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戀我的竹馬。
可他是 S 級 Alpha。
而我只是個沒有信息素的 Beta。
我以爲沒有信息素的羈絆,他永遠都不會喜歡我。
直到有天,他咬住我的後頸,聲音沙啞。
「聽說 Beta 也有生殖腔。」
-1-
「這是景寒給你的分手費,如果你還有其他需要,可以跟我提。」
我將支票往前推。
「今天之後,你就不要聯繫他了。」
對面坐着的是最近走紅的偶像明佑。
一個漂亮的 S 級 Omega。
這是我第無數次幫景寒處理他的情人。
平時那些 Omega 大多在此刻就要開始哭哭啼啼挽留或是提要求了。
他倒是不太一樣。
明佑捏着支票,像是被氣笑:「不是,哥們有病吧?」
「我的叫聲那麼值錢?半小時就給一百萬?」
我一怔:「什麼意思?」
明佑看我:「哈,你不是跟他最久的助理麼?你不知道?」
「他一個指頭都沒碰我,讓我在臥室裏叫了半個小時,然後今天,讓你給我一百萬分手費?」
「他是不是不行啊,我請問呢?」
-2-
明佑已經離開一會。
怔愣的間隙,景寒的電話打了進來。
「在哪?」
「剛見完明佑。」
「哦,」景寒聲音散漫,「結束了就過來,送我去江城會所。」
「好。」我答應着,掉頭回景盛集團。
到樓下時,景寒還沒下來。
我靠着車,點燃了一支菸。
面前,寫字樓高聳雲端,一整棟都是景盛集團的產業。
也就是,景寒父親的公司。
景寒研究生畢業就開始接手景盛集團的管理工作。
我也是那時成了他的助理。
如今三年過去,他帶着景盛集團更上一層樓。
而我已經在他身邊待了整整十三年。
景寒在我面前打了個響指:「想什麼呢?」
「沒事。」
他就穿了件襯衣,領口敞開,西裝外套鬆垮地掛在臂彎。
我匆匆移開視線,去給景寒打開後車門。
景寒掃我一眼,打開了駕駛室的門坐進去,扔下一句:「來副駕駛。」
我抿脣,還是乖乖坐下。
腦海裏盤旋着剛纔明佑的話,卻怎麼也問不出口。
江城會所就是海市一個有點紅色背景的富二代開的。
去那玩是其次,主要還是談事。
中式會所,裝修雅緻,私密性很好。
剛推開門,景寒的好兄弟、同是 S 級 Alpha 的蔡堯先湊上前來。
「這麼重的信息素味,又跟哪個小 O 深入交流了?」
我渾身一僵。
我只是個 Beta。
聞不到信息素的味道。
但之前,不是沒有 Omega 進景寒的休息室。
一待就是幾個小時。
景寒不着痕跡地看我一眼,笑得輕佻:「你管我。」
「哎,玩歸玩,你別真搞出個私生子來。」
「我都做措施,再說了,」他捏着酒杯,懶洋洋道,「又沒讓你給我養孩子。」
心臟被重重揉了一把。
我不該抱有什麼奇怪的期待。
開過幾句玩笑,又把正事談完。
到該玩的時候,我就要去外邊等他。
等再見他,已是深夜。
我從一個 Omega 懷裏接過景寒。
那 Omega 瞧着不情不願,但這是景寒的規矩。
他酒後只要我接,不帶任何人走。
喝多了不清醒,萬一被有心設計沒做措施,真搞出個孩子就麻煩了。
剛要扶他上車。
就被他摟着腰拽到後座。
景寒抱得很緊,頭埋在我頸側。
已是春天,我們都只穿了件薄薄的襯衣。
我幾乎能感受到他肌膚的溫度。
「江頌……給哥靠靠。」
「怎麼不說話?」
我聲音艱澀:「哥……」
景寒吻了下我的額角:「乖。」
我只有在酒後才能聽見他用這樣的語氣跟我說話。
也只在這時敢喊他「哥」。
-3-
我半哄着從人懷裏出來,送景寒回別墅時已是後半夜。
見張姨給他準備好解酒藥,才放心出門開車回家。
其實這棟別墅一直都有我的房間。
我媽媽是他媽媽的助理兼多年好友,我跟景寒從小就認識。
從前上學的時候,我就常來借住。
但從三年前起,我就再也沒留下過。
那年發生了兩件事。
一件事,是我媽爲還我爸的賭債,挪用景氏集團資金。
還有一件事。
當時景盛集團管理層捅了簍子,景寒剛上任,爲道歉陪人喝酒。
我送景寒回家時,被在發熱期的他困在身下。
一夜混亂,等清醒過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
身後無論是被強行注入信息素的腺體,還是被過度使用過的地方。
都疼到教我幾乎站立不住。
可我在那時卻還是強撐着,面對酒醒後的一片狼藉。
景寒眼神慌亂,像做錯什麼事:「我們……」
我聲音冷靜無比:「你發熱期到了,沒帶抑制劑,所以,都是意外……沒關係。」
「沒關係?」
景寒幾乎有些咬牙切齒。
「我們這麼多年,你就只想跟我說一句沒關係?」
我其實能覺察到,景寒對我或許有些不一樣。
但媽媽的事、我的 Beŧúₓta 身份,都能讓我那些不該有的遐思完全消散。
溫存都是我偷來的。
那以後,景寒每天都在換不同的 Omega。
而我負責等他結束,幫他處理掉這些麻煩的尾巴。
有時,他們就在別墅或是休息室。
我們只有一牆之隔。
我在一次又一次的曖昧聲響中變得麻木。
可就在此刻,我卻突然燃起了什麼不合時宜的想法。
-4-
「你們關係那麼好,他連這個都跟你說?」
坐在對面的 Omega 笑得漂亮。
他是上個月景寒身邊的人。
「我的信息素都要釋放到溢出來了,景哥還坐懷不亂呢。」
……
「江助,你找我就是要問我這個呀?」
他是景寒給了最多分手費的人:「我還當他想我了。」
「畢竟我當時都沒睡到他,真的好可惜呢。」
「江助,常聯繫呀。我還沒跟 Beta 試過……」
「但你這長相身材,應該 Alpha 和 Omega 都喜歡吧?」
我撥開他要摸我腹肌的手,無奈:「別開玩笑了。」
……
我問了這麼多曾經跟過景寒的人。
都是同一個答案。
爲什麼?
這麼多跟在他身邊的人,他一個都沒動。
「喂?打電話幹什麼?」
「啊?」我低頭看。
自己竟然真的撥通了景寒的電話。
那邊語氣有點奇怪:「你很久沒主動給我打電話了。」
「我……」
我是想問的。
爲什麼……要讓他們演。
明明什麼都沒發生。
爲什麼要這樣做?
我逐漸滲出冷汗,像是在接受什麼凌遲,好不容易纔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沒事,撥錯了。」
「哦。」
景寒聲音冷下去。
「明天晚上幫我訂個餐廳,我要去跟宋家的 Omega 相親。」
這句話如同一盆冷水,直接將我澆醒。
我今天在幹什麼蠢事?
就算知道這些,又能怎麼樣?
一個這樣家世的 S 級 Alpha,註定會娶一個門當戶對的 S 級 Omega。
我突然想到,三年前那天清晨,在景家。
我本慌亂,出門時,卻跟景寒常年在國外的 S 級 Alpha 父親撞個正着。
他驚疑不定地看着我脖頸上的痕跡:「你……」
畢竟是經歷過風浪的人。
他很快恢復正常,語氣鎮定,眼神中卻帶着壓迫。
「你跟景寒一起長大,你們之間有感情,我能理解。」
「但他不會跟一個 Beta 結婚。」
-5-
我自然清楚。
拋開所有不談。
Beta 生殖腔發育不完全,受孕概率小。
哪怕能生育,也基本不可能誕下 S 級的 Alpha。
他這樣的家庭,怎麼可能接受得了。
感情是奢侈品,對任何人都是。
景寒最近頻繁被安排相親。
我送他來昨天定好的酒店,正準備走,就見景寒又俯下身。
他五官生得極好,讓我有一瞬間的出神。
「樓下等我,我很快回來。」
「哦……好。」
能有多快。
昨天接到他的電話後,我去查過宋歆的資料。
是一個漂亮的女 omega。
熱情開朗、喜歡極限運動,估計能跟景寒聊到一起。
或許,他很快就會跟其中一個門當戶對的相親對象結婚。
我深吸一口氣,下車點了支菸。
三年前,媽媽離職,葉阿姨雖然不追究,卻也沒辦法再當朋友。
而我之所以還在景盛集團,一是因爲當時我正在做畢業後第一個大項目,景寒堅持要我留下。
我捨不得項目,更捨不得景寒。
二是因爲,景盛集團開的工資確實夠高。
我要替媽媽還錢。
等還完錢……
等還完錢,我就離開。
以後,他的事情都跟我無關。
夜色漸深。
繁華的都市燈光,讓星子都黯然失色。
接到景寒的電話時已是九點。
他聲音不太對:「來房間找我。」
這家餐廳的樓上就是景盛集團的五星級連鎖酒店。
每家酒店頂樓,都有一個房間留給景寒。
我定定神,找出常備在車裏的抑制劑。
果然。
門剛一開,我就落進一個火熱的懷抱。
景寒望向我的眼神太過深刻。
像是有什麼壓抑已久的情緒,即將破土而出。
「你發熱期到了,我帶了抑制劑——」
我雖然聞不到,卻對現在的情況太過了解。
可這次卻不同。
景寒劈手打落我手裏的針管,將我擰過手抵在門上。
S 級 Alpha 的力量太恐怖。
我掙脫不開。
「……你幹什麼?」
景寒一言不發,喘息劇烈。
灼熱的觸感,抵在我的後腰。
沒有 Omega 的信息素安撫,他在此刻更加暴躁,幾乎是撕扯開了我的襯衣——
「景寒!」我劇烈掙扎,「我是江頌!」
「我知道你是江頌……」
「江頌……」
他咬着我的後頸,那是我與他有區別的位置,Beta 的腺體發育不完全。
三年前,這裏曾經被反覆注入信息素。
我疼到幾乎昏厥,但即便是 S 級 Alpha 的信息素,也沒能在我身體裏停留哪怕片刻。
只剩下讓人心有餘悸的痛苦。
我彷彿被叼住的命門。
掙扎更加劇烈。
「景寒,清醒點,你不能標記我,你——」
「江頌。」
景寒緊貼着我,聲音危險:「你一個 Beta,爲什麼要每天帶着抑制劑。」
「是怕我又把你怎麼樣嗎?」
「你曾經陪我一起度過發熱期的,你忘了嗎?」
「Beta 也有生殖腔,即便沒有信息素,我也能在你體內成結。」
我不敢置信:「你在說什麼?」
景寒身上都是酒氣。
他盯着我,像是盯着獵物:「不是嗎?Beta 也有生殖腔。」
「就在……」
他手掌停在我的小腹的一個位置。
「這裏。」
身後傳來皮帶鬆開的聲音。
「你猜,我能不能找到它呢?」
-6-
空氣中的燥熱因子幾乎將我吞噬。
若我是個 Omega,便能感受到空氣中有何等強烈的檀木香。
……
手腕被領帶綁住,被褥幾乎溼透。
殘缺的腺體再次被注入信息素。
我仰起頭,發出一絲近乎哀求的叫聲。
「景寒——」
我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
意識逐漸模糊。
他舔舐着我的後頸,又一根一根吻過我的手指,眼神炙熱,似要將我拆喫入腹。
「你真是比 Omega 還……燒。」
……
再次醒來時。
已經是第二天。
陽光透過遮光簾的縫隙在室內投下光斑。
記憶逐漸回籠,身上已經被清洗乾淨,被過渡使用過的腺體發出鈍痛。
我腦袋放空,幾乎沒法做出反應,掙扎着起身靠在牀頭,抽出一支菸點燃。
套間門被打開。
景寒端着飯菜進來,見我醒了,明顯一愣。
他放下托盤,表情有些不自然:「身上有沒有不舒服?先……喫點東西吧。」
飯菜香氣撲鼻。
我沒理他,嘴裏叼着煙。
拽過放在一邊的襯衫翻身坐起,一顆、一顆繫上釦子。
身後傳來難以言喻的疼,我腿一軟,差點栽倒在地。
景寒臉色一變,立刻想上來攙扶:「江頌,小心——」
我一把將他推開,不等景寒反應,一記耳光狠狠落在他的臉上。
空氣霎時凝滯。
掌心生疼,我用了十成的力。
景寒身子偏着,眼神隱沒在髮絲陰影裏。
我繞開他想走,卻被人一把抓住手腕。
「你放開!」
景寒握得更用力了,他眼尾通紅,幾乎是吼出來。
「你就這麼恨我!這麼不想跟我在一起!」
「你不是在調查嗎?你不是都知道了嗎?我沒有動他們,我從開始到現在,就只有過你!」
他說得大聲,幾乎快要義正詞嚴。
像是這是件多麼重要、多麼值得我知道的事。
我輕笑,「那你讓我在隔壁聽活春宮,是因爲個人愛好?」
景寒眼裏閃過慌亂:「不是,我只是——只是爸爸派人盯着我,如果我不這樣沒法瞞過他,他對你下手怎麼辦?」
「而且我想看你在乎我,江頌……我只Ŧüₐ是想看你在乎我。」
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
太可笑了。
他永遠都不知道,我第一次聽見那些聲音時,心裏作何感受。
午夜夢迴時,我也曾經幻想。
等有一天我還完這些債,再努力一點,能不能有站在景寒身邊的機會。
但後來我不再幻想。
他明知道我喜歡他,他明知道很多時候,我就在一牆之隔的門外。
但他卻依舊這麼做了。
若我真的喜歡一個人。
便絕不會用傷害他的方式,來證明他對我的真心。
「所以現在是怎樣?你能說服你爸爸,我們兩個能在一起了?」
景寒咬牙:「你給我點時間,我會給我們一個交代。」
「好啊。」
我笑了聲,將手裏的煙摁熄在牀頭的菸灰缸裏。
「我等你給我交代。」
-7-
窗外太陽正盛。
我心情這麼糟,它卻曬得這樣好,還真是不應景。
我站在大街上,難得生出不知道目的地在哪的迷茫。
走到便利店買了盒煙,才攔了輛車,決定回家。
是有媽媽在的家,也是我們現在住的房子。當初爲了躲我爸,我們搬了好幾次家。
只是這裏現在只有媽媽住。
我平時爲了方便,住在公司配套的公寓。
家裏沒人,媽媽辭職後找了份翻譯的工作,平時不忙,就去附近圖書館辦公。
我回到自己房間,窩在牀上。
偏頭看到掛在一側的照片牆。
舊照片已經泛黃,有一張是我和景寒還有各自媽媽站在一起的合照。
我媽和景寒媽媽是閨蜜。
她們兩個人在步入婚姻時,一個選擇了契合與勢均力敵,一個選擇了愛情。
小時候,我也曾生活在一個幸福的家庭。
家底沒有那麼殷實,卻好在一家三口在一起,知足又快樂。
最初,大家的選擇看起來都很好。
可結果就是,被契合支配的二人如願生下一個 S 級 Alpha 後,便開始卻同牀異夢。
而選擇愛情的,也因爲爸爸的一次冒進的投資選擇,而奔赴毀滅。
慾望是個怪物,能輕易將人吞噬。
對信息素契合的慾望、對金錢的慾望,都是。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我難得沒喫藥就陷入了睡眠。
做了個漫長又混亂的夢。
夢到從前,媽媽還是葉阿姨的助理。
就連十四歲的我也從葉阿姨那領到了「工作」:幫工作繁忙的葉阿姨盯着當時叛逆不服管的景寒,以免他闖出什麼大禍。
最初我討厭這樣類似於「打小報告」的工作,可媽媽卻拽住我的手,看向我的目光裏滿是殷切:「江頌,你知道如果沒有葉阿姨,你是沒辦法去這樣好的高中讀書的嗎?」
「抓住機會,只是幫葉阿姨看着你景寒哥哥,不會做讓你爲難的事的,嗯?」
我還是想拒絕。
可突然就想到了不久前,父母之間的爭吵。
瓷碗碎了一地,我爸聲音暴怒:「我現在不努力怎麼辦?!讓江頌未來過跟我們一樣的日子嗎?!」
「我們現在的日子有什麼不好?!」
「不好,哪都不好!我不想自己的兒子未來也要仰人鼻息、衝所有人低頭哈腰!這種日子我過夠了!我想盡力託舉小頌!這筆錢雖然多,但能爲我們家換來一個更好的前程。」
「老婆,你就聽我一次好不好?」
那是我有記憶以來,他們爆發的最大的一次爭吵。
吵到最後,我腦子裏全是我爸最後說的那句話。
「我們在這座城市沒有根基,抬頭看誰都是參天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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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景寒一頭紅髮,就差把叛逆二字寫在臉上。
第一次見我,他就知道我的來意:「葉蘭的小走狗麼,你不就是來跟着我的?」
「你有膽就跟,我看你能跟到什麼時候。」
所以景寒半夜賽車的時候我在。
逃課跳傘的時候我在。
晚自習出門泡吧的時候我也在。
我不僅在,還把這些事如數家珍般地報給了葉阿姨。
景寒捱了一頓好罵,被葉阿姨停掉了生活費。
於是當他去餐廳刷盤子、駐唱的時候,我依舊在。
甚至還點了首歌。
景寒都咬牙切齒了,「江頌,你是一條狗嗎?我去哪你都能聞着味過來。」
我:「汪。」
景寒氣笑:「點歌要給錢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
我掏出自己癟癟的錢包,給了景寒自己省了一個月的生活費。
景寒看我一眼,就抽出一張,剩下的扔了回來:「給多了。」
他跳上臺,給我來了一首《別找我麻煩》。
舞臺很小,聚光燈下只有他,景寒嗓音沙啞,舉手投足間,是我此生難有的鬆弛和肆意。
……
最初,我們的關係水火不容。
可直到有天,景寒沒有去打工。
我跟蹤他,跟到了體育場外,抬頭一看,全場都是五月天的應援。
景寒走到我面前:「喂,來都來了,聽場演唱會再走?」
我一怔,下意識接過了他手裏的演唱會門票。
還是內場前排的位置。
「你哪來的錢?」
景寒嗤笑:「打工賺的。」
他打工那麼久,也就賺到這兩張票錢,口袋裏估計分文不剩。
我對他的消費觀表示不贊同。
但終究沒經住誘惑,還是跟人走進場館。
五月天的演唱會,空氣裏都帶着自由。
我聽到五月天唱《知足》、《我不願讓你一人》、《人生海海》。
我聽到:「潮落以後一定有潮起。」
漫天藍海,真像潮汐。
演唱會結束,車不好打,我們等了好幾輪地鐵,纔好不容易回到學校。
深夜寂靜,路燈昏黃,一點細微的聲音都能被無限放大。
我們還是第一次像這樣,並肩走在路上。
「今天是我生日,沒一個人記得。」
「你要把我逃課的事告訴我媽嗎?」
我遲疑ṭũ⁺了一下,搖了搖頭。
「今天……我胃不舒服,你陪我來醫院了。」
景寒看我一眼:「好學生還會撒謊呢?」
我小聲:「我不是什麼好學生。」
「我只是……不敢荒廢人生,或者說,我不像你,沒有資格荒廢人生。」
「你知道嗎?我們每個人都對自己的現狀不滿意,但卻不知道,自己厭惡的當下,是多少人的可望不可即。」
爸媽吵架的次數越來越多。
多半還是圍繞着那些事。
爸爸人到中年,看到了自己的侷限,不願再按部就班地工作,總想賺點大錢,改變一家人的生活。
尤其,託舉起我。
他不想讓我變得跟他一樣。
我不知道跟他一樣又有什麼不好,只能一邊完成葉阿姨的「任務」,一邊熬夜學習。
蹲在酒吧外的時候,我在背單詞;景寒跳傘的時候,我在墊着石頭做數學題。
景寒看我一眼,苦笑:「誰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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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后,景寒突然不再染紅髮了。
我看着他新鮮出爐的板寸,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怎麼,不認識哥了?」
景寒笑:「哥不帥?」
「帥……」
景寒笑得更大聲了。
「我玩夠了,接下來準備好好學習,你也不用盯着我了,看你這黑眼圈熬的。」
他的指腹在我眼下蹭出溫熱的痕跡,我倉促避開,心口發麻。
那以後,我跟景寒關係越來越好。
他也從剛抽條長成的少年,變成一個越來越有魅力的 Alpha。
不少 Omega 開始跟我打聽景寒有沒有伴侶。
「他的信息素好迷人,」一個白皙瘦弱的漂亮 Omega 在我面前,一臉沉醉,「上次他的抑制貼失效我聞到了,是一下就能讓人安靜下來的檀木香,跟他本人反差超大的。」
可我是個 Beta,即便景寒不貼抑制貼,葉怎麼也聞不到他們說的ṱų⁰檀木香味。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產生類似於嫉妒的情緒。
我去商場,聞了很多品牌的檀木味的香水,卻總覺得怎麼也不夠。
再次見到景寒時,我脫口而出:「他們說,你的信息素是檀木香。」
景寒愣了一下,壞笑:「你知不知道,問一個 Alpha 信息素的味道,相當於跟他求歡。」
他開始熱衷於捉弄我:「Beta 的腺體長什麼樣,讓我看看嘛。」
「你真是個 Beta?怎麼這麼白這麼軟,跟 Omega 一樣?」
「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的嘴脣很適合接吻……」
「以後跟着我吧,我們一起讀研,一起做項目,一起去更好的未來。」
我們……真的能嗎?
我嫉妒一切靠近他的 Omega,家中的櫃子裏放了市面上所有的檀木香水。
我真的想過,是不是有一天,我可以優秀到能站在景寒身邊。
可我真的太愚蠢。
階級哪是那麼好跨越的,即便是我們的媽媽,也在長大以後越走越遠。
曾經認爲的閨蜜一起工作,終究成爲單純的上下級關係。
我媽媽能力不夠時,也會被毫不猶豫地替換,給新人讓位。
沒有人能仗着年少時那點感情,去跟社會的生存規則對峙。
再到後來,我大學畢業那年,爸爸投資失敗。
家底一朝空白,他先是繼續工作了一陣,又緊接着染上賭博和酒精,像變了個人。
再後來,我媽做了錯事。
我們終於走到曾經說過的未來裏。
可這就是,我們當初期盼的,更好的未來嗎?
明明纔過去短短幾年。
可這前塵舊事,還是在我心中留下近乎餘悸般的冰冷。
-10-
再醒來時,暮色四合。
還不等我清醒,門外就響起巨大的爭執聲。
「我他媽要錢!錢呢!」
「錢都給你了,我真的一分都沒有了……」
花瓶碎裂在地。
還不等我媽發出短促的尖叫,暴虐的聲音再次響起:「你不給我錢,信不信我去弄死你的寶貝兒子!」
「江林你瘋了,你——」
「你放開我,啊!救命!!」
我倏然清醒,打開門衝出去。
我媽臉上浮現了巨大的巴掌印。
我爸正死死掐住我媽的脖子,他雙目赤紅,不知是被酒精還是賭場改了心性。
總之再看不出從前儒雅老實的樣子。
我一把將人掀開。
我爸顯然沒想到家裏有人,一下被我掀翻在地。
「我他媽跟你說過,江林。」
「爺爺老家留下的房子我不要,你住着就別來找我媽要錢,有事衝着我來。」
我順手抄起地上的花瓶碎片,抵住他的脖頸:「你聽不懂是不是,你是不是想死。」
我爸這纔回過神,酒醒了大半:「江頌你……你敢,我是你老子!」
我眼神陰狠:「你看我敢不敢?」
我媽嚇壞了,連忙拽我的手:「寶寶你冷靜點,別傷着自己。」
「爲了這種爛人不值得,寶寶聽話,鬆開好不好?」
「你……你給老子放開,你要是殺了我,你自己也完蛋。」
我爸腿有些抖。
我回過神鬆開他領子的瞬間。
這個曾經把我高舉過頭頂的男人,狼狽地摔倒在地。
他啐了一口,匆匆離去。
空氣瞬間凝滯,我動也不動,明顯感受到了自己的氣血翻湧。
「這不是他第一次來找你,是不是?」
「小頌,我……」
那根弦,在經歷了景寒以後。
終於在此刻,「啪」地一下斷了。
「我說了,讓他滾回老家不要再找你,我差人給他找了個保安的工作,他只要好好幹就餓不死!」
「我讓你不要再給他錢!他有錢就會去賭!去賭就又要讓我還!」
「我說了那麼多次!爲什麼你就是不聽呢?」
「我每天工作累得要死,還要幫你們處理這些事!你們還覺得毀我毀得不夠嗎?!」
「爲什麼,你們究竟爲什麼要這麼對我……」
我隨手不知抄起什麼往前一甩,家裏最後一個花瓶應聲炸裂在地。
暴怒過後,我看到在一邊瑟瑟發抖的媽媽。
背後倏然浮起一層冷汗。
我剛剛發怒的樣子,跟我最恨的爸爸又有什麼分別。
媽媽見我冷靜下來,聲音抽泣:「可是媽媽也沒辦法,我已經找了很多工作,我逃了很多地方,他就是纏着我。就因爲我是他的 Omega,我就會臣服於他的信息素,只要見到他,我就沒有辦法。即便判了離婚,醫院洗標記需要兩個人同意,媽媽沒有辦法……」
她想要來牽我的手:「江頌,你是媽媽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我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
「媽媽,對不起……」
我突然覺得累。
自從家裏出事後,待在景寒身邊的每一天,都像是一場緩慢的凌遲。
我們被磨沒了心氣,誰都沒能力改變現狀。
媽媽很累,我也很累。
曾經執着的一切在此刻好像都變得不那麼重要,我只想帶着媽媽一起,逃離現在的生活。
我聲音很輕:「如果能離開,你願意跟我走嗎?」
「媽媽願意。」
我沒等景寒的交代,先撥通了景鵬的電話。
「景伯,聽說最近集團出了點問題,幾個業務線資金回籠延遲,大量散股被收購。如果景寒不跟宋歆結婚,宋家資金不到賬,景盛就要不姓景了。」
景鵬沉默一下:「你想做什麼?」
我輕笑:「我想請您幫個忙。」
-11-
離開前,我約了葉阿姨在咖啡廳見面。
她坐下便問:「你媽媽最近怎麼樣?」
「她……挺好的,也經常問您最近好不好。」
那件事過後,她們便沒再聯繫。
媽媽做錯了事,葉阿姨願意不追究已經是顧念過去情分。
她嘆了口氣,瞧着氣色也不太好。
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支票:「葉姨,這是我這些年攢下的錢,還有一些利息,我之後再想辦法還。」
葉蘭一愣:「不用,那件事已經……」
「您收下吧,」我露出個笑,「這也一直是我心裏的包袱,您要是不收下,我都沒法說服自己。」
沒法說服自己。
這麼多年,都是爲了什麼才留在景寒身邊。
把在景盛手頭的工作收尾時已是深夜。
我恍然起身,卻發現總裁辦的燈還亮着。
這幾天,我跟景寒幾乎沒碰過面。
他出入匆匆,身邊跟着的是另一個 Beta 助理。
像是在忙什麼事,又像是在迴避我們之間的尷尬。
我反應過來時,已經敲開了景寒辦公室的門。
「景寒。」
景寒一愣,眼裏閃過欣喜:「江頌,你怎麼……還沒走。」
他看起來很累。
可即便不修邊幅、菸灰缸裏堆滿了菸蒂,這人卻還是仗着自己皮相好,凹出了一種落拓的帥氣。
這是我喜歡了十多年的人。
如果有幸遊歷人間八十載,那麼也不過才八個十年。
八個十年啊。
我輕聲開口:「景寒……你可抱抱我嗎?」
景寒怔住,似是不敢置信。
他面上閃過喜色,匆匆走到我面前伸出手,剛開始是很輕柔的試探。
在發現我沒有推拒後,將我緊緊收進懷裏。
「江頌——」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
我竟從他的聲音中聽到一絲哽咽。
這麼多年的反覆糾纏、海底撈月般的希望又落空,面前彷彿有座無法超越的大山。
我不願再去跨越。
他鼻尖在我頸側逡巡。
「江頌,你身上的味道淡了——」
可我聞不到信息素的味道。
我擋住這人的動作:「不準咬。」
景寒眼裏閃過受傷:「之前是我不對,江頌,你再等等我,我之後不會再讓你受傷。」
他抱着我,喃喃重複:「寶寶,再等等我。」
我眼眶發燙。
可是,我不想再等你了。
第二天,景寒說去京市出差。
可我知道,這不只是出差。
宋家的大本營就在京市,他這是跟着景鵬去定親的。
果然,當晚,景鵬就給我發來一張照片。
是一場晚宴。
景寒和宋歆坐在一起,郎才女貌,好不般配。
他故意讓我看到,像是生怕我不死心。
我摩挲着照片上景寒的臉,接受了,這就是我們之間最終的結局。
景鵬信息發過來:「計劃什麼時候行動?」
我回了個時間,明天。
景寒多疑,所以走之前我沒帶太多東西。
只是變賣了一些之前收到的禮物,用新身份開戶存錢,還收到了一筆來自景鵬的轉賬。
看着上面的數額。
正和那天我給葉蘭的支票一模一樣。
「收着吧,」景鵬給我打電話:「就當是讓我放心。」
我自嘲一笑,仰頭憋回了呼之欲出的眼淚。
這天晚上,海市監控覆蓋不全的郊區小巷,發生了一起車禍。
車輛當場爆炸,屍骨無存。
景寒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我那所謂的爸已經拿了賠償款,把我們的「骨灰」認領回家。
而我帶着媽媽去了南方一個臨海小鎮。
海風拂面,我在鹹澀的空氣中,品嚐出了一絲自由的味道。
「媽媽,你會怪我嗎?」
「是媽媽拖累了你。」
我搖搖頭:「我們都爲自己活一次。」
從前種種,我便都放棄。
自尊是比命還重要的東西,景寒不懂,他也不需要懂。
-12-
小鎮的機會很多。
這裏輕工業發達,有不少服裝工藝品的源頭工廠都坐落在此。
這也是我選擇來到這裏的原因。
我學歷高,大學時通過了注會,研究生階段通過司考,找一份工作並不難。
更何況,這裏的項目比起景盛,更讓我得心應手。
媽媽開始做我的生活助理。
換了聯繫方式後許多兼職不能再做,可她也重新撿回之前丟掉的技能。平時幫我收發文件、爲我安排日程與工作時間,將所有的事都處理得井井有條。
她說,大城市人情涼薄,跟兒子也覺得親情太遠。
小鎮上反倒拉近了人和人的距離,她覺得與我更加親近。
若是早些年跟爸爸沒選擇留在海市,說不定不會是如今這個結果。
我不忍心她太累,她卻搖搖頭:「媽媽現在才感覺自己重新活過來了。」
工作漸入正軌後,節奏比我預想中的要快。
繁忙充實的生活中,那些前塵往事彷彿都成了空中的一縷煙。
可我沒想到,三個多月後,我在加班時昏倒。
睜眼便得知一個消息。
我懷孕了。
景寒視角。
-1-
空氣被酒精的味道充斥。
我已經分不清自己在江頌的房間裏待了多久。
大學時,他還經常來借住。
可自從那件事發生後,他就再也沒留下過。
衣櫃裏還有江頌大學時的衣服,上面已經幾乎沒有他的味道。
我縮在自己築的巢裏,第一次覺得,沒有信息素的 Beta 一點都不好。
連個念想都沒有。
門被強制打開。
有人匆匆進來拉開窗簾,狠狠給了蜷縮在牀邊的我一巴掌。
臉上劇痛,我爸暴怒的聲音響起:「人都已經死了,你還要這副樣子多久!」
適應強光的眼神,緩緩落在了面前的人身上。
我輕笑,嗓音沙啞:「是,他死了,葬禮都辦完了我才知道這件事。」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出事了?!」
「你明明知道我有多喜歡他,連最後一眼都不讓我去看嗎!」
景鵬卻是聽不進去:「我已經給你足夠的時間調整,明天,去給宋家一個交代。」
「我說了我不會娶宋歆,他們也同意了。交代?我要給誰交代?!」
「蠢貨!」
我爸爆呵:「你早晚會知道只有信息素匹配的兩個人才能生出強大的後代!只有契合度 100% 的 Omega 才能讓 Alpha 時刻保持在最好的狀態!江頌他只是個平庸的 Beta!」
「你跟媽媽信息素倒是 100% 契合,可是這影響你出軌了嗎?!你能找到無數個跟你信息素契合的 Omega!你瘋狂從他們身上找新鮮感,你壓根沒有作爲人的情感,只是在不停地交配罷——」
菸灰缸被狠狠甩在我的頭上,眼前頓時一陣黑。
我媽驚呼一聲,衝上前來護住我。
「你瘋了嗎?!章管家!去請家庭醫生!」
「你就慣着他!」
「他說錯了嗎?!」
葉蘭從未對自己的丈夫這樣疾言厲色。
她跟景鵬就像今天的宋歆和景寒,家世匹配、信息素契合度 100%。
她也曾以爲,自己未來會幸福。
畢竟感情可以培養,契合度卻不能騙人。
直到景寒八歲那年被綁架,綁匪跟景鵬要一億贖金,匯到他們的境外賬戶。
那時景盛集團也面臨着一個非常重要的投資,金額恰好就是一個億。
這個機會難得,成了就能讓景盛再上一層樓。
她想立刻給綁匪匯錢,以保證景寒安全。
可景鵬卻攔住了她。
「我們還年輕,孩子還能再要,但景盛的機會就這麼一次。」
葉蘭現在都記得那時通體發涼的感Ŧùⁱ受。
若不是警察能力強,景寒就沒了。
再到後來,景鵬在國外養了三個 Omega。
不知是不是報應,他們生了那麼多孩子,卻沒有一個是 S 級的 Alpha。
但凡有,今天的景盛集團都不會將所有的寶押在景寒一個人身上。
選擇契合的那天開始,就不應該去幻想愛情。
她也是後悔自己當初的選擇的。
她也曾無數次覺得,江頌不錯。
可江頌是個 Beta。
她能接受門不當戶不對,卻不能接受景寒沒有自己的後代。
我只感覺大腦昏沉,眼前近乎模糊。
媽媽釋放出安撫信息素。
母子之間的信息素紐帶,讓我好受了很多。
我模糊看着眼前的女人。
自己也沒想到,會這樣突兀且洶湧地哭出來。
「媽媽,我不需要一個信息素契合度高的 Omega。」
「我只想跟自己愛的人共度一生,愛不是稱斤Ŧü₌量重般的條件對等,不是 AO 之間的生理本能。」
「超越這些的,才能稱之爲愛。」
-2-
自從江頌走後,我幾乎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每天只是發瘋般地工作。
發熱期來勢洶洶,我打了五針抑制劑都沒用。
裝抑制劑的抽屜空了。
蔡堯恰好推門進來。
「去幫我買抑制劑。」
他看着地上雜亂的抑制劑空管和臉色不好的我,有些震驚:「你瘋了?不想要你的腺體了?」
畢竟,腺體很脆弱,大多數人平時打一針抑制劑都要考慮藥物傷害。
我打通了助理內線,讓他送些抑制劑進來。
打完第六支,洶湧的熱潮纔有了平息的感覺。
從前,我按時健身,又經常能看到江頌,從來不覺得發熱期是那麼難捱。
有時候三四個月纔來一次。
可江頌這才離開……一個月。
發熱期就已經來了兩次。
蔡堯狠狠抽了口煙:「你之前那麼葷素不忌,這會裝什麼情種呢?」
他思前想後還是不放心,撥通會所的電話,想讓他們找個 Omega 過來。
「別給我安排 omega,我只想要江頌。」
蔡堯一臉不可救藥地看我。
我沒回應他的視線:「你要真爲我好,就動作快點,別讓我爸發現。」
蔡堯將手機扔在桌上:「瘋了,真是瘋了。你非要跟你親爸鬧到你死我活嗎?!」
「我沒想跟他鬧到你死我活!」
我咬牙:「我只是想告訴他,我不是個任他操控的木偶!更何況,你以爲他對我有什麼感情?要不是他那些人沒生出一個 Alpha 來,現在景盛能有我的位置?!這麼多年!這麼多年!陪在我身邊的只有江頌!」
是我跟蔡堯開的公司在收購景盛的散股。
如果順利,我們會成爲景盛最大的股東。
蔡堯還是不能理解:「可是你真的愛他嗎?你之前談了那麼多男朋友,沒少讓江頌跑腿幫你打發人,你……」
我一時沉默。
當初惱羞成怒的愚蠢行爲,想用傷害他的方式來考驗愛情與真心。
我從未有一刻,這麼後悔過。
-3-
媽媽來找我那天。
我以爲,她還是要來當父親的說客。
可她卻只是問:「景寒,你……這段時間很累吧?」
累,怎麼不累。
想着法的要拉自己親爹下臺。
我喝了口咖啡:「有事就說。」
我媽嘆氣:「就你真的那麼愛江頌,非他不可嗎?」
「我愛他,就是非他不可。」
可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
他人都走了。
心口閃過一陣刺痛。
媽媽卻打開包,把一張支票遞給我:「這是江頌離開之前給我的。」
我遲疑抬頭。
「什麼意思?」
「我只是不覺得會這麼巧,他知道自己要出事,所以在出事之前……恰好把這個給我?」
某種不可能的想法滋生,我近乎感受到自己雙手的戰慄。
「怕你空歡喜一場,媽媽也做了一些調查。」
我媽拿出文件:「多的我就不知道了,你也清楚,自你出生開始,我跟你爸就不怎麼熟了。剩下的就交給你自己吧。」
我捏着支票的手在顫抖。
眼前也驟然模糊。
一些被我忽視的細節,如同潮水般湧入我的大腦。
江頌負責的項目,好像在他走之前都做了階段性的收尾。
我最後見他那次,向來躲着我的他卻想讓我抱抱他。
還有……這張支票。
可瞬間,我又被另一個絕望的念頭淹沒。
江頌該有多失望,纔會過去幾個月都不願意告訴我,他還活着。
我給蔡堯打了個電話。
「去幫我查查我爸和他的祕書、助理,身邊所有親信三個月前的轉賬記錄、辦事記錄,尤其查他有沒有幫人辦新的證件,一條線索都別漏下。」
夜幕降臨。
我望着窗外霓虹,突然想起,剛來景盛時,江頌說這裏夜景很好。
可後來工作越來越忙,我們的關係也漸行漸遠,很少再有看夜景的心思。
江頌……是你自己要離開的嗎?
我這才恍然發現。
今天,距離江頌離開,已經過了三個月。
江頌視角:
-13-
我離開後並沒有改名。
名字是媽媽幫我起的。
外加我相信景鵬的手段,至少短期內,景寒不會發現我還活着。
媽媽趕來醫院時,我剛拿到 B 超報告單。
看着那小小的一點影像,我才真正有了懷孕的實感。
護士見我們怔愣,忍不住多說兩句:「雖說 Beta 受孕概率底,但這麼久都沒發現自己懷孕,未免太粗心了。」
是,Beta 的生殖腔發育不完全,受孕概率甚至不到萬分之一。
如果不要,我可能沒有再孕育一個孩子的機會。
太孤獨的人,容易做些傻事。
我沒用多久就做了將孩子留下的決定。
媽媽猜到了這是誰的孩子,有些憂慮:「你確定要留下這個孩子嗎?你之後不想結婚了?」
我搖搖頭:「我之前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孩子,再說,現在我要跟哪個 Beta 女性在一起,都對她不公平。」
「之後,我們一家三口好好在一起生活,好不好?」
媽媽只是不停地抹眼淚。
從前不知道自己懷孕時沒覺得有什麼。
可三個多月,正是孩子逐漸長大的時候。
我開始孕吐嚴重,可手中工作也不敢停。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
我好像聞到了空氣中散發的信息素味道。
那些味道越來越濃,我沒有發育過的腺體愈發疼痛難耐。
意識逐漸消散,睜眼時已經在醫院。
醫生說:「有不少另一半是 Alpha 的 Beta 會在懷孕時出現假性腺體發育,會聞到信息素的味道、受信息素影響。可這樣也意味着,Beta 在孕期同樣需要自己伴侶的信息素安撫。」
「你的伴侶呢?」
我低頭看着肚子。
猶豫了一下才問:「如果沒有信息素的安撫,會怎麼樣?」
「母體會度過非常難受的孕期,也可能會對孩子先天產生一些影響。」
我抿脣。
醫生想了想,這纔開口:「不過我們這有信息素庫,你可以試試看有沒有合適的信息素可以對你產生幫助。」
「不過就是……花費不會很低。」
那一個月,我試了快三十種檀木香型的信息素,可卻通通沒用。
甚至還讓我發育不完全的腺體感到疼痛。
就在我自己都快要失去希望時。
醫院突然徵集到了一份新型檀木信息素。
我在艙室裏,感受到檀木香如溫和的潮水般將我包裹。
等回神時,只見醫生神情興奮地叫我出來。
「看來,你可以順利度過孕期了。」
我有些怔愣。
原來,信息素的味道跟那些香水還是不同的。
他的信息素,差不多就是這個味道吧?
-14-
許是知道孕期沒少折騰我。
我生年年的時候並沒受多少罪。
他是個男 Omega,信息素卻不是 Omega 常見的花香,而是清爽的薄荷味。
一歲時,年年牙牙學語,第一次開口叫我「爸爸」。
二歲時,年年表現得比 Alpha 還有精力,我每天加班結束又要陪他玩,每天痛苦與快樂交織。
三歲時,年年質問早教老師:「爲什麼要讓 Alpha 保護 Omega?爸爸說我是最膩害的 Omega,比 Alpha 都膩害!」
四歲時,年年上幼兒園了。
他跟同學打架,揉着眼睛髒兮兮地回家,一邊哭一邊問我:「自己的 Alpha 爹地在哪?」
可在見我驟然變了的臉色後,就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
沒過多久,那個跟他打架的孩子倒是自己轉學了。
這一年,是最難捱的一年。
小孩子抵抗力弱,年年生病了。
肺炎、腸胃炎反覆,高燒不退。
小小的臉蛋沒過多久就瘦了一圈。
兒科醫生建議我讓自己有信息素的伴侶釋放信息素安撫,也能讓年年好得更快。
我沒辦法,只好找到之前的醫生:「之前那種信息素還有嗎?」
「捐贈已經結束了。」醫生頓了一下,道:「不過醫院或許可以嘗試幫您聯繫捐贈者。」
「謝謝。」
我很慶幸,捐贈者很爽快地願意續捐。
醫生站在我的身邊感慨:「小孩還太脆弱,如果是個 Beta 還好,Omega 的話會更需要父母信息素的護航。」
我看着年年蒼白的臉,嘴脣抿成了一條直線。
五歲時。
我接江錦年放學。
長街那頭,站着在夢裏出現過無數次的人。
我疑心自己看錯。
直到走進時,才聽見一聲咬牙切齒的「江頌」。
-15-
我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景寒。
海邊小鎮,小區門口。
五年過去,他眉眼冷峭如舊,愈發深不可測。
此刻正盯着我身邊的小男孩看。
「他是誰?」
「我朋友家孩子。」
江錦年一聽,立刻急了,小小的手拽住我:「爸爸,我是你鵝幾。」
我:「……」
景寒輕笑:「那你呢,是人是鬼?」
「我……」
我聲音艱澀,一時說不出話。
景寒眼尾泛紅,他匆匆移開視線。
欲蓋彌彰地蹲下身去:「他很可愛。」
我警覺:「他是個 omega。」
「他是我的孩子,景寒,你不要打他主意。」
景寒像是很受傷:「你就這樣想我?」
我戒備地看向他。
他長舒一口氣,「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我正要拒絕。
就見他眉峯一挑,「還是,你們想去我那坐坐?」
-16-
媽媽最近跟團旅遊去了。
家裏沒人,也省得我去解釋。
景寒毫不見外。
我回家先做飯,他便順手脫下西裝幫我收拾上班沒來得及收拾的客廳。
這會正幫年年拼他一直沒拼好的樂高。
「哇,叔叔,你好厲害!」
景寒聽着人類幼崽的誇獎,得寸進尺:「是吧,那叔叔經常來陪你玩好不好?」
江錦年笑臉一收,立刻看向我。
下一秒,他一本正經道:「那要看爸爸同不同意。」
「爸爸如果同意,那叔叔可以經常來;爸爸如果不同意,我就不給叔叔開門。」
景寒揉揉年年的頭髮:「年年做得好,就是要這樣聽爸爸的話。」
「那如果叔叔表現好,你可不可以多在爸爸面前幫叔叔說些好話?」
「你……」江錦年臉上有些疑惑:「爲什麼?」
「因爲叔叔喜歡——」
「亂教小孩子什麼?」
我一屁股坐在他們倆中間,下了逐客令。
「我們要喫飯了,你還不走嗎?」
「沒有我的飯嗎?」
「沒有。」
他來得突然,我根本就沒有時間準備食材。
更何況,憑什麼!我要給他做飯!
「那好吧。」
景寒現在倒是好說話,沒了從前的我行我素。
我們幾乎同時開口。
「你別再來了。」
「我明天還來。」
景寒一愣。
卻也沒生氣,他看着我,抽出點笑容。
「雖然我不想威脅你,但現在好像就這一種辦法有用。」
「你……」
景寒:「明天見。」
-17-
我沒想到景寒會這麼閒。
他好像打定主意要賴在我家,陪着年年拼積木、玩遊戲。
甚至還非要纏着我一起去接年年放學。
時而順手接過我手裏的包。
時而在年年的驚呼聲中,將他託舉到肩膀上坐好。
年年一臉興奮,環視四周:「叔叔好厲害!我現在是個子最高的了!」
也有幾次,年年的同學會指着景寒問:「江錦年,這是你的 Alpha 爸爸嗎?」
「這是——」
年年眼神亂飄,卻在看到我時,立刻回覆:「不是的,他是我叔叔。」
假裝沒看到景寒眼裏劃過的失落,我牽過年年的手。
「年年,走吧。」
景寒沒有說話,不遠不近地跟在我們身後。
眼看我媽馬上就要回來,我有些急,問還在陪年年玩積木的景寒:「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我不打算回去。」
我咬牙:「你公司破產了?」
「很遺憾,沒有。」
「你沒結婚?」
景寒一怔,眼裏劃過笑:「新郎跑了,我跟誰結婚?」
我心間一頓,竄起一股無名火。
早做什麼去了,現在來這一套。
我咬牙,說我跟年年要喫飯了,反手將人請到門外。
景寒遺憾地嗅了嗅空氣中的飯香。
一頓飯喫的心不在焉。
年年偷偷看我好幾次。
許是因爲常年只有我陪在他身邊,他好像早早就懵懂地學會了察言觀色。
「爸爸,你不喜歡景叔叔嗎?」
我噎了一下,反問:「年年喜歡嗎?」
年年不經思索:「爸爸喜歡我才喜歡。」
我沉默,想了一會才說:「爸爸沒有不喜歡。」
哄完年年睡覺已經是快要十點,媽媽的旅行團恰好結束。
我聽見她房門開合的聲音,有些失眠,便隻身去了露臺。
這個小縣城的房價不高,租金也不貴。
當時租這裏,正是因爲太喜歡這個露臺。
我以爲我會跟媽媽在這養點花草,結果沒想到養孩子竟然是那麼佔用時間精力的一件事。
想着最近發生的事,心裏亂成一團時,我接到了一個電話。
「是江總嗎?」
我一愣:「你是……」
「我是景總助理姜姜。江總,這麼晚打擾您了,我剛剛有個合同要景總簽字,但聯繫不上他。他一般不會在工作約好的時間失聯的,除非發熱期到了……您能不能幫我去他家看看?」
他發熱期到了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正要拒絕,那邊聲音卻更焦急:「他有嚴重的抑制劑抗藥性和發熱期紊亂……我怕他一個人會出事。」
「拜託了,景總每回都是一個人去找您,我短時間內也聯繫不到別人,地址我發您短信了,他家門鎖的密碼是您生日。」
-18-
回過神來時,我已經站在了景寒門前。
他住……這裏?
距離我住的小區就只有一條街。
我壓下滿腹疑慮,先試探性地摁門鈴,確實沒人開門。
我:「……」
發錄像給姜姜:「我要進去了,密碼是你給我的,我這不算非法入侵他人住宅。」
姜姜秒回:「景總應該挺開心能被您入侵^^」
門被打開時,玄關還留着燈。
門口一雙換下來的皮鞋,沙發上隨手搭了一件外套,預示着主人可能確實在家。
再往裏走,我突然嗅到了一陣濃郁的檀木香。
生完年年後,我的假性腺體發育雖然已經幾乎痊癒,卻還是能隱約聞到信息素的味道。
總之從沒這麼濃過。
人可別燒暈了。
我飛速換好拖鞋,去臥室找人。
牀頭燈亮着,被子鼓起一個包。
垃圾桶裏是用完的抑制劑空管。
手沒靠近額頭就感受到了景寒身上的熱氣。
我急了,企圖將人叫醒。
「景寒,景寒!」
景寒英氣的眉皺成一團,半晌才睜開泛紅的眼,望向我的視線有些迷濛。
「江頌,你……」
「你沒事——」
還不等我說完,就被人一把拉到身下。
身體重重摔在牀上,我瞬間被熱意籠罩,脣上覆上一層溫熱。
景寒像是餓久了,瘋狂從我的脣上汲取回應。
過去不好的記憶驟然襲來,恐懼幾乎將我席捲。
「景寒,唔——」
我奮力抽出手,狠狠給了人一巴掌。
景寒眼神瞬間清明。
他愣了ẗŭ̀ₙ一下,慌忙將我放開,聲音沙啞:「你是真的江頌?」
我狠狠擦了把嘴脣:「你發什麼瘋!沒死就記得回別人信息。」
「抱歉……」
景寒眉間緊蹙,剛剛的飲鳩止渴似是讓他的發熱期更嚴重了。
「……幫我打抑制劑。」
「你——」
景寒拽着我的手,晃了晃。
「江頌,我難受。」
「你活該難受。」
我惡聲惡氣,卻還是將牀邊最後一支抑制劑取了出來。
冰涼的液體順着血管注入,景寒緊皺的眉頭才鬆了一些。
空針管被我扔進一邊的垃圾桶裏。
數了數。
一共八支。
之前,我只需要給他打一支。
我蹙眉:「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沒想到發熱期這麼突然,」景寒看着我,聲音小心翼翼:「海市有加強版的,就不用打這麼多,對身體的傷害也會更小。」
我別過頭:「誰管你。」
正要下牀,就被身後的人一把罩進懷裏。他帶我翻了個身,從後邊抱住我。
「景寒!你想幹什麼?」
「抱一下,我就抱一下。」
我奮力想要掙脫:「你放開——」
「江頌,我好想你。」
我動作一頓。
Alpha 發熱期時,有多沒理智,就有多脆弱。
這些天,景寒壓抑的情緒終於破土而出:「江頌,我真的好想你。你走了多久,我就想了你多久,你怎麼能這麼狠心,你知不知道剛開始我真的以爲你死了。」
假意維持的和平被他一把撕開,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年年……年年很可愛,你把他教得很好,我很喜歡他。」
我立刻警覺:「他是我的孩子。」
抱着我的人動作一僵。
不知是不是我的催覺,脖頸處好像有些溼潤。
這處溼潤越來越大,大到我幾乎以爲自己要被燙傷。
「我不會跟你搶他,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我只是……我只是想跟你一起陪在他的身邊。」
「江頌,我好想你,你怎麼樣才能原諒我?我之前太蠢了,用傷害你的方式證明你愛我,傲慢地覺得自己能解決掉一切,但其實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做不到,以爲很簡單的事我做了快要六年,整整六年。我……我現在能保護你了。」
景寒在哭。
「你還願意回到我的身邊嗎?」
窗簾是拉開的。
我透過這個窗口,看到了天上的一輪皎月。後來,皎月在我眼裏越來越模糊。
怎麼會這樣?
我一把擦掉臉上的涼意。
這分明是個晴天。
不知是發熱期消耗體力過度還是過多抑制劑的副作用,景寒很快就昏睡過去。
他中途醒了很多次,看到我的臉,嘟囔兩句「是不是又做夢了」,而後再次陷入昏睡。
我輕手輕腳移開他的手臂,站在牀邊居高臨下地看他。
從前,一直都是我仰視他。
我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用這樣祈求的語氣跟我說話。
可我真能原諒他嗎?
-19-
我輕手輕腳回家時,媽媽已經在廚房做早飯。
她朝我背後掃了一眼:「回來啦?景寒沒一起?」
我一愣:「媽,你怎麼知道?」
「……你是不是忘了媽媽是個 omega?身上這麼大的信息素味,當媽媽聞不到?」
我尷尬地摸摸鼻子。
時間還早,年年還沒醒。
我係上圍裙,去廚房幫她打下手。
我媽起火開鍋,嘆了口氣:「走之前那回,你跟……你爸打架的時候也是,也就是他喝醉了嗅覺不好,不然怎麼會聞不到你身上那麼濃的信息素味?」
我正想說什麼,誰知媽媽的下一句話卻更是讓我愣在原地。
「這個旅遊團,是景寒給我報的嘛,不然我哪裏捨得花錢?我想着出去玩玩也好,趁這點時間,讓你們把問題解決一下。現在怎麼樣?你們還沒說清楚?」
我腦袋裏嗡的一聲:「什麼意思?」
我媽奇怪地看我一眼:「你還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叫我還什麼都不知道。
我應該知道什麼?
我媽嘆了口氣:「他早就知道你還活着啦,你剛查出來懷孕不久吧。就是……他怕景鵬對付你,也不敢來找你。我一開始也不知道,直到你被診斷成假性腺體發育,他來醫院抽信息素的時候,被我撞見了……」
那個檀木香的信息素,真是景寒的?
「他之前不讓我跟你說。他說了,如果做不到能保護你,那就要我當他從來沒有出現過。你懷孕的時候反應嚴重,他每個月都過來抽腺體液,實在過不來就讓人連夜冷鏈送過來……這樣對腺體傷害很大,指不定以後會摘除,但他也活該,誰要他讓你懷孕的,都是自己造的孽。」
我媽繼續說:「再後來,你生年年那天,他就在產房外陪着,看着比我還緊張呢……你生完他就哭了,他說這樣就夠了,他爲了你跟孩子,也一定不能輸。」
我拿着洋蔥,一時忘記反應。
我媽看着我,「這些年,他也經常偷偷來看你和年年,年年之前跟人打架那次,也是他給校方施了壓……可每回也待不了一兩天。再到後來,我看新聞,景盛集團決策層變更,景鵬還是沒鬥過自己兒子,被送去國外療養院了。他現在來找你,我還以爲……」
「哎,都這麼多年了……」
洋蔥燻得我眼疼。
我知道,自己懷孕的時候用了很多很多的信息素。
多到我都去問一聲,這個用量,會不會對捐獻者的身體造成影響。
現在我也想去問景寒。
抽取腺體液時,是不是跟我生年年時一樣疼。
-20-
景寒醒來時已經是下午。
我做好飯時,他恰好要來廚房倒水。
我們四目相對,景寒視線瞬間清明:「……江頌?」
「你……你還在?」
我看他一眼,「醒了就過來喫飯。」
景寒受寵若驚,只倉促地重複:「好……好。」
這些天,我沒留景寒喫過一頓飯。
他卻也不在乎,每回陪年年玩一會就走。
飯桌上,景寒有些侷促,只是小心翼翼地看我。
「不喫飯,看我就能飽?」
景寒立刻點頭:「能。」
「你是真的,」景寒看着滿桌的飯菜,像是在自言自語:「年年也是真的。」
「你們都在我面前了。」
景寒之前從不是這樣。
他意氣風發、自信風流,從不肯低頭。
即便有那麼點細膩心思,卻也表現得不多,從未對誰有過示弱的樣子。
我眼眶一酸,積攢了一天的火氣「蹭」地上頭。
「不想喫別喫了。」
景寒一愣,立刻起身來拉我:「江頌,你生氣了?」
我轉頭將人推開。
景寒一個沒反應,讓我推了個趔趄,後腰撞在餐桌上,磕出一聲悶哼。
我再忍不住,眼淚跟情緒瞬間爆發:「你知不知道,我好不容易纔下定決心離開你。」
「你不懂愛情,我爲什麼要爲你的不懂負責!」
「我現在過得很好!真的很好!你爲什麼又來招惹我!你憑什麼揹着我做了這麼多事!想讓我心軟是不是?!」
「不是,不是……」景寒匆忙解釋:「我只是擔心你,想對你好。」
「你這個混蛋!」
景寒吧我拽進懷裏。
「可混蛋真的愛你。」
我哭到很晚,哭到沒聽見我媽的電話, 她將電話打到景寒這裏確認我沒事。
景寒低頭看我,小聲問:「要回去嗎?」
「不想回去,年年讓我媽帶一晚吧。」
我枕在景寒膝蓋上,任他用冰袋包了毛巾給我敷眼睛。
「這些年,我好累。」
我從未跟人示弱。
可養育一個孩子, 又要兼顧工作, 生活中的瑣碎和帶小孩的慌張糾纏在一起, 將人的年輕意氣都磨沒了。
「對不起,以後我幫你分擔。」
景寒捏了捏我的耳垂,聲音很輕:「江頌,以後我能接住你了。」
-21-
「餓了嗎?我去熱飯?」
我點頭, 接過景寒手裏的冰袋。
站在廚房邊上看他熱飯。
景寒跟從前一樣自律, 單薄的衣物下更能看出長期鍛鍊才能形成的肌肉肌理。
可我卻分明能看出他眼角那些細微的紋路。
我們已經認識快要ẗū́ₐ二十個年頭了。
入夜,我跟景寒在陽臺上吹風。
我轉頭問:「你什麼時候回去?」
景寒眼神一慌:「你又趕我?」
「沒有, 」我有些好笑, 「我打算帶年年回海市。」
這些年,我在這裏也有了一些積蓄, 也很多次想過帶江錦年回海市。
上學、工作、未來人生起步的平臺,我總還是想給他更好的。
更何況, 媽媽年齡也大了。
大家都以爲環境好的地方適合養老, 可實際上是, 人在老了以後對醫療的需求更高,反而還是大城市更加便捷。
只是我沒想到,回去時, 卻收到爸爸離去的消息。
當年,我和媽媽的「賠償款」被他揮霍一空,常年的賭博酗酒讓他的身體有如風中殘燭,沒多久就確診了肝癌,捱了兩年,在貧窮與寒冷中倉促離世。
他的後事準備得很簡單。
曾經,我以爲我恨不得他快點死。
可真到了這一天,我卻還是感到難過。
媽媽面無表情地爲他做完公事,在結束後,點燃了一支她戒掉了幾十年的煙。
她看了我良久,像是在透過我, 看曾經那個人和曾經那些年的光陰。
「曾經我以爲, 愛是信息素的契合。可我跟你爸爸的信息素契合度只有不到 50%,那時候,我又覺得,兩個人之間的感情纔是愛。」
「可寶寶,愛究竟是什麼?」
愛是什麼?
夕陽斜照,夏天,日暮的光暈也熱烈。
從墓地出去時,景寒正靠在車邊等我們。
年年纏着我要抱,我累得不行,推推他小小的身子:「年年,去找爹地。」
年念不敢置信地看我:「他……他真的是……」
景寒則是怔了一瞬,眼裏閃過狂喜:「年年, 到爹地這來。」
在這一刻,我好像有了答案。
愛是奇蹟。
兜兜轉轉這麼久……
不然,我就再相信奇蹟一次。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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