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心慈仁善的大夫,從山裏救回一個昏迷不醒的美貌婦人。
上一世,爹爹費心費力把她救活後,才知她是朝中走丟的太后娘娘。
皇帝把她接回宮前,讓太醫給她把脈,竟發現她懷了一月有餘的身孕。
太后一口咬定只在我們家裏待過,旁邊的貴妃煽風點火,說我爹垂涎太后美貌。
皇上盛怒之下,不僅沒給任何賞賜,還命人閹了我家全部男丁,將我們活剮而死。
重來一次,我把她丟到了青樓門口。
-1-
「茯苓過來,幫爹爹搭把手。」
我爹是村中有名的郎中。
心慈仁善,給相親們治病,時常分文不取。
他從山中採藥回來,順手救了個昏迷不醒的中年女子。
爹爹回來的晚,月亮上了柳梢頭。
月光照在他扶在懷裏的女人臉上。
保養得宜的臉上。
柳葉眉彎彎,一看就是用了上好的螺黛描摹。
光潔如玉的肌膚,只有眼尾有幾根皺紋,叫人瞧不出她的真實年紀。
雖然閉着眼睛,也掩不住她成熟、極有韻味的美貌。
見到她的第一眼。
我卻遍體生寒,見到了恐懼至極的東西一樣。
牙關咬緊,手指更是攥得「咯咯」作響。
彷彿前世剔骨剜肉的刑罰,還落在身上。
我爹溫聲催促:「茯苓還愣着幹嘛……快把病人扶進去。」
我沒有動彈,一張臉煞白。
眼中掩不住恨意,死死地盯着她:
「爹,這個女人不能救。」
「快點把她丟回去!」
-2-
我爹這麼多年,行醫救人慣了。
聽我說要把昏迷不醒的女人,丟回荒山野嶺。
我爹怔住之後,微沉了臉,責備起來:
「茯苓,爹爹平日裏如何教導你的?」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山中有狼,她一個生病不醒的弱女子,把她丟回去,肯定活不了。」
我爹眼中多了分急切:「這不是眼睜睜送她去死嗎?」
「茯苓你怎麼了?是怪爹爹採藥回來晚了?」
「快別跟爹爹置氣了,先把人扶回藥堂再說……」
而我像是聽不到爹爹說的話。
擋在門口,一步也不退讓。
救了她,我們許家滿門才一個都活不了!
上一世。
我幫着我爹,把人扶進了藥堂。
我爹每天早出晚歸爲她採藥治病。
而我和我兄長,兩個人輪換着守在她身邊,給她喂藥。
好不容易把人救活。
醒來後的婦人感激不已,口口聲聲說感激我們一家的救命之恩,她的兒子並非一般人。
到時候無論我家想要什麼賞賜,都能滿足。
沒過幾日,微服出行的皇帝帶兵,圍住了整個村子找人。
我們一家才知,救下的婦人竟然是當朝身份高貴的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主動提起,我們一家都是她的救命恩人。
這一個月以來,她都是住在我們家裏。
皇上答應會重重賞賜。
接太后離開前,皇上身邊的寵妃狀若無意說了一句:
「太后娘娘看上去豐腴了不少,還一直捂着自己小腹,不會是村中庸醫沒治好,留下了什麼後遺症吧?」
皇帝起了疑心,讓身邊的御醫給太后把脈。
竟然診出太后腹中竟然有了一月左右的身孕。
皇上的臉色霎時難看至極。
先帝殯天后,太后早已寡居多年,怎麼會突然懷上野種!
太后大驚失色,臉色煞白望向我們,一口咬定,只在我們家中住過,她昏迷了幾日,不知發生了什麼。
皇上身邊的寵妃也跟着煽風點火,指着我爹:
「定是鄉野賤民貪圖美色,見太后娘娘風韻猶在,一時起了色心,趁着太后娘娘病中不省人事,玷污了太后,才使太后有了孽種!」
太后娘娘用繡帕捂着臉,羞憤垂淚:
「哀家把你們當成恩人,還向皇帝替你們求賞賜。」
「你們居然對哀家做出這種大逆不道之事!」
我娘離世後,我爹沒有再娶,清清白白一輩子,在村中極受人愛戴。
竟被太后指責,心思不正。
趁她昏迷,玷污她懷了野種。
悲憤之下,我爹竟生生嘔出心頭血,撞死在御前侍衛的刀刃上,以死證清白。
嚥氣之前,我爹還在斷斷續續哭求:
「此事……是卑民的錯……」
「求皇上饒了卑民……一雙兒女。」
可皇帝還是沒有放過我們滿門。
他爲了給太后出氣。
「你們許家男人,色膽包天欺辱太后,那髒東西就不要留着了。」
皇帝輕飄飄的一句金口玉言,就閹掉了我家所有男丁。
就算是這樣還不夠。
他又下令,將許家所有人活剮而死。
刀尖一下下剜在身上。
阿兄的慘叫聲也響在耳邊。
直到幾十刀之後活活疼死,血流盡了才罷休。
全族人死後,皇帝還下了命令,誰也不許爲我們家收屍。
暴屍荒野,任由蟲子野鳥啃食乾淨。
-3-
眼見這一世,我爹又心善地從山裏救回了太后。
執意要把這個害死滿門的女人攙扶進家門。
我心中的恨意、害怕到了頂峯。
情急之下,我咬破舌尖吐出了一口血。
爹爹才驚惶失措起來。
丟下了太后,慌忙來給我把脈。
我爹醫術高超,把脈之後,就查出我只是心緒紊亂,身體沒有大礙。
我看了一眼,癱在門口昏迷不醒的太后。
眸光涼涼地從她小肚子上劃過。
算算時間。
現在她肚子裏就已經懷上了來路不明的野種,只是月份太小,加上她昏迷虛弱,才讓爹爹一時沒有檢查出來。
等她甦醒之後,爹爹要再給她把脈,她推三阻四,說什麼也不肯了。
這個野種,她分明知道是誰的。
卻賴在了我爹身上,害得我們滿門慘死!
我爹看出了我的小心思,嘆了一口氣:
「茯苓這麼不喜她?是在哪見過她嗎?」
我嘴脣動了動,關於前世的種種,差點脫口而出。
硬是嚥了回去。
我故意撒嬌道:「爹爹答應爲孃親守潔的,我不想爹爹再娶別人。」
「爹爹是不是瞧她跟自己年紀相仿,豐腴動人,起了別的心思?」
我爹臉色漲紅又泛起青色,瞪了我一眼。
「茯苓,不許亂說!」
「我……對你孃親一心一意,答應她不娶,便一輩子不會有別人!」
「醫者父母心,我只是不忍心見死不救。」
我心中冷哼,爹爹是仁善一片,卻救回了一條要他命的毒蛇。
這輩子無論如何,我絕不會讓這條毒蛇再害死我們全家。
我笑了起來:「醫者眼中不分男女,可別人不會這麼想。」
「我們家又沒什麼女眷,她一個女子貿然住進來,總歸不好……萬一她是誰家走丟的夫人,荒山野嶺昏迷這麼久,她丟了清白之類,到時候說不清楚。」
前世,我們誰也沒想這麼多。
只一心想救人。
這一次,經我提醒之後。
我爹沉吟着摸了摸鬍鬚,點了點頭:「女兒說得有道理。」
「也罷,就不扶她進家門。」
「給她喂兩副藥,能不能醒過來,就看她自己造化。」
-4-
我鬆了一口氣,心卻沒有完全放回去。
我爹還是太心軟。
根本不該救她,得把她扔得遠遠的纔行!
晚上,出去行醫的阿兄回來了。
他同樣看到了門口昏迷的婦人。
他着急去找我爹,我聽着門外的一舉一動,見我哥神色匆匆去了藥堂,我趕緊跟了上去。
「爹,外面有個婦人昏迷不醒,情況危急,怎麼不把她帶回來醫治?」
「我看她臉色慘白,倒是一副可憐的樣子……」
我的兄長皺着眉,一臉不解又着急。
我爹分着草藥,聞言躊躇了一下,苦笑起來:
「茯苓鬧脾氣。」
「不許我把她帶進家門,她一個女子,確實有些不方便……」
阿兄皺了皺眉:「醫者只在乎治病救人,哪在乎病人是男是女。」
「是妹妹太在乎爹的名聲了,害怕爹會另娶。」
阿兄壓低聲,跟我爹商量好。
「待會兒等妹妹睡着之後,再把她偷偷扶進來。」
「把她安置在藥堂中治病,等她醒了,就送她離開,不讓妹妹知曉……免得妹妹發脾氣。」
我的眉心狠狠一跳。
心立馬砸向了谷底。
看來,只要這個禍害還在。
阿兄和爹爹,都會狠不下心,棄她不管。
夜深人靜後。
阿兄敲了敲我房門,見我沒來開門,確定我睡熟了之後。
他鬆了一口氣:「妹妹睡着了。」
他跟爹爹一起,兩個人攙扶着太后進了藥堂。
還跟前世一樣。
我的心不安地劇烈跳動。
幾十刀割在身上的劇痛,像是牽扯着靈魂,又疼了起來。
-5-
我一夜沒閤眼。
早早起牀,進了廚房,給他們做了早膳。
阿兄和爹爹起身後,看到一鍋薄粥和一籠我親手包的包子,眼睛都亮了起來。
「茯苓,辛苦你了。」
爹爹拉着我坐下一起用膳。
因爲常年採藥,落在我手背上的手指,又黑又粗糙。
「等爹爹攢夠了錢,就去城中,買下你看中好久的那條縐紗裙。」
我眼眶燙了一下。
心口被啃咬的疼。
前世,到死之前,爹爹也沒攢夠錢,去一趟城中給我買下裙子。
爹爹和阿兄給村裏人治病,收的診金極少。
爲了節省花銷。
藥材都是他們天不亮,冒着危險進山親手採摘的。
誰說好人就會有好報?
爹爹和阿兄做了一輩子好人,清貧到死,卻輕易就被人冠上畜生禽獸,沒有醫德的罵名。
我永遠不會忘記,太后抹着眼淚,一副羞愧恨不得去死的樣子。
「哀家以爲他們是好的。」
「誰知道他們表面上是仁善醫者,背地裏都是畜生……說不定,不止一個對哀家做了那種事,哀家不要活了!」
皇上聽完,更是臉色發青。
寵妃也笑着,瞥向我阿爹:「一個老頭子,年紀快五十了,很難能一舉就中,讓母后再懷身孕。」
ẗùₛ「我看啊,他的兒子說不定也參與其中……兩個男人,不知在村子裏暗中糟蹋了多少女子,不對他們處以重刑,難以平定人心。」
等我艱難地從前世回憶中回過神。
爹爹和阿兄已經昏睡了過去。
沒錯。
我在早膳中做了手腳。
待他們沒有知覺後,我走進了藥堂,見到了恨之入骨的那張臉。
我拔下發簪,穩住發抖的手指,抵在她纖細的喉嚨上。
只要刺下去,就能讓她死的神不知鬼不覺。
但髮簪要更深一點,刺進去的時候,我還是停住了……
我爹救了一個美貌婦人回來,很多村子裏的人都看見了。
一個月之後,皇上就會帶兵找來。
到時候,我們交不出人,說不出她的下落,也會受罰。
既然如此……我找來了板車,用茅草一蓋,把她推進了城。
-6-
一國太后。
尊貴無比。
既然她要爲肚子裏的野種,找個倒黴的「爹」,我可以成全她!
趁着天色還亮,青樓沒有開門迎客。
我把她丟在了青樓門口,自己躲在暗處,花了兩文錢買了串糖葫蘆,坐下來慢慢看。
青樓開門點燈。
龜公自然也發現了躺在門口的女人。
「晦氣,誰把死人丟在這了?」
他踢了一腳,發現是軟的。
細細端詳了兩眼,像是發現了寶一樣,找來了老鴇。
「您瞧瞧,送上門的好貨色。」
「雖然年紀大了一點,但有恩客就好這一口。」
「這臉,這身段,還有這皮膚……一看就是高門府邸裏嬌養的貴太太,不知道怎麼被人丟在了這裏。」
老鴇蹲下身,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八成是家道中落,哪個不孝子沒錢給老孃治病,才扔來了青樓。」
「行了,既然人送上門了,就把她帶回去。給她治病的錢,就從她接客裏面扣。」
我咬完了最後一顆糖葫蘆,冷笑看着當朝高貴的太后娘娘,被龜公背進了青樓裏面……
這一世,她肚子裏的「野種」賴誰,也賴不上我爹和兄長了!
回去之後,免不了被我爹和阿兄訓斥了一頓。
但我打死咬定,人不是我送走的,我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爹和阿兄不放心,找了一圈。
哪能想到她已經到了青樓裏。
找了兩日後,實在不見人影,也只好作罷。
半個月之後,我原以爲已經躲開了前世的命運。
竟又看到她從青樓逃出,找了回來。
化名春娘,找村子裏的人到處打聽我家醫館所在。
說是我爹救了她,對她有恩,她回來想報恩……
-7-
報恩?
報仇還差不多!
春娘拉着村子裏人,說得聲淚俱下。
「求你們一定要告訴我,許家醫館在哪。」
「許大夫當初從山裏救了我,這份恩情我不能不報!」
「我必須見到許大夫,親自謝過他……」
青樓裏的男人太多了。
她思來想去,還是拉着我家人當「倒黴爹」最好。
村裏人信以爲真,好心地給她指了位置。
我咬緊牙。
心口突突跳個不停。
當朝太后,竟像是甩不掉的惡鬼一樣,非要纏上我們一家不可!
我趕緊找到我爹,讓他去村頭看病。
又讓我哥進山裏挖草藥。
我哥一臉迷糊不解:「草藥才挖過,醫館裏還不缺。」
我故意捂着小腹:「那個……我月事快到了。」
「阿兄你去挖些止疼的草藥回來。」
他將信將疑,還是被我趕去了山上。
醫館裏只剩下我一個。
我關嚴了大門,還搬來椅子抵住。
誰來敲門也不開!
絕不給她陷害我們全家的機會!
很快,她來了醫館門口,一遍遍敲門,聲音越來越大。
我淡定地翻看醫術,像是聽不到。
漸漸的敲門,變成了推搡。
她不甘心地喊:
「許大夫你在家嗎?」
「我之前在山裏昏迷被你救了回來……特意上門謝恩來了。」
我嗤之以鼻。
見我不開門。
外面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委屈的哭腔。
很快,門外圍了不少人。
她身爲太后,向來養尊處優,保養得宜。
看上去要比真實年紀小很多。
白皙的肌膚,在幹農活的村中婦人裏面扎眼極了。
不少人幫她說話,安慰她。
「你別哭……不是許大夫不見你ṱūₔ。」
「許大夫興慈仁善,是村裏的大好人。他肯定是外出給人治病去了……」
她哽咽着:「那我就在這裏等許大夫他們回來。」
「救命之恩,必須親自謝的。」
我聽得額間青筋直跳。
我爹和阿兄見了她,肯定不會再趕她走。
難道還要再被她賴上一次?
算算時間,還有十天,皇上就會找到這了!
我爹他們一直不回來。
她就一直守在門口,寸步不離。
忽然,門外傳來叫罵聲。
透過門縫去看。
村長護在了她前面:
「那小丫頭片子在醫館裏面呢!她故意不來開門,一肚子壞水,不知道在盤算什麼心思!」
「小丫頭善妒,怕你成了她後孃。」
「春娘你別落淚了,她鐵石心腸,故意把你關在外面,讓你曬毒太陽,不如去我家坐坐?」
「你看你皮膚又白又嫩,跟豆腐似的,曬壞了,不叫人心疼?」
我捂着嘴,差點笑出聲。
村長看她美貌,動了歪心思。
我正愁怎麼擺脫她這個禍害,村長就送上門了。
她遲疑了一下,眸光閃爍,就跟着村長走了。
等我爹和阿兄回來的時候,門口看熱鬧的人已經散了。
但他們還是聽聞到太后找回來的事。
我爹板着臉,數落我:
「茯苓,你怎麼不開門讓她進來呢?」
開門讓她進來,再害我們全家一回嗎?
我的阿兄也不認同:
「村長不是好人,經常騷擾村子裏的女人,甚至玷污了好幾戶人家的閨女……」
我一挑ṭŭ̀ₙ眉毛。
那不是正好?
她入狼口,剛好能狗咬狗。
-8-
沒過兩日。
太后偷偷摸摸來了醫館。
她低着臉,聲音細細的,透着點與村長里人不一樣的雍容氣度。
「許大夫,能不能給我開點打胎藥……」
我爹還沒聽清楚。
我已搶在了我爹前面開口:「這藥,我會開。」
「你跟我來。」
墮胎藥,我怎麼可能開給她?
我也想看看,這一世,堂堂太后懷上的野種,又會賴在誰身上。
身子一晃。
我拉開另一邊的藥櫃,抓了幾副安胎藥給她。
裏面放了十足的藥量,哪怕大出血,也能給她保住了!
她拿了藥,匆匆離開。
眼看皇帝找來的時間越來越近,她肚子裏的野種還沒有落掉。
太后着急了,又來找我。
她聲音發尖地質問:「爲何我肚中的孩子還在?」
「你抓給我的是不是墮胎藥?」
我早料到她會找來,一點也不着急。
「春娘你多心了。」
「你年紀大了,我給你的墮胎藥,藥性溫和,怕傷了你的身子。多喝幾副,再過幾日,孩子便會打下來。」
她不信我,但村子裏只有我們一家子精通醫術。
再想治病只能去城裏。
可她好不容易從青樓逃出來,哪敢回去。
當晚我收拾好珍貴的藥材。
放了一把火,燒了整個醫館。
爹爹和阿兄被大火逼了出來。
醫館門前已經停了一輛牛車,衣物已經裝在了裏面。
「茯苓,你這是做什麼?」爹爹震驚地問我。
我眸光幽涼又認真地望向他們。
「爹和阿兄可會信我?」
阿兄點頭:「我們是一家人,妹妹的話,我們怎麼不信?」
我的臉映着火光,慢慢笑了起來:
「我曾經做過一場很慘烈的噩夢……」
說完前世的種種,爹和阿兄很久默然無語。
最後是爹爹回頭看了一眼燒燬的醫館,揉了揉我的腦袋:「走吧!」
「既是治病救人,到了哪都是一樣。」
「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
阿兄也搶過我手裏的藥箱:「這麼重,讓阿兄來背。」
在漫天的火光裏。
我們一家人坐上了牛車,搖搖晃晃踏上了去往城中的山路。
-9-
安定下來之後。
我們偏居城中一隅,又開了一間小醫館。
爹爹的診金,依舊收得極低。
卻在積攢之下,爲我買了前世沒能穿上的縐紗裙。
我穿着裙子,回到村子裏祭拜孃親那天。
正好遇上了皇帝封鎖村子。
他帶着寵妃,尋找祭天時走丟的太后娘娘。
和前世一樣。
官兵將村子進出口堵得嚴嚴實實。
我一時離開不了,索性找了村子裏最大的一棵樹爬了上去。
看着官兵挨家挨戶排查。
最後查到了村長家,在村長家中找到了豐腴了一圈的太后。
村長摟着太后出來。
他見到微服私訪的皇帝,不僅不跪拜,還咧着一口黃牙笑了起來:
「你就是她兒子?」
「她現在當了我的妾室,喫我的,喝我的,你是不是也得叫我一聲爹啊?」
皇帝氣笑了。
我也跟着笑了起來。
兩世了。
大概還沒有人在他面前,敢如此張狂!
村長不樂意了:「讓你叫爹,你還愣着幹嘛!」
說完,村長扭頭色眯眯地看向皇帝身邊的寵妃。
「長得真標緻,天仙似的,是我兒媳吧?」
「來!他不叫我爹,你來叫一聲。」
寵妃氣得面紅耳赤,纖纖玉指,指着他:「大膽刁民!」
「你知道我們是誰嗎?」
皇帝氣得臉色泛青,冷聲下令:「來人,把他拿下!」
村長一個哆嗦,轉頭朝着太后喊:
「還不管管你兒子。」
「要不是我好心收留你,你哪有地方住!」
村長還想說什麼,已被護衛打掉了幾顆牙。
他這才害怕起來。
「母后……」皇上快步走到太后身邊,臉色依舊是一片陰沉。
接下來的事情,與前世沒有區別。
不過因爲我給她抓了保胎藥。
太后肚子裏的孩子,發育得格外好。
皇上才握住太后的手,就碰到了她圓鼓鼓的肚子。
臉色瞬間僵住。
「母后這是……」
太后一句話也說不出,垂着臉低聲啜泣起來,彷彿遭遇了天大的委屈和恥辱。
皇帝則狠狠咬牙,纔出聲:
「御醫出來,給她把脈!」
-10-
我冷眼看着這一幕。
御醫把脈之後,嚇得跪倒在地。
半晌才說:「她……她有了身孕。」
話音落下。
皇帝的臉色難看到了極致。
周圍無人敢出聲。
只有村長抬起臉,一臉高興,竟然徑直站起身。
還以爲自己老來得子,撿了天大的便宜。
他走到太后身邊,含情脈脈撫上她的肚子:
「你有身孕,這麼大的事情,居然瞞着我!」
我眼前一閃,想起前世,御醫宣佈她有孕後,爹爹拼死解釋的場景。
村長還不知他即將面對的下場。
來到皇帝面前。
「好兒子,你看你娘有了我的骨肉。」
「我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村長笑得合不攏嘴,他也看出面前的人非富即貴,還帶着這麼多護衛。
他這一回,算是撿到寶了!
「一家人?」皇帝笑出聲。
臉色陰沉得要摧毀一切。
他走到太后面前,冷聲質問:「母后懷得是他的骨肉嗎?」
太后等不及要尋一個冤大頭。
她紅着眼睛,點了點頭。
受寵的貴妃娘娘,譏諷地瞥了村長一眼,還跟前世一般添油加醋。
只是諷刺的對象,從我爹換成了村長。
「山野刁民,見母后美貌,竟然生出了骯髒不堪的心思。」
「害得母后千金之軀,居然懷上了低賤孽種……」
「依我看,要好好給他點教訓,才能幫母后出氣!」
「你這樣的賤民,也配讓朕的母后懷上賤種?」皇帝猛然出聲。
村長嚇了一跳。
天底下能自稱「朕」的只有皇上。
他癱軟在地上,像個軟腳蝦一樣不停磕頭。
太后淚眼婆娑,拿着帕子連連拭淚:
「哀家無處可去,只能被他脅迫……」
「皇上若是責怪哀家,哀家可以帶着孽種自裁死在這裏。」
聽到她的哭訴,村長清醒了過來。
他爲了求條生路,對着太后破口大罵:
「你肚子那麼大了,你到我身邊纔有幾天?」
「我打聽過,之前你還待過青樓,肚子裏懷得不知是誰的野種,跟我沒Ṭû₃有關係!」
-11-
我坐在樹上,冷笑欣賞太后還有皇帝臉上難堪恥辱的表情。
前世,我爹和阿兄被他們潑盡了髒水,有口難辯。
這一世,髒水被潑回了他們身上。
再這麼多人面前,揭露太后不僅懷了野種,還待過青樓,皇家顏面蕩然無存。
寵妃上前,一巴掌扇在村長臉上:
「你這個賤民,還不住口!」
「太后娘娘金枝玉葉,怎麼可能去過那種地方。」
「我看是你不敢承認玷污了太后!」
村長捂着自己半張臉,爲了活命,他大聲反駁:
「城裏面那麼多人都在青樓裏見過她。」
「有的還出錢點過她陪客……」
他話沒有說完。
一直用繡帕擦眼淚,一副受盡委屈,不要活了的太后突然尖叫起來。
「皇兒快讓他不要說了!」
「把他處死掉!」
皇帝面露殺意,冷酷下令:
「Ṭųⁿ把這個玷污太后的賤民,先閹了,再活剮了!」
村長嚇得癱倒在地。
一股腥臭的尿味從他身上散開。
處理完村長之後。
皇帝眼中寒芒還沒有消失。
他招來暗衛問道:
「村子裏知道太后娘娘懷孕的人還有哪些?」
「一個活口也不要留下!」
我躲在樹上,渾身打了一個寒顫。
暗衛調查過之後,來稟報:
「還有一戶許家人,是村子裏的大夫。」
「是許大夫救回了太后娘娘。」
-12-
皇帝臉上露出陰沉笑意,說出的聲音卻很柔和。
「去把他們一家都請來。」
「就說朕要謝過他們的救命之恩!」
我眼睜睜看着他們朝着曾經醫館的方向跑去。
萬幸的是,那兒已經成了一片廢墟。
我帶着全家人搬進了城裏。
爹和阿兄聽完我前世之夢後,多了幾分小心謹慎,對外用的是假身份,假名字。
皇上一時找不到他們的下落。
暗衛告訴皇上,許家人不知所蹤後。
他沉默了片刻,讓暗衛繼續追查我們一家的下落。
若是找到之後,一個不留。
我躲在樹間一動不敢動。
心跳到了嗓子眼。
太后腹中懷得到底是誰的骨肉,才讓皇上這麼忌憚,恨之入骨?
很快,處理完一切後。
皇上走回了太后身邊。
太后見到他,就忍不住瑟瑟發抖。
他冷笑:「母后給朕下毒,跟其他人私奔的時候,懷上他孽種的時候,想過今天嗎?」
我捂着心口,屏息去聽。
太后激動起來:「你把他怎麼樣了?哀家跟他青梅竹馬,若非先帝非要哀家入宮,哀家早是他的妻子了!」
「朕能容他活着嗎?這種不忠之臣,自然是殺了他。」
從對話中,我聽到了一段皇家祕辛。
太后和當朝權臣是青梅竹馬。
去泰山祭天那日,太后爲了同他私奔,給皇帝下了毒藥,腹中還有了他的骨肉。
皇帝清醒之後,抓回了權臣,卻一直沒有找到太后。
那位權臣自然被灌下毒藥,處死了。
前世爲了保住皇家顏面。
皇帝明知這件事與我爹與我阿兄都沒關係,卻順水推舟,讓我們滿門成了替罪羊。
幫助掩蓋太后與臣子私奔的醜聞。
我恨得捏緊了掌心。
上位者的一言,像是碾死螞蟻一樣,輕易就毀掉了平凡人的一生。
接回太后,皇上撤兵離開了村子。
我頂着大雨回到了城中。
爹爹和阿兄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樣子,一臉擔憂。
爹爹給我煮了驅寒的藥湯。
阿兄關切地問我出了什麼事。
我鬆開掐出血的掌心,恍惚地笑了笑。
「阿兄,我想入宮當女官。」
當了女官要很多年後才能出來嫁人。
若成了主子的心腹,一輩子留在宮中也是常事。
若不接近上位者。
前世的仇永遠也不能報了。
爹爹和阿兄只能東躲西藏,過着膽戰心驚的日子。
阿兄端着爹爹熬好的湯,送到我掌心裏。
用布巾細心地擦去我臉上的雨水。
「妹妹想做什麼,阿兄和爹爹都支持你。」
-13-
我變賣了那條只穿過一天的縐紗裙,用銀子打點進了皇宮。
入宮後,分配去處時。
我不爭不搶,等好去處挑盡了,只剩下兩個地方。
一個是冷宮,看管瘋妃。
還有一個地方是萬壽宮,那是囚禁皇上生母太后娘娘的地方。
我挑了萬壽宮。
太后娘娘被關在裏面,誰也不讓見。
我入宮後不久。
太后娘娘腹中的胎兒快要超過三個月了,不能再拖下去。
皇上讓太醫院送來一碗濃濃的墮胎藥。
也是那一天,我纔有機會見到太后一面。
她見到我,一臉喫驚錯愕。
「你不是許家的小丫頭?爲何會在皇宮裏?」
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得知她的祕密後。
我知道太后愛那權臣至深,對這個孩子也是愛屋及烏,百般捨不得打掉。
不然也不會拖到今日。
「娘娘想要留下這個孩子嗎?」
她怔了怔,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望向我。
「你能幫哀家留住他?」
我笑了起來:「當然……」
「不過娘娘生下孩子之後,要交給奴婢撫養。」
見她猶豫,我笑了起來。
「娘娘,萬壽宮裏藏不了孩子。」
「皇上知道他的存在,會把他活活摔死不可!」
思考良久之後,太后答應了我。
她喝下了墮胎藥後不久,出血不止。
我捧着銅盆着急忙慌,像是嚇壞了一樣跑了出去。
「墮下來了。」
「太后娘娘腹中的孩子已經沒了。」
皇上和太醫都守在外面。
太醫看了一眼銅盆裏白色的胎囊,朝皇上點點頭。
皇ṱů₁上要進去看太后一眼,被我攔住。
「太后小產,裏面血腥味重,奴婢擔心衝撞了皇上。」
他倒是沒有堅持。
得知太后肚子裏「野種」確實沒了Ṱů⁾,放心地起身離開。
我回到殿中,用銀針幫太后止血,又喂他喝下保胎藥。
血是真的。
胎囊是假的,不過是我用宣紙和蛋清做出來的,也能飄在血水中,白色的一團,讓人分不清楚。
-14-
太后的萬壽宮,宛若禁地。
無人問津。
她唯一依賴相信的只有我一個宮婢。
聽說太后小產之後,便是半瘋了,不許任何人靠近宮殿半步。
連皇上也不見。
這般瞞得嚴實。
終於在幾個月之後,太后產下了一個嬰孩。
爲了讓孩子活命。
她死死咬着木條,沒發出一點聲音。
我賭對了,是個皇子。
太后高齡產子後,傷了元氣,很快油盡燈枯。
她臨死之前,抓住我的手,讓我將那個無名無姓的孩子撫養長大。
我笑着應下。
不把他撫養長大,怎能看一場兄弟相爭的好戲。
我把孩子藏在寬大的宮裙之下,給他下了一點昏睡的藥,確保他不會哭出聲被人發覺。
利用探親之際,把這個孩子交給宮外的爹爹和阿兄撫養長大。
皇帝暴虐, 寵幸貴妃。
貴妃娘娘對任何靠近皇上的女子,都施以極刑。
剜下女子的麪皮,把人做成人彘養在罐子裏。
不知有多少宮女遭殃。
僥倖懷上龍子的女子,皆會被她帶去獵場當靶子,活活射掉腹中的孩子。
許是做了太多惡事。
這麼多年貴妃膝下一個子嗣也沒有。
皇位無人可繼。
朝中局勢動盪, 皇室宗親對皇位虎視眈眈。
孩子長大一些後,我把太后的遺物送出了皇宮。
沒Ṱŭ̀⁴有隱瞞他的身世。
一次次告訴他,害死他母后和父親的不是別人, 而是當今天子。
向他描繪,太后爲了生下他多不容易。
他權臣生父死得有多慘, 灌下毒酒後, 痛得要扯出自己的腸子。
他想要復仇, 必須血刃當今天子。
我把仇恨的種子種下之後, 只等着它生根發芽。
沒有讓我失望。
這個孩子極爲聰慧,同他權臣父親一樣野心勃勃。
他聯繫上了權臣的舊部,暗中組建軍隊。
他利用太后的遺物, 自稱是先帝遺孤。
是先帝的子嗣, 皇室正統血脈。
十五年之後, 他領兵氣勢洶洶而來,清君側, 誅殺帝王身邊的寵妃。
一路勢如破竹, 攻入皇宮。
而龍椅上的皇帝因爲殘暴,早已失去了臣子擁護。
我蟄伏,籌謀了這麼多年,等得就是今日。
前世, 他滅我全族, 一刀刀剜盡我身上的血肉。
這一世, 我奪他皇位,利用手足相殘,亂他天下!
……
再聽到暴君和妖妃的下場。
我已出宮, 回到了那間不大的醫館中。
跟阿兄一起行醫救人。
爹爹雙鬢已經白透了, 時常跟我們說, 他看到婉娘, 婉娘要來接他。
婉娘是我們的母親。
我笑了起來,又下廚給爹爹和阿兄做了一頓飯。
晚上的時候, 我給爹爹斟酒。
爹爹喝得微醺, 望着天上圓滿的月亮忽然落下淚來。
他哭着說,這一世,兒女都在, 圓圓滿滿, 沒有什麼對不起婉孃的了!
就算到了奈何橋也能拉着婉孃的手,一起喝下孟婆湯。
我俯下身, 幫爹爹擦了擦眼淚, 笑着道:
「還有一件不圓滿。」
「爹爹還不知他們的下場。」
暴君被他的手足, 割去了頭顱, 懸掛在城樓之上, 風吹日曬,被鳥啄食。
路過城下的百姓都能唾上一口。
他的寵妃,在皇城被攻破那日, 想要逃走,卻被積怨已久的宮人太監抓住,溺死在了宮中糞池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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