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曾照,不再復還

我將太后從鬼門關拉回來,帝王問我要何賞賜。
所有人都以爲,我會趁此機會,讓帝王給我與太子賜婚。
畢竟,我恬不知恥的心悅了他七年。
可……
我卻看見一個形容枯槁的女子,衝着我直搖頭,她被割了舌頭,無法言語。
旁人什麼都瞧不見,唯我可以看見她。
我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答:「臣女什麼都不要,只想替邊關將士,多求一批糧草。」
太子猛然朝着我望過來,眉目緊蹙:「你如此在意邊關將士,不如嫁給已戰死的封少將軍,他的衣冠冢剛被送回京!」
我咬脣點頭,成了已亡人的妻。
可沒過多久,那戰死的封凌,又回來了。
太子徹底慌了。

-1-
「你想要何賞賜?」帝王問。
宮宴上,所有人都在等着我答覆。
他們都以爲,我定會趁機會,求帝王賜婚。
就在不久之前,太后被一顆花生米嗆住,險些當場窒息而亡。我眼疾手快,將太后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可此刻,我卻渾身冰寒。
只因,我看見一個渾身是傷,蓬頭垢面的女子,正站在宴席正中央,她沒了舌頭,說不出話來,只能衝着我直搖頭,一雙手無措的擺動,她似乎很焦灼。
這人是誰?
旁人卻好像無法看見她。
太后正慈祥的看向我,又指了指太子的方向。
我明白,太后在鼓勵我積極爭取這樁婚事。
人人皆知,我自從入宮開始,就時常恬不知恥的跟在太子身後,簡直愛慘了他。
他讓我往東,我絕對不會往西。
我乃楚家孤女,父兄戰死後,家中再無人支應門楣,太后便將我接入宮,一直養在身邊。
我與太子是青梅竹馬,一同長大。
就連帝后也將我歸爲了太子妃的人選。
可太子這幾年遲遲不肯成婚,對我也愈發不耐煩,讓我一度內心不安,以爲他很厭棄我。
身爲一介孤女,又在宮廷寄人籬下,我自是不會天真的以爲,仗着父兄數年前的戰功,我就能挾恩圖報。
此刻,我與那婦人對視,她佈滿血絲的眸子,滿目驚恐,將頭搖晃得更厲害了。
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我當真見鬼了,我並未求賜婚,而是鄭重道:
「臣女什麼都不要,只想替邊關將士,多求一批糧草。」
此言一出,那婦人鬆了口氣,下一刻就不見了。
一股涼意從我的脊椎骨一直竄到天靈蓋。
在場衆人譁然。
太后、帝王、皇后三人皆面面相覷。
帝王同意:「善!朕今日就命人,再押運一批糧草去邊關。也難得你有這份心思了。」
太子則忽然望向我,眉目緊蹙:「你如此在意邊關將士,不如嫁給已戰死的封少將軍,他的衣冠冢剛被送回京!」
太子語畢,衆人更譁然。
我與太子本是兩小無猜,他不娶我就罷了,還讓我嫁給一個死人。
此事放眼本朝,也是少見。
我的胸口像被什麼盾物重創了一下,悶得慌。
忽然,那消失的Ṭűₒ婦人又出現,這次,她衝着我猛烈點頭。
透過凌亂污穢的髮絲,我總覺得婦人有幾分眼熟。
鬼使神差的,我跪在御前:「皇上,臣女願意嫁給封少將軍。」
封少將軍已經戰死,我若嫁給他,便是嫁了已亡人。
太子的提議,本就驚世駭俗。
而我直接同意,更是令人詫異不已。
帝王狐疑,太后笑着打圓場:「太子、安寧,你二人年輕氣盛,拌嘴鬧矛盾亦是正常事,但婚姻大事不可兒戲。」
這場鬧劇本該結束,然而,我一抬首就瞧見婦人飄到了我面前,她用雙手不斷比劃,喉嚨裏艱難發出「嫁……封……」的字樣。
我再次叩首:「皇上,臣女自請嫁給封少將軍的牌位。方纔皇上明明金口玉言,還請皇上如了臣女的願。」
君無戲言,這下,就連太后也沒轍了。

-2-
讓好端端一個雲英未嫁女子,嫁給牌位。
這樁事着實殘忍。
帝王與皇后都看不下去,離席時,瞪了太子一眼。
太后更是氣到頭暈,被宮人攙扶了回去。
我四處環視,試圖查看方纔那婦人的蹤跡。
太子的臉忽然出現在我眼前。
我與他自幼相識,剛入宮那會,我恐慌又孤獨,太子總喜歡陪着我解悶,還親手給我做紙鳶。
他笑起來,眉目清澈,少年時煞是好看。
從前,我喚他太子哥哥。
但不知從幾時開始,我與他之間的關係產生了十分微妙的變化。
我難以言說。
此刻,太子冷笑,深邃眉目顯得頗爲無情,像在嘲諷我:「孤讓你去嫁牌位,你便當真嫁?那孤讓你去死,你敢死麼?楚安寧,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傀儡?!」
他在說什麼?
我後退了一步,忽然覺得眼前人很陌生。
他還是那個陪我徹夜長談的太子哥哥麼?
我喉嚨乾澀,有很多話想問,可話到嘴邊,卻又卡住了。
因爲一個穿着太監服侍的人忽然撞了過來。
剛好撞在了太子身側。
她明眸皓齒,膚色白皙,身量嬌小,一臉狡黠。
分明是女扮男裝的林洛洛。
太子一看見她,眸光亮了,嗓音也染上笑意:「你又橫衝直撞,也不怕傷着。」
說着,太子的一隻手虛攬住了林洛洛的後腰。
林洛洛一拳頭砸在太子胸口,像極了撒嬌:「殿下說什麼呢。我哪有橫衝直撞?況且,是殿下說不喜歡乏悶的女子,我本就如此性情,殿下若是不喜歡,我便遠離殿下便是。」
林洛洛在太子胸膛推了一下,往一旁竄了好幾步。
她古靈精怪,動作也很靈活,眼睛彷彿會發光。
這位相府庶女,自從上次落水醒來後,性情大變。憑藉幾樣稀奇古怪的創意,名揚京都。
相府也開始重視這位庶女。
我只是沒想到,她會穿着太監的衣裳參加宮宴。
太子一把握住了林洛洛的手腕,禁止她離開:「孤幾時說過不喜歡了?」
林洛洛斜睨了我一眼:「可是殿下,旁人都說,殿下與楚小姐郎情妾意呢。」
我心頭一顫,抬眸看太子。
到底還心存最後一絲幻想,可我沒有在太子臉上看見任何不捨。
我在看着太子,而太子的目光都在林洛洛臉上:「胡說!楚小姐是皇上的義女,自然就是孤的義妹。哪來的郎情妾意?」
林洛洛咬脣竊笑,喜不自勝。
我杵在一旁,像一個局外人,呆呆的看着他二人打情罵俏。
只是義妹麼?
年少時,我有一次起了高熱,太子爲了給我降溫,親自守了一夜。
睡得迷迷糊糊時,感覺到有人抱住了我。一睜開眼,就對上了太子秀麗的面龐。
我還以爲,他待我與衆不同。

-3-
林洛洛並未與太子繼續糾纏。
她像一陣風一樣,突然出現,這又瀟灑離開,翩然而去。
她的背影輕快,走路姿勢也甚是可愛,蹦蹦跳跳像個活潑的孩子。
太子的目光一直追隨着林洛洛,直至看不見爲止。
我將這一幕看入眼底,說不出來是怎樣的體會。
要如何形容呢?
像是被人挖開了心窩,再潑上一碗老陳醋。
又酸又脹。
我轉身要離開,卻被太子拉住了手腕。
可他的這隻手,剛纔還握過林洛洛的手腕。
出於本能,我立刻揮開。
太子怔愣住:「楚安寧,你這又是什麼意思?你纏了孤七年,不就是爲了靠近孤?現在又擺什麼清高?」
我怔然,喉嚨乾澀至極,像吞下了一口沙子。
我……纏着他?
他認爲,我這七年是在纏他?
「纏」可不是一個什麼好字眼。
有什麼東西忽然崩塌,曾經堅信的一切,變得沒那麼重要了。
我道:「殿下多慮了,我只是擔心太后娘娘。」
太子哂笑,根本不信我的話:「看着孤與林二小姐打鬧,你就當真一點反應都沒有?你就不喫醋?林二小姐與你不同,她活潑靈動,與她相處,孤甚是開心。」
我無意識的眨眨眼,生怕眼淚掉下來。這一刻,只想逃離,以維護僅剩的自尊。
對上曾經令我最心安的這張臉,我道:「殿下與林二小姐如何相處,我並不關心。殿下也不必告知我。不出意外的話,我即將嫁入封府。」
太子眸色乍寒:「好得很!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我與太子正劍拔弩張,太后身邊的婆子疾步走來:「殿下,楚小姐,太后娘娘讓您二位速速過去一趟呢。」
太后服用了救心丸,正靠着軟椅。
見太子過來,太后先對我招了招手,將我拉到她身側,這才怒視太子:「安寧是哀家看着長大,你若對她不好,哀家不會放過你!」
「那封少將軍已經戰死,你豈能讓安寧嫁給牌位?!」
「安寧也是你的義妹啊!」
太后心疼我,一邊大罵太子,一邊輕拍我的手背。
太子卻一臉嫌惡:「皇祖母,你也說了,她是孤的義妹,那孤與她自然沒有男女之情,亦不曾有過婚約。從前的事,無非是皇祖母你們隨口說說而已,算不得數。」
彼時正當年少,我情竇初開,太子也十分關照我。
太后與皇后便提及過,要將我許配給太子。
當初的太子,會紅着臉一笑了之。
我以爲,他也當真了。
可原來,在他看來,年少曖昧都是算不得數的。
倒是我一直以來,都在一廂情願。
眼眶沒出息的紅了,我實在無法繼續留在內殿,朝着太后行了一禮,這便跑了出去。
身後,太后怒罵太子:「太子!你真是愈發不體面!還不快把安寧給哀家尋回來!」

-4-
我並非一個滿腦子情愛的女子。
也不是非太子不嫁。
只是年少紅鸞心動,走到今日癡心錯付,我多少有些難過。
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並非空心人。
自少時成了孤兒,我比旁人敏感。故此,旁人可以感受到的喜怒哀樂,到了我這裏,便會翻了數倍。
只是沒想到,那麼厭棄我的太子,竟然後腳就追出來了。
他光風霽月,尚未娶太子妃,是多少貴女的夢中情郎。
我癡癡看着他的臉,倒不是還念念不忘,只想做個告別。
確切的說,是告別自己的年少心動。
太子在我面前駐足,居高臨下看着我,忽然抬手捏住了我的下巴:
「你該不會真想當太子妃吧?這七年裏,孤讓你做什麼,你便做什麼,你隱忍到了今日,還能忍?孤倒是佩服你。」
「楚安寧,你這張漂亮的臉蛋,就沒其他表情麼?實在無趣的緊。」
我用力推開太子的手,後退了一步,積壓太久的情緒爆發了出來,我衝着太子吼道:
「我古板,我無趣,我一無是處!這總行了吧!我已經什麼都不要了!你放過我行不行?!」
這是我第一次對太子紅了臉。
太子之前不是這般的。
我剛入宮那會,他待我極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呢?
對了,是我勸說太子勵精圖治,爲了百姓與將士着想時,他便罵我,我說就像太后與皇后一般無二,整日只會講大道理。
有一日,他怒意上頭,罵我是走狗,就彷彿我背叛了他。
我應該完全附和他的心意,纔是對的。
就像林洛洛,時常邀太子外出遊玩,甚至逛花樓,可這些離經叛道的事,我不可能辦到。
父兄戰死,我țû₇寄人籬下,靠着皇家的恩賜活過,我豈能唆使當今太子外出喫喝玩樂?
太子有一句話說對了。
我是傀儡,是個牽線木偶。
好些時候,我都不知自己究竟是誰。
此刻,四目相對,我稍稍平復,唯有眼淚簌簌往下落。
太子劍眉緊擰:「你這樣的人,就該嫁給牌位。哭什麼?你那夫君的衣冠冢在封府,你該去那邊哭!」
丟下一句,太子轉身拂袖而去。
七年時光,從九歲到十六歲,在林洛洛沒有接近太子之前,太子亦不曾這般冷落無情。
當晚,太后苦口婆心勸說:「你與太子打小關係好,幼時還同睡過一個被窩。太子身上佩戴的香囊,皆是你親手縫製,你們兩個當真不該鬧到這般田地。」
「聽哀家的話,莫要嫁去封府,那封少將軍人都沒了,你總不能守一輩子活寡吧。」
我卻心意已決。
我是將門孤女,封凌是將門孤魂,倒是挺般配。

-5-
次日,我要嫁給封凌牌位的事,很快傳得沸沸揚揚,滿京城皆知。
太后勃然大怒,懷疑有人蓄意散播。
太后:「定是那個林家二小姐!否則,誰會這般嚼舌根子?!誰人不知你纔是內定的太子妃!」
我安撫太后:「您老人家有心疾,萬不可動怒。再者……我實在敬佩封少將軍,他十三歲上戰場,十五歲封狼居胥。此番這一戰,西戎兵馬統共二十萬人,可封少將軍麾下才五萬人馬,他實在死得可惜。」
「封少將軍是英雄,我仰慕他都來不及,嫁他的牌位,也沒什麼不好。」
太后唉聲嘆氣:「可哀家對不住你呀!哀家將你接入宮,便是爲了好生照顧你。倘若你過不好,哀家如何對得起你的祖父?」
太后與祖父是表親,年輕時差點嫁給了祖父,卻陰差陽錯入了宮。
我緘默半晌:「太后娘娘,可我即便嫁給了太子,也不會歡喜。太子他……也並不想讓我當他的太子妃。人,總不能一直活在夢裏。」
這七年間,我無數次以爲太子就是我命定的歸宿。
可一次次被太子冷落、針對後,心會碎了一塊又一塊。
即便自己縫縫補補,也變不回原先的樣子。
聞言,太后怔愣半晌,她像是回憶起了曾經,又或許是想到了她自己,一入宮門深似海,她當真歡喜麼?
太后啞然,沒有繼續勸說,還命掌事宮女開始給我籌備嫁妝:「安寧呀,無論你作何選擇,你都得從哀家身邊嫁出去,哀家就是你的母族!太子不懂珍惜,那是他沒那個福氣!」
我點頭:「嗯。」
兩日後的晌午,我在庭院給太后曬花茶,東宮有人過來傳話:「楚小姐,太子殿下邀你過去一趟。」
我稍作躊躇,一想到父親的佩劍還在太子手裏,我剛好過去討要回來。
四年前,太子外出剿匪,身受重傷。
我照料了他三天三夜,親自照顧起居。
太子甦醒後,百感交集,非要與我交換信物。
他將貼身玉佩給了我,便向我索要了父親的佩劍。
如今,我與他之間再無可能,自是要歸還信物。
可誰知,當我被宮奴領到太子書房時,書房大門緊閉,透過半開的茜窗,我剛好看見林洛洛趴在太子身上。
太子身下是軟塌,林洛洛扒拉着太子的衣襟,嬌媚的聲音一句句勸道:
「殿下,人生得意須盡歡,短短數十載,莫要在乎那樣多的繁文縟節,開心最重要嘛。」
太子避開了林洛洛湊過來的嘴脣,但嗓音已然喑啞,一手扶着林洛洛的後腰,像擔心她從自己身上滑下去:「大白天的,別鬧。」
林洛洛不依不饒,往太子懷裏拱。
其實,以太子的性子,若非他願意,無人可以近身。
他貴爲太子,身邊並無鶯鶯燕燕,一直潔身自好,爬牀的宮婢沒有一個落了好下場。
可見,他是當真喜歡林洛洛。
我撇過臉,不敢再多看一眼。
我本該接受這個事實,可親眼看見,親耳聽到,還是心中酸楚。
此時,林洛洛又嬌滴滴勸道:「殿下明明喜歡我,爲何不接受我?白日怎麼了?我倒是覺着,白日才更好。殿下沒試過麼?那我就帶着殿下嘗試一番。我可不是楚安寧那個榆木疙瘩。殿下放心,我不會讓殿下負責的。」
太子愉悅笑了,專門挑出一句:「對,楚安寧就是個榆木疙瘩。」

-6-
眼角的餘光又瞥向書房。
我看見太子與林洛洛調換了一個位置。
這也是我頭一次見太子失控。
我忙轉身離開,走出數丈,才放緩了步子。
身後隱有靡靡之音傳過來,我耳朵嗡鳴,胸腔那股酸楚即將溢滿而出。
但奇怪的是,這一刻我更堅定了離開皇宮的決心。
這天下之大,好像沒有我能去的地方。
既然無處可去,倒不如先嫁給封凌。
父兄皆是武將,也都戰死。
故此,我雖與封凌不相熟,卻有着天然的好感。
東宮白日宣淫的事,很快傳到了太后的耳朵裏。
太后又怒:「去查清楚,那個林二究竟對太子使了什麼下三濫的手段?!」
太子是太后親自教養長大,本該是天選之子。
太后自是不會相信,太子會被一個女子迷惑到了這個地步。
見我杵在一旁,太后滿目憐惜:「安寧呀,定是有人故意引你去了東宮。這種手段,哀家豈會瞧不出?!」
我不置可否。
但,我並不想去質問什麼,亦或是前去挑釁林洛洛。
我與太子也只是口頭婚約,他無需爲我負責,更是可以寵愛任何女子,且這些……皆與我無關。
「太后娘娘,我想盡快嫁去封府。聽聞封家如今只剩下老幼婦孺,多一個人幫襯也是好的。」
太后握着我的手,見我手心冰涼,她心疼都來不及:「好孩子,苦了你了。太子……你不要也罷!」
「將來若有合適的郎君,哀家再將你從封家接出來,重新婚嫁。」
我莞爾一笑。
眼下,只想快點離開皇宮。
懦弱也好,逃避也罷,我當真不想見到太子了,至少不願意被太子與林洛洛繼續影響了心情。
那位年紀輕輕就戰死的封少將軍,也該有個人替他守靈吧……

-7-
太后替我操辦大婚。
我雖在待嫁中,但不必準備婚服。
封凌是本朝的英雄,他死了,有個未亡人替他披麻戴孝,也算慰藉英雄亡靈。
旁人出閣準備喜服,我則準備了一身雪色孝衣。
嫁去封府之前,我又去找太子索要父親的那把佩劍,也想將太子的玉佩歸還。
太子在書房處理政務,他自幼出衆,如今已幫襯帝王批閱奏摺。
撇去旁的因素不考慮,他算得上是一個合格的儲君。
但願……
他將來也能是一個合格的帝王,讓本朝武將可以得到應有的敬重。
再次與太子四目相對,我的情緒與前幾日截然不同了。
太子抬眸看向我,見我站在書房外,遲遲不肯進去,他冷聲道:「你自己不進來,難道讓孤親自請你?」
我:「……」
一想到太子與林洛洛曾在書房白日渲淫,我委實有些反胃。
太后已經調查清楚,是林洛洛身上抹了催情粉,那日才讓太子失控。
但太后即便將事實告知了太子,且太子也證實了,可他還是包庇林洛洛,甚至認爲林洛洛的行爲剛好滿足了他。
我福身:「肯請太子出來,臣女有事與殿下商榷。」
太子臉色很難看。
他三步併成兩步走了過來:「楚安寧,你最好是有正事!」
是麼?
我找他,就需得是正事。
且罷,我不該再被太子困擾一絲一毫了。
我遞上玉佩:「殿下,這是你此前贈我的,我現在還給你。還請殿下將臣女父親的佩劍,也還給臣女。」
我沒聽見動靜,一抬眼,就發現太子正眸色冷沉的盯着我看。
「殿下,你的玉佩。」我提醒道。
太子這才緩過神,隨手接了過去:「楚安寧,你該不會是欲情故縱吧?」
我愣了一愣。
有那麼一瞬,我覺得這七年皆是自己單相思。
其實,太子從來都沒有真正懂過我。
太后教我知書達禮,皇后拿我當做太子妃培養,但好像沒人詢問過我的意見。
我就像是御花園中,被修剪的盆栽,長成了別人要求的模樣。但,那不是我自己。
我莞爾,不欲多言,只說:「殿下,我父親的佩劍……」
未及我說完,太子打斷了我的話:「孤忘了擱置在哪裏,幾時想起來,幾時還你。」
我不免錯愕。
東宮就這麼大,太子完全可以命宮人搜找。
我態度堅定:「殿下,那是我父親的遺物,我必須帶走。」
太子倏然哂笑,冷嘲熱諷:「你要將那把劍帶去哪裏?封府麼?楚安寧,你會後悔的。」
太子甩袖離開。
我怔愣半晌。
他可真奇怪啊,明明是他讓我嫁去封府,這會卻又慍怒。
沒有要回父親的遺物,難免遺憾。好在,玉佩還回去了。
我與太子之間,最好可以再無牽扯。

-8-
幾日後,我正式出宮。
太后嘆息不已,拉着我的手,萬般不捨。
我知曉太后待我極好。
但……
這七年間,我都快不認識我自己了。
宮廷奢華,終究不是我該待的地方。
太后惋惜說:「明明一場鬧劇,怎就成真了呢?」
是啊,那日太子隨口一提,讓我嫁給封凌,我也順了他的意。
如今,事情已是木已成舟。
我莞爾:「太后,我倒是挺想去封家。」
話音一落,一道陰冷的視線射了過來,我抬頭去看,剛好對上了太子冷峻的臉。
太后給了太子一個眼神。
太子卻宛若沒瞧見,他直直看向我,薄脣噙着無情冷笑,多少有些嘲諷:「就這麼急着嫁人?嫁不了孤,你就去嫁牌位?到時候後悔,你可別哭着回來。」
我脊背一涼。
這人當真是我少時就心悅的太子麼?
皇后也來送行,將我拉到一旁說話,還塞給我一塊令牌:「安寧,你可以隨時入宮。太子的話,莫要往心裏去。」
皇后故意抬高了聲音:「那林家庶女哪能及你分毫?!」
誰知,太子非但沒將皇后的話聽進去,反而在帝王過來時,直接求娶林洛洛。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剛行禮準備上轎,就聽見太子抬高音量:「父皇,今日義妹出閣,兒臣也想求娶林家庶女爲側妃。」
這是他第一次開口要個女人,帝王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何況,全城皆知,太子與林洛洛已經有了肌膚之親。
花轎帷幔落下,隔絕了外面的視線。
我聽見帝王同意了。
太子還揚聲致謝,似是歡喜:「兒臣謝父皇成全。」
我閉了閉眼,感受着花轎被人抬起。
從今往後,我與太子再無交集。我也該徹底告別年少懵懂,和少女懷春。
我不再是太后的乖乖兒,也不是帝后的義女,我該去找回我自己了。

-9-
太子胸口憋悶。
他叫來詹事府的幾位年輕大臣飲酒。
這幾人紛紛朝着太子賀喜:「恭喜殿下喜得佳人。」
太子怔愣住:「什麼佳人?」
其中一位大臣道:「殿下不是才向皇上求娶了林二小姐麼?」
太子:「……」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他卻記得不太清楚。
但事情明明就發生在前不久。
太子悶聲低喝:「閉嘴!」
衆人噤聲,只覺莫名其妙。太子之前明明大肆褒讚過林二姑娘。
此刻,太子腦子裏全是楚安寧上花轎的畫面。
她沒有多看自己一眼,就那麼頭也不回的走了。
玉佩也歸還給了他。
思及楚安寧還想要回她父親的佩劍,太子一掌拍在了案桌上,愈發煩悶。
幾位年輕臣子面面相覷,不敢多言。
太子的手探到腰間,摩挲着那塊玉佩,腦中浮現出楚安寧少時的模樣。
從前的楚安寧鮮活靈動,小小年紀就騎射功夫了得。
彼時,楚安寧的父兄健在,她總是一襲紅色勁裝,高束馬尾,眉目間盡是英氣。
那時,太子很喜歡靠近她。
就彷彿,楚安寧是一束暖人奪目的陽光。
而後來,楚安寧變了。
她成了太后與皇后的牽線木偶,這些年一直跟在他身後,完全沒有她自己的主見。
不過就是一隻漂亮的擺設花瓶而已。
可自己到底在氣什麼?
氣那隻花瓶麼?
她倒是硬氣了這一次,非要上封家的花轎!
不對……他本該歡喜的。
他是儲君,從小備受禮教管束,無論是太后、帝王、皇后、詹事府,皆對他的言行舉止,進行無休止的說教管束。
所有人都打着爲他好的幌子,試圖將他困於看不見的囚籠。
他厭了!
他曾經還以爲,楚安寧會不一樣。
所以,當楚安寧也像旁人那樣死氣沉沉時,他恨她、厭棄她、煩她。
太子一度對楚安寧失望至極。
他一度以爲,楚安寧不是他想要的女子,即便楚安寧是太子妃的完美人選,但並不會成爲他的知心人。
但此時此刻,太子迷惘了。
一杯杯梨花白下肚,胸口愈發憋悶,像被人堵上了一團棉花。

-10-
花轎停下,我原以爲封府不會重視,畢竟,封凌才戰死不久。
如太后所言,我嫁給封凌的牌位,的確像一場鬧劇。
可誰知,老夫人、封母,還有封家僅存的男丁,皆親自迎接我。
「好孩子,委屈你了。」
「你放心,封家不會虧待了你。這是賬本,所有鋪子、田產、莊子,皆由你打理。」
府上下人也恭敬道:「恭迎少夫人。」
封小五是僅存的男丁,才五六歲的光景,容貌秀眉,長大後必定是個俊俏郎君。
他忽閃着大眼,喚道:「二嫂嫂,你可真好看,二哥一定會喜歡你的。」
衆人神色赧然。
封凌已死,便是喜歡我,也與我陰陽兩隔了。
我抱着牌位,拜了天地、高堂。
說來也怪,我竟莫名心安坦然。封府於我而言,就是自家了。
封家滿門忠烈,老夫人與婆母總有老去的一日,忠烈之門不能無人支應門庭,忽然之間,我隱約明白了往後餘生的使命。
每每思及楚家的凋零,我更能共情封府。
送入婚房,屋內一切擺設皆齊全,案臺還擺放了幾顆罕見的夜明珠。
封小五鑽進屋子,與我說話。
小傢伙是個話癆,提及他的二哥,一臉與有榮焉。
可……
封凌不是戰死了麼?
我難免詫異,但也沒有當場提及,免得傷了小孩子的心。
我問:「你爲何叫小五?」
這個名字取得過於潦草,封府又不是鄉野人家。
封小五認真道:「祖母說,賤名好養活。封家兒郎總是短命,至今沒人活過四十歲。祖母希望我活得長久一些。」
我喉嚨一緊,說不出話來了。
楚家兒郎又何嘗不是呢?
當年,大周與西戎開戰,楚家滿門戰死,僅餘我一個遺孤。
在其位,謀其職,盡其責。
身爲武將,保家護國,本職責所在。
這世上,總有人活着,是負重前行。
故此,我無從怨恨。
我摸了摸封小五的腦袋,小傢伙不多時就睡了過去。我便直接將他安置在喜榻上。
很快,我也睏倦了,屋內浮香嫋嫋,莫名讓人安心。
可不知幾時,我感覺有一道視線盯着我,待悠悠轉醒,以爲自己做夢了,眼前浮現一張清朗俊秀的臉。
這張臉的主人,生了一雙深邃含情眼,正打量着我,轉瞬揚脣輕笑:「夫人。」
我:「……!」
這是見鬼了?!

-11-
未及我尖叫出聲,封凌伸出手掌,捂住了我的脣。
他朝着牀榻裏側瞥了一眼,示意我莫要驚嚇了封小五。
可我豈能鎮定?
死去的人,又活生生站在了我面前!
從前,我偶在宮宴上見過封凌幾次,他容貌極好,氣度卓然,我自然記得他。
封凌掌心溫熱,生了厚實的繭子,他的掌心貼緊我的脣瓣,觸感十分清晰。
男人稍稍俯身,又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道:「我放開你,但你不可大叫。」
我連忙點頭。
封凌放開之前,目光灼灼看着我。
他分明沒笑,可我卻似在他眼底瞧見了歡喜之色。
下一刻,封凌鬆開手,而我大口喘氣的同時,也坐起身來。
封凌忽然側過身,撇開了視線。
我低頭一看,才察覺自己只着中衣,裏面的玫紅色兜衣若隱若現。
「咳咳……我、我在外間等你。」
說着,封凌大步往外走,步履如風,背影頎長清瘦,襯出寬肩、窄腰、長腿。
我一手捂着胸口,心慌又狂喜。
原因無它,封凌這樣的民族英雄,他本該活着。
我套了外裳,很快去了外間。
薄光之中,封凌目光灼灼而視,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耳垂似是紅了。
幾年前,封凌一戰成名,我站在朱雀街茶樓,親眼看着他騎馬路過,少年將軍英武不凡,讓我瞬間想到了戰死的兄長。
我對武將,有着天生的親切。
「夫君,你還活着……甚好!」
言辭顯得蒼白,我不知如何表述此刻心境。
封凌卻說:「多虧了夫人。」
我迷惑:「嗯?什麼?」
封凌解釋:「夫人前陣子向皇上討要封賞,替邊關將士多求了一批糧草。剛好我麾下兵馬到了糧絕之時。那批糧草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至於我的死……那是故意放出去的假消息,只爲了迷惑細作。眼下,細作已抓獲,我便不必再假裝。」
我目瞪口呆。
原來是這樣。
那……
眼下,我不是嫁給了牌位,而是嫁給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可我爲何會突然不適應了?
屋內安靜到落針可聞,氣氛一下就變得不對勁。
四目相對,我眨了眨眼,封凌也眸光微閃。
我二人幾乎異口同聲。
我:「要不,將軍先歇息。」
封凌:「你先睡,我去睡書房!」
兩個並不相熟的人,忽然成了夫妻,多少會不自在。
封凌大步離開了臥房,從外面合上了房門。
我則很快折返內室,後半夜幾乎沒怎麼睡着。
次日一早,封少將軍還在世的消息就傳開了。
東宮,太子一夜宿醉,天光乍現後便洗漱去了書房,聽聞消息,他手中的銀狼毫筆忽然落地,染了一地墨汁。
「封凌……還活着?」
東宮立侍答:「回殿下,封少將軍的確還活着。昨晚已抵達將軍府。」
太子眉頭倏然緊蹙,他心跳加速,莫名慌亂。

-12-
一大清早,封家大院熱熱鬧鬧。
我與封凌雖未拜堂,但他既然活着,敬茶之類的禮儀自是免不了。
老夫人和婆母喜笑顏開。
「這可真是雙喜臨門吶!」
「楚丫頭就是咱家的福星!」
「老二,你可得好好對你媳婦!」
我面紅耳赤,封凌卻一口應下:「祖母、母親,您二位放心,我自是會好生對待自己的妻子。」
我:「……」
昨日還是捧着他的牌位拜堂,夫君這又忽然變成活生生的人,叫我不知如何與他相處。
封府中人倒是格外熱忱,幾位老婆子甚至說,是我嫁入封府沖喜,才讓封凌死而復生。
我只能笑笑,無從辯駁。
封小五一直跟在我與封凌身邊,一個勁的說話。
「二哥,你也覺着二嫂嫂好看吧?」
「二嫂嫂身上還香噴噴的。昨晚我與二嫂嫂睡在一塊,身上染了香氣。那二哥今晚會和二嫂嫂睡一塊麼?」
童言無忌!
我目光不知該往哪兒看,無意間與封凌對視,視線交織的瞬間,我慌不擇路。
封凌今日穿了一身簇新的寶藍色錦袍,墨玉冠束髮,襯得他本就俊朗的容貌,更顯芝蘭玉樹。
男人也愣住,隨即,一巴掌拍在了封小五的腦門上:「課業寫完了麼?我出征一年,不曾檢查過你的字帖,讓我發現你偷懶,定不饒你。」
封小五委屈巴巴:「二哥!我、我去寫便是!」
封小五氣呼呼離開。
但,我與封凌間的氣氛更詭異了。
我不敢看他,他亦是如此。
好在,很快他的下屬過來了:「少夫人好!將軍在邊關就經常提及了少夫人。若非因爲少夫人的善舉,咱們這些人也沒這麼快打贏最後一戰。」
我:「……」
是我想岔了麼?
哪個好人會經常提及一個女子?而且,還是個曾經與他毫無干係的女子。
封凌輕咳,眸光掃過這幾人。
幾位下屬立刻站得筆直。
封凌虛手一請,讓我繼續往前走,待四處無人,他解釋道:「我對你並無不敬,此前,我將你撰寫的兵書傳播給將士們看,將你視作巾幗,絕無其他不敬之舉!」
原是如此……
父兄戰死後,我將楚家兵法總結成冊。起初,只希望可以讓更多的將士掌握,大周纔有希望冒出更多的將才能人。
見封凌似乎很緊張,我忙擺手:「我並不介意!你無需多慮。」
與我而言,除卻生死,一切皆算不得什麼。
下一刻,我與封凌又開始大眼瞪小眼。

-13-
封府後花園佔地頗廣。
我與封凌漫無目的走在甬道上。
我不太明白,他爲何一直跟着我,怎不去招待賓客?
今日認親宴,封府的族親也登門了。
恰在這時,不遠處便有幾位族親女眷在談話。
「少夫人算是走了大運了,她被太子始亂終棄,纔會破罐子破摔,下嫁給少將軍的牌位。誰知,她壓根沒有寡婦命,少將軍又活了!」
「那又怎樣?少夫人的心,肯定還在太子身上。」
「少將軍就是個冤大頭。」
聽到這裏,我側過身,看向封凌。
我曾心悅太子,這是不爭的事實,我亦不做辯解。
讓我詫異的是,封凌竟還衝着我溫柔一笑:「別當回事,你也不必介懷。」
一言至此,封凌揚聲,故意對那幾個族親道:「怎麼?幾位嬸孃今日登門,便是爲了嚼舌根?」
幾位婦人嚇了一跳,登時不敢胡言亂語,神色訕訕,打了聲招呼,立刻離開。
我忽然有種莫大的安全感。
這感覺,與在宮廷截然相反。
在宮裏那幾年,我生怕行差踏錯。
但面對封凌,目之所及,是他滿臉的溫柔。
我難得敞開心扉,說:「並非如此!」
封凌一怔:「什、什麼?」
他好像比我還緊張。
我更加不心虛了,如實說:「她們說得不對。我並非破罐子破摔,我是誠心想嫁入封家。我與太子之間,也毫無干係了。夫君,你莫要多想。」
封凌的注意力,好似在其他地方,盯着我的眉眼,問:「你是誠心想……嫁入封家?還是嫁給我?」
嗯?
什麼?
他爲何有此一問?
我眨了眨眼,一時不知作何回答。
封凌與我面對面站着,他比我高出一個頭,便俯視着我。
我在他黑亮的眸子裏看見了自己的臉。
封凌忽然撓了撓頭,抿脣笑了笑。
我:「……」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封凌想到了什麼,神情認真:「我會給你時間適應。但……和離怕是不太妥當,對你的名聲不利,封家沒有和離的先例。」
我幾時想過和離?明明昨日才嫁過來。
我:「我不想和離。」
封凌聞言,望着天,脣角不自主的上揚,他笑起來還能看見小梨渦。
他是在竊笑麼?
我以爲自己眼花了,盯着男人多看了幾眼。
誰知,他又忽然低頭,我二人視線相撞,他的臉逐漸靠近。
恰在這時,下人趕來通傳:「少將軍、少夫人,宮裏派人傳了皇上口諭,要宣見您二位入宮。」

-14-
馬車一路搖搖晃晃。
未免尷尬,我透過半開的車簾,望着外面的街景。
然而,不知誰人在朱雀街落下磚塊,車軲轆剛好軋過。
車廂忽然傾斜,我不受控制栽向封凌。
封凌眼疾手快,一隻手握住了我的腰側,我的身子起到緩衝,軟軟的趴在了他身上,並未撞疼。
大抵我又看花眼了,在封凌臉上看見一瞬間的驚慌。
他將我扶正,漆黑瞳仁中,一片晦暗不明。
我低頭看向他的窄腰,納悶道:「你尋常時候,也在身上藏暗器?」
他可真是不易啊。
封凌神色怔然,一瞬也不瞬的看着我。
我又問:「是何種暗器?可否給我瞧瞧?」
其實,我不喜紅妝,偏好武裝。只是這些年被養在宮廷,硬生生壓制住了天性。
封凌ţū́₋半張着脣,遲遲不說話。
我迷惘的與他對視:「怎麼了?我不能看你的暗器麼?」
男人突出的喉結滾了滾,俊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
我猜測:「難道是傳家寶?」
方纔那牴觸到我的暗器,好似還怪僵硬呢。八成是一把利刃。
封凌:「……」
男人終於開腔:「從宮裏回來,我領你去封家的兵器庫,裏面的兵器,任你挑選。我身上的……你若是非想要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我莞爾一笑,生怕讓他爲難,道:「那倒是不必了。我隨意挑選一件防身即可。你的東西,我不會強要的。」
封凌抬手撓了撓高挺的鼻樑,他好像很熱,隨即,又掀開車簾,望向了外面。
我總覺得他有點怪怪的。
我二人還不熟悉,或許,這種古怪感是正常之事。
不多時,抵達皇宮。
得知封凌還活着,且這次僅以五萬兵馬,輾軋了敵國二十萬鐵騎,帝王龍顏大悅。
帝王不是一個昏君,只不過,先帝在世時,國庫虧空,奸佞當道。他費了好些年的功夫,纔將江山治理到了如今這副光景。
父兄戰死的消息傳入宮那日,帝王嚎啕大哭。
他是個煽情之人,哭得真心實意。
今日,見到封凌,帝王又抬袖抹淚:「活着就好!封家也就剩你與老五了。」
帝王好像忘記了我與太子從前的關係,當場催促:「楚丫頭已嫁給了你,你既然安然歸來,就早些開枝散葉。如此,朕才能對得住你父親。」
封凌毫不猶豫,抱拳道:「臣……定盡力而爲。」
我赧然極了。
他的意思是……在那種事上,要盡力而爲?
一定是我想岔了。
太后也喜笑顏開。她真心疼惜我,我不用當寡婦,她老人家自是歡喜。
但皇后卻表情複雜,她望向太子的方向,就見太子臉色鐵青,一直不停飲茶,臉上像淬了一層冰渣子。

-15-
我在席間喫了幾盞梅子酒。
酒勁上來時,便起身暫時離席。
剛尋了個地方吹風,一道高大身影疾步逼近。
我一抬頭,就對上了他太子冷凝的眸子。
他眼底還有明顯的慍怒。
我甚是不解。
如今,我不纏着他了,也與他毫無干係了,他爲何好像還是厭惡我?
怎麼一瞧見我就生氣?
太子在我面前駐足,開口便道:「楚安寧,你鬧夠了吧?可以回宮了。」
我愣是沒反應過來。
太子啊太子,他是不是犯糊塗了?
此刻,我並未因爲他的態度,而感到傷心難過。
原來……
釋懷是如此簡單的事。
從前,是我自己偏執狹隘了。
我道:「殿下,我沒有鬧,也不會再入宮了。」
太子眸中湧上慌亂之色:「你胡說什麼?!皇宮是你的家,你如何能不回來?你與封凌的婚事,不作數!」
我驚呆了。
人怎麼能這般健忘?!
是他讓我嫁給封凌的牌位。
我是封家百般重視的少夫人,婚事豈會不作數?
我默了默,不欲和太子起爭執,他將來是帝王,我若是得罪了他,對封凌的仕途不利。
「殿下,你這又是何意?我如你的願,不再纏着你,也不心悅你了,你難道不該開心麼?在你心裏,我就是一個榆木疙瘩,你何必糾纏?」
封凌劍眉緊擰,他伸出手,卻僵在半空,始終沒有觸碰到我。
他臉上流露出幾分錯愕:「什麼榆木疙瘩?孤不曾說過。」
我提醒他:「你與林洛洛那日在書房……我親耳聽見。不過……也無關緊要了。」
太子曲解了我的意思,怒目圓睜:「無關緊要?孤對你而言,已經成了無關緊要的人了?楚安寧,孤竟不知,你這樣快就移情別țũ̂ₔ戀,封凌昨晚也纔回來!」
我呆了呆,完全不能對太子感同身受。
此刻,我甚至覺得他在無理取鬧。
我轉身就想走,太子卻拉住了我:「楚安寧,你不想搭理孤了?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他大有暴怒之態:「楚安寧,你……你應該回宮了。」
太子的語氣又似乎沒那麼有底氣了。
我試圖扯開太子的手,卻發現他掌力太大。
這時,一道磁性低沉的嗓音傳來:「太子殿下,放開我的夫人。」
封凌一個箭步上前,握住了我的手腕,將我從太子手中解脫。
我順勢摟住了封凌的胳膊,以免牽扯不清,我乾脆將一切說清楚:「殿下,你是我的義兄,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但……我也只能是你的義妹。」
「我與封少將軍已結爲夫妻,還請義兄莫要再糾纏。」
封凌虛攬我的後腰。
太子怔愣在原地,他眼底有什麼東西瞬間破碎,高大身型晃了晃,後退了一步,像是被氣笑了:「呵……楚安寧,你會後悔的!」
我看了一眼封凌,他一下就讀懂我的眼神,這便帶着我離開。
「太子殿下,臣與夫人先行告辭。臣就全當殿下喝多了,但……下不爲例。」

-16-
太子站在原地,他無意識的緊握手掌。
目送着封凌帶着楚安寧離開,太子從未像這一刻憋悶、狂躁、無力。
他想抓住,卻又好像無能爲力。
楚安寧就像一隻紙鳶,是他自己親手放出去的。
讓太子萬沒想到的是,這纔過去一日,那隻紙鳶就飛到了別人手中!
即便是他,竟也覺得楚安寧與封凌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一個嬌俏明媚,另一個俊朗高大。
太子閉了閉眼,他自幼接受的教育,便是君王之道。他不會爲了任何一女子妥協。
此刻,太子腦中浮現「榆木疙瘩」四個字。
他知道林洛洛頗有心機,他從未有過女人,林洛洛那日投懷送抱,在催情散的作用,他便將計就計,他的確需要相府的勢力,何況林洛洛腦子裏有太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所以,將林洛洛歸爲己有,對他有利而無害。
倘若林洛洛奔赴別的皇子,他會直接殺了她,以絕後患。
可讓太子氣憤的是,林洛洛算計了楚安寧。
「來人!孤要審問幾人!」
太子將那日伺候在書房外的宮奴都召了過來。
一番審問,很快得知真相。
是林洛洛故意讓楚安寧親眼目睹,還引誘太子說出了傷人之語。
太子是個聰明人,一慣以大業爲重,他留着林洛洛,也只是爲了她大腦中的新鮮玩意。
但那個女人太過大膽,他懷疑,除卻那日書房之外,還有旁的事。
太子繼續調查。
不出半日,便獲知,太子上次在獵場被毒蛇咬傷,是楚安寧親自吸去毒血,卻讓林洛洛搶了功勞。
太子勃然大怒:「你們幾個爲何不早說?!楚安寧自己又爲何不澄清?!」
宮奴戰戰兢兢,顯然,太子的情緒很不穩定,如烈焰噴發,隨時會傷及旁人。
「回……回太子殿下。那日,殿下沒有甦醒之前,林二姑娘裝模作樣給殿下按摩,還掀開了殿下的衣裳。封少夫人親眼目睹殿下一睜眼,就抱住了林二姑娘,她這才轉身跑開的。」
太子沉默半晌,有風自長廊拂過,明明是仲春,他卻感覺到一股涼意襲上心頭。
沒錯,那日他一睜開眼,就抱住了眼前人林洛洛。
不爲別的,只因,想製造出他心悅她的假象。
他知曉林洛洛此女很特殊,他要讓林洛洛心甘情願爲自己所用。
難怪……
楚安寧會負氣離開。
此刻,太子總覺得好像有什麼重要東西,已翩然離去,再不會回來。
太子握了握拳:「好得很!林二姑娘好大的膽子!孤的人,她也敢算計?!她真該去死!」
心腹幕僚忙勸說:「林二姑娘還有大用啊,還望殿下以大局爲重,等到她交代出一切,殿下再處置她也不遲。再者,相爺如今也看重這個庶女。」
太子忍了又忍,終究還是理性佔據了上風。
他雖暫不打算懲戒林洛洛,卻對宮奴糾正道:「今後在孤面前,不準稱呼楚安寧是什麼勞什子封少夫人!」
「封少夫人」可真難聽!
他一個字都不想聽到。
太子甚至在想,楚安寧還是他的,且一定會回頭的。
她心悅了他這麼多年,二人又是一起長大,相知相識數千日夜,難道還不及一個封凌?!
太子還幻想着,等楚安寧回頭時,他再給她加設一些難度,讓她求而不得。

-17-
今日帝王大賞特賞,我與封凌回府時,宮廷馬車運送了兩車寶物一同去了將軍府。
封凌很是直接:「夫人,你我的婚事太過倉促,昨日我也不曾與你拜堂,這兩車賞賜皆歸你所有,任你支配,算是我對你的補償。」
我忙擺手:「夫君,我不缺這些,還是用在需要的地方吧。」
封凌想到了什麼,道:「那好,我這就帶你去兵器庫選武器。今後……誰若再敢欺你,你直接反擊便是。縱使是太子,也不能對你如何。」
言罷,他加了一句:「我不允許。」
我面頰不受控制的滾燙起來。
是我的錯覺麼?
封凌好似對我極有好感。
但在這之前,我與他的確沒什麼交集。
關於太子的事,我再一次澄清:「夫君,我與太子之間,當真沒有其他牽扯了。」
換做旁的男子,大抵會介意吧。
誰知,封凌反而咧嘴笑了出來:「那倒是極好!」
我:「……」
他莫不是喜歡我吧?
心中冒出這個想法之後,我與封凌獨處時,顯得愈發侷促。
終於抵達將軍府,逼仄的馬車讓我頭昏目眩。
封凌先下車,之後很自然的牽住我的手,攙扶我下來。
我手心冒汗,可他下一刻又鬆開了。
封家的兵器庫裏,私藏了不少寶貝。
封凌領着我轉了一圈,最終挑選了一把鑲嵌紅寶石的匕首:「這個如何?鋒利精巧,方便隨身攜帶。」
我接過匕首,比劃了幾下,倒是挺滿意,道:「夫君,這把匕首,與你身上那把對比,哪個更鋒利?你掏出來給我瞧瞧。」
封凌方纔好端端的,可此刻,他神色明顯怔住,還後退了半步。
我詫異:「夫君?怎麼了?你那匕首……難道不能給我看?」
封凌愕然的看着我:「倒也不是……你非要看的話,那便等時機合適。」
我:「……」
我一頭霧水。
好在,今日收穫頗豐,我將匕首藏在了身上,又挑了一把長劍。
幼時,我常跟在父兄身邊習武,入宮後再也沒碰過兵刃,今日此刻,我拔劍出鞘,隨意揮舞了幾下,竟覺得嫺熟。
封凌彷彿一下就讀懂了我的心思:「封家女子亦可習武,夫人若是感興趣,我從明日起教你。」
我點頭如搗蒜:「好呀!多謝夫君。」
封凌憨笑:「你我是……夫妻。倒也不必言謝。」
他此言一出,氣氛又古怪起來。
庫房沒有旁人,我與封凌又是獨處之態,每每視線相撞,總彷彿目光如網交織。
好在,封小五忽然闖入庫房。
「二哥、二嫂嫂,宮裏送了兩匹烈馬來了,你們要去騎麼?」
我心中雀躍,但並未說出來。
封凌只看了我一眼,便似乎讀出我的心思:「夫人,下午去騎馬吧。」

-18-
婆母得知我要騎馬,當即送來女子勁裝,是明豔的大紅色,甚是惹眼。
「騎馬就得穿勁裝。你也是將門之女,莫要太在意外人的眼光。這衣裳是我年輕時候穿過的,你身量窈窕,一定合適。」
等我換好勁裝,封凌站在廊下,呆呆的看着我。
我十分不解:「怎麼了?夫君?」
他當真好生奇怪呀。
封凌笑了笑,吐出兩個字:「好看。」
封小五歪着腦袋,笑嘻嘻:「二嫂嫂,等我長大,也娶你好不好?」
我啞然失笑。
封凌將封小五夾在咯吱窩,另一隻手重重拍在他屁股上:「我夫人,豈能讓你娶走?等你長大,你自己去討媳婦。」
我不知作何想法,莫名心跳加速。
封凌帶着我騎馬出府,他有意引導我,很快讓我馴服了烈馬。
我二人策馬疾馳在郊外的狂野,我耳畔有風拂過,熱烈又奔放。
我已經很少這般歡喜了。
大抵是常年不曾騎馬,下馬背時,我雙腿發軟,朝着下方栽了下去。
然而,我並沒有迎來想象中的重摔。
再次睜開眼,我趴在了封凌的胸膛,他當了我的肉墊。
我二人躺在了草地上,馬兒在附近喫草,四下再無旁人。
下一刻,那股牴觸感又出現了,我硌得慌:「夫君,我不是故意的。」
我剛要起身,封凌的一隻手摁住了我的後腰,阻止我離開。
他雙眸漆黑炯亮,五官十分立挺好看,被他凝視着時,有種被深情注視的錯覺。
我再也忍不住,脫口而出:「夫君……你從前在宮廷見過我幾次,可我與你應該不曾有過其他交集吧?」
封凌的鴉睫輕顫,似是慌了一瞬。
「不是。」他說。
我一頭霧水:「不是什麼?」
封凌道:「我並非僅僅見過你幾回。而是見過你無數次。從前你父兄尚在時,我便見過你了。後來,即便入了宮,我也見過你數次,也看過你撰寫的所有兵書,還打聽你的喜好,更知道你從前喜歡太子。」
我的震驚無以言表。
封凌笑了笑:「我每次看你,你都在看太子,所以,你大概沒留意到我。楚安寧,我心悅於你。」
我呆住。
封凌終於不再藏着掖着,明眸中,光芒奕奕:「得知你求了一批糧草,還要嫁我的牌位,我恨不能立刻飛回京都。我發誓一定要活着回來,要見到你。」
「你壓根不知,我有多歡喜。」
我半張着脣,驚到失語。
而下一刻,封凌的手從我的後腰往上,移到了我的後脖頸,他稍一用力,摁住我的臉往下。
我的脣,觸碰到了他的。

-19-
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封凌一個翻身,將我壓下。
我二人從生疏、魯莽、嫺熟,又轉爲契合。
十指相扣,我迷迷糊糊的接受。
直到封府的下人尋來,封凌才放開了我。
他眼中有星子,迫不及待的告訴我:「楚安寧,我心悅於你。很久以前就心生嚮往了。」
黃昏後,我二人回府,用晚膳時,老夫人與婆母將一切看在眼裏,笑着揮手:「用完晚膳,就早些回去歇着吧。」
封小五被罰抄兵法,免得他又去搗亂。
我與封凌回到婚房,一切水到渠成。
甚至可以說,順利的有些過分。
我還沉迷其中,半分不排斥。
我萬沒想到,我才放下太子沒幾日,這便對封凌有了別樣的情愫。
封凌多少有點瘋,不知多久過後,我又被他拉拽到身下。
我怒嗔他:「夫君!」
封凌啞聲輕笑,像蓄謀一樣,在我耳畔低語:「嗯?怎麼了?」
我急了,喊他名字:「封凌!」
他低笑,卻又顯得十分虔誠:「心悅已久,心生嚮往。本以爲此生無緣,不成想上蒼垂憐,讓你嫁給了我。今晚實在把持不住,望夫人諒解。」
我:「……」
從前,我滿心滿眼皆是太子。
我也曾以爲,太子的心裏也有我。
但現在看來,愛與不愛,真心與假意,着實區別甚大。
次日,我醒來洗漱時,已是晌午。
封凌就坐在案桌旁看書,見我穿衣,他還貼心的遞上那把防身匕首。
我自是已經知曉,他身上的「匕首」是何物。
此刻,我竟有些不忍直視。
封凌稍稍彎腰,試圖與我平視:「夫人還生氣麼?那你打算如何懲戒我?隨你處置。」
我纔不想處置他。
楚家近乎滅門,嫡系僅我一人,打小我就盼着有一個自己的家。
皇宮雖好,但始終沒有歸屬感。
如今,我也有了自己的家,自是想好好過日子。
封府不像皇宮,我無需謹小慎微,更是不用揣測任何人的心思,自然甚是放鬆。
本能使然,我一拳敲在了封凌胸口:「別鬧。」
這個動作一做出ƭû⁶,我自己愣了一瞬。
這就是……打情罵俏麼?
封凌不怒反笑,又將俊臉湊了過來:「夫人打得好,要不要再打幾下?」
我啞然:「……」
封凌也沒繼續逗我,說:「夫人,你我並未正式拜堂,我想重新操辦一次大婚。」
我:「爲何?」
聽聞,封家一慣低調,我自己也不是喜歡熱鬧的人。
婚禮是否隆重,並不重要。
封凌神色認真:「我要讓全京都的人皆知曉,楚安寧是封凌的妻子,是將軍府的少夫人。」
他好像無比在意此事,我不忍心拒絕。

-20-
婚禮之前,封凌帶我去了一趟軍營。
幾位副將都很年輕,二十歲左右的光景,一副少年氣,咧着嘴笑道:
「少夫人,將軍爲了趕回京,廢了好幾匹駿馬。」
「那日,得知少夫人要嫁給他,將軍笑得合不攏嘴,傻傻的繞着校場跑了幾圈。」
「少夫人有所不知,你可是將軍的年少白月光呀。」
封凌走了過來,握住我的手,怒喝幾位副將:「不準亂說話!不可放肆!今後,爾等見了夫人,如同見了我!」
我被封凌牽入營帳。
我很快就發現,案桌上擺放着我撰寫的兵法,隨手翻開一卷畫像,上面的人竟是少時的我。
封凌也不掩飾了,低頭輕笑:「夫人,我心悅於你。」
隨即,他深吻了起來。
這幾天熟悉下來,他對風月情事已經輕車熟路了。
我喫痛,咬住他的脣瓣。
可封凌不怒反笑,故意刺激我,促使我進一步咬傷他。
我二人分開時,我已經雙腿發軟,封凌將我抱上案桌。他自己拔劍出鞘,對着劍身照了又照,似乎對脣瓣上的破皮甚是滿意。
我惱羞成怒:「你這是作甚?」
封凌笑說:「夫人咬得真好。今日,太子會來監軍。剛好可以讓太子瞧見。」
我:「……」
這傢伙,原來是起了這個心思。
太子來軍營之前,封凌又帶着我去騎馬,我二人有說有笑,直至太子來了。
我今日穿了大紅色勁裝,沒有梳婦人髮髻,形態上多少有些散漫。封凌卻當衆誇道:「夫人英氣颯爽,不愧是將門之女。」
衆副將也附和:「夫人巾幗不讓鬚眉!夫人威武!」
我被誇得飄飄然。
就彷彿壓抑了數年的本性,即將完全展露出來。
我與封凌相視一笑。
太子就Ṫŭ⁶在幾步開外的地方,他眸色沉沉,正一瞬不瞬的盯着紅衣女子。
曾幾何時,這女子也驚豔了他的年少時光。
太子冷聲道:「封將軍倒是有閒情雅緻,這裏是軍營重地,女子豈能隨隨便便進來?!」
我一愣,這才留意到太子的存在。
從前,我總能第一時間注意到他。可如今,我忽然覺得,太子並不像之前那般耀眼奪目了。
我擔心會連累封凌,剛要解釋,可他卻先一步搶言:「太子殿下,恕臣直言,女子並不輸於男子,臣的夫人,本是巾幗,她有這個資格踏入軍營。」
封凌又提及了楚家女兵,以及我撰寫的那些兵書。
他對我的瞭解,比我自己還要多。
我呆呆的看着封凌的側顏,心跳加速,有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原來,這世上真有一個人,會如此清晰的理解另外一個人。
封凌着重強調:「殿下,臣的夫人,於國於家於我,皆是世間頂好的女子。」
太子怔愣半晌,最終他什麼都沒說,而是沉着臉,去檢閱兵馬。

-21-
太子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皇宮的。
他腦子裏全是楚安寧與封凌視線交織的模樣。
曾幾何時,楚安寧也會在他面前,展露出女兒家的各種情態。
他喫醋到想要發狂。
太子直接面聖:「肯請父皇收回成命,讓義妹與封凌和離,兒臣……娶她爲太子妃!」
他忽然變得堅定。
楚安寧不是側妃,也不是其他身份,就是太子妃,是正妻之位!
他是太子,他想要哪個女子,自是不必費太大周章。
奈何,楚安寧不是尋常女子,封凌也絕非什麼無名小輩,而帝王更不是昏君。
帝王拍案:「胡鬧!太子,你真是夠了!是朕這些年太過縱容你,竟讓你變得如此荒誕!」
太子被斥責,帝王直接拒絕此事。
臨了,帝王叮囑道:「你可別忘了!你是儲君!楚、封兩家乃大周忠良肱骨,朕絕不會像先帝那般昏庸無度!你要誰都可以,但不能欺辱了那對小夫妻!朕不允!」
太子挫敗極了。
他當真慌了。
楚安寧與封凌那樣般配,他們又是正經夫妻,太子很難不去想象,他二人獨處時,會是怎樣的光景。
單是想到楚安寧在封凌面前,小鳥依人,又含情脈脈的樣子,太子覺得自己就快要瘋了。
他又去求皇后。
「母后,你去同安寧說說,她素來聽你的話。她與封凌才認識多久,豈能將孤拋之腦後?!」
皇后多少有些怒其不爭。但她活到這把年紀了,大抵能猜出幾分太子的心思。
人總是在擁有時,覺得無所謂。
失去了,才能明白珍貴之處。
可……
不是誰都會回頭看的。
皇后語重心長:「安寧這孩子不容易,她如今找到了歸宿,你不該再胡攪難纏。」
太子崩潰了:「她成婚了!嫁人了!找到歸宿了!那孤呢?孤又該怎麼辦?」
皇后錯愕:「是你先不要她的,安寧守了你七年呀!」
太子徹底僵住。
皇后嘆氣,她一直以爲太子被養育的極好,是一位合格的儲君,可他在男女感情上,到底不夠明智。
「若非封家,你父皇坐不上皇位。楚家更是滿門忠烈。安寧和封少將軍倘若當真情投意合,你便不該去破壞。」
「是你不珍惜在先,怨不得旁人後來者居上。」
「你是太子,不可太過任性妄爲。別忘了,你父皇可不止你一個兒子。」
東宮就是一個小朝堂,太子的言行舉止,皆在帝王的監控之中。帝王這幾年一直在考驗太子,看他是否有帝王之才。
而,爲君者,是不能隨心所欲的。
太子頎長的身型晃了晃:「可是母后……兒臣不甘!兒臣只是……開個玩笑,無非是想讓安寧順從一些,她卻轉頭嫁去封府。」
皇后心如明鏡:「可是太子,安寧也是個活生生的人,更是女子,女子的心是受不住冷落的。冷得時間久了,她就走得決絕。你是儲君,還有萬里路要走。你們算是錯過了。」

-22-
太子很清楚自己面臨着什麼。
他開始瘋狂掠奪本屬於他的東西。
封府再一次舉辦大婚之後,他也迎娶了林洛洛爲側妃,同時,還將兵部尚書的孫女封爲側妃。
除了兩位側妃之外,另選了幾位良娣。
這些女子背後,皆關係着前朝。
太后與皇后還以爲,太子終於放下了,將重心都轉移到了大業上。
帝王也見證了太子的的崛起。
他不擔心兒子有野心,他唯一擔心的,是儲君不能擔起江山。
林洛洛一直想爬上太子妃的位置。
讓她納悶的是,太子僅讓她當側妃。
這一日,林洛洛趁太子去早朝,悄悄潛入了太子的書房。
她一邊翻找東西,一邊嘀咕:「難道,我還配不上一個太子妃的頭銜?笑話!我這樣的奇女子,便是將來登基稱帝都不爲過。小說裏可都是這麼寫的。」
「太子若是敢辜負我,有朝一日,我便母憑子貴,再拉攏朝臣,來一個去父留子,再垂簾聽政。」
「我可是理工科碩博連讀,小小古代,自然輕鬆拿捏。」
林洛洛一臉自信。
可她不知,暗處的影衛正盯着她,並記錄下了她的一言一行。
雖說,林洛洛的有些言辭,讓人捉摸不透。但她的行徑,已是大不敬。
很快,林洛洛在抽屜裏發現了一張畫像。
她一打開,臉色驟變:「是女配?怎會是女配的畫像?太子數日來都宿在書房,總不能對女配念念不忘吧?!」
影衛繼續紀錄。
林洛洛冷笑:「女配遲早會死,她幸虧選擇了封凌,不然,定會被拔了舌頭,慘死冷宮。」
影衛紀錄的手頓時一僵。
他大概也能猜出,所謂的「女配」是指楚安寧。
可……
楚安寧明明是太子心中的白月光。
太子一直派人盯着封府,楚安寧有任何風吹草動,太子都想知曉。
讓影衛詫異的是,林洛洛非但不收斂,還在太子過來時,直接拿着畫像質問。
嘖……
這相府的林二小姐,她是真的不怕死啊。
林洛洛將畫像遞到太子面前,她有恃無恐,完全無視太子眼底的慍怒。

-23-
「殿下,你這是何意?總不能還對楚安寧念念不忘吧?」
「我纔是最適合你的人呀!你我纔是最合拍的!我會讓殿下快活!她們那些世俗貴女,不可能如我這般。」
「殿下,你莫要再記着楚安寧了,可好?」
太子垂眸看着眼前女子,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林洛洛看不明白,可暗處的影衛卻是捏了把汗,太子每次殺人之前,都是這股眼神。
下一刻,林洛洛當着太子的面撕毀了畫像。
太子眸色一凜,目光隨着破碎的畫像,一寸寸冰寒。
但太子始終沒有動作,他是一個男子,更是一個儲君,他太清楚林洛洛腦子裏的東西有多少價值。
林洛洛更加有恃無恐:「殿下,我可以給你提供太多助力,我還能讓你早日登上皇位。」
此刻,影衛又心驚肉跳。
林側妃,是想蠱惑太子早日篡位?
可,太子與皇上之間,父子感情深厚啊!
太子的一切權衡之術,可都是帝王傾囊所授。
太子的目光落地,看了幾眼被撕毀的畫像,他抬手握住了林洛洛的脖頸,動作不輕不重,語氣也讓人捉摸不透。
「那林側妃可得抓緊了,孤沒有多少耐心。你上次不是說,可以製造出更強勁的火藥,還可以讓磚瓦更堅固麼?」
林洛洛一臉驕傲,她甚是享受太子的禁錮:「那是自然。」
太子:「那好,今日起,你不必離開東宮,將你所知曉的一切,皆盡數寫下來。孤要的東西,你都呈上,如此,孤纔能有足夠的理由讓你當太子正妃。」
林洛洛噗嗤笑出聲:「誰會稀罕區區一個太子妃?我只不過是圖殿下這個人。」
太子但笑不語。
很快,林洛洛就被關在了東宮,她行動上是自由的,但再不能踏出東宮半步。
影衛將紀錄下的言辭,皆交給太子。
太子幽眸掃過,面露凶煞之色。
「呵,那個賤人,她還想當女帝?!好狂妄的瘋子!」
不僅如此,太子還發現了一些端倪,諸如,他會在將來傷害楚安寧。
太子氣笑了:「孤豈會那樣傷害安寧?孤不會拔她的舌頭,也不會將她打入冷宮。」
影衛道:「側妃總是神神叨叨,說她是什麼穿書人,還是天選之女,她必定榮華富貴。」
太子閉了閉眼,若非爲了江山社稷,他一刻都忍受不了那個瘋子!
林洛洛身上一直都會塗抹催情散,太子並非不知情,只是……
如今,即便林洛洛身上有端倪,他縱使靠近,非但沒有慾望,反而噁心厭惡。
一月後,林洛洛興沖沖交出了冊子。
太子翻開看了看,就在林洛洛投懷送抱之際,太子一腳踹在了她的心窩上。
「來人!將這妖女抓起來,送去冷宮。她知曉的祕密太多,拔了她的舌頭,莫要讓她與任何人說話!」
冊子上的東西駭人聽聞。
太子不敢保證,一旦林洛洛投靠旁人,會不會對江山與百姓造成迫害。
她竟還提出人人生來平等,天子與庶民本該同命。
簡直好大的膽子!
林洛洛不可置信:「殿下,我是你的太子妃呀,我是唯一一個有資格與你並肩的女子,你不能這麼對我!」
太子氣煞了:「想當孤的妻?你也配?!」
林洛洛被拖了下去,一路嚷嚷。
影衛從她的寢宮,還搬出了其他東西。
太子是個聰明人,即刻命人封鎖,有些東西是不能流落到民間的,輕則造成動亂,重則天下大亂。
他趁此機會,順便收拾了相府,一箭雙鵰。

-24-
近日來,太子的動作很大。
這一日,帝王召見了太子,父子二人圍爐煮茶,帝王像一個尋常父親,慈眉善目:「太子,朕對你最近辦成的幾樁事,甚是滿意。」
一言至此,帝王悶咳了起來,雪色錦帕上沾了鮮血。
太子瞧見,眉頭緊蹙。
帝王的龍體早就出了問題,但爲了穩固朝堂,一直祕而不發。
這也是爲何,林洛洛唆使太子提前登基時,太子極度憤怒的緣由。
因爲,帝王本就活不長了。
太子緘默,眸中含淚。
帝王:「太子,朕對你的考驗,你都通過了,你不愧是朕最看好的兒子。但……朕擔心你還沒過情關。帝王家,是不能有情的。」
太子喉結滾了滾。
帝王看出他的心思:「朕唯有一事交代了,你……登基後,莫要拆散那對小夫妻,莫要寒了功臣之心。你輸了美人,是你自己咎由自取。可你身上肩負着江山,你不能任性。你別以爲朕不知道,你一直在盯着封府。」
帝王又開始猛咳,眼底佈滿血絲,他直直看着太子,是對自己兒子的不捨,也是對儲君的擔憂。
半晌,太子頷首:「兒臣……領旨。」
太子在想,等他登基爲帝,江山都是他的了,美人爲何不可得?
他不會寒了功臣之心,他可以成就一代功臣,也能成就另一批功臣。
可楚安寧,世間僅此一人。
他不捨……還是不捨得。
這陣子,一想到楚安寧每晚都會躺在封凌身側,他夜夜難眠,輾轉反側。
帝王之路太過孤寡,他只盼有一知心人,與他共立黃昏,他能有什麼錯?
三日後,帝王駕崩,太子登基爲新帝。
又過幾日,太皇太后身子忽然不虞,新帝宣見封少夫人入宮侍疾。

-25-
聽聞太皇太后病重,我着急忙慌入宮。
臨行之前,封凌多般不捨:「夫人幾時回來?我總有些心神不寧。」
這都如膠似漆好一陣子了,他也不嫌膩。
我深受太皇太后的恩情,帝王駕崩,她老人家承受喪子之痛,定會大受打擊,我自然得入宮探望。
封凌握住我的肩,深邃眼神皆是擔憂:「夫人,我是男子,我最懂男子的心思。太子他……看着你的眼神,很不對勁。」
我愣了一下,已經好些時日不曾想起太子了。
「夫君多慮了,從前太子恨不能對我眼不見爲淨,他不會招惹我的。我亦不可能挨近他。」
封凌還想說什麼,邊關忽然傳來急報,是鎮守西戎邊境的將士送來了消息。
邊境又有異動,封凌身爲主帥,自是要即刻啓程前往。
於是,我與封凌,一個入宮,一個奔赴邊境,夫婦二人各奔東西。
分離之前,封凌不顧旁人在場,一手握住我的後脖頸,低頭吻住我的脣。
在這個禮教束縛的時代,公衆場合做出這個行徑,委實有失體統。
但奇怪的是,我並不排斥,甚至不覺得難爲情。
從前束縛我的一切枷鎖,好似在封凌的帶領下,統統消失殆盡了。
我剛入宮,還沒見到太皇太后,就被人堵在了宮門口。
新帝眉目冷沉,一襲玄色帝王常服,襯得他比從前更是威嚴肅重。
少時的「太子哥哥」,早就隨着年歲增長,湮滅在了過去的時光裏。
往事不可追,舊人不可念。
「臣婦給皇上請安。」
我斂眸,鄭重行禮。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新帝的目光一直在盯着我。
他嗓音清冷,Ṭû₀摻着幾分低啞:「抬頭。」
我錯愕,一抬頭,就發現新帝已經上前一步,掐住了我的下巴。
他幾乎咬牙切齒:「你們夫妻還真是琴瑟和鳴,分別之際,還難捨難分!朕從前怎不知,你這樣放得開?!真是不知羞恥!」
我:「……」
他到底在說什麼?
我後知後覺,才猛然驚覺一事:「皇上,你一直盯着封府?!」
新帝理所當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封府也在朕的地盤上,朕想盯着,便就盯着!」
我忽然失笑:「臣婦與自己的丈夫,即便如何恩愛,也與旁人無關。夫妻之間的親密,又談何羞恥?」
新帝啞然了,他瞳孔微睜,怒不可遏,就彷彿我與封凌恩愛,是對他的某種背叛。
我俯身行禮:「臣女要去見太皇太后,就此拜別。」
我剛要邁步,就被新帝握住了手腕,他忽然失控,卸下了一切僞裝,變得瘋狂肆意:
「楚安寧,你是個聰明人,可爲何有時候又笨的可愛?」
我驚愕:「你什麼意思?」
新帝似笑非笑:「安寧,你終於恢復到從前的樣子了,而朕也不再被任何人束縛,你與朕重新開始,可好?」

-26-
新帝瘋了。
他表面上是一個殺伐果決的帝王,可在我面前,卻又像中了邪。
我被他關在了寢殿。
我越是反抗,他就愈發興奮。
「安寧,瞧,這就是你的本性。你纔不是任何人可以掌控的傀儡。而朕,也不想被任何人壓制。你與朕一塊長大,彼此相知,纔是真正的天賜良緣。」
他一個勁的解釋從前的事。
「朕從未心悅過林洛洛,無非是想試探她的底細罷了。」
「那日御書房白日渲淫,也是林洛洛對朕做了手腳。」
「安寧,在朕心裏,你就是獨一份的。朕怨恨你是榆木疙瘩,也是因着你太聽別人的話了。你本該事事向着朕呀。」
「忘了封凌,朕對從前的事,既往不咎。」
我擔心封凌的安危,不敢徹底激怒了新帝。
邊關當真告急?還是說……這本就是新帝的手筆?
我自己倒是無所謂,可封家兒郎不能再出任何事。
新帝還將父親的那把飛龍寶劍拿了出來,獻寶似的,遞到我面前:「安寧,你看,你父親的遺物,朕一直保存的極好。」
說着,他摘下腰間玉佩,強行給我佩戴上。
新帝的脣湊了過來,眼神暗了又暗:「安寧,你乖些,回到朕的身邊來。朕已經悔了,直到你離開,朕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你不會那麼快就移情別戀,對麼?你和封凌好上,只是爲了氣朕,是不是?」
我撇過臉,避讓開了新帝的脣。
我二人對視,我的眼神怨懟,新帝怔愣了一瞬,他像是受傷了,放開我後,又後退了一步。
「安寧,你會想明白的,你心裏的人依舊是朕。封凌只是一個過客。」
夫君不知眼下如何?
我都不敢直接提及。
此時此刻,我只覺得乏力,有些頭昏目眩。
新帝再一次吻過來時,我忽然乾嘔。
他再度怔愣:「安寧,你嫌朕噁心?」
下一瞬,他又想到了什麼:「來人!傳御醫!」

-27-
御醫認得我,畢竟,我在宮裏生活了七年。
診斷過後,御醫垂眸,不敢直視,他倒是個聰明人,沒有稱呼我爲「封少夫人」,卻道:「回皇上,楚氏並無大礙,噁心乾嘔是因着……已有孕兩個月了。」
我的手摸到了小腹,難以想象,我有自己的孩子了。
新帝揮退御醫,氣氛壓抑到了極致。
新帝直勾勾盯着我,然後又看向我的肚子。
我立刻提防:「皇上是臣婦的義兄!這孩子,也算是皇上的外甥了!肯請皇上莫要傷他!」
新帝像是聽到了什麼可笑之事,他笑了笑,頎長身量顯得有些頹唐:「朕的外甥?不……朕不想要外甥!不如安寧給朕也懷一個?」
言罷,新帝欺身過來,可一看見我護着肚子,他又像是被刺激到。
「好安寧,這孩子不要,朕會給你其他孩子,可好?」
我驚愕萬分。
但我知曉,眼前之人是帝王,沒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新帝骨子裏便是離經叛道德,故此,此前纔會厭棄我。
我搖頭,求饒不起作用,我便要挾道:「皇上若傷及我的孩子,我就自盡。」
新帝怔住,他並不懷疑我的決心。
如他所說,我二人一起長大,互相瞭解彼此。
榮華富貴、生死榮辱,皆無法撼動我的決心。
新帝不信邪,「威逼」行不通,他便「利誘」。
「朕的皇后之位,只有你才能配得上。朕已經處理了相府,也將林洛洛打入冷宮,你應該相信,朕對她從未有過真心。」
「安寧,朕對你的心意,你能懂了麼?」
我ṭů₋搖頭:「皇上,你心裏很清楚,你最在意的東西,只有江山。你能利用林洛洛,也能利用旁的女子。而我……無非只是你的一個執念罷了。」
「倘若,我一直糾纏着你不放,你便不會如此這般了。」
人總是對已經失去的東西,耿耿於懷。
新帝杵在原地,緘默半晌:「可是……朕真的省不得。朕一想到,你如今滿心滿眼都是封凌,朕甚至想當一個昏君!」
男人捂着胸口的位置:「自從你走後,朕這裏實在憋悶。」
「朕如此卑微了,你爲何還質疑朕的真心?!」
新帝單方面決定了我的去留:「安寧,你好生待在宮裏,朕會給你另外安排一個身份,世間將再無封少夫人。」

-28-
新帝走後,我在內殿來回踱步。
外面都是宮奴,我無法與宮外接觸,亦見不到太皇太后,與皇太后。
眼下,我無論如何都要護着腹中孩兒。
封凌……這個時辰理應出城了吧?
新帝會不會對封凌下手?
我焦灼難耐,茶飯不思。
以新帝的心性,他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
他可能是一個合格的儲君,是一個好皇帝,可他絕對也是一個狠人。
就如同他利用林洛洛,前期他可以演得深情不渝,後面便將林家滿門抄斬。聽聞,林洛洛還被拔了舌頭。
接連兩頓不進食後,新帝終於肯讓我離開寢殿。
可我的活動範圍,也僅限於御花園一隅。
宮奴隨時隨地跟在我身後。
我猜,太皇太后並不知曉我的處境,不然,她老人家定不會放任不管。
新帝處處防備我,也是擔心我會見到太皇太后。
正焦灼時,我又看見了那位蓬頭垢面,且被拔了舌頭婦人。
看身量,婦人並非林洛洛。
而且,除我之外,宮人根本看不見她。
我試圖緩緩靠近,婦人也朝着我抬首,當看清楚那張熟悉的臉時,我尖叫出聲。
她不是旁人!
是我自己!
更確切的說,是已至中年的自己。
關鍵時候,林洛洛不知從哪裏竄了出來,她手裏握着一根磨到鋒利的簪子,直直朝着我刺過來,嘴裏還發出奇怪的聲音。
她沒了舌頭,無人能聽懂她在嚷嚷什麼。
簪子刺入我小腹之前,我的身子被人抱住,猛地往後拉,下一刻,便見那根簪子刺入了新帝胸口。
「來人!護駕!」
林洛洛被侍衛當場捅殺。
新帝雖受傷,但不至於喪命。
這件事驚動了太皇太后,以及皇太后。
她二人得知,新帝將我困於皇宮,皆怒其不爭。
「皇帝啊,你現在已是帝王,豈能這般兒戲?!」
「安寧已是封少夫人,她還有孕了,你這是……造孽啊!」
御醫已經處理好了新帝的傷口,他敞開外裳,就那麼坐在那裏,直愣愣看着我,額頭有豆大汗珠落下,劍眉緊擰。
「安寧,你也看見那婦人了?」
這是何意?
我怔愣住。
新帝忽然閉眼,啞聲失笑。
他此前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在他的夢裏,楚安寧當了他的太子妃,沒過幾年,她又當了皇后。
可他不知抽了什麼風,總是會聽信林洛洛的話,還無數次誤會楚安寧,直至命人拔了她的舌頭,又將她打入冷宮。
夢醒後,他原以爲只是一個噩夢罷了。
可他又開始頻繁看見那個婦人。
他心如刀絞,不敢置信自己會將楚安寧傷害到這個份上。

-29-
次日,我正在太皇太后身邊喫早膳,就被告知,封凌在城郊被山匪圍剿,已經命歸黃泉路。
我手中碗筷落地,有種不真實之感。
太皇太后一把將我抱住:「孩子……別胡來!哀家一直在你身邊!」
我不知在想什麼,確切的說,什麼都沒有想,只是俯身去拾起一塊碎瓷片,下一瞬就要割破自己的脖頸。
然而,一道中氣十足,且還帶着急切的聲音傳來:「夫人!」
是封凌!
他還好端端的!
新帝也隨即走來,他眼底隱有血絲:「安寧,朕只是想看看,封將軍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朕現在知道了。」
新帝喉嚨沙啞,又道:「邊關也並未告急,你們夫妻倆可以回家了。」
我與封凌相擁,喜極而泣。
太皇太后怒斥新帝:「皇帝!這種事莫要再發生!安寧若是出了事,哀家不會放過你!」
新帝苦澀一笑。
倘若不是那個夢,他或許當真會毀了楚安寧。
他害怕夢境會發生,遂,還是放手了。
他寧願楚安寧好好活着,也好比過被他困死一生。
喜歡一朵花,若是強摘下來,花只會以最快的速度枯萎。
他一直喜歡楚安寧,幼時便喜歡,她曾經那樣明媚,直到她入宮後,也和宮裏其他人一樣,變得死氣沉沉。如今看來,不是她的錯,是這座皇宮的問題。
目送封凌與楚安寧離宮,新帝負手而立,輕嘆了一聲,問身邊侍從:「你說, 朕是不是輸了?坐擁萬里河山, 享無邊寂寞。」
侍從不知如何答話。
誰會不愛江山呢。
皇上也不會缺了美人呀。
只是……
有些人,世間僅此一個。
番外:
帝王勵精圖治, 絲毫不敢懈怠。
他不貪戀後宮,僅有三位皇子, 兩位公主。
皇后之位一直空缺。
從前,大週數代皇帝都是重文抑武,導致四處邊境腹背受敵。
帝王登基後, 重用武將, 改賦稅、修長城、創新業。
他當皇帝,簡直易如反掌, 就如同曾經已經當過一次。
無疑, 他是一個好皇帝。
案牘勞形數年, 於五十歲這一年,皇帝大限將至,他忽然變得清明起來, 想通了諸多事。
他沒有宣見那個心心念唸的人,生怕被她瞧見自己老態龍鍾的樣子。
不過, 他的兒子,娶了封家的女兒爲妻, 他的皇長孫女,與那人幼時長得甚是相似。
皇帝十分疼愛孫女, 親自教她識文斷字、騎馬射獵。
大周在他的治理之下, 終於不再受蠻夷侵擾。
死後, 帝王來到地府,他又上了功德錄,前世的記憶也紛沓而來。
前一世,楚安寧死後, 他才幡然醒悟。
他試圖挽回一切,找了高僧做法。
高僧告訴他, 可用一世功德換取重來一次的機會。
所以, 他兢兢業業當好一個帝王,終於上了功德錄,求了一次重生的機會。
萬沒想到,第二世,他又傷她一次, 還險些又毀了她。
帝王得知這兩世一切, 豁然悟了。
不是他與她無緣, 是他本就配不上她, 所以,即便重來一世,他依舊沒有把握住機會。
冥王問:「你乃紫微星轉世,又修了一世功德, 這一次, 你想要完成什麼夙願?」
帝王腦中冒出一個念頭——要不要再試一次?
可很快,他卻放棄了。
再來一次,就一定能得償所願麼?他不敢保證。
封凌纔是楚安寧最好的歸屬。
他喜歡那一輪月亮, 但不一定非要摘下她。
明月曾照,不再復還。
帝王苦澀一笑,答:「唯願國泰民安、山河萬年。」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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