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錢,但奈何我兄弟有錢。
最窮那年,我半夜摸上他的牀鋪,偷他牀頭的餅乾。
卻被他一把抱住,他聲音暗啞:「陪我睡會。」
-1-
我和裴燼打高中就是一個班的,那會兒大家還小,什麼都不懂,就喜歡黏在一起。
主要是我黏他,畢竟他那麼有錢,跟着他就有飯喫。
本來爸媽都不管我了,本來我都準備高二退學進廠打螺絲了,還好碰見了裴燼。
裴燼就是我同桌,有錢、大方、富二代。
他指頭縫裏露一點都夠我喫三天。
我就每天跟在他身邊,勾肩搭背地摟着他,他買飯時看了我一眼,然後順手就給我買了。
我嘿嘿笑着,勾着他的肩膀,用短髮蹭他的脖頸,「謝謝兄弟,你人太好了。」
他淡淡搖頭,「不謝。」
我大口大口地喫飯,喫飽喝足,靠在椅子上打了個飽嗝。
他看着我,細嚼慢嚥,我也不急,摸出英語單詞本,一邊看單詞,一邊慢慢等着,一頓飯喫了二十分鐘。
裴燼才喫完飯,我立馬跟上他一起離開了。
我喜歡黏着裴燼,除了有飯喫,還是因爲裴燼身上很香。
我們宿舍八個人,除了裴燼都臭烘烘的。
只有裴燼,香噴噴的,遠一點沒什麼感覺,但湊近聞,就能聞到他身上甜甜的花香。
開始我以爲他噴了香水,後來發覺不是,又開始懷疑他用了別的。
最後破案了,他的洗衣液。
我們那會兒高中管得嚴,強制住校,學校住宿條件不錯,配備了洗衣機,但是要花錢。
我沒錢,就自己手洗。我開始也買了一種廉價的洗衣粉,但不知道是不是太便宜了,怎麼洗都洗不乾淨。
後來我就去找裴燼,我爬上他的牀,拿走他正在看的書。
他不明所以,抬頭看着我。
他還穿着睡衣短褲,兩條大白腿就在我眼前。
他的腿白,乾淨,跟玉一樣。
我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被他踹了一腳。
他蹙眉,「滾遠點。」
我才收了手,抱過去蹭着他的肩膀,「裴燼,我用一下你的洗衣液。」
「……用吧!」
那是我第一次用裴燼洗衣液,香香的,說不清什麼花的味道,就是很香,很好聞。
那之後裴燼的洗衣液我也能用了。
-2-
我開始是爲了喫飯,後來黏習慣了,總是習慣性地湊到裴燼身邊。
裴燼上課,我坐他旁邊。
六月的熱風吹進教室,裴燼卻莫名打了個噴嚏。
我側頭看,他鼻子紅紅的,像是感冒了。
我目光往下,看見他握筆的手指,指節分明,纖細修長。
還有露出的一點白淨有力的手腕。
我伸手,他不明所以,有些暈乎地看向我。
就看見我把他的領口拉開了一點,他因爲感冒有些迷糊,隨着我的動作也沒有反抗。
我看了一眼,想法被證實,果然,他長得真的很白。
他整個人就像奶奶給的那塊和田玉一樣,白裏透粉。
他聲音暗啞,低聲問:「周野,你幹什麼?」
我垂頭回問:「你感冒了嗎?」
「……有點。」
「給我點錢,我下課幫你拿藥去。」
裴燼點點頭,從口袋裏拿出錢包,給了我幾十塊現金,猶豫了一下又從錢包拿出一張卡給我。
「給我卡幹什麼?」
「幫我取五百塊錢,密碼是 910208。」
我震驚,那張卡在我手裏有些發燙,我想還給他,但還沒來得及,就覺得眉間一疼。
粉筆頭砸到了我的額頭,然後滾落在課桌上。
「再說話就滾出去說。」
數學老師瞪了我一眼,我老實了,低頭繼續看試卷。
-3-
下課只有二十分鐘,校醫在南校區,我飛奔跑過天橋,抓了藥。
又去自動取款機取了錢。
等回到班級,還剩六分鐘。
裴燼趴在座位上,被我喊了起來,熱水被我倒在小杯子裏來回倒着,直到溫熱。
他不舒服地蹙眉,就着熱水,一把藥,他似乎是喫習慣了,一口就吞完了。
盛夏的吵鬧聲中,我看見他眼角因爲太苦而溢出一滴淚水。
前桌女生回頭看見他,從課桌抽屜裏摸出糖遞了過去。
天太熱了,我坐不住,又去接了一壺熱水。進門時看見前桌女生說了什麼,裴燼笑了起來。
我走近把熱水重新給他加滿。
大約是夏天的緣故,裴燼有很長一段時間時間都不舒服,一會感冒一會發燒。
我們是三週過一次雙休,後來趁那次雙休,我跟着裴燼去了一次醫院。
裴燼本來懶得檢查,但在我各種勸導下還是來了。
我緊張地等着體檢結果,他懶懶地靠在等待區,目光隨着跑來跑去。
掏錢加急查了一下午,後來離開的時候,我拿到了體檢表。
我盯着那張紙上的一句話沉默了,免疫力過差,還重度貧血。
白操這麼多心了,虧我還以爲他有什麼大病,還害怕他會不會死。
裴燼目光落在我手上那張紙也笑了起來。
「現在放心了?周野,你最近怎麼這麼婆婆媽媽。」
我一下炸毛,「我婆婆媽媽?你斷斷續續半個月又是發燒又是感冒的,我都快嚇死了!」
他側頭挑眉,「嚇什麼?怕我艾滋病Ťüₖ傳染給你?」
「你有病吧?我要怕這個,我天天還和你一起喫飯?」
他又笑了起來,我懶得理他,把他拽過來,「欸,你晚上去我家住吧?」
他淡淡搖頭,「不去。」
「去吧!」
我一邊說,一邊摟住他的腰往公交站牌帶,他蹙眉瞪了我一眼,似乎想罵我,但是又想到我也是好心,最後悶悶道了句:「你怎麼這樣?」
他話音落下我就樂了,不但沒放開,反而摟得更緊,「我哪樣?我樣子好得很。」
我摸了摸我的臉,自信地湊到他身前,「你看,是不是長得很好。」
他不解,覺得我有病,我也不在意,反正裴燼不會生氣,之前不熟,做什麼都害怕他不樂意。
現在熟了,我算是摸清了,裴燼就是不喜歡說話,看起來脾氣大,其實好說話得很。
比如今天,他雖然不樂意,但被我推上公交車到底是沒有再下去。
我家住在老城區,一套破破爛爛的自蓋磚房,年年說拆遷,年年都沒有拆遷。
因爲是老城區,沒什麼人投資,環境很差,原本有的幾所學校一搬走,現在幾乎沒什麼年輕人願意住。
但因爲沒有房產證,賣又賣不出去,最後很多房子都空了,只剩一羣老頭老太太。
本來就沒人管,有些人懶,垃圾就丟在了樓下,這讓本就髒亂差的地方更髒了。
裴燼剛過來就嫌棄地蹙眉,「我要回去。」
我拉着他,「哎呀,你別看這街道髒,但我家很乾淨的,來都來了,總要進來看看的。」
裴燼經過一系列思考,最後還是敗在了來都來了。
他跟着我走過狹窄黑暗的小道,最後走進了那棟破破爛爛的磚房。
一進屋,他鬆了口氣,大概比他想象的好太多。
乾淨整潔的房子,除了沙發電視幾乎沒什麼亂七八糟的傢俱,房子不夠好,但我每次放假回來都會認真收拾。
-4-
晚上我下廚做飯,裴燼坐在我房間裏刷題。
後來我炒好菜端上桌,裴燼纔出來,他沒帶睡衣,我的短褲套在他身上,略微有些大,短袖也有點,太大了,從領口都能看見……
他坐下喫飯,我低頭看見他的腿,他坐姿很正。
雙腿併攏坐在那裏,我錯開目光,低頭繼續喫飯。
裴燼喫完飯去洗澡,我一邊刷盤子一邊思索,裴燼晚上住哪?
住別的房間,可是都沒收拾,要不收拾出一間屋子吧!
總不能,總不能……我們倆睡一張牀吧?
天太熱了,我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我刷完碗就開始去收拾房間,家裏沒有牀墊,我就多鋪了幾層被子,空調試了一下,挺不錯的。
我什麼都收拾乾淨了,才鬆了口氣去喊裴燼。
結果推開房間門就看見裴燼躺在我牀上,他縮在被子裏有些犯困,對上我的目光迷迷糊糊開口問道:「你怎麼這麼慢?還睡不睡?」
我沉默了。
最後想了想,開口道:「我收拾了隔壁房間。」
裴燼頓了一下,似乎是有些犯困,但還是撐起身答道:
「哦!那我去隔壁房間睡。」
但他沒站起來就被我攔住了,他不明所以,卻被我摁回了牀上。
他打了個哈欠,「幹什麼?」
我額頭抵在他的肩膀,深吸一口,好甜,真的……好甜……
心裏發癢,我最後把他摁回了被子裏。
「你睡這唄!我去隔壁睡。」
他瞧了我一眼,鑽回被窩睡熟了。
我抱着枕頭回了隔壁房間。
-5-
我跟裴燼關係好是班裏公認的,坐在我前座的女生陳玲都經常感慨。
「你們倆怎麼能好到這種程度?」
「嗯?」
我不解,陳玲搖頭,「你不懂。」
搞什麼神神祕祕的,還我不懂,我能有什麼不懂的。
我不屑一顧。
陳玲和她的同桌林靜看着我又都樂了。
莫名其妙。
我下課依舊黏着裴燼,畢竟全靠裴燼養着呢!裴燼就是這個世界最好的人,他喫藥我接水。
我喝完水我遞糖,糖是我週末剛買的,買的最貴的,裴燼嘴挑,便宜他不喫。
但我沒錢,我能買的最貴的糖也沒多好,只能說他喫得下去吧!
裴燼不舒服,我中午放學就去給裴燼買飯,順便藉着他的卡把我自己的也買了。
怪不好意思的,算了,總不能餓死吧!
還好裴燼不說我。
我抱着飯就跑回去,陪着裴燼喫飯,喫完收拾東西,然後跟裴燼一起趴在桌上睡覺。
裴燼這場病陸陸續續折騰了一個多月,纔算徹底好了。
也能走了,也能跑了,籃球比賽都能進球了。
我本來也在打,但裴燼來了,我就立馬把位置讓出來了。
我現在喫裴燼的,用裴燼的,理論上來說,我算是裴燼的小弟,小弟要有小弟的自覺。
裴燼要打,我就當拉拉隊。
高中壓力大,又沒什麼好玩的,唯獨體育課打籃球的時候大家都會湊過來。
我們班籃球隊分男籃和女籃,兩個場地各打各的。
但有時候雙方也會一起打一場。
我們班女籃強得很,除了矮了點,三分球一投一個準。
我們也不肯服輸,每次一輸,大中午不睡覺也要去練兩把,直到下次體育課打贏。
在高中這個年紀,別的班都開始早戀了。
唯獨我們班,大家沒有對男女之別的羞澀,只有弄死對方的決心。
體育課是這樣,上課更是這樣,落後是要被全班人一起嘲笑的。
但所幸,我和裴燼學習都可以,不算頂尖,但也是十名之內。
我們倆體育也差不太多,裴燼看着瘦,卻該有的肌肉一點都不少。
所以後來很長時間我都想不通,他那個月到底爲什麼會貧血,會營養不良。
只能趁着喫飯盯着他他喫點蛋白質和補血的。
體育課也儘量讓他多動動。
人類其實很好養的,像照顧花那樣照顧他就行,澆水、曬太陽,然後喫點好的,不要讓他有什麼煩惱。
大約就是這樣就會好好的。
-6-
每次打籃球,只要有裴燼,我就在旁邊當拉拉隊。
身邊女生都喊,我也喊。
我喊盡興了,身邊陳玲笑得肚子疼了。
陳玲把拿着的水遞給我,「你嗓子大,喝口水。」
我拿着水,喝了一口。
再去看裴燼,他因爲運動過度,臉都紅透了。
他走近,過度運動後的喘息聲落在我耳邊,我下意識把水遞過去。
他沒在意,接着喝了起來。
陳玲在一旁,沒忍住哇了一聲,我嚇了一跳。
「你幹嘛?」
「你們倆,喝一瓶水?」她笑得眯起了眼。
「有什麼關係?」我不解。
我們倆關係好啊!喝一瓶水不是很正常。
陳玲搖頭,「沒事,我就是開心。」
她說着,帶着同桌林靜離開了。
「她在笑什麼?真奇怪,她們這次明明輸了!」
我不解,裴燼把喝完水的瓶子隨手丟了,不在意地搖搖頭,「不知道,中午喫什麼?」
「我想喫番茄牛腩。」
我習慣湊過去,又被裴燼推開,「我知道了……別湊這麼近,我出汗了。」
我不滿地又拉住他,下巴掛在他肩膀上,手勾住他的腰,「裴燼,你身上……總感覺……很好聞……」
「洗衣液的味道。」裴燼淡淡答道。
「是嗎?我明明和你用的一樣的洗衣液,可感覺你身上比我好聞。」
我不解,明明一樣的洗衣液,但裴燼身上就是有一種說不清楚的味道。
以前只覺得香,可是,勾我的不止是那香味。
我說不清。
但我沒想多久,就被裴燼拉開扯着去喫飯了。
-7-
高中慢悠悠地過,雖苦了點,但想到上高中不過就是來喫苦的,也就沒那麼多怨言了。
埋頭苦學,偶爾抬頭看見牆上的鐘,總嫌棄那鍾走得太慢,也嫌棄我還沒長大,最後又忍不住安慰自己總歸就三年。
可三年沒過完,高二冬至那天卻發生了一件事。ťùₔ
冬至那天下了雪,食堂煮了餃子。
還沒到晚自習,天空就變暗了,我跟裴燼回去的路上就看見一個阿姨站在校門口。
她不知道說了什麼,保安叔叔放了它進來。
我們下天橋就被阿姨攔住了,「你們知道高二一班在哪嗎?」
「阿姨,你找我們班。」
「你也是高二一班的啊!那你……認識路子祺嗎?」
路子祺是我們班長,一個超級大學霸。我看着眼前的阿姨,她頭髮有些凌亂,嘴脣乾裂,唯獨眼睛紅紅的。
我那時候還以爲她是路子祺的家長,想給她帶路,但還沒動,就被裴燼拉走了。
「阿姨,你問一下別人吧!我們還有事。」
裴燼拽着我,力氣極大。他不讓我再跟那個阿姨說話,我不明所以。。
但還是跟裴燼走了。
裴燼帶着我去學校的書店買試卷,我不明白,但對上裴燼那淡漠的目光,又不知道怎麼問了。
我們倆那天回去得很晚,直到預備鈴敲響前,我們纔回到班級。
雜亂的班級,吵鬧的人羣,我又看見了那個阿姨,她站在門口吵着什麼。
班主任擋在路子祺前邊,「這位家長,您有話好好說。」
「好好說,你讓我怎麼好好說?我們家含辛茹苦供我兒子讀書,結果我兒子把所有錢都花在了這個小畜牲身上,Ţű̂⁶多噁心啊!一個男的……他還敢給我兒子寫情書……噁心的同性戀……」
我站住,路子祺就站在門口,垂眸一言不發,他臉上有抓傷,還流着血。
班主任幾乎快攔不住那阿姨,我下意識過去幫忙。
裴燼跟我一起走了過來,班裏前幾排的男生女生也湊了過來。
大家手忙腳亂,男生各種擋着路子祺,女生們湊過去給阿姨解釋。
「阿姨,肯定有什麼誤會,您先冷靜一點,路班長平時在班裏可好了,他怎麼會花別人的錢?您是不是搞錯了……」
鬧到最後,保安把阿姨帶走了,我跟裴燼把路子祺送到了醫務室。
湊近看,我才發覺,路子祺不止是臉上有傷,脖子上也有。
路子祺一路都沒有說話,我想開口打破這寂靜,但又不知道怎麼說。
問他是不是同性戀,這種話怎麼問得出口。
直到醫務室,上完藥,路子祺看向了裴燼,嗓音沙啞地開口了:「裴燼,你能不能……借我點錢……」
「多少?」
「兩千二。」
「可以。」
「……」
裴燼取了錢給他,那件事好像就結束了。
那件事發生了,似乎又從來沒發生過。
即使各種八卦在好奇者的心裏交流無數次,但沒人鬧到路子祺面前。
他依舊是班長,依舊是第一,年級裏他是第一,十六校聯考他也是第一,在學習這條路上,依舊沒有任何人比得過他。
這件事落在我心裏卻有些不舒服,我說不清,裴燼注意到了,問我怎麼了?
我搖頭,他穿着睡衣,掀開我的牀簾坐了進來。宿舍裏吵吵鬧鬧,但看不見,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
我目光落在他修長如玉的脖頸上,微微發怔。
-8-
初夏的蟬鳴,壓抑的高三。
校園內扯起的橫幅,越來越緊湊的時間,中午喫飯只有二十五分鐘。
大家課桌裏堆滿了零食,學累了就喫一口。
我沒錢,所幸裴燼給我買。
桌兜裏塞得滿滿當當,多的喫不完,我喜歡喫幹喫麪。
脆脆香香的,我下課就嚼,喫兩口給裴燼也塞一口。
裴燼最近經常犯困,明顯又低血糖了。
我都不明白他怎麼低血糖這麼頻繁,伸出指尖捏了捏他蒼白的臉,「沒事吧?」
他搖頭,「還好。」
「怎麼又低血糖,每次一回家回來就低血糖,你在家都不喫飯的嗎?」
他搖頭,沒再說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裴燼白天犯困,晚上怕冷,明明空調開得不是很高,我卻能聽見他憋不住輕咳。
我的牀和他的牀挨着,我鑽進他的牀簾,他微微睜眼。
「幹什麼?」
我指了指他枕頭邊的餅乾,「餓了。」
走廊的光隱約透進來一點,他的神情放鬆、疲倦,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陪我睡會。」
我鑽進他的薄被子,他身上很涼,指尖很涼,皮膚更涼。
我伸手抱住他,皮膚貼在一起。
他呼出一口氣,我心下一動,伸手從睡褲口袋裏摸出一個東西,摸索着給他戴上。
他不明所以,側頭貼着我的耳朵問:「是什麼?」
氣息打在我耳邊,耳尖熱熱的,我貼着他輕聲開口:「一塊玉,我小時候奶奶給我買的。」
奶奶老家那邊有玉擋災的說法,我剛出生,奶奶就把這塊玉買回來了。
那時候家裏還很有錢,玉是羊脂玉,取的是整塊最好的料子中心的,沒雕,就是料子打孔磨圓,做了個吊墜。
奶奶本來說讓我把玉賣了繼續讀書的,可我沒捨得,就一直戴在了身邊。我身上值錢的不多,就這麼一塊好料子。
也是我覺得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了,我希望它能讓裴燼身體好點。
但臨近高考,裴燼身體卻越來越差,我忍不了了。
跟老師請了假,他不明所以,卻被我騎着我的破自行車載回了家,我們倆短暫地變成了走讀生。
我問裴燼拿錢買菜,每天早起做飯,小炒牛肉,菠菜豬肝湯。
養了半個月,裴燼身體好了點,開始點私房菜館。
其實早該點了,明明很有錢,裴燼卻總活得很窮的樣子,一點都沒有富二代的豪橫。
這也是我一直疑惑的一件事,明明有錢,爲什麼他每次花的時候都有一種奇怪的抗拒。
我有一次沒忍住問了一句,他搖頭,笑了笑沒回答。
他不想說,我也沒繼續追問。
高考前,有三天假,裴燼在我家住了三天。
我還記得他第一次來我家有多嫌棄,到現在習慣了。
狹窄的小路,他熟練地避開垃圾堆,手裏拎着菜,身上穿着我的大褲衩子。
高考考場,我們倆都意外分在了本校,那天我們還在學校住。考完那天,我先跑出考場。
我飛奔回宿舍,回來的時候果然看見裴燼還等在校門口。
他接着電話,回頭就看見我抱着花跑了過去。
他笑了起來,隨手掛了電話,衝我喊道。
「周野。」
我撲過去,抱住他。
「畢業快樂!」
他笑着回抱住我,「畢業快樂!」
-9-
裴燼畢業那天就被接回家了。
我畢業那天轉身就進了工地,而除了畢業時那句畢業快樂,我再也沒找到機會跟裴燼說話。
甚至,我連見到他的機會都不多,只有領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天,擁擠的校門口,我看到他一眼。
我來不及喊,他已經出校門被人接走離開了。
我才發覺,我好像從來都沒去過他家。
他家的任何信息我都不知道,我莫名有些喪氣。
所幸那個暑假過得很快,直到暑假快結束,我才從廠裏辭職,拿着兩個多月搬磚賺的八千塊錢,拎着行李箱離開了這個住了十幾年的城市。
我大學報得離家很遠,倒沒有其他原因,裴燼說想來南方看看,我就和他報了一個學校,一個專業。
我來得很早,可直到正式開學,我卻沒有看見裴燼。
我去找了輔導員,結果輔導員查了半天,跟我說裴燼休學了。
我從輔導員的辦公室出來,看着天空有些生氣,卻還是安慰自己,他肯定是有事。
他之前也說了,我們大學見。
-10-
裴燼是初冬來的,他裹着圍巾,臉色蒼白。
他就坐在我的宿舍裏,我推開門就看見了他。
他疲憊地靠在椅子上,像是趕了很久的路,臉色蒼白,整個人虛弱至極。
站在門口,他側頭看我的一瞬間笑了起來,「周野。」
我走過去,低頭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他怎麼來這麼晚?怎麼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子?
我走近低頭抱住他,被他摸了摸頭。
裴燼因爲來得太晚,被分配了一個新宿舍,他搬過去當晚,我也搬了過去。
新宿舍就我們倆人,我衝完澡就理所應當鑽進裴燼的被窩。
裴燼有些無奈,「你怎麼這麼自覺,我不需要你暖被窩了。」
嘰裏咕嚕說什麼呢!我裝作聽不見,裴燼大約是累了,沒再理會我。
我湊近,抱住他,他又瘦了,瘦得我都能整個抱在懷裏。
他不舒服,躲了一下,被我抱得更緊,他呼吸不暢,迷迷糊糊睜開眼,「周野,放開一點。」
我手鬆了一點,他脖頸的項鍊落了出來,那塊玉落在我手裏。
什麼玉擋災,都是假的,都是騙人的,明明身體那麼好,爲什麼爲什麼裴燼一直生病呢?
似乎是察覺到什麼裴燼也愣了一下,然後坐起來手指挑開我額間的髮絲。
他拿手機照着我,然後看到了我通紅的眼眶。
他怔住了,好半天捏了捏我的臉,「別哭,我沒事,周野,你什麼時候也這麼愛哭了?」
我別開頭,伸出手指把他的手機拿過來關了燈,隨手放在一旁,又把他拉回了懷裏。
我把頭埋在他頸窩,嗅着微涼的皮膚摻雜着好聞的沐浴露。
好半天,我纔開口,「裴燼,我喜歡你。」
他僵在我懷裏,沒有說話。
我湊過去,他下意識偏開頭,又被我抓得更緊,抱坐了起來。
我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親了一口。
他似乎瞪大了眼,然後震驚地……甩了我一巴掌。
我用舌尖抵着臉回味,不是很疼,他是不是沒用力。
爲了證明我猜的是對的,我索性湊過去又親了一口,然後又被他甩了一巴掌。
依舊不疼,寂靜中才聽見他低聲道:
「口水……好惡心……」
走廊微弱的光,我能看見他眉目緊蹙。
「裴燼,我噁心嗎?」
我貼着他耳邊問。
他沒有回答。
「裴燼,別噁心我,我乾乾淨淨的,我喜歡你。」
我在他耳邊呢喃,他的呼吸落在我的肩膀。
-11-
裴燼最近很是嬌氣,他幹什麼都懶,喫飯我打,衣服我洗。
上課都是我代替簽到,似乎發現我很好用,他恨不得洗澡都讓我代替。
我們倆學的都是軟件工程,他半學期沒來,除了必要的專業課。
剩餘的時間就窩在宿舍看書,然後各種練習編程。
我除了上課,還要去兼職給一個小學生上英語課。
累了一天,推開門就看見他窩在牀上的裴燼,他靠在我的被子上,修長的雙腿交疊搭在牀尾。
他有點高,腿也有點長,嗯……還有點白。
但我是不會被美色所誘惑的,我面無表情地走向浴室,他抬眼看了我一眼。
我沒看他,他反而笑了起來。
「正人君子?」
他笑得太好看了,我嚥了咽口水,繼續往前走,那腿忽然勾住了我的腳腕。
他他他……
我要告到中央,告到中央!!!
南方的冬天沒有雪,但還是很冷,一出門就冷。
溼冷溼冷的。
雖然天氣越差,但因爲快過年,我又接了份兼職。
平時回宿舍也會去網站接一些簡單的單子。
我更忙了,忙到裴燼都看不下去了,他說替我還助學貸款,被我拒絕了。
我自己能賺錢的,我現在成年了,可以自己賺錢了。
而我也得多攢錢,今年過年我希望裴燼能和我一起過,我得攢錢讓這個春節過得舒服點。
我高考成績不錯,大一過來就拿了校級獎學金,又有各種兼職,我本身花銷不大。
春節離校前我算了算,差不多攢快兩萬了。
裴燼春節本來說要回家,後來耐不住我軟磨硬泡。
最後同意去我家過。
我買了很多菜,家裏破舊的冰箱堆得滿滿當當。
切菜,熱油,放入蒜末,蒜味被熱油炸出,然後又融進新鮮的排骨,小鍋裏咕嘟咕嘟煮着粥。
窗外飄起了雪,天暗暗的,反而襯得屋裏暖暖的。
裴燼是下午起來的,喫完飯就又睡去了,除了偶爾出來買菜,他這幾個月都宅得讓人難以置信。
大約還是身體不舒服。
每次看着他不舒服的樣子,我也跟着有些憂心。
好多次,我都想問問的,但每次開口又不知道從哪問。
怎麼問?問他明明沒有病,爲什麼身體一直不好?
問他沒來學校的那幾個月到底幹嘛去了?
還有,你家到底是做什麼的?爲什麼閉口不言?
裴燼從來沒說過他家,一開始我不在意,可是時間長了,我就忍不住懷疑。
懷疑他什麼都不跟我說,是不是隻準備陪我玩玩,過兩年就不準備要我了?
但我又不能問,顯得我多在意他家有錢似的。
我左思右想,然後大半夜給自己氣失眠了。
裴燼半夜醒來,看見我有些發怔,「你怎麼還沒睡?」
我氣得狠,不理會他,摔門出去了。
他不明所以,索性翻了個身蓋着被子又睡熟了。
我回來看着他睡熟的樣子更氣了。
氣了三天,做飯也氣,喫飯也氣,睡覺也氣。
有一天裴燼實在忍不了了,他大半夜起來盯着我:「你到底在發什麼瘋?」
「你說,你是不是就沒打算跟我長久?」
他迷茫地盯着我,不懂我到底在折騰什麼?
但這落在我眼裏,就是他回答不出來。
我更氣了,憑什麼什麼都不說,是不是從來都沒想過公開我,他是不是都沒想過之後的生活有我。
我氣紅了眼眶大聲質問:「裴燼,我很差勁嗎?」
他謹慎地回問:「指哪方面?」
「……」
我被他一句話帶到了陰溝裏,臉紅了,忍不住罵了一句:「……艹」
他戴上眼鏡,思考了一下,認真答道:「這方面的話還行。」
……就離譜,他怎麼這麼……什麼叫還行。
話題莫名被扯偏,他勾住我的脖子,湊得很近,我目光落在他的脖頸,心裏的悶氣被壓下去,整個人都有些心猿意馬。
-12-
我和裴燼待了半個月,我以爲我們這個年就要一起過。
年三十,我又樂呵呵買了好多東西,還調了餃子餡,擀了餃子皮。
裴燼靠在沙發上玩平板,我包餃子。
結果我餃子還沒包完,就來了一通電話,我沒聽清電話那邊說了什麼。
只聽見裴燼淡淡應道:「好,我現在回去。」
……
裴燼要走,我在堵門。
他面無表情,「周野,讓開,我要回家。」
「不讓,你今天能出去算我輸。」
「能不能別這樣?」
他有些煩躁。
我握緊手指,一時間很多話想說,但最後又咽了回去。
我不想跟他吵,大年三十,我平復很久,最後伸手拉着他軟了聲音:「裴燼,我餃子都包好了。」
他錯開我的目光,聲音也軟了幾分:「周野,我要回家。」
「明天不行嗎?」
他抬頭,看着我,很久以後他伸手抱住了我,他抬頭親了我一口。
「老公,我初三之前一定回來好不好?我家裏有一點事情,我必須要回去。」
他聲音很軟,還在我腰上掐了一把。
他……
我抽抽鼻子,一時間只覺得暈暈乎乎,都分不清東西南北了,心也軟了。
但剩餘的理智拉住了我,我跟他確定道:「初三?」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我保證,初三回來。」
「……」
信他一次吧!他家有事。
他也沒有辦法啊!
他都說了初三回來了。
他走了,我繼續哼着歌包餃子,然後把包好的餃子凍在冰箱的冷凍層。
天黑了,我給自己下了碗麪。
-13-
裴燼是個騙子,他初三沒回來,初四也沒有。
一直等到初五,年都過去了,他也沒回來。
我坐在老房子裏,沒開燈,四周暗暗的。
也不想喫飯,畢竟人都氣飽了。
深更半夜,我給陳玲打電話,電話響了三聲,陳玲接了。
我聽見她那邊傳來的麻將聲,「喂,周野,半年沒見,你怎麼想起來跟我打電話了?」
「裴燼在哪?」
「他今年過年不是和你住的嗎?」
陳玲一句話落下,似乎察覺不對,說了什麼就走出了屋子,「周野,你什麼意思?裴燼不在你那邊?」
「不在,他說他家裏有事,答應我三天內就回來的,結果一直沒回來。」
電話那頭一片寂靜,很久以後我聽見陳玲開口,「我把他之前待的醫院發你。」
電話掛了,我看着手機裏的位置出了門。
裴燼跟陳玲認識,高中的時候就覺得他們很熟,但那個時候他們倆除了偶爾說兩句話也沒什麼舉動,我就沒在意。
直到大學,陳玲有一次被學校裏一個人纏上,陳玲被嚇到了,給裴燼打電話求幫忙,我才知道他們早就認識。
他們好像是什麼青梅竹馬,反正不是什麼好關係,我說之前裴燼怎麼一直對陳玲笑呢?
-14-
我再見到裴燼的時候,隔着病房的玻璃門。
他躺在那裏,安安靜靜的,我不知道人要失血多少纔會像他那樣蒼白。
陳玲也急急忙忙趕來了,她問醫生裴燼的情況。
醫生習慣把體檢單給她,「這次攔了一下,沒造成什麼大問題。但他常年獻血,太頻繁造成的影響一直都在,我之前就提過這個情況,但是裴董事堅持說沒事。陳玲,你就跟我八卦一句,裴家這個二兒子到底是不是他們家親生的?」
陳玲氣笑了,「不是親生的就好了,不是親生的他至於被人逼着獻血。」
我坐在裴燼病牀前,他已經睡了很久,久到我都在想,他會不會再也醒不過來。
直到他疲憊地睜開眼,看見我時微微驚訝,然後扯出一抹笑,「你怎麼來了?」
我不說話,垂着眼瞧着他手臂上的針孔。他注意到我的目光,把病號服往下拉了拉。
「周野。」
他扯了扯我的袖子,又撒嬌。
我目光落在他手腕,似乎是察覺到我不對,他撐着坐起來,湊過來輕輕親了我一口。
我伸手抱住了他,「瘦了。」
裴燼樂了,「才五天能瘦到哪裏去?」
「是啊!能瘦哪去?也就給人輸了 400cc 的血,也就是身體八項指標不合格,也就跟上次輸血隔了三個月,上次輸血是多少?」
他微微愣怔,輕聲答道:「沒多少。」
「沒多少能躺三個月?」
他不想談了,低聲道:「別問了我沒事。」
「你沒事?那我有事,裴燼,你就什麼也不告訴我嗎?你憑什麼?」
他似乎被我鬧騰煩了,脾氣也上來了,抬頭蹙眉盯着我,「別給我發瘋,周野,這是我的事,告訴你有什麼用?你來替我輸?你是 KEN 嗎?告訴你你能幹什麼?」
我當時就氣炸了。
「我發瘋,對,我發瘋,你死在這裏你就開心了,我就傻傻地等,等一天你不回來我能等,一個月你不回來我也等。裴燼,你要死在這,我等你一輩子嗎?」
「……不會死的。」
「是啊!畢竟你還活着,等你死了就說不出來這話ťùₛ了。」
他一噎,徹底不說話了。
我也懶得再多說,站了起來盯着他:「能起來嗎?」
「能,就是有點暈。」
「得了,躺着吧!晚上想喫什麼?我回去給你做。」
他搖頭,「有食堂的。」
「確定喫食堂?那用不着我,明天我可不來了。省得我天天跑來跑去,辛苦不說,還有人質問我,我能幹什麼?」
他看着我,又不知道怎麼說話了。
只覺得我今天格外的陰陽怪氣。
他不點菜,我也回去做。
我又找到了我的破自行車,其實裴燼待的醫院離我不遠,也就五公里。
我自行車蹬快點,騎車半個小時也就到了。
家裏的小電磁爐煮得太慢,我又買了個高壓鍋。
紅棗桂圓烏雞湯、黃豆豬腳湯,還有當歸黃芪羊肉湯。
爲此我還特地給我幾年沒聯繫的母親打了個電話,細細諮詢了她當年坐月子都喫什麼。
補氣血總歸都一樣的,我媽當年坐月子喫什麼,裴燼就喫什麼。
我天天送飯,送了一週,裴燼又養回來了幾分血色。
裴燼出院那天,裴燼家沒人來,只讓一個保姆假慈悲來看過一趟,帶了一鍋老母雞湯,話裏話外還是說之後輸血的事。
她雞湯剛放下就被我拎起來,被我連鍋丟進了樓下垃圾桶。
保姆心疼地哎喲着,一回頭對上我不好惹的眼神,最後訕訕地走了。
我依舊不知道裴燼家怎麼回事,也不知道裴燼到底是什麼情況。
他不告訴我,我也不想問,他不想說就不說。
就像他說的那樣,他們家的事我管不住,也管不着,畢竟他也不是一出生就能是我男朋友。
所以之前我沒辦法計較,但裴燼只要跟我談一天,有些事就不能發生第二次。
-15-
裴燼沒養幾天就差不多好了,他這個年紀,總是好恢復一點的。
但到家還是懶,動都不想動,整個人跟雪山裏的白蓮花似的,雖然好看,但是柔弱。
整個人都又白又脆皮。
脆到什麼程度呢?風一吹他就咳嗽,一淋雨他就發燒。
就連他早上喫了塊冰,一會兒的功夫就開始頭疼肚子疼。
他最近柔弱到令我髮指,以至於我開始時時刻刻盯着他。
他早上還沒下牀,我已經把拖鞋給他擺好;他穿上鞋,洗臉水我都已經給他放好。
他震驚,然後看向一旁,牙杯接滿了溫水,牙膏我都給他換成消炎抗敏感的了。
他徹底沉默了,收拾好出來,他的板凳我都放了坐墊。他氣笑了,「周野,不至於。」
「呵。」
這就是他不懂我了,在我身邊,他不可能發燒第二次。
開學前,我千辛萬苦又把這祖宗養了點肉,氣血也好了些。
以防萬一,我還帶他去一個老中醫那邊開了好多補血的藥。
老中醫是我奶奶的朋友,給他把完脈,又熱情地給我交代了很多注意事項。
開學了,他拎着一大箱衣服,我拎着滿滿一箱的藥。
至於我的衣服,我可以從裴燼行李箱裏拿他的。
他的就是我的,往大了想,他都是我的。
……嘿嘿,這麼一想,還怪不好意思的。
裴燼坐在高鐵上側頭看見我沉默了,「你坐高鐵臉紅個什麼勁?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眼神閃躲,摸了摸鼻子,「沒……沒什麼。」
-16-
開學了,爲了給裴燼煮中藥,我還特地在校門口租了個帶廚房的單間,因爲比較破舊,所以一個月只要兩百塊錢。
我平時用來給裴燼煮中藥,花了點時間收拾乾淨了,偶爾我們倆週末也來這邊過。
裴燼躺在新租的房子裏感慨,「周野,你收拾房子真的很厲害,你是怎麼做到打掃這麼幹淨,還順帶收拾這麼好看的?」
「把窗簾換成淺色,鋪個地毯,只要房間整體顏色和諧,再加一些精緻點綴就可以。」
他悶悶地笑了,「周野,你很適合當老婆。」
「……」
我忽然想到什麼,低下頭,「裴燼,你上次喊我老公。」
「……」
-17-
三月初槐花開了,我那天蒸了槐花。
花蒸完,裴燼沒回來。
我給裴燼打電話,裴燼沒接,我急了,一下午打了十幾個電話。
後來,我不打了,我給陳玲打電話。
陳玲又給我發了個地址,他們這種有錢人啊!都喜歡找個安靜人少的地方蓋個房子。
彷彿這樣,就安全了,就沒人找得到了,自己做過的事就能不存在了。
我租了個車開了一天一夜,困了就喝黑咖啡、抽菸。直通他們家的路被保鏢封了,我就爬山,連翻了四座山,我看見了他們家的房子。
很漂亮,山中央,雲霧繚繞。我不知道這兩天抽了多少煙,但不抽我平靜不下來。
這次跟上次抽血只隔了一個月,他們想幹什麼?要裴燼的命嗎?
他們家院牆有電網,我繞了一圈,最後看中了後邊的一個缺口,那個缺口似乎是壞了還沒來得及修。我翻過院牆,落在一片牡丹花田。
來不及看,我快速躲了起來。
我不記得我闖進屋是什麼樣子,我只記得那天,我把裴燼拉到了我身後。
裴燼茫然,有保鏢想拉住我,又被我手裏的電擊棍嚇到了。
我把電擊棍對準了輪椅上那個青年,保鏢就不再動了。
青年側頭看着我,認真地問我:「你是周野?你好,我叫裴明川,是裴燼的哥哥。」
我沒動,但看着他那張臉忍不住蹙眉,他跟裴燼真的很像。
除了他看起來更白,那種毫無血色的白,他不怕我,反而饒有興趣,「你算我……弟妹?」
「……」
不知道爲什麼,我腦子裏蹦出來三個字:見家長。
我搖搖頭,「我要帶裴燼走。」
「可以啊!把我也帶走。」
他看起來躍躍欲試,並且熱情地給我拿了把路虎攬勝的車鑰匙。
「……」
我看向裴燼,裴燼沒回復。
我把裴燼帶走了,裴明川也帶走了。
似乎沒什麼問題,畢竟帶着裴明川,他家那些保鏢就不攔我們。
我一路開到我們學校,張揚的路虎開進Ťû₄校園。
裴燼公主抱着裴明川下車,我莫名有些鬱悶,他都沒這麼抱過我。
因爲是雙人宿舍,裴明川理所應當地佔據了裴燼的牀。
裴燼則跟我睡,但也只是睡覺,我更鬱悶了。
裴明川倒是好養,除了他那一堆我分不清的藥,他倒是不挑食,帶什麼喫什麼。
然後我們倆的二人世界變成了三人世界,裴燼還幹什麼都喜歡帶着他哥,白天上課,晚上睡覺,甚至包括飯後我們倆的散步時間。
我一開始的好奇,逐漸變得煩躁,我給裴燼發消息。
「我們倆就不能自己待一會?」
「不能,不能把裴明川一個人放在宿舍。」
「爲什麼?」
「他會自殺。」
我低頭看向坐在輪椅上的裴明川,他笑着看向天空,臉色蒼白,抬頭時能看見手腕上的疤痕。
真是個大麻煩。
裴燼推着他哥,我跟在一旁,夜風吹過。
裴明川還是走了,他父母親自來接的,那對中年父母心疼地抱着他們的大兒子,從始至終未給裴燼一個眼神。
裴明川上車後跟我們揮手,「阿燼,弟妹,再見。」
討厭鬼大麻煩走了,我回宿舍拉住裴燼親了一口。
裴燼鬆了口氣躺在牀上縮成一團,我湊過去側躺着。
他額頭貼着我的額頭,他垂着眼,聲音沙啞:「我的過去,我只講一遍,你要沒聽清,不許問我第二次。」
「……那你等我一下,我開個錄音。」
我打開手機,但錄音又被裴燼關了,他湊過來趴在我懷裏,「不錄,不要聽第二遍,很苦。」
「周野,我從小是跟我媽長大的,我媽長得很漂亮,長髮細腰,好多人都喜歡我媽,包括我爸。」
我爸喜歡我媽,所以我媽就成了他的情人。
我爸有很多情人,光私生子都有七八個,所以我媽有了我也不是什麼大事。
「我爸每個月給我媽三萬塊錢,讓我媽養着我,但我媽除了打麻將就是做指甲化妝,哪裏會養孩子,就把我鎖在家裏,想起來的時候喂一頓,我捱過最多的餓就是在我小時候,我小時候很瘦,也很醜,我第一次見裴明川的時候,裴明川說我像個……醜猴子……」
他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我抱着他的腰,蹭了蹭他軟軟的短髮,「沒有,很漂亮,我們家裴燼很漂亮。」
他笑了起來,「ṭṻₑ周野,你還生氣嗎?」
「生什麼氣?」
他細數:「我偷跑,不接電話,你說過不讓我去了,我又去了。」
「沒事,我下次偷偷在你身上放定位器。」
「……好。」
裴燼呼出一口氣又開始繼續講:「我六歲那年被我接了回去,因爲裴明川,裴明川患上了少見的再生障礙性貧血,裴家血型很特殊,找了很多人,最後只有配得上,或許也有別人,但是,我最不值錢,我爸花了二百萬就把我從我媽那裏買過來了,我媽那時候還特別開心。把我賣了個好價錢。」
「……」
「所以……我欠我爸二百萬,這是我爸當年對我說的。我爸說,只要我獻血,100cc 兩萬。」
「還差多少?」
「不多了,就剩四十二萬了,我沒事。」
我低頭看着裴燼,思索着從口袋裏拿出一把小刀,裴燼不明所以。
卻看見我在手腕上劃了一刀。
比我想象中的疼。
我看見裴燼蒼白的臉色,惡劣地揚起嘴角,「我沒事裴燼~我沒事啊?裴燼你怎麼敢的。你怎麼敢跟我說你沒事,你怎麼敢給我瞞這麼久?有時候我都在想,是不是我對你太好了。哦!不,怪我沒錢,是不是我要有錢,你是不是就給我說實話了?」
他怔怔抓着他身上我的衣服,「周野,血流太多了,我喊了救護車,去包紮。」
我微微閉眼,二百萬,十四年,從六歲的小孩到現在。
很久以後,我躺在救護車,握住他的手,聲音沙啞問了最後一個問題:「910208 什麼意思?」
他不說話,又被我緊緊抓住,「裴燼,我要聽實話。」
「是裴明川生日。」
裴家給裴燼的卡,密碼是裴明川的生日,他們,真該死啊!
怪不得裴燼不喜歡花那裏面的錢。
我那時候不該花裴燼的錢的,裴燼他媽的就是個傻逼,怎麼能什麼都不說。
我也是個傻逼,明明早就有苗頭,怎麼能什麼都不知道。
迷迷糊糊間聽見裴燼也這麼說:「周野,你個傻逼,你爲什麼割動脈啊!」
-18-
裴燼有點後悔告訴我那些事,至少他是沒想過我能給他上芯片。
「離學校超過兩公里,我這裏會有警報,你只需要等我辦完一些事。」
「周野,你不能這樣?」
「我哪樣?我好得很,我自己男朋友我不管,誰管?」
他不說話了,我也懶得再說。
我很少找我爸,至少在我奶奶死後就沒找過我爸。
我爸對於我的到來有點震驚,我拿出我奶奶的遺書喊來了律師。
我奶的遺書經過律師公證。
我爸大概率也沒想過,我奶那三套別墅和千萬的翡翠會留給我。
之前我沒成年,遺產拿不到,就一直拖着。
他還一直以爲是那年家裏破產,我奶把這些賣了還欠款。
哦!對,那年破產也是我爸做的局,他利用職務之便,把奶奶大部分財產都套走了。
直到這次,他知道奶奶把三套別墅房產證給我的時候,眼睛裏都冒了火。
我卻笑了起來。
「爸,你最喜歡的那套亞特蘭蒂斯別墅,你還記得嗎?我記得那套別墅有水底套房,八千多萬,我把它給你好嗎?」
「你什麼意思?」
「幫我做一件事。」
我爸謹慎地皺眉,「什麼?」
「我要你幫我卡一下裴家,就那個搞裝修起家的暴發戶。」
「……你什麼意思?」
「我要他家破產,我要他家出事,那套別墅的價值足夠你花錢做空他們家那點股票了。爸,我可是看在一家人的面子上給你的,你要不樂意,我就去找我媽。」
「別別別,爸肯定答應你,賺錢的事,你說這鬧得,還得是我兒子對我好。」
-19-
我回去好好上學了,似乎那件事過去了。
裴家出事已經是幾個月後了,裴燼懷疑過我,但他不覺得我有能力。
後來他放棄了,也鬆懈了,似乎再也不用提心吊ṭüₙ膽了。
連睡覺都睡熟了幾分,甚至大早上任憑我怎麼折騰都不起來了。
可我離得遠了,又被他拉近,聽着他輕聲呢喃。
「周野,討厭你。」
「嘶,這話過分了。」
他微微睜眼笑了起來。
我是真喜歡裴燼,尤其喜歡他把我當狗一樣勾着玩的樣子。
以前喜歡,現在更喜歡。
——完——
裴燼日記。
周野說我釣他,嘖,他自己追的我怎麼算我釣。
高一日記。
9.1 天陰了
高中開學第一天,我在人羣中一眼就看見了周野。
無他, 主要別人拎着行李箱,他一米八幾,穿着背心扛着兩麻包袋子太顯眼了。
周野看起來真窮,嘖,不會餓死在我隔壁吧!
10.8 天亮了
周野最近蹭我飯卡就算了Ṱũ̂¹, 還愛來我牀上睡。
他特別喜歡貼着我,就那種湊得很近嗅來嗅去的樣子,像只會搖尾巴的小狗, 隨便喂點喫的就顛顛湊過來了,真乖。
11.2 下雨了
最近幾天都是雨, 這樣的天氣適合思念, 我不知道想誰好。
目光垂下就落在了趴在桌上睡覺的周野身上, 想想周野吧!
想什麼呢?
嘖, 想摸周野的腰……
看起來很……
2.3 天晴了
剛放完寒假,累死了,600cc 的血, 好難緩。
晚上睡不着, 好難受, 明明累極了可還是睡不着,就像少點什麼。
少什麼呢?
像少了個人, 周野雖然是直男, 但真的不能和我一起睡嗎?
3.16 天氣還好。
周野給了我一塊玉,他可真好啊!
那玉可真漂亮啊!
裴明川看見了,他說想買下這塊玉。
他可真討厭,他怎麼什麼都想要。
7.14 不知道天氣怎麼樣。
我想周野, 第一次做造血幹細胞移植, 太疼了。
7.24 依舊不知道天氣怎樣。
在醫院躺了二十多天, 好煩,想周野。
9.1 還是不知道天氣啥樣。
討厭裴明川,第二次造血幹細胞移植……
10.14 去他媽的鬼天氣, 誰知道啥樣。
裴明川穩定了, 我可以走了, 我可以去上學了。
呦吼!!!!oi oi oiiiiiiiiii
收拾東西, 我要**周野。
10.16 天氣晴
被周野**
……
他技術工作還行。
……
裴燼 2 打賭。
裴明川說要跟我打賭,他說周野是因爲我這張臉才喜歡我的。
我不信。
但那會兒裴明川說把他帶上車的時候, 我還是同意了。
畢竟我也想試試, 如果同樣一張臉再出現在周野面前,周野會喜歡嗎?
男人都是經不起考驗的,我有心理準備。
不過很快我發現了不對勁, 周野怎麼在套裴明川的話。
我不告訴他, 他就去問別人。
好好好,他就非要揭開我的傷疤嗎?有什麼好的, 我好不容易纔捂住的。
好嘛揭開呀!再有一段時間, 我就能還完錢結束了, 就要結束了。
我當天就把裴明川送走了。
可那天, 我又突發奇想, 我想告訴他。
人嘛!都賤的。
一面把不堪僞裝得很好,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一面又想把所有僞裝撕下來,展現在人前, 然後血淋淋的問一句,如果我足夠不堪,你還愛我嗎?
可我真的真的很喜歡周野。
真的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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