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武夫

被養兄反鎖在火場活活燒死後。
我那冷若冰霜的夫君趙墨,一杯毒酒爲我殉情。
儘管成婚一年,我從沒給過他好臉色,甚至沒有叫過他一聲夫君。
再睜開眼,我竟然重生到洞房那天。
他知道我討厭他,所以睡在地上:
「別怕,我不碰你。」
半夜,我摸索進他的被窩,他僵着身子不敢動:
「姜漁,別招我,我也是男人。」

-1-
上元燈會,我被養兄李牧之反鎖在火場中,燒成一具焦屍。
最後的記憶是趙墨不顧沖天的火光,被房梁砸斷了腿。
看見我的屍體,他恍惚了三天,笑着飲下一杯毒酒:
「阿漁,別怕,我來陪你。」
他是大周的戰神,有大好的前途,無數想做他續絃的閨秀。
他爲何要惦記我這個嫁過來一年,對他冷冷冰冰的妻。
手臂劇烈的疼痛好像還在,我猛地回過神。
卻發現手臂完好,並沒有死前的痛楚。
只是屋內一片紅色像吞噬我的火舌,讓我喘不過氣。
「郡主,您再不喜歡趙將軍,面上起碼要和氣。」馮嬤嬤爲我梳妝,還不忘苦口婆心勸我。
我纔看到鏡中人。
嫁衣盛妝,珍珠點靨。
鬢邊插着一支貴妃賞的鳳釵,銜着金流蘇。
唯獨脖頸處的勒痕,顯得猙獰。
我這是……重活了一次?
「奴婢也知道那趙將軍五大三粗,比李公子是嚇人了些,您也不能尋死啊。」
我想起來了,是李牧之和我說趙墨趙將軍喜好虐殺女人,聽女人哭聲下酒。
又兼有軍情傳來,是他屠三城,婦孺皆殺,無一活口。
我纔在成親三日前,想上吊自盡,求個痛快。
真傻。
我和趙墨成婚一年,戰功赫赫的他在我面前連刀都沒提過。
「對這種武夫,郡主只要撒撒嬌服個軟,沒有什麼不肯的。」
馮嬤嬤說得對,趙墨是這樣的人。
從相識到殉情這兩年,我們之間種種誤會和傷害,三言兩句很難說清。
他放任親信對我的詆譭,多次想寫休書休棄我。
我就一次次利用他的包容,傷得他刻骨。
假意親近,卻用匕首傷他。
家宴上刻意失約,讓他難堪。
直到趙墨殉情,我才發現我一點也不瞭解他。
他如果愛我,爲何要寫那些休書休棄我?
可如果不愛,爲何要殉情?

-2-
「踢轎門!夫綱振!」
花轎上,我想起來前世。
趙墨沒有踢轎門,他只是俯身對轎中的我伸出手。
爲了讓趙墨難堪,我袖了一把刀,在他掌心劃了一道。
他不聲不響,緊緊握着那一道牽紅,狀若無事。
我們沒有圓房,素色的帕子上並無恩愛後的落紅。
第二天,人人嘲笑趙墨才成婚,就戴了好大一頂綠帽。
說河清郡主愛慕她養兄李牧之的傳聞,八成是真的。
不等我細想,那一雙常年握刀而粗糙的手就撩開了轎門。
我收好匕首,將手放了上去。
他早想過我會如何讓他出醜,卻沒想觸手溫軟。
握慣了刀劍,第一次碰到女孩子的手。
趙墨愣了一下。
我溫柔妥帖地跟着趙墨。
趙墨體貼地護着我,生怕玩鬧的孩童衝撞到。
「人人都說河清郡主尋死抗婚,如今看來傳言不真。」
「倒是一對神仙眷侶。」
一切禮畢,趙墨扶着我進了門。
才進門,洞房的門被衆人轟然推開。
「牧之!快看看你妹妹。」
「這麼好看,難怪藏着不叫咱們看呢。」
哪怕隔着朦朧的蓋頭,我一眼就看見了李牧之的身影。
他死死盯着我身上豔紅的嫁衣。
我想到那一日上元燈會,他一封書信約我見面。
又將我反鎖在梅花樓上,當着我的面,推翻了燈油。
任我如何哭喊求他,質問他爲何要殺我,他一言不發,只是溫溫柔柔地看着我。
看着我葬身火海。
我打了個冷戰,下意識往趙墨身後縮了縮。
見我怕他,李牧之向來溫柔從容的臉上,竟然出現一絲慍怒。
「兄長……」
他臉上的陰鷙如一晃的燭光,頃刻又是溫柔和煦的模樣。
李牧之貼身的書童掃花送上來一隻梅花玉鐲,盤根錯節,如那日梅花樓上,我怎麼都砸不開的鎖。
「賀小妹新婚之喜。」
他離去前,重重強調了小妹。
我不敢接,還是趙墨接過鐲子,道了謝。
賓客散盡,一室寂靜。
我坐在牀上,看趙墨轉身收拾了地鋪,要去吹滅那兩盞龍鳳花燭。
按規矩,龍鳳花燭要徹夜長明,寓意夫妻恩愛白頭。
「爲什麼要吹滅?」
「我的臉會嚇到你。」
我忽然想到,初見趙墨,我是被他臉上的刀疤嚇哭過的。
趙墨人不如其名,他不通文墨。
他能把劍花挽出一百八十種花樣,卻對不上學童們都能對上的普通對子。
他長得兇悍又五大三粗,一道刀疤橫貫鼻樑,不似京中女子喜歡的傅粉少年。
腹中無墨水,又長得粗獷,宴席上只會讓別人看笑話,所以我一直很討厭他。
甚至和李牧之他們作詩諷刺過趙墨,貌如鍾馗。
「我不怕。」我試探問,「你不掀蓋頭嗎?挺悶的。」
他微微顫抖的手泄露了緊張的心思。
蓋頭掀開,我第一次仔細看清趙墨的臉。
他眉眼生得鋒利,如鷹隼的雙眸,一眼看得人膽寒。
新郎官的衣服勾勒出他寬肩窄腰,如蓄勢待發的豹,將京中詩會的那些男兒,都比成了矯揉做作的丑角。
……甚至還沒有他立在牀頭的那把長刀高。
真是奇怪,我從前怎麼會覺得他長得醜呢?
「別看……不好看。」他下意識去遮住自己臉上的傷疤。
「……還疼嗎?」我小心地仰頭看他,「怎麼傷的?」
「不記得了。」
趙墨知道我討厭他,所以收拾了地鋪睡在地上:
「別怕,我不碰你。」
半夜,我摸索進他的被窩,他僵着身子繃緊後背,不敢動:
「姜漁,別招我,我也是男人。」
我攬上他的腰,小聲道:
「喜帕還要交差……」
我不想落得一個婚前失貞的污名,也不想趙墨被人譏諷戴了綠帽。
他渾身一緊,卻不敢輕易卸下心防:
「姜漁,你今天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是了。
三天前我邀請他去賞梅宴,他以爲我回轉了心思,興沖沖地赴宴。
卻是我跟着旁人一起作詩嘲諷他的容貌。
而他並不通詩書,還以爲我是在誇他。
衆人鬨堂大笑,他窘迫得下不來臺。
在他看來,我對他的溫柔都藏着一把刀。
我心頭湧上愧疚。
我貼着他,懷中的匕首卻掉了出來。
趙墨一愣,眼中苦澀:
「……原來今日你對我這麼好,是想殺我嗎?」
不,不是……
他冷冰冰地推開我:
「喜帕我會解決,郡主不用費心了。」

-3-
我做了一夜的噩夢,夢到了李牧之。
父親在我五歲那年打獵失蹤,我被山隱寺住持收養,一直長到十歲。
十歲那年,李牧之和他父親來寺中,爲薨逝的賢妃立往生牌。
我在後院聽見李父的話,原來那位賢妃是李牧之的姐姐。
好像是衝撞了回宮的嘉貴妃,被聖上厭棄,一杯毒酒賜死。
李夫人生下李牧之就撒手人寰,李父鰥居多年,並未另娶。
這麼些年一直是賢妃亦姐亦母地教導李牧之。
李父悲痛欲絕,說話間幾次墮下淚來。
而李牧之與這位枉死的姐姐似乎並沒有過多的情誼。
或者說他本性就是一個涼薄的人。
他只是跪在蒲團上,望着供桌上那支梅花久久地出神。
我躲在竹林後頭,發現他的身姿比竹子還要好看。
我看了他半日有些腿痠,起身卻踩到了雪下的枯枝。
李牧之一回頭,我就愣住了。
如修竹,如朗月,如瓊枝。
如斯公子。
看見我的臉,李父也愣住了:
「像、像極了……」
我心中疑惑,像什麼?
李父哽咽着,李牧之卻淺淺笑了:
「……像極了亡姐。」
忠國公府李家接我進了京,認我爲義女,飲食起居皆是比着那位賢妃未出閣的規格。
賢妃喜愛梅花,我的首飾甚至紗帳都少不了梅花花樣。
賢妃詩才出衆,李牧之就親自教導我吟詩識字。
賢妃恪守女德,李牧之就教我人倫禮法,不逾矩。
我明白李家是將對賢妃的思念寄託在了我的身上。
我願意努力模仿賢妃娘娘,讓他們寬慰。
這六年過去,連府裏的老人,馮嬤嬤都感嘆:
「那日下雪,二小姐抱着梅花站在迴廊,活脫脫就是咱們大小姐。」
而我和賢妃唯一不像的地方就是,我對李牧之有了別的心思。
我藏起李牧之寫過的字紙,夾在書架上那些厚厚的女四書中。
因爲這份心思,永遠見不得光。
唯一一次心事敗露,是十七歲的宮宴上。
那一年發生了很多事。
李牧之高中探花,趙墨打了勝仗。
那也是我第一次進宮,席上我抬眼時,撞見了陛下驚詫的眼睛。
「牧之,你這妹妹……」
「已經十七了,因前兩年病着誤了選秀,陛下不要怪罪。」
我垂下眼,心裏一疼。
「朕瞧着,有貴妃幾分風姿。」
陛下口中的興味,讓我骨子裏驟然發涼。
嘉貴妃才緩緩抬起臉,居高臨下地瞥了我一眼。
當我看清嘉貴妃的臉,我就明白爲何賢妃會衝撞了她。
因爲賢妃像極了她。
那位鬥倒了皇后,又賜死賢妃的嘉貴妃何等精明,她一眼看出了聖上眼中的驚豔。
她笑吟吟地託着腮,一瞬間就想好了解決我的對策:
「陛下,臣妾想做媒了。」
陛下還是個旁支的皇子時,嘉貴妃以副將之女的身份嫁入了王府,爲側室。
擅騎射,通詩書,與陛下琴瑟相合。
後來兵亂,她爲護駕,穿上陛下的男裝,將叛軍引開。
與陛下失散,又在多年後重回陛下身邊。
有流言議論她的貞潔,也有百姓稱讚她的英武。
更讓人津津樂道的,是她和賢妃的恩怨。
賢妃的盛寵在嘉貴妃回宮那日,就急速滑落。
有宮人說當賢妃看見她的臉,就瘋了。
賢妃何等高傲的性子,絕不能容忍自己爲人替身。
五年前,我將一支銀釵賞給ẗũ⁰了乞丐,李牧之生了我半個月的氣。
「那支梅花銀釵呢?」
「佈施錢都散完了,我見那乞丐可憐,身上有刀傷,就給他了。」
李牧之嘆了口氣:
「胡鬧。」
還是馮嬤嬤告訴我的。
大小姐連佈施都是坐在馬車上,讓僕婦去賞錢。
還要打發這些僕婦去洗沐,且再不許進二門伺候,免得沾了外頭的髒氣。
而我卻在佈施時,把髮釵給一個乞丐。
這就不像她了。
「陛下瞧着,趙將軍如何?」
我忙跪下身,卻看向李牧之:
「臣女不……」
李牧之垂下眼不看我,面上依舊淡然:
「娘娘願意指婚,是小妹的福氣。」
陛下眼中掠過一絲可惜,卻也不願拂了貴妃的臉面,點了點頭。
「趙將軍與她俱無親生父母在側,也算一對同病相憐的可憐人。
「既然趙將軍打了勝仗,陛下何不喜上加喜,隨便賞他們夫妻些什麼。」
嘉貴妃輕飄飄一句話,我被冊爲河清郡主,作爲賞賜送給戰功赫赫的趙墨。
沒人在意我願不願意。
回府路上,外頭刺骨的風吹進馬車。
李牧之坐在我身旁,我一低頭,眼淚就掉了下來。
「趙將軍戰功赫赫,是很好的姻緣。」
「不好,一點也不好!」我努力擦乾臉上的眼淚,卻發現眼淚怎麼也擦不乾淨,「你根本不知道我喜歡……」
「我知道。」
他這一句如驚雷落地,霎時我耳畔寂然無聲。
我被擁入短暫的幻境,我得以聞見他衣角松柏香氣。
恍惚間脣上落了一片雪花。
極淺極短極樂。
我心上的雪山崩塌,他依舊端坐一旁。
像克己復禮的君子,像從沒吻過妹妹的兄長:
「但是阿漁你知道,不可能。」
夢裏我哭得厲害,卻看不清他的眉眼,只看見眼前一片血紅。
是他打翻了燈油,將梅花樓的鑰匙丟下高臺。
任由我如何求他,問他。
他眼中含笑卻一言不發,連死都不讓我死得明白。

-4-
第二日,我和趙墨不合的傳聞就傳遍了京城。
因爲那張喜帕,幾乎是從血池撈出來一樣。
「趙將軍的手臂比姜郡主的腰還粗,真不知道她怎麼受得了。」
「那姜郡主看着嬌弱,卻也哭喊到半夜呢。」
「誰讓她嫁過去前還得罪夫君呢,嘖,可有罪受了。」
不必早起侍奉敬茶,我睡到了晌午,還不知外頭的風言風語。
用午膳的時間,卻不見趙墨的身影。
「趙將軍呢?」
丫鬟斂聲屏氣,不敢回答。
只有我的貼身丫鬟錦書顫巍巍說:
「小姐,您下次別睡了。
「您睡着了一直在唸李公子的名字。
「將軍他從早起,臉色就不太好,也沒喫飯。」
……
當我提了食盒去書房看他時,正遇見周軍師像上一世那樣,在勸他休妻另娶。
我站在門外聽住了。
「你別哄我,我知道她根本沒讓你上牀睡覺。
「那天賞花會你還沒死心嗎?人家是才女,壓根看不上你。
「李家跟貴妃把她指給你,根本就沒安好心。」
周軍師對趙墨亦師亦父,趙墨很聽他話。
更何況趙墨並不喜歡我。
所以上一世,每次周軍師勸他休妻,他都沉默着並不反駁,回去後幾次在窗邊抬筆又擱下。
他看看我欲言又止,又皺着眉低下頭去。
想必是斟酌休書如何落筆,又懼怕貴妃威勢。
於是他將那些寫廢了的休書團了糰子,煩悶地丟進火盆。
「三月之內,要麼休妻,要麼納妾,要麼……」
「……要麼什麼?」趙墨愣住,忙問。
「要麼休妻又納妾!」
周軍師大步一邁走了。
我忙躲開,又小心地探出頭去看趙墨的臉色。
他表情陰晴不定,卻已經開始研墨,寫那休書。
卻不想抬起頭,看見我,他慌忙將休書攏到一旁。
我只能硬着頭皮走進去,將喫食一一擺出來:
「聽說你沒喫東西,所以拿過來……
「你放心,沒下毒。」
他慢慢喫着,我又瞧見那休書一角,忽然來了氣。
我倒要Ŧŭ₋看看他用何理由休妻。
瞧我伸手,趙墨慌忙去藏,卻不慎將我的腰摟了個滿懷。
從外頭看像是我坐在了他的腿上,他箍着我的腰。
也不成想,周軍師會半道折返拿書房外,架子上的銅盆。
我們六目相對,周軍師手上的銅盆咣噹掉在地上,哐哐轉了兩圈,一屋子迴響。
我想了想,還是需要跟長輩解釋一下:
「我、我讓他上牀睡覺,是他不……」
可憐周軍師年近半百也沒見過這場面,哆嗦着嘴拂袖而去:
「傷風敗俗!」
我趁機搶到那封休書,卻發現只寫了兩句詩。
「別看!」趙墨的臉紅了。
是詠梅。
「冬日看梅花,梅花個個大。」
這是什麼詩?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
「我早說了,別看的。」
趙墨很不好意思地奪過來,想丟進火盆。
那他一直在寫的,原來不是休書,是詩?
「你寫這個做什麼?」
剛問出口,我就暗罵自己蠢。
前些日子賞梅宴,我還諷刺他不通詩書,是個俗人。
所以他現在學着ṭū⁾寫詩。
「對不起,當初我不該笑你。」
「賞梅宴,我讓你丟人了,所以你討厭我也理所應當。」
「我不討厭你。」我搖搖頭,「我只是討厭像個賞賜一樣被送來送去,甚至沒人在乎我願不願意。」
「那你現在願意嗎?」
「說實話不大願意,因爲我並不瞭解你,我對你只有一點好奇和好感。」
「趙墨,江陰人,九歲時父母雙亡,十二歲拜周軍師爲義父,學着拳腳功夫,十五歲入行伍,十七歲從小兵到千夫長,二十歲代副將三戰三捷。」
「姜漁,不記得何處人了,山隱寺住持撿到五歲的我,將我養大,十歲時李府收養,不像將軍戰功赫赫,沒什麼建功立業的功績。」
他卻笑道:
「不對,你說漏了,姜漁還是個好姑娘。
「你曾賞給一個乞丐銀釵,對不對?」ṭùₗ
……那個小乞丐難道
「不是我,那是我麾下的小兵。」
哦是,年歲也對不上。
「他和我說過你。
「我知道你善良,有才氣,是好姑娘。」
「……昨日的匕首,不是想傷你的,我只是有點害怕。」
「怕我作甚?」
「聽說你兇狠……」
「只對敵,絕不對你。」
前世沒能說開的誤會,如今一一說清。
原來他不只是一個殺人飲血的粗人武夫。
「那……姜姑娘,我們先開始認識,好不好?」
他目光坦誠,我略想了想,點了點頭:
「今後你我二人有話直說,有事一同商量,不許自以爲爲對方好所以瞞着,將好事也辦壞了。」
那紙四不像的詩到底沒燒。
我瞧着字好看,橫折鉤提,皆有殺伐之氣。
被我展平夾進了詩詞本子中。
日頭暖了,外頭屋檐下的冰棱漸化,濺在青磚地上。
淅淅瀝瀝,像一場春雨。
夜晚時分,我瞧見他的牀鋪偷偷挪近了一寸。

-5-
進宮謝恩這日,恰是嘉貴妃生日宴。
趙墨在馬車下對我伸出手,我將手放上去。
卻沒想到他人生得高大,順勢一攬,很輕易將我抱下馬車。
我臉上一紅,小聲說我可以自己下去的。
「剛下過雨,你的繡鞋和裙子別弄髒了。」趙墨眼睛裏滿是單純的討好,「這身衣服你挑了半日的,我聽周伯父說過,女孩子最討厭喜歡的衣服被弄髒。」
……那也不要衆目睽睽之下這麼親密。
……不過,好像也不討厭。
忽然我察覺到一絲炙熱的目光。
回過頭去,又尋不到了。
「當真是武夫知道疼人,人高馬大,不知這姜姑娘怎麼喫得消喲。」
「你別說那些簪花擦粉的男人都是紙糊的,中看不中喫。」
什麼中看不中喫?
我好奇地轉頭看着趙墨:
「她們在說什麼?」
「說你好看。」
真的嗎?
真的。
趙墨眼中含笑,寵溺地看着我,像冷峻山峯忽地吹來暖風。
無端讓我心頭一顫。
爲博貴妃一笑,宮中有賞花宴。
說是賞花宴,不過是貴族子弟們投壺射覆,吟詩作賦,藉着機會彼此相看。
藉着新婚的由頭,趙墨少不了被灌些酒,便被一羣青年勾肩搭背拉去詩會。
李牧之已經奪了三把魁首,衆多貴女藉着飲茶悄悄打量他。
「小妹。」
李牧之見我來了,溫柔地笑笑,將頭籌的水仙通草花遞給我。
我不敢接,卻也不知怎麼拒絕。
畢竟如果是從前李牧之給我的,我已經歡天喜地地接過來了。
「她不喜歡。」
趙墨攔了下來。
「既然不喜歡兄長的,不如趙將軍自己來。」
李牧之笑得溫柔,那一枝通草花在袖下,被他捏得粉碎。
趙墨想爲我去試試,我攬住了他的手臂,搖了搖頭:
「不喜歡,不想要,挺俗的。」
什麼恭賀新婚,什麼切磋,我知道他們不過是想看趙墨出醜。
……我不想他因爲我被旁人嘲笑。
趙墨忽然低聲問:
「阿漁剛纔是在護着我嗎?」
我臉上一熱,將頭別過去:
「沒有。」
「阿漁曾和我說過,要有話直說。」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是,是在護着你,怕他們嘲笑你。」
也有射藝,頭彩比詩賦還好些。
是一盆金玉露,說是花房新培出的水仙。
不少青年才俊爭先去比試,好在聖上面前留個不錯的印象。
「你不去ẗű₄嗎?」我好奇地看着趙墨。
趙墨卻說這是後輩露臉的時候,要給後輩一些機會。
他說得不錯,因爲旁邊崔尚書之女崔靈已經開始苦惱了:
「可那盆水仙很好看,前些日子我想着書房是放梅花好,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水仙好,女兒家總是更喜歡清甜些的……」
佳人蹙眉,旁邊一衆未婚男兒紛紛自告奮勇要爲佳人解憂。
她說得對,冬日花卉不多,無非蠟梅和水仙,可是我開始討厭梅花了。
「阿漁想要嗎?
「你想要,我就去。」
我剛想搖頭,又想到了曾與他約定的有話直說,輕輕點了點頭:
「但不要勉強。」
於是侍從遞弓。
弓如滿月,三箭破空而出,力透靶心,驚起一衆喝彩聲。
我忽然想到旁人評價他,極擅騎射,胡人見之膽寒。
如今信了,因爲趙墨只是往那一站,便似有一個太平盛世在他身後。
叫人無比心安。
「憑什麼戰場和聖上面前,他趙墨都要出風頭?」
「哪裏是想出風頭,趙將軍分明是在開屏。」
「瞧他眼珠子都要黏在他家夫人身上了。」
他興沖沖地捧着那盆金玉露,討好地遞給我:
「我出汗了,阿漁。」
……騙人!根本沒出汗!
拿他沒辦法,只好幫他擦了擦。
「趙師父!」
忽然聽見一聲稚嫩的聲音。
卻是嘉貴妃所生的四皇子和曦,興奮地跑來抓住趙墨衣襬。
「趙師父教我的騎術,上次父皇見了還誇我呢。您什麼時候再教我射箭呀?」
四皇子和曦,是聖上最寵愛的皇子。
聖上子嗣不豐,除去病死的二皇子和不成氣候的三皇子,有望承繼大統的便是和曦。
只是貴妃出身將門,又恐牝雞司晨之患,所以國本遲遲未議。
「和曦。」
是嘉貴妃。
雖然貴妃年近四十,可歲月卻對她格外忌憚,繞着她走。
她容貌不改風致,如同一尊藐視衆生,不染塵埃的女武神像,依稀可以見她與陛下共奪天下的影子。
她抬頭望見了我這張臉,眉宇瞬間染上不悅。
我行了禮,她卻視若無睹。
我慌忙低下頭,趙墨卻握住了我的手,示意我安心。
「不許胡鬧,讓父皇看見又要訓斥你了。」
雖然話語裏有責備,卻不掩飾寵溺。
她蹲下身子,爲和曦擦拭手上的塵土,拉着和曦走了。
和曦回頭對趙墨吐了吐舌頭。
說話間,已經有宮女傳話,說戲宴開了。
嘉貴妃與皇后同侍聖上左右,盛寵可見一斑。
早些日子聽說聖上身子不大好,皇后與聖上有些齟齬,一直是貴妃侍疾。
素日深居簡出的皇后點了一出《趙氏孤兒》,靜靜地看。
忽然唱到程嬰獻親子替孤,那位寡言的皇后忽然嘆道:
「這世上,會有不愛孩子的母親嗎?」
嘉貴妃逗弄着四皇子,並不接她的話。
「自然沒有,不愛孩子的母親還算什麼女人,連人都不配做呢。」旁邊裴國公夫人忙諂媚地接上話,「哪像皇后娘娘母儀天下。」
嘉貴妃極淺地瞥了裴夫人一眼,冷笑一聲。
這一頓飯喫得沒有滋味。
「貴妃娘娘似乎對我有些成見。」
「不必在意。」趙墨寬慰我,「將來咱們不往宮裏去,少見她。」
命婦夫人們逢年過節都要入宮謝恩,這是躲不掉的。
「逢年過節,咱們就找些藉口往北境去,那裏自在,權當帶你散心,可好?」
旁人的夫君恨不得自家妻眷在聖上面前得臉,官途亨通,偏他要帶我躲着。
「我只是怕聖上身體不好,將來嘉貴妃不待見我,也會連累你。」
「你我夫妻一體,說什麼連累呢?」
趙墨握緊了我的手,竟然讓我安心下來。

-6-
日子波瀾不驚地過。
二月十二,是趙墨父母祭日。
二月裏趙墨祭奠父母,不食葷腥,我在山隱寺長大,做得一手好素齋。
忽然想到從前也是這樣,我雖然不喜趙墨,卻對他的身世有些同病相憐。
討厭他是一回事,惻隱之心又是一回事。
現在想想,也許是這一點暖意,讓他生出了一絲愛意。
三月邊境不太平,他匆匆出征。
聖旨來得突然,他凌晨出征,甚至等不及我說句告別的話。
我做了個夢,依稀夢見他臨行前伸出手,猶豫再三,還是輕輕摸了摸我的側臉。
我抓住他的衣襬,小聲喚了句趙墨。
「無事,繼續睡吧。」
記憶裏,這一戰並不要緊,八月他就回來了,甚至沒有受一點傷。
可我就是擔心。
趙墨走後,李牧之的請帖就頻繁起來了,推脫幾次後我索性稱病。
四五月的風吹得人心中浮躁,院中趙墨爲我栽的薔薇已經開了。
他聽我說不喜歡梅花,就將院中的梅花盡數移去,又親自選了四時的花。
「周伯父說,女孩子喜歡院子裏栽滿花,況且你又喜歡吟詩。」
我沒有和他說,他選的花太多顯得太吵鬧。
趙墨是這樣,他不知道什麼好,所以乾脆一股腦都捧到你面前。
不知道那些家書是否到了他手中。
前世我跟趙墨相敬如冰,一封家書都吝嗇給他。
離別讓思念沸騰。
我意識到,我好像有點喜歡趙墨了。
七月的日子也不太平,養父頭痛的舊疾發作,病得愈發重了。
新婚這半年,除了趙墨陪着我回門,能避開李牧之的我都儘量避開。
但父女恩情一場,我必須去侍奉湯藥。
整個李府上下安安靜靜的,二門內幾乎見不到人伺候,整個家泛着鬱郁沉沉的死氣。
書房裏,我看見李牧之一身素服,瘦削得厲害。
「兄長,父親狀況如何?爲何不讓我見他?」
我記得父親七月病急,但是總是撐過了第二年元宵,再之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阿漁,你終於肯見我了?」
燭火昏昏,他回過頭,黑潮的睫毛投下一片陰翳。
我記得,前世七月回來,我和李牧之在書房吵了一架。
我哭着質問他,爲什麼不爲我辯解,任由貴妃將我塞給趙墨。
今日我已經不想與他爭論了。
「阿漁你變了,讓ṱů⁷我很害怕。」
我轉身要走,卻忽然被他攔腰圈在懷裏。
「李牧之!你瘋了?」
他置若罔聞,伸手勾住我的腰帶,誘哄道:
「阿漁,你也喜歡我的,不是嗎?
「明明從前那麼聽話,怎麼如今變了?」
我被他摁在書案上,掙扎間外衫已經被扯落。
「我本想送你入宮,偏偏嘉貴妃從中作梗。」
「你被指給趙墨也沒關係,可是爲什麼你要喜歡上他呢。」
我拼命掙扎,摸到一方硯,狠狠砸在他的額角。
鮮血淋漓,他卻恍然無覺,似乎傷的並不是他。
「我已經努力說服自己不恨你了。」李牧之眼中染上癲狂,「爲什麼不可以呢?」
「你爲什麼要恨我?」
他一怔,卻不言語。
見他怔住,我慌忙扯起衣衫要逃,卻發現門被鎖死。
我猛然意識到,事態已經脫離了前世的節奏。
他笑着打翻了燭臺,任烈火從窗臺竄上來:
「阿漁,我本想殺了你的。」
「現在我捨不得了,我們一起死好不好?」
他一步步走向我,像極了當初寺廟竹林初遇,他溫柔地對我伸出手。
那把新婚時,他送我的匕首刺入他的腹部。
應當是很疼的,他怔愣片刻,卻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多荒謬啊,我竟然會愛上你。
「阿漁,你記不記得當初第一次見面,你躲在竹子後面,明明很害怕,卻肯跟我走。
「後來十五歲那年我教你讀書,你仰頭問我詩句,問我相思何意。
「那個時候,我就喜歡你呀。
「不應該這樣的……
「爲何偏偏,偏偏你是她的女兒呢……」
書架上的書落下,那些被我偷偷夾在書中的,他寫的詩詞如蝶翅飛落在他的手邊。
那些說不出口的心事,轉瞬被複仇的火焰焚燒殆盡。
我忽然想起當初,夏日疏竹長影裏,他一字一句教我念詩,我看他時走神,卻不慎被他敲了一扇子。
冬日我得了一場大病,大夫都說可能不中用了,是他半夜爲我看着湯藥,硬生生熬了三日,不肯假手他人。
那十幾年的愛,全然是恨的伏筆嗎?恐怕他自己也分不清。
「哥哥……」
火併沒有燒起來,一盞燈油畢竟有限,不夠支撐同歸於盡的恨意。
這一聲哥哥,似乎將過往盡數翻篇。
李牧之靠着牆,笑得釋然:
「姜漁,你走吧。
「我沒有上鎖,不過是一道鐵絲纏着,刀砍就開了。
「我累了,不想恨你了。」
外頭的夜黑得如同死去一般,我推開門,卻有一位老太監靜靜站在外門。
那位內監已經見慣了生死,並不抬眼看我滿手的血和凌亂的衣衫。
似乎是見慣了內帷的腌臢事,他也並不好奇我與李牧之的情仇。
他只靜靜站在那裏,像一尊泥塑的報信使:
「陛下急詔,宣夫人入宮。」
我將匕首收好,竟然無端生出坦然:
「公公稍等,我換身衣裳。」
「不必,別讓陛下久等。」
深夜召見臣妻,並不合時宜。
我跪在養心殿中,周圍靜謐無聲,只有幽暗的鮫燈燃燒時的稀碎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
蒼老的聲音在我頭頂,他的聲音依稀可以聽出病入膏肓的虛弱。
那位九五之尊望着我的眼睛,久久地出神:
「你和她,真是像啊。
「連果決的性子,都如此像啊。
「朕喚你來,只想要你答應朕一件事。」

-7-
「夜深不便,貴妃娘娘那裏請夫人留宿。」
當我恍惚着從養心殿出來,嘉貴妃身旁的侍女已經來請。
「夫人放心,最多不過兩日。」
侍女說得對,最多不過兩日。
因爲第二天下午,皇帝殯天的喪音已經傳到了我的臥房。
然後是皇后悲痛而死,追隨先皇而去的消息。
裴國公夫人入宮陪侍,自然也傷心過度,不治而死。
嘉貴妃的手段如鋼刀,所過之處衆人無不跪伏。
我等了半日,沒有等來我的那杯ţü⁵鴆酒。
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趙墨,他會不會被我拖累。
黃昏時,有女官來請,說貴妃要見我。
我看她坐在鏡前,女武神卸了妝飾,也像個凡人了。
那位女武神一樣高不可攀,在敵軍中殺得對方片甲不留的嘉貴妃。
在扮成陛下引開敵人ṭú₄後,失蹤了一段時間。
民間議論她的貞潔,也誇讚她勇武。
更讓人津津樂道的,還是她和陛下如此伉儷情深,卻還是在她失蹤後納了賢妃。
攜手生死的帝王之愛,也不過如此。
有野史說她被山中的賊人囚禁侮辱,失了清白不說,還有了身孕。
尋到機會逃跑,嘉貴妃毅然拋下了那個才落地的孩子。
那個孩子不知男女,不知生死。
可是如果按照年歲,也同我一般大了,十八歲。
而李父看到我的第一眼,想說的不是我像賢妃,而是嘉貴妃。
京城靈驗的寺廟太多,李家爲何偏偏選山隱寺立往生牌。
因爲嘉貴妃一杯毒酒送走了李賢妃,李家自然恨我。
恨到想讓我入宮,母女共侍一夫。
恨到想讓我不貞不潔,背上罵名。
沉默良久,她開了口,話中的急切和不安像是金身裂開的一條縫隙,窺見裏頭泥塑的凡胎:
「那夜他召你入宮,同你說了什麼?」
她口中的他,是先皇。
那日先皇掙扎着從牀榻上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姜漁,我想讓你答應我一件事。」
他並不自稱爲朕。
那位九五之尊此刻像個普通的老人,嘆息着說這一生的憾事。
他說嘉貴妃並不如她看上去的那樣冰冷無情,她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那段噩夢一樣的過去,害怕賢妃替代了她的位子,害怕一日醒來自己不是在宮殿,而是在魔窟。
他說對不起她,所以哪怕她送來的湯藥有毒,他也願意喝下。
我以爲他疑心貴妃的貞潔,想從我這裏問出我的身世,用那段不堪的過往來決定她的廢與立。
雖然貴妃娘娘不喜歡我,我也不願意用這種最骯髒的方式報復一個女人。
皇帝卻請求我,無論貴妃如何問,只說我今年二十歲,父母是病死的。
在李牧之說出實情前,我就隱隱猜到了。
我曾經無數次想過母親會是什麼樣的人,但是回憶裏卻是父親怨恨粗鄙的話:
「有一日找到你母親,哪怕她是天上的仙女,你也要把她拽下來。」
她不該愛我,我不怨她的。
我不該成爲她一生的夢魘。
我垂下眼睛:
「陛下說笑了,姜漁本就二十歲。
「若說長得像就生出疑慮,賢妃與貴妃娘娘也有八分相似。」
我仰頭看着貴妃:
「陛下說,希望臣女夫君忠心輔佐四皇子承繼大統。」
她怔愣許久,腮上垂了一滴淚,久久不曾掉下。
似哭似笑,似喜似悲。
「你走上前來,讓我瞧瞧。」
我坐在她的膝旁,她仔細瞧我:
「多大年紀了。」
「臣女二十歲。」
「二十歲呀……」她摸了摸我的側臉,「真是好年紀。」
「那趙墨,對你好不好?」
我點點頭。
「我知道你懂事,這門婚事是委屈你了。
「那趙墨不過是一時權宜,改日和曦登基,是該爲你換一門親事。」

-8-
我謝絕了嘉貴妃另行婚配的好意,第二日出了宮門卻碰上趙墨一身風塵匆匆趕來。
他眼底泛紅,不知是爲了趕路,幾夜沒睡。
戎裝佩劍,大有逼宮的架勢。
看見我安然無恙,他一愣,像是懸着的一顆心終於放下。
他雖然回來了,這幾日我卻覺得趙墨陌生了許多。
四皇子踐祚,他又得聖心,有些不老實的藩王蠢蠢欲動,這半年他忙起來連家也很少回。
他不回家,我卻收到了他不少風流債。
是無數未婚閨秀的拜帖,言辭之露骨,彷彿我這個趙墨的妻是死了一樣。
而他又在書房鬼鬼祟祟看什麼信件,不用多想也知道,定然拜帖裏是有他中意的人,他好去合八字。
一轉眼又是年下,朝中局勢漸穩,嘉貴妃,哦不,是慈懿太后賜給了我一座溫泉別苑,說是備了兩份禮。
我約了趙墨一同去,他卻說公務在身,晚些到。
可到了別苑,我才意識到溫泉是一份禮,溫泉裏的男人是第二份。
他長髮披散,從背後環住我時,結結實實把我嚇了一跳。
我猛地推開他,卻看見他漂亮的臉上一臉哀怨:
「太后命我來的。」
我認得這人,是與李牧之一同殿試的狀元郎。
「不、不必了,天色晚了,你快回去吧。」
萬一被趙墨看到誤會了怎麼……
我一抬眼,就看見趙墨一身戎裝,黑着臉看着我和那狀元郎。
我想解釋,他卻一語不發,轉身就走。
我匆忙抓起一件外衫披上,光着腳追了上去。
「趙墨!給我站住!」
他下意識想將我抱起來,生怕我凍着。
卻又停住,目光苦澀:
「姜漁,你別招我了。」
他這一問,我也是一肚子委屈。
我紅了眼,可憐巴巴地問:
「趙墨,你不要我了嗎?
「你混蛋!你不是答應過我,有話直說嗎?怎麼不算數了?」
他像是擔心被拋棄的小獸,垂着頭悶聲道:
「我不敢問。」
這一下, 換我愣住了:
「你要休妻也好,另娶也好, 只給我一個痛快,我姜漁難道非你不可嗎?
「你自己瞧瞧,想跟我姜漁好的男兒可多了去了!」
……雖然確實, 非他不可。
……雖然沒有一個比得過他。
說着說着,我自己眼淚也掉了下來:
「從你離了京城我就一直在想你,我到底是哪裏做錯了,你一直不理我。
「離就離!我現在就去把那狀元郎喊回來!
「我試了!可比你強多……」
不等我說完,他已經將我打橫抱起。
冰冷的盔甲讓我冷得打了個哆嗦, 他卻置之不理。
他盔甲冰冷, 溫池卻是燙的。
「起碼……起碼把盔甲脫了。」
「不脫。」
我忘記了他也是武將, 氣急了會發狠。
有點後悔, 不該拿旁人激他。
他貼在我耳邊, 語氣生硬,不容拒絕:
「趴好。」
撞開一池破碎的霧氣, 月色氤氳,極冷與極熱叫人神志不清。
殺降的將軍向來是聽不進求饒的聲音的。
「他哪裏比我好?
「什麼時候試過了?嗯?」
他肯聽我說話,是天將曉時, 我在他懷裏啞聲喚了聲夫君。
一室暖意,他爲我擦乾頭髮, 將我環抱在懷裏。
「爲什麼躲着我?」
「太后一封信, 說要我倆和離,再爲你尋一門親事。」
「那是她的意思, 但你爲什麼不問問我願不願意?」
「從前你總躲着她,可你這些日子總往她那裏跑。」趙墨的聲音低了下去, 「我不敢問,也不敢回家。」
「難道你就不是?那些拜帖你還敢偷偷留在書房看!」
「我沒有, 那些拜帖我一個也沒拆過, 都交給你了。」他將頭埋在我頸窩, 「書房裏, 看的是你寫給我的家書。」
我愣住, 忽然啞了氣焰。
「……那你別走, 我也不會另娶,我只要你。」
「你怎麼不問問我, 興許我瞧上了哪家公子呢?」
「看上誰了?」他忽然警惕起來。
「嗯……是看上了一個不錯的人, 而且你未必比得過人家呢。」我促狹一笑,戳了戳他的胸口, 「姓趙,江陰人,打架很厲害, 你怕不怕?」
不等我仔細琢磨這話中的打架有多曖昧, 趙墨已經將我整個抱起,吻得迷迷糊糊。
燭火瑩瑩,照見輕解羅衫, 鴛鴦交頸。
最後意識溺入水前,是他貼在耳邊的低語:
「我忍了這麼久。
「應該問,阿漁怕不怕。」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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