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子高中進士,我替他大擺筵席。
他卻把一婦人領到我跟前。
「這纔是我親孃。白書華,你佔了我娘這麼久的正室之位,該還回來了!」
與此同時,一個叫系統的玩意出現在我腦海裏。
「只要你選擇綁定系統,即可成爲我的宿主。我將送你重生到收養孽子的時候,屆時,你可以作出與現在完全不同的選擇,盡情打臉渣男和孽子。」
我笑了,打臉還需要重生?
老孃現在就可以。
-1-
許文燦是壽昌伯府許家「旁支」的孩子。
我和許巖成親五年無所出,便收養了他。
他被送過來時還不滿週歲,不記事,如一張白紙。
我以爲,他和我親生的沒什麼兩樣。
如今才知道,還是不一樣的。
他的慶賀宴,不僅請了太學的夫子、同窗,還有各家夫人小姐。
他已到了說親的年紀。
我費心替他籌謀,他卻當衆打我臉。
果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滿堂寂靜。
我抬眼掃過去。
呵,他那位親孃還是個老熟人。
前兵部尚書的女兒丁婷。
當年她爹貪污軍餉,全家被抄流放。後逢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但丁家死的死,殘的殘,就剩一個丁婷全須全尾地回到了京城。
祖宅易主,身無分文,親朋避之不及,那時候的丁婷也不過是個剛滿二十歲的姑娘。
她求到壽昌伯府門下。
據說許巖小時候曾掉進糞坑,是她祖父路過,將他撈了上來。
也算是救命之恩。
丁婷要許家報恩。
我那時已嫁進壽昌伯府掌管中饋,便做主替她置了一所宅子,又贈銀五百兩。
她後來沒有再上門。
我也沒有將她放在心上。
誰曾想,她倒是不聲不響給了我一個大驚喜。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看似謙卑,眼底卻有挑釁閃動。
她很得意。
許文燦又說:「我爹和我娘真心相愛,要不是有你橫插一腳,我們一家三口早就團聚了。白書華,你識相點就自請下堂,我們壽昌伯府還能賞你口飯喫!」
他滿臉忿恨,好似我是他的殺父仇人。
我巋然不動,臉色半分未變:「原來你是外室子,這樣腌臢的身份,的確不配做我兒。」
-2-
我是壽昌伯府世子夫人,與我來往的,自然都是正室。
做正室的,最厭惡的無非是外室和私生子之流。
我的話一出,在場的夫人小姐看許文燦的眼神就變了。
許文燦急忙道:「你胡說八道什麼,只要我娘做了世子夫人,我就仍然是壽昌伯府的嫡長孫!」
想得真美。
我笑了:「那也改變不了你是外室子的出身,無論將來你爬得多高,你外室子的身份永遠都不會變!這將是你一生的污點,刻在你的骨子裏,永遠洗刷不掉!」
許文燦氣得要動手。
關鍵時候,丁婷拉住了他,對我盈盈一拜,道:「世子夫人誤會了,我並非世子外室,與世子也無私情。燦兒只是護母心切,纔會口不擇言,世子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要與小孩子一般見識。」
看似解釋,實則處處彰顯自己生母身份。
我不接她話,自顧自地飲了一杯茶。
她有些尷尬,隔了片刻,硬着頭皮繼續道:「事情是這樣的,我祖父曾救過世子一命,我家遭難後,世子知恩圖報,贈我棲息之瓦。只是我每每憶起家破人亡,再無後人,便覺愧對丁家列祖列宗。世子也不忍恩人絕後,這纔給了我一個孩子。」
人才啊,將苟且說得這麼冠冕堂皇、清新脫俗,要不是立場不對,我都要給她鼓掌了。
「原本這個孩子是要姓丁的,只是……」她故作爲難地看了我一眼,「只是世子夫人不能生養,我不忍世子憂愁,便忍痛將這孩子給了夫人……」
我都氣笑了:「如此說來,我還要感謝你了?」
丁婷故作惶恐狀,道:「不敢。」又說:「我只是想告訴世子夫人,燦兒是你的兒子,我是不會與夫人搶孩子的。」
我的目光轉到許文燦臉上,他一臉不服氣,但到底沒再說什麼。
看來丁婷把他教得很聽話。
我就納悶了,我待許文燦如親子,大事小事親力親爲,丁婷是怎麼見縫插針地調教他的?
仔細回想了一番,大約是許文燦進入太學之後。
爲了讓他專心學習,他那段時間是住在太學的,一個月纔回來一次。
他好像就是那時候與我生疏的。
我原以爲是孩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沒想到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我與他二十年的母子情分,被丁婷三言兩語一挑撥,就散了個精光。
想想真是心寒。
-3-
我的手指「噠噠」在案几上敲着,聲音不辨喜怒:「既然丁姑娘說許文燦是我的兒子,那他方纔言語無狀,直呼嫡母姓名,忤逆不孝……」
「來人!」我揚了揚聲音,厲聲道,「請家法!」
許文燦伸手指我:「你敢!」
本朝以孝治天下,忤逆不孝是大罪,管他是不是我生的,只要他記在我名下,我就是他的母親。
我要是去官府告他,他的前途直接就完了。
丁婷都驚呆了,她萬萬想不到,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我隨隨便便就把這四個字說出來了,一點不顧許文燦的死活。
她慌忙拉着許文燦跪下,讓他給我認錯賠罪。
「夫人息怒,燦兒只是一時糊塗,您是她母親,就不要與他計較這種小事了。燦兒,」她給許文燦使眼色,「還不給你母親磕頭認錯,你母親最疼你了,定不會捨得真的生你的氣。」
許文燦梗着脖子,在丁婷的再三懇求下,終是不情不願地給我磕了個頭,說:「孩兒知道錯了。」
我嗤笑一聲:「丁姑娘真是好大的臉啊,既是我的兒子,你又以什麼身份在這裏指手畫腳?壽昌伯府什麼時候輪得到你一個外人說話?」
丁婷漲紅了臉。
許文燦氣不過,又要口出狂言,被丁婷死死按住才罷休。只那眼神,冰冷得猶如寒冬臘月的風,能將人渾身的血液都吹涼。
我冷聲道:「是聾了嗎?不是說了請家法嗎?」
許文燦驚叫道:「我不ŧŭ̀₋是磕頭了嗎?」
我道:「怎麼你磕頭我就一定要原諒嗎?」
「你果然不是真心疼我,」他不肯再跪,「我娘說得對,你搶我過去養,就是爲了自己的地位,白書華,我告訴你,你敢動我一根毫毛,我不會給你養老,在你死後也不會讓你入許家的祖墳!」
我真的很想翻他一個白眼。
這是喝了多少,大白天就開始說醉話了?
-4-
家僕可不聽他的。
我說了兩遍上家法,他們一刻都不敢耽擱,麻溜地就抬了一張大寬長凳出來,兩個健壯的僕婦上前抓住許文燦,將他摁倒在長凳上。
照理說,大家世族的家法,都是長輩親自動手,用來教訓不肖子孫,打不是主要,主要是讓孩子長教訓,誰也不想真的讓孩子受重傷。
但我不一樣。
打人多累啊。
我讓人把府裏的馬伕叫了過來,長長的藤鞭遞到他手裏:「打,要見血,我不喊停不許停手。」
馬伕惶恐,但很聽話。
沒幾下,許文燦的背上、臀部和大腿就出現了血痕。
他死死咬着牙不肯出聲,臉上疼得一絲血色都沒有。
丁婷心疼死了,眼淚嘩啦啦流,跟我求情沒用,便一股腦地跑出去了。
我猜她是請救兵去了。
果然沒一會兒,許巖匆匆趕來了。
許文燦見到他爹,這才呼天搶地地開始嚎哭:「爹啊,這個毒婦要打死我!」
奇怪的是許巖並沒有叫住手。
他蹙了蹙眉,快步走到我身邊,問:「發生什麼事了?」
我看看丁婷,再看看他,臉上一絲表情也無:「這話應該我問你。」
他也去看丁婷,丁婷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他表情沒什麼變化地看向我說:「你知道了?這事是我不對,我不該瞞你,我也是怕你多想。」
然後他把事情跟我解釋了一遍。
跟丁婷說得大差Ṱû₎不差。有兩點不同的是,在他嘴裏,是丁婷哭着喊着用恩情要挾他要生一個孩子,也是丁婷主動提出把孩子抱給我養。
他還說了一點:「我與她並無私情,與她生子權當是報恩。她提出要給我做妾看着孩子長大,我也沒有答應。而且孩子出生後,我也沒有再私下見她。」
說到這裏,他露出疑惑的神色,看向丁婷:「你怎麼會在這裏?你不應該在這裏啊?」
-5-
丁婷臉色煞白。
我大概也看明白了。
丁婷一開始是想憑着孩子嫁給許巖做妾,沒想到許巖不願意。所以她隱忍了十幾年,在許文燦長大成人後找上了他。憑着割不斷的血緣親情,輕易策反了他。
許文燦一開始大張旗鼓地叫嚷丁婷和許巖是真心相愛,無非是想坐實他們有私情,逼我認下丁婷這個妾室。
當然,如果我心理素質差自請下堂就更好了。雖然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萬一呢?
可是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我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就要棄了許文燦這個兒子。
丁婷不得已才說出了真相。
保護兒子纔是最重要的,這個兒子一心向她,只要他還是壽昌伯府的嫡長孫,往後還愁沒有她的好日子?
至於許巖說的只是報恩,呵,男人,我一個字都不信。
我嘆息,看着許巖搖頭:「錯了錯了呀,世子。」
許巖茫然:「什麼錯了?」
我說:「人家丁姑娘只是說說,你怎麼就當真了呢?想她丁家子嗣凋零,就剩她一個血脈,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兒子承襲血脈,你怎麼就把人給搶了呢?丁姑娘只是跟你客氣客氣,你就不知道推辭?人家祖父救了你一命,你卻讓人家絕後,你這不是恩將仇報嗎?」
丁婷:「不是,我沒有……」
許巖:「啊,是我錯了,那現在該怎麼辦?」
我:「亡羊補牢爲時未晚,只要將許文燦從許家族譜劃出,記入丁家族譜,改叫丁文燦,丁家就有後了,你的恩人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許巖略一思索:「中!」Ṭŭ⁻
丁婷呆住了。
我也呆住了。
不是,許巖真的只是報恩?
小了,是我格局小了,許巖你大愛無疆啊!
-6-
我和許巖說話期間,馬伕的鞭子一直沒停,也不知道他聽沒聽見我和許巖的對話,反正看着一副快死了的樣子,身上的衣服也不成樣子,血糊糊的,原本看熱鬧的夫人小姐們都有些不忍心了。
我喊了停:「下去吧,去管家那領十兩賞銀。」
馬伕喜不自禁地退下了。
丁婷撲到許文燦身邊,拿帕子給他擦冷汗,身子抖個不停。
「燦兒,我的燦兒啊!」
我對許巖道:「看人家母子多情深。丁姑娘若不是心中有恨,怎麼會偷偷摸摸和文燦相認,又怎會背後編排我,讓文燦與我反目成仇?都是你的錯。」
許巖深感愧疚:「是我考慮不周。」
丁婷衝着許巖大喊:「叫大夫啊!快讓人去請大夫啊!世子,燦兒是你的親兒子,你怎麼能忍心看着他被打成這樣無動於衷啊!」
許巖蹙眉:「他對嫡母不尊,本就該打。況且夫人有分寸,又不會真打死他。」
丁婷又急又氣,伸出手指顫巍巍指着他:「你你你……」
好好的慶賀宴弄成這樣,主角也半死不活了,也沒繼續辦下去的必要了。
客人們看夠了熱鬧,紛紛起身道別。
一片亂糟糟中,我的婆母,壽昌伯夫人被人簇擁着過來了。
「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婆母年紀大了,慶賀宴只是露了個面就回去休息了,也不知是誰驚擾了她,竟把她請過來了。
丁婷一見她,立刻到她面前跪下,哭道:「伯夫人,求你救救燦兒吧。世子夫人知道他是我和世子生的孩子,要打死他!」
婆母大爲震驚,又見許文燦血肉模糊,便信了。
她本就疼許文燦,如今知道許文燦是親孫子,就更心疼了,衝着我怒道:「不是你親生的你就不知道心疼嗎?是這兩個狗男女對不起你,你有氣衝他們撒,打我乖孫做什麼?」
狗男:「娘,不是這樣的,是文燦先對嫡母不敬。」
婆母根本聽不進去,一口一個「心肝」叫着,又讓人去請大夫。
其實我早叫人去請大夫了,看時間這會兒也快到了。
等許文燦被送進房間醫治,客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只有我孃家嫂嫂帶着兩個外甥女沒走。
大夫說許文燦都是皮外傷,但也要在牀上休養半個月。
婆母當即就對我興師問罪。
「你好歹……」
-7-
才起了個頭,我嫂子就上前一步,穩穩地擋在我面前,陰沉着臉道:「親家老夫人,這事你無論如何要給我們白家一個交代!」
一下子就把婆母的節奏打亂了。
我把她親孫打成這ẗůₘ樣,完了還得她給我孃家交代?
這是什麼理?
就像我說的,我朝以孝治天下,婆母天然壓了我ṭū́₁一頭。
我不能跟她頂嘴,但是我嫂子可以啊。
之前我一個人大殺四方,嫂子沒派上用場,有點惋惜。這會兒雖然臉沉着,眼神卻是按捺不住的興奮。
「我們書華美麗端莊,善良寬容,雖然不能生養,之前也是說過了要給姑爺納妾的,是姑爺說沒必要,過繼一個族中的孩子即可。
「結果呢?扭頭就抱來一個外室子給我們書華教養。這是拿我們書華,拿我們白家當傻子耍嗎?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我們書華心胸狹隘,沒有容人之量呢!
「親家老夫人,你捫心自問,這二十多年來,我們書華對那孩子如何?不說嘔心瀝血,掏心掏肺你是看在眼裏的吧?
「結果那小畜生在書華給她辦的慶賀宴上對着書華破口大罵,還要她自請下堂!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能考中進士,書華功不可沒,即便不是親孃,這養育之恩他總該銘記心頭吧?
「他如此行事,不知道的還當你們壽昌伯府忘恩負義、無情無義,家風如此!你就說他該不該打?」
我嫂子是武將之女,身量就比婆母大了許多,再加上每日鍛鍊,那是聲如洪鐘,氣勢如虹,婆母被她襯托得像一個小鵪鶉,臉上顯出了心虛。
「該……該打……」婆母囁嚅道,「但是……」
嫂子飛快地打斷她:「我就知道親家老夫人深明大義,不是那等是非黑白不分的惡婆婆。」
婆母:「……」
嫂子又說:「你們商量一下,怎麼處置那孩子和那外室。書華說了,將他還給丁家,我覺得可行。」
婆母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脫口道:「那怎麼行?」
嫂子冷笑:「行不行的你們商量了再說,伯爺不是還不知道這事嗎?」
不待婆母回答,嫂子轉身在我肩上拍了兩下,一臉的憤怒變成了憐愛:「可憐見的,你十七歲就嫁給了世子,現下遇到這種事肯定是六神無主,傷心欲絕。你放心,白家永遠站在你身後,就是和離歸家,白家也能養你後半輩子。」
婆母嚇得半死:「不至於不至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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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走後,婆母又支棱了起來,但到底忌諱白家,也覺得有點理虧,沒敢再說我,只稍微擺了點臉色。
丁婷哭哭啼啼陪在許文燦牀邊。
我看着心煩,回了自己的院子。
別看我在衆人面前穩如老狗,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其實我心裏都快氣死了。
門關上我就砸了兩隻茶杯。
主要還是被許文燦氣的。
雖說是養子,我卻是真心實意拿他當親兒子養的。他就算聽信了丁婷的話,也該來找我對質,給我解釋的機會。
結果屁都沒有,單方面就定了我的罪。
真是蠢笨如豬,白教養他了!
他考中進士,我還特地從嫁妝裏挑了兩個賺錢的鋪子送給他作爲獎勵!
拿回來,全部都要拿回來!
我越想越氣,又砸了兩隻茶杯,趕巧許巖進來,碎片在他腳邊崩開,他腳步一滯,我抬頭白了他一眼。
我和許巖算是家族聯姻,成婚前沒什麼感情基礎。
但他溫柔體貼,心地善良,尊我敬我,處了快三十年,也處出深厚情誼了。
一想到他揹着我睡了另一個女人,我心裏就像吞了一隻蒼蠅一樣噁心。
他夾着尾巴過來哄我,我冷聲問:「那丁婷大小也算是個美人,她要給你做妾,你幹什麼不同意?」
其實二十多年前,丁婷從流放之地回京城,找上壽昌伯府那會兒,隱晦地表達過想要給許巖做妾的想法。
我假裝沒聽懂。
我以爲她是家破人亡、走投無路之下的無奈之舉。
所以我贈她房屋,給她銀錢,希望她可以憑此安身立命。
沒想到她一直初心不改,還堅韌不拔。
許巖說:「我是報恩,又不是報仇,讓好好的姑娘當妾,我這不是恩將仇報嗎?」
我詫異地看向他,沒想到他還有這種覺悟。
他又說:「我只碰了她一次,一次她就有了身孕。」
我冷笑:「怎麼,是在跟我炫耀你很行嗎?」
「不是,我是想告訴你,我跟她真的沒有私情,我真的真的只是單純報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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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巖在戶部任職,專管「漏澤園」這一塊。
「漏澤園」是福利墓地,專門安葬貧民、流民和無名屍。
沒有油水,喫力不討好。
很多官員走後門都不想去「漏澤園」上任。
許巖卻是主動要求。
他熱愛他的崗位。
二十多年的夫妻生活,我早就隱隱感覺到,許巖的精神和我、和大多數人的都不在一個層次。
所以他再三強調他對丁婷只是報恩,我早就信了八九成。
但我還是說:「呵,說得比唱得還好聽,難道我若是有個救命恩人要我爲他生孩子,你也能答應?」
許巖一臉理所當然:「只要你同意,我就沒意見。」
我又驚呆了。
小了,是我格局小了。
我朝他拱手:「佩服。不過話雖如此,你也知道,你現在和我已經不對等了。在我這邊,善意的欺騙就是背叛,我可以原諒你,但我們的夫妻情分也緣盡於此了。以後我們就以兄妹相稱……」
潛臺詞就是我嫌你髒,以後不想和你睡。
許巖說:「夫妻間的感情是複雜的,你我二十多年夫妻相伴,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無需靠房事維繫。」
如此覺悟,世間少有。
我心裏的氣總算是順了點。
「那文燦怎麼辦?」
許巖一點沒猶豫:「照你說的,劃出許家族譜,改姓記入丁家。」
-10-
許文燦半夜發起了高燒。
大夫早就預言過,所以下人也不慌張,有條不紊地稟告了婆母和我,然後熬藥端過去。
我被攪了好夢,十分不爽,鐵青着臉吩咐下人:「往後許文燦的事與我無關,不用特地來知會我。」
誰知我躺下不過半個時辰,還沒睡實,守夜的丫鬟就戰戰兢兢吵醒我說:「少……少爺不肯喝藥,伯夫人叫您過去一趟。」
煩死了。
我更衣,又叫人去外書房把許巖叫過來。
我睡不好,他也別想睡好。
許巖比我還早到許文燦院裏,丁婷正對着他流淚。
「……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妄想和燦兒朝夕相處,世子夫人生氣也是應該。只是燦兒到底年幼,世子夫人有什麼怨氣盡管衝我來,燦兒是壽昌伯府唯一的子嗣,她怎麼忍心……」
年幼個屁,二十歲都能生孩子了,還年幼!
許巖說:「的確是你不好,你說你沒事跟文燦相認什麼,他又不是沒娘!」
丁婷:「……」
婆母也哭,勸許文燦喝藥,別拿自己的身體置氣。
許文燦燒得滿臉通紅,嘴皮子都裂開了,還梗着脖子很有志氣地說:「我不喝,你們不讓我娘進門做妾,我就燒死我自己。」
我嗤笑。
真是丁婷的好大兒。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哭着喊着要讓自己親孃做妾的孩子。
婆母淚流滿面看向我:「你就應了吧。」
不是,關我什麼事?又不是我納妾。
我看向許巖。
他看向許文燦:「你有病吧?」又問婆母:「我爹呢?」
婆母抽抽噎噎地說:「他喝醉了酒,宿在張祭酒家中。」
許巖道:「我去把他接回來。」
婆母急了:「大半夜的你折騰你爹做什麼?他都一把年紀了,有什麼不能等天亮了說。」
許巖卻是一刻都等不了,拔腿就跑了,留下我和其他三個人面面相覷。
我掃一眼許文燦:「愛喝不喝,關我鳥事。」
-11-
我走出去,屋裏一股藥味,太難聞了。
許文燦在身後發脾氣,又是罵我毒婦,又是罵我沒良心。
我充耳不聞,盡情呼吸新鮮空氣。
一轉頭,發現丁婷不知道什麼時候跟出來了。
真是的,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跟個鬼似的。
對着我,她就不楚楚可憐了,完全是勝者的姿態。
「你不會真的以爲伯爺和伯夫人捨得讓燦兒改姓丁吧?就算世子同意了又如何,壽昌伯府還輪不到他做主!」
她還咬牙切齒呢。
「燦兒是從我肚子裏出來的,只要他認我,我就能進門,你鬥不過我的。」
我上下打量她:「不是,我挺好奇的,你也快四十歲了吧,怎麼就這麼執着要給許巖做妾?我當初給你宅子給你銀錢,你完全可以招一個上門女婿把日子過好。你幹嘛非要鑽牛角尖呢?」
我不理解,十分不理解。
丁婷冷笑:「你嫁了一個好男人,便當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和世子一樣嗎?我年輕貌美又有錢,誰知道會招來什麼豺狼?我好不容易纔從苦寒之地活下來,我不能拿我的命冒險。既然有世子這條捷徑,我爲什麼不走?」
我又又又驚呆了。
原來她是這樣想的。
站在她的角度,好像也沒錯。
她只是想給許巖做妾,又不是要上天。
許巖好像也沒錯,他只想報恩不想納妾。
那是誰的錯?
我想了一會兒,哦,是許文燦的錯。
這個蠢貨!
但凡他聰明一點,多信任我一點,事情就不會演變成這樣。
「我現在只想和我兒子團聚。」丁婷說。
-12-
公爹被擡回來的時候,酒已經醒了一大半。
他年歲大,張祭酒哪敢真和他喝得天昏地暗,不過是小飲怡情。
一路顛簸,又聽許巖把白日裏的事一說,嚇也嚇醒了。
許文燦委委屈屈喊「祖父」,臉已經沒有方纔紅了,想來是偷摸把藥給喝了。
婆母抹着眼淚說:「巖兒就這麼一個血脈,哪有趕去別家的道理?」
她埋怨地看我一眼:「你也太不講道理了,文燦也是叫你母親的。」想了想又刺我一句,「若不是你不能生,巖兒何至於跟別人生?」
把我氣得!
我扭頭就走。
丁婷叫道:「世子夫人,你敢對婆母不敬?」
好不得意。
我「呵」一聲:「那你讓她去官府告我啊!」
婆母氣得七竅生煙,家醜不外揚,她沒有我豁得出去,她還得顧及許巖和白家呢。
走到門口,聽到公爹道:「就依世子夫人的。」
屋裏突然沒了聲響。
我回頭,婆母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丁婷像被雷劈了一下,臉色大變。
許文燦更是一副見鬼的模樣。
「祖父,你說什麼?」他都快碎了。
我勾脣,很好,公爹雖然老了,但還是有政治覺悟的。
他們以爲我說把許文燦逐出許家族譜是一時氣話,隨便說說的嗎?
公爹又累又困,根本不想多說一句話,打了個哈欠,扭頭就走了。
婆母追出去。
「你瘋了嗎?你是要我們許家絕後嗎?」
公爹不耐煩地說:「無知婦人,不知道當今太后就是聖上的養母嗎?舊年裏纔有人提了一嘴聖上的生母,聖上就發了好大的脾氣。聖上和太后母子情深,最忌諱別人提起生母讓太后難堪。」
婆母震驚:「啊,還有這樣的事?我看聖上不是挺喜歡我們家文燦嗎?」
公爹:「哼,那是因爲聖上知道文燦的身世,自覺跟他同病相憐。這個蠢貨,本來還想靠他讓我們壽昌伯府變成壽昌侯府,現在,哼,只希望聖上看在我們將這個蠢貨逐出族譜的份上,不要遷怒我們伯府!」
婆母完全驚呆了,說話都結巴了:「聖上……聖上日理……萬機,這點小事……」
「白日裏那麼多雙眼睛瞧着,你以爲御史喫素的!」
-13-
第二天一早,公爹的酒完全醒了,着急慌忙就開了祠堂,請了族老,把許文燦從許家的族譜劃了出去,還讓人大肆宣揚了出去。
一個時辰都沒用上,許文燦就變成了丁文燦。
當然,他身上有傷沒到場,也用不着他到場。
丁婷倒是在祠堂外旁觀了,差點昏過去。
我說:「恭喜你啊,願望這麼快就實現了,以後你和許文燦,哦,不對,是丁文燦,天天都能團聚了。」
丁婷沒抗住,兩眼一翻,真暈過去了。
丁文燦雖然不姓許了,但他身上有傷,婆母捨不得把他送回丁家。
我不好忤逆她,便隨她去了。
結果下午聖旨來了。
皇上在聖旨上說,丁文燦不敬嫡母,忤逆不孝,不配爲天子門生,特下旨申飭,革除進士功名,永不錄用。
丁婷好不容易醒過來,聞言又暈了過去。
丁文燦是趴在長凳上接旨的,他也想暈,但我在他背上拍了一掌,他疼得異常清醒,含淚接了旨,還得高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真可憐。
婆母一邊哭一邊麻溜地讓人把他的行李收拾了,連人一起打包送到了丁家。
丁文燦哭啊:「祖母,祖母,你別不要我。」又朝我哭,「母親,我知道錯了,你別趕走我,我不認親孃了,你就是我親孃啊!」
好在丁婷暈着,沒聽見他這些誅心的話。
許巖鼓勵他:「往後你就是丁家唯一的男丁了,丁家的振興就靠你了,父親相信你一定行。」
丁文燦哭得更大聲了。
-14-
從昨天下午丁文燦帶丁婷來攪局,到今天下午丁文燦被逐出伯府,革除功名,剛剛好一天。
一天,我解決了孽子。
我呼喚系統。
「那系什麼統,你覺得我還有必要重生嗎?」
「沒……必要。」它的聲音似乎在發抖。
我微笑:「重生算什麼報仇?今世仇要今世報啊!」
系統:「呵呵,但是你沒解決渣男啊,你是準備原諒他嗎?」
「就當他的想法異於常人吧,」我說,「只要他不惹我,我暫時不會弄他。」
系統:「呵呵呵……」
它消失了。
後來嫂子來找我:Ŧü₅「你就這麼水靈靈地解決了?我除了放狠話,一點忙沒幫上啊!」
我說:「我記你的情,下次你跟你婆婆吵架,我也幫你懟她。」
她笑着罵我促狹,不一會兒又正色道:「但你總歸是要有一個兒子。」
是的,我雖然解決了孽子,但我沒兒子了。
這可不行。
-15-
我給許巖納妾了。
一下納了三個。
都是從丫鬟中挑的,絕對自願,沒有強迫。
有一個還是傾慕他多年的呢。
許巖倒是像被強迫的:「我覺得家族的傳承,不一定非要傳承血脈,過繼也是一樣。」
我笑眯眯說:「沒辦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過繼的人家親生爹孃還在,有許多隱患,不如你自己生一個。你又不是不能生。
「再者,有一個真正的自己的血脈,爹和娘該多高興啊。你這麼孝順,一定不忍心許家絕後吧?列祖列宗都看着你呢,許家的未來都靠你了!」
我盡情給他戴高帽,又說:「沒有兒子Ŧũ̂ₘ我心裏也不踏實,丁文燦雖說姓了丁,但到底是你的血脈,將來他若是有了出息殺回來,過繼的怎麼和他搶?保不齊壽昌伯府就變成他的了,到時候還有我的活路嗎?」
許巖沒有法子,只得依了我。
他大約是有些好育體質在身上的,三個妾室輪流睡了一次,就一次,三個人都懷孕了。
十個月後,三人依次生下了孩子。
都是女兒。
三個妾室十分自責。
我安慰她們:「不關你們的事,是世子沒用,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
一個人生的是女兒或許是女人的問題,但三個都生的女兒,那肯定是男人的問題。
許巖:「……」
我給他請了大夫調理身體,每天逼着他喝各種中藥,嘗試各種生兒子的偏方,還給他請了一尊送子觀音,讓他日日跪拜。
許巖反抗:「我覺得沒必要這麼急,我又不是不能生。」
我冷笑:「你都四十好幾了,生出的孩子本就沒有年輕時候的強健,現在不急是要等到五六十再生嗎?」
許巖不敢吭聲了。
等三個妾室養好了身子,我打發許巖去送種,果然,又是一次就中。
三個妾室又相繼懷上了。
婆母感慨:「巖兒要是早ţû₋肯納妾,我許家早就兒孫滿堂了。」
我給予她肯定:「誰說不是呢?」
我知道她割捨不下丁文燦,私下裏還偷偷拿銀子貼補他。但自從三個孫女出世,她對丁文燦已經沒那麼熱乎了。
等又過十個月, 三個妾室依次生下三個兒子,婆母就完全把丁文燦拋到了腦後。
三個孫子啊,婆母的嘴都笑歪了, 逢人就誇我賢惠。
她現在兩眼一睜就是看孩子。
三個孫女, 三個孫子, 每天院子裏熱鬧得就跟菜市場似的。
我嫌吵, 她卻樂在其中。
六個孩子都記在了我名下,我沒有親自教養,還讓他們的親孃養在身邊。
三個妾室對我感恩戴德。
我一早就說了:「以後爵位是長子的, 你們不要生出其他心思, 小打小鬧可以, 鬧出人命,我有的是力氣和手段收拾你們。」
三個妾室敬我怕我, 對我唯命是從。
-16-
等六個孩子安全長到了三歲, 我讓許巖服下了絕嗣藥。
「雖說納妾是爲了傳宗接代, 但你既納了她們,就要對她們負責,不能生完孩子就讓人家守活寡。只是生孩子危險, 咱們家已經有六個孩子了, 沒必要再讓她們冒險了。
「她們三個爲許家綿延子嗣, 都是大功臣, 避子藥傷身, 你肯定不會讓咱們家的大功臣喝吧, 你最有良心了。」
道德綁架什麼的對許巖真是太好用了。
他果然覺得我說得非常有道理, 一點不帶留戀地把絕嗣藥喝了。
我又讓人做了三面牌子給三個妾室,告訴她們,誰要是有需求了,就把牌子遞到我這兒,晚上我就打發許巖去伺候她們。
三個妾室一邊臉紅一邊謝恩,對我更加死心塌地了。
我後來又見過丁文燦一次。
他不能入仕, 只好經商。
好在本朝鼓勵經商, 商人地位不似從前那般低,他竟也混出了點名堂, 日子不算難過。
但和從前相比, 還是雲泥之別。
階級之間的劃分,猶如天塹,沒有天大的功勞,休想跨越。
我的孩子站着,他只能跪着。
而從前, 他也是高高站着的那一羣人。
他的眼裏流露出悔恨。
丁婷是他生母, 他不能拋棄她,供養她的同時卻也怨恨她。母子如仇人。
我從他身前經過, 他低低叫了聲:「母親。」
我停下腳步,他激動得渾身顫慄,充滿期待地望向我。
「母親,你原諒我了是不是?我就知道, 做母親的是不會跟孩子計較的。」
我說:「你又不是我孩子。」
收養的和親生的還是有區別的。
倘若我親生的受了旁人的蠱惑背棄我,他認錯,我大抵是會原諒他的。
但收養的不行。
我沒那麼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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