛責自己。
我選擇苛責靳寒。
我低聲叫靳寒的名字。
說:「你以後不可以對我兇,要對我很好很好纔行。」
他靠過來,說:「好。」
然後用手很溫柔地碰我的臉頰。
他的手很熱。
嘴脣也一樣。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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