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未婚妻是娼妓。
她賣身供我讀書,期盼我有朝一日考取功名,能幫她贖身從良。
八年苦讀,我終於考上了探花。
上門求親的紅娘險些踩破門檻。
還盡是一些王公貴族的女兒,身份個頂個的尊貴。
就連公主也青睞於我。
我回頭看看未婚妻,忽然覺得她配不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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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嫣興沖沖來找我時,臉上掛滿了喜氣。
她揚着手裏的賣身契,興高采烈地告訴我,「媽媽得知你中了,嚇得天沒睡好,連賣身銀兩也不敢要,就把賣身契給了我。你瞧,今日之後,我就是真正的自由身了。再也不會挨打受罵,我們再也不會受人欺凌了。」
「想想就美得睡不着覺,我要成官夫人了,是不是?」
「我把這些年攢下的體己都拿來了,我們可以先置辦一些田產和房屋,足夠度日了。」
她衣着得體,能瞧得出是刻意打扮過的。
一派端莊大方的模樣,似是與京城的名門閨秀並無兩樣。
只是她脖頸的紅痕那樣刺眼,我的厭惡幾乎控制不住,就脫口而出,「你又接客了?我不是說過你不要總在接完客後來找我嗎?你沐浴了嗎?」
她低下頭,如做錯了事般囁嚅,「李員外是直接定好的,我,媽媽說做ṭũ̂⁹完這一單我才能走。」
「我,我知道錯了,我只是太想你,實在等不得明日再來。但我已經沐浴過了,不信你聞聞?」
她嬌軟的身軀往我面前湊,我微微掩鼻,不動聲色地避了過去。
我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找補,「我是怕你太辛苦。既然你已經來了,便罷了。」
她實在很好哄,見狀馬上高興起來,興高采烈地與我說起婚嫁之事。
一會說,她看中了哪日的婚服,一會說起要請誰家的獅子轎子,她的話又繁又密,我甚至都插不上嘴。
「這些事,你不必與我說了。」我有些急躁地打斷她。
她愣了一下,不解地看着我。
我不知爲何莫名有些心虛,有些話竟然無法說出口。
紫嫣見我許久不說話,有些慌張無措,小心翼翼覷着我,如做錯了事般低聲說,「我是不是叫你在同行大人面前蒙羞了?我自知自己身份卑微,以後我一定要好好努力,絕不會給你丟臉的。」
「禮儀規矩那些,」
「不是那些方面的問題。而是,紫嫣,我不能娶你。」
「不是我不願意,而是我不能,你知道嗎?你若是真的嫁了我,日後是要在京城的夫人圈裏走動的,京城人人皆知你的盛名,甚至不少大人還上過你的榻,你說你將如何自處呢?」
「我實在是爲你考慮,分開是最好的結果。」
有些話一旦開了頭,就好說多了。
我越說越覺得自己說得極爲在理。
以紫嫣剛烈的性格,怕是處理不來這些事,到時候萬一害了她一條性命豈不是我的不是?倒不如各自安好,互不打擾。
也算是我們彼此情意的一種成全了。
「我很感激你對我的資助,你的大恩,日後我一定會報的。但是不是以我娶你這種方式,我這樣也是爲了保護你,你明白嗎?」
她的眼圈紅了。
整個人顯得有些呆呆的。
良久才輕輕說,「當初想要訂下婚約的是,分明是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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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她的不識趣有些惱怒,說話便有些恨恨的,「是我。那時我身無分文,又病得危在旦夕,求一口吃食求到春紅院門口,你願意爲我請大夫,我是很感激的。」
「那時候我想報恩,想有機會能夠幫你贖身,若是能娶了你,讓你免遭世俗議論,我是很願意的。」
「乞兒與妓子,身份上我們也是很匹配的。可是現在不同了你懂嗎?我不會永遠是乞丐,但是你妓子的身份卻永遠都脫不去。你要如何面對悠悠之口呢?」
「可我本來也是清白之身啊。當初爲了籌錢給你請名師,這才掛牌,正式賣身。我的第一次也是給了你的。」她大顆大顆的淚往下掉,深深地哽咽住了。
「你怎麼能就不要我了呢?」
她心碎的樣子依舊美得驚人,如弱柳扶風。
我也頗爲不忍心。
畢竟在她還是清倌的時候,她就偷偷瞞着所有人,將身子給了我。
我讀書沒有長進,她心裏很急,到處替我尋名師。
太貴的我們請不起,太便宜的,紫嫣又看不上。
後來,紫嫣終於找到一個老學究,是宮廷師傅出身,因爲年紀到了,外放回來養老。
明明年逾七旬,瞧着紫嫣卻總是一副色眯眯的姿態。
他答應教我一年,不收分毫,只需紫嫣陪他一晚。
當日紫嫣氣沖沖地拉着我就走。
只是後來,她還是瞞着我,答應了那人的條件。
也是從那時起,紫嫣咬牙決定掛牌。
我們初識第一面,我在狗碗裏搶飯,是她施了我一碗粥。
自那以後,她便出錢養着我。
浣衣收拾家,各種繁瑣小事,從不用我費心。
樓裏的姐妹不少笑話她倒貼的,她都渾不在意。
我心裏不是不感激的。
其實若是過了風頭,我再將紫嫣納爲外室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現在不能如此和她說,以避免她期望太高,若是日後平生變故,她接受不了,會受到更大的傷害。
因此我口不應心地道,「殿試那天,聖上喜歡我,賞了我一百兩。我給你一半作爲補償。你如今既然已經是自由之身,可以拿去做個小買賣,足夠餬口。」
「婚約就當我從未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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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張臉漲得通紅,抬眼瞅我的悽楚神色,着實可憐。
「相公,你當真不要紫嫣了?」
我強忍着心動。
警告自己不可再貪戀美色,給她希望,恐怕她更難以放下。
若是糾纏不休,對彼此總歸是不好的。
便點點頭,「紫嫣,你別怨恨我,我都是爲了你好,現如今你不懂沒關係,日後你會明白的。」
她閉了閉眼,彷彿痛苦至極。
整個人如同一株暴風雨摧殘過的玉蘭花,顫抖脆弱。
她終是離開了。
只是離開的背影,落寞又可憐。
我着實鬆了一口氣。
我的婚事很快定下來,是丞相府的嫡女蘇玉香。
聽聞紫嫣離開了春紅院,自立門戶,開了一家繡坊。
她沒有拿我的錢,但這些年她賺的錢分明都用在我身上了,我有些好奇她開繡坊的錢是從哪裏來的。
我的貼身小廝小六不屑地嘀咕道,「大人您也太好心了,竟然相信她會把所有錢都給您讀書,您沒聽說過,婊子無情嗎?她怎麼可能那麼傻呢。」
「我看傻的是您,還擔心她尋短見,要我偷偷關注着她?要我說啊,她ṭű₉根本就不值得。」
我有些煩躁,阻止他再說下去。
我自認爲和紫嫣的事就此了斷,日後自然是我走我的陽關道,她做她的從良身,不會再有什麼交集。
便把心思全數放在未來前程上。
我雖中探花,但皇帝還未分配官職,未來如何更是尚不知曉。
我便卯足了勁,討好未來岳丈。
隔三岔五就拿着我的文章上門請教,言辭恭敬,態度溫順,只是岳丈的態度總是淡淡的,較之以前他待我的熱情,此刻甚至有幾分冰冷。
倒是未婚妻的哥哥蘇博私下拉開我,好心告訴我緣由,「聽聞你之前有未婚妻,還是煙花柳巷的女子?」
我立刻急得團團轉,「這是從何說起啊?我與那位姑娘只是萍水相逢,她好心施了我一杯水,我們之間清清白白的呀。」
「這男女之事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也怨不得父親心生隔閡,本來嘛,父親打算奏請皇上給你封個高一點的官職,也好與我們家匹配。如今嘛,怕是難了。」
他搖着頭,唉聲嘆氣,彷彿十分替我不值。
我連連作揖,「還請蘇兄從中幫忙斡旋,與丞相大人解釋清楚纔是。」
「你與那女子當真清白?」
「當真清白。」我毫不遲疑。
「那好,我便與你實話說了,我瞧見那叫紫嫣的女人了,嬌柔Ṫū́ₚ可憐,身段極好,你將她送與我,父親那裏我包你無事!」
他說得言之鑿鑿,讓人難以不動搖。
我爲難地看着他,「可是如今她已從良。」
蘇博摺扇一合,「正是因爲她已從良,你才更需要自證清白,你知道外面都怎麼傳你的,說你養了她做外室呢。」
我從丞相府離開時,心情十分不佳。
倒不是爲了紫嫣,畢竟她早就一雙玉臂萬人枕了,再伺候一個,又是丞相公子也不算委屈了她,何況,萬一蘇博瞧上了她,收用了,也是她的造化,總比跟了我強。我只是擔心,即使我讓蘇博稱心如意了,也依然難以保證我的前途。
再者,剛和紫嫣分手,若是求她幫忙,只怕她也是不會應的。
進退無路,我十分惆悵。
我還沒想好要怎麼去找紫嫣,她就自己出現在了我面前。
她面色慌張地告訴我,自己有了身孕,問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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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何確定就一定是我的?」
「其他人事後我都喫藥了。」她紅着臉細聲細氣地說。
「漠郎,我自知配不上你。你說的諸多話,我雖是聽不懂,但我相信你是爲了我好。原本我不敢多說,可如今我有了你的骨肉,我真的不想離開你。我可以努力去學,我也可以面對所有困難,求求你,讓我留在你身邊吧。」
我叫她說得心煩意亂,不知如何是好。
只能擺擺手,叫她先回去。
我要好好想一想。
小六上前爲我斟茶,「主子您可不能心軟啊?依奴才看,紫嫣的心思太重了,她分明是不願意和你分手,便以退爲進,現如今又弄出一個孩子。即便真有孩子,誰知道是誰的?」
我踹了他一腳,「不許你胡說八道,紫嫣不是這樣的人。」
「只不過,我不能娶她。」
「蘇博已經盯上了她,若是不稱心如意,怕是她性命難保。」
「若是她伺候好了蘇博,反倒有可能有一現轉機。對,只能這麼辦。」
我暗暗思慮。
只是紫嫣的性子,恐怕不能直接說。
要不然她寧可以死明志,也不會成全蘇博。
還是需要我替她打算,等一切成了,她想必也會認了,可以好好和蘇博過日子。
我當即叫人買了上好的布匹、首飾頭面,趁着晚上天黑,帶着這些東西去找紫嫣。
我溫柔以對,告訴她婚約已定,我不得不娶丞相之女,但我一定不會碰她。等到成親之後,我會找時機尋到對方的錯處然後與之和離,然後光明正大迎娶她做夫人。
她真的很單純。
明明是錯漏百出的謊言。
但她竟然信了,還激動得頻頻落淚,告訴我自己無論如何也沒想過會有這樣一天。
做戲做全套,我強忍着不適,把她抱在懷裏好生安慰了一番。
我還告訴她成親那日,我行了禮就會過來看她,叫她給我留着門。
她看起來頗爲內疚,「相公,你不必爲我如此,你可以好好對待丞相小姐。我只求能留在你身邊就好了。做丫鬟也沒關係,你不用娶我。成親是大事,你還是不要如此羞辱她。」
我牽起她的手,一派深情地看着她,「這些都是我的事,你不用操心了。就安心等着我。」
成親當日,我穿着紅色禮服迎賓送客。
家裏一片喜氣洋洋。
敬酒敬到蘇博那裏時,我眼尖地瞥見,他今日的穿着打扮像極了平素我的風格,不由會意一笑。
趁人不注意,我朝他手裏塞了一張紙條,正是紫嫣現在的住址。
酒過半巡,我往人羣裏一掃,蘇博早已不見蹤影,與他一同離開的還有幾個平素與他交好的京城紈絝。
我忽然有些難過。
但箭在弦上,已經不得不發。
我深吸一口氣,若無其事回到席間。
蘇玉香雖是千尊萬貴的嬌小姐出身,但本性純良,一雙水眸望着我,盡是情意。
我心下得意自己籌劃有方,紫嫣有了好去處,我也成了丞相快婿,勢必能博個好前程。
何況美嬌娘在側,此刻更是春風得意,心情暢快得很。
一時倒忘了其他事,結結實實度過了一個洞房花燭夜。
婚後幾日,我纔想起派人去安撫一下紫嫣,以避免她誤會我的好意,刻意攀咬。
派去的奴僕卻匆匆回來,告訴我紫嫣死了。
原來那日蘇博等人鬧大了,紫嫣不堪其辱,便一刀捅死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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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博惱怒下,將她丟去了亂葬崗。
又帶着那些狐朋狗友去其他花樓尋歡作樂一番,纔算罷。
只是這些事在他眼裏是尋常小事,所以沒特意同我說。
我聽到這個消息,先是下意識鬆了一口氣。
然後慢慢地竟然想起了諸多往事。
更加傷懷,感念她的好。
蘇玉香被慣壞了,總嫌我的禮物送得寒酸,一日能使小性叫我哄個七八回。
我便想起紫嫣,從不如此。
我和紫嫣在一起那些年,唯一送過她一個像樣一點的禮物,便是一個打過的銀簪,上面有一朵很小的石榴花,收到那日,她很是欣喜,愛不釋手地把玩。
可是她到底沒有戴多久,就因爲嫌我的墨不好,太嗆鼻傷身體,而拿銀簪爲我換了一臺好墨。
後來她出臺很久,手裏什麼真玩寶器沒有,但是她獨獨都不愛。
只將我的銀簪贖了回來,日日戴在頭上。
可是那時我並不覺得情深,反而因此生了心結。
覺得銀簪似我。
她日日戴着它迎客,便如我時時瞧着旁人上她的榻與之尋歡作樂,風流快活。
因此倒是經常與她亂髮脾氣,她雖不知緣由,但總願意耐心哄我。
此刻想來,心裏着實地愧悔難當。
我似乎總是將她想得壞了些。
而其實真正爲人不良的人,分明是我。
因爲我身在底層,所以無法相信有人能真心待我。
卑微的,一無所有的我。
可是,紫嫣用她的生命證明了她的愛。
我越想越難過,忍不住到亂葬崗拜祭她。
帶了她最喜歡的點心和茶水。
三炷香燃盡,我依舊不捨得走。
滿面淚水擦拭不盡。
一個身形踉蹌的老婦,頭戴帷帽,聲音沙啞,「這裏是亂葬崗,除了野狗啃噬的屍體及垃圾外,一無所有。貴人到這裏來做什麼?」
我沉痛閉眼,「吾愛葬身於此,我不能不來看一眼。」
我沉浸於自己的情緒,並沒有注意到老婦走遠後,掀起了帷帽所露出的一張年輕的臉,以及眼底的冷峭譏諷神色。
我官拜正七品翰林院編修,果然是一衆新科及第學子們中官職較高的。
我本以爲我會很高興。
可是我卻越來越多地想起紫嫣。
蘇玉香送來的點心,不是太甜就是太澀,總不如紫嫣做得鬆軟可口。
蘇玉香衣服上的香料十分濃烈嗆鼻,我聞着總覺得頭痛難受。
便常常想起,紫嫣從不用香。
便是用,也不過是瓜果蔬菜的清淡雅香,讓人聞之慾醉。
就連牀榻之間,蘇玉香不如紫嫣放得開,總讓我覺得不盡興。
我想起,最初紫嫣也羞澀得緊,只是她很聽話,無論我想如何嘗試,她都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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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思恍惚下,總覺得晚晚都是噩夢。
紫嫣朦朧着一雙淚眼,質問我爲何要這樣對她。
我一次次從夢中驚醒,嚇得滿頭大汗。
去京城有名的寺廟,請了主持悄悄爲紫嫣超度,並日日點着主持給的安神香,這纔有所好轉。
自那日後,我每月都去寺廟爲紫嫣燒香,期盼她早日投胎。
我所抽的籤文也告訴,「此緣可解,當往結處尋。」
我將籤文反覆唸了幾遍,叫人幫忙把紫嫣的幾個要好的姐妹贖了身,給了安身立命的銀子,叫他們自己度日去。
人人都對我感激不盡,感慨紫嫣無福,若不然將是多好的生活等着她。
我陪着垂淚一番,難過不已地把衆人送走。
做完這些,我心安多了,便騎馬回府。
路上撞見一抹倩倩人影,身形和麪容都像極了紫嫣,就連頭上都是戴着一枚素簪。
我心慌意亂,趕緊策馬追了上去。
那人腳步極快,三轉兩轉,進了隔壁賣香料的商鋪。
我雖是着急,但是生怕打草驚蛇。
便囑咐人在外等着,看到人出來,立刻報我。
也不知道是我手下的人太窩囊無用,還是那果然是紫嫣,心思警覺察覺到我知道她未死,早早躲了起來,總之是接下來的數日,我毫無進展。
我煩不勝煩,總覺得有一柄匕首懸在頭頂,總不知道什麼時候要落下來。
她死了,我自是惆悵不捨。
甚至萬分愛她。
但若她果真活着。
我眼內殺機一現。
我並不願意再害她一次,希望老天不要逼我纔是。
沒想到,沒幾日,我便在自家府邸見到了這位俏似紫嫣的薛仇姑娘。
蘇玉香喜歡她家的香料,採購了許多,她作爲掌櫃的女兒,便親自送上門來。
我細細打量,卻見她看我的神態並不像相識。
我有意試探,便將加了蜂蜜的綠豆糕端上來,請她品嚐。
紫嫣對蜂蜜過敏,只要食得一點點,就會全身起紅疹子。
旁的都可以作假,唯有過敏不能。
我耐心地飲着茶水,等她發作。
不曾想,她安安靜靜喫了糕點,喝了茶,卻什麼事都沒有。
我還想再試,卻見蘇玉香的臉不知何時沉了下來。
想來,是她誤會了我的用意。
果然她酸裏酸氣地開口,「夫君不是有正事要忙?怎麼還不走,莫不是被什麼來路不明的野花絆住了?」
「可莫要學我哥哥,前些年,也是被一個渾身是香的女人迷得五迷三道的,連人家住何方有幾口人都不知道,就當街把人搶了,最終還害了人家性命。夫君可不要有樣學樣纔好。」
她語帶敲打,眼光卻是落在薛仇姑娘身上。
硬是把人家一張臉憋得通紅。
手指捏着衣袖不敢作聲,也不敢起身告辭。
我笑着敷衍過去,心下卻狐疑,這副性子也不像是紫嫣。
若是紫嫣,恐怕會翻個白眼,起身告辭,纔不會受這個氣。
紫嫣在我面前雖是乖巧,但是在旁人面前,脾氣也大得很。
這副性子在樓裏沒少捱打,但便是捱打也沒改過來。
她常說,「我直來直去慣了,是改不了的。」
難道,真的是長得太像的巧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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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去尋蘇博。
同他再三確認那日的情景。
蘇博言之鑿鑿地說,紫嫣當然是死透了。
我同他提起,那香料家的薛仇小姐,他當即哈哈大笑,「那家香料是我妹妹從小慣用的,絕不會有任何差池,長相相似而已,你怕什麼?」
「別說不是她,便是真的是她,再度活過來了,小爺也不怕,她能拿我怎麼着?」
「你也太小心了,這樣的女人,每年小爺都能玩死幾個,什麼事都沒有。若是有家人找上門了,無非是賠些錢罷了。有什麼好擔心的?」
「有的人甚至連家人也沒有,那更省事了。」
他哈哈大笑。
非常得意地同我提起,前些年遇到的一個絕色美人,那身段,那滋味,都是出類拔萃的。
唯一的不好,就是不識趣,分外反抗。
都被他綁到牀上了,還在一味掙扎,甚至拿了剪刀要捅死他。
只是越是這樣他越有興致,把人綁在後院,衣服也不給穿,硬是把人折磨得香消玉殞。
後來家裏人找上門,不僅不要他的錢,還對他出言不遜,他氣極了便將人揍了一頓扔了出去。
從此那家老老ṱũ̂⁷實實的,再也沒有上門。
「和你說句實話,那鬧事的人長什麼樣我都不記得了,時隔太久,再者這樣的事,幾乎年年都有,算不得什麼。你那紫嫣還是一個孤女,你有什麼好怕的?」
他說得也有道理。
便是紫嫣真的沒死,想要報復只怕也很難。
只是我到底放心不下。
蘇博把我好一通笑話,還是耐着性子給我出了一個主意,「你那紫嫣當時死的時候,腹中已有骨肉。這處子和婦人脈象上是能看出不同的。你若果真想知道,便找個靠譜的大夫給她把把脈就知道了。」
我派人暗中打探得知,香料掌櫃確實有一女,只是因爲身體不好,一直養在外地,很少有人見過。
只是近日纔在人前露面。
我自導自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特意找人在薛仇出門的時候,把她逼入死巷,在她求救無門,衣服都被扯得七七八八時,忽然出現,救她於水火。
那一刻她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樣了,亮晶晶的,像是在看天神。
純真可愛得如同一隻小白兔。
我的心,猛然失跳了一下。
這不像紫嫣,很不像。
因爲紫嫣非常清楚英雄救美的套路。
樓裏的紫嫣,什麼沒見過。
說起來,這一招還是她當玩笑說給我聽的。
試探薛仇時,我還在想,若是不順利,叫她識破了,也正說明她精通此道,是紫嫣的可能性更大。
這種試探更加微妙隱晦,讓人難以躲避。
我讓薛仇進我的車廂時,她似乎還在驚嚇裏沒有回過神,一雙眼睛透着無助和悽楚,讓人莫名地想保護。
我忍了忍,纔沒上前,將她攬入懷裏。
其實我本可以直接把她殺了。
不管她是不是沒死的紫嫣。
只是我不捨。
我總覺得,這也許是老天補償我的一次機會。
Ťûₕ如果她不是紫嫣呢。
我可以把她變成紫嫣的替代品。
一個乾淨純潔的紫嫣。
一個足以配得上我的小妾。
我可以納她當外室,補償她,對她好。
蘇玉香永遠都不會知道ẗṻ²。
薛仇手忙腳亂拉攏自己的衣襟時,我注意到她肩膀上似乎有一朵紅梅的花骨朵,瘦小細弱。
她注意到我的視線,含羞低下頭,小聲解釋,「這是用我們家的香料染上的。」
她咬了咬脣,臉色愈紅,彷彿很難啓齒地低聲說,「若是,若是那般,便會璀璨盛開,那光景很好看的。」
「大人要是喜歡,明日我便請人爲夫人染上一朵花苞,大人便知道了。」
她偷偷抬眼看我。
眸色水潤,遮擋不住一腔情意和試探。
是啊,這樣露骨的話,她說的時候分明是極難爲情的。
連耳根都紅透了。
卻還是堅持說了出來。
其中緣由我怎會不明白呢。
我心內大動。
每想到這小妮子如此單純,一場英雄救美,就哄得她對我動了心。
當真是可憐可愛。
只是前提是,她不是紫嫣纔行。
我稍稍冷靜下來,望着她,扯脣而笑。
她似是害羞,刻意避開我的視線,拉起馬車的簾子往外看。
微微蹙眉,「這不是回我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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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受到了驚嚇,我先送你去醫館,若你身體無礙,再送你回家。」
她點了點頭,一派乖順的模樣,「大人有心了。」
大夫撫須沉吟,「這位小姐無事,只是看着有幾分體虛之相,似乎受到了驚嚇,我開些養神的藥,用用會強健許多。」
我派人送她回去。
她留戀不捨地一步三回頭。
我只望着她淡淡地微笑。
待她離了這屋,大夫望了望四周,給我使了一個眼色,一同踏入裏間。
「這位相公不必擔心,令妹尚是處子之身,想來是沒有做過相公擔心的事的。」
我點頭多謝,往他手裏放了兩個銀腚子。
便甩袍走了出去。
我沒注意到我身後的大夫待我轉身離開後,面容變得冰冷嘲諷。
我的心情一片大好。
一連數日,我想到薛仇就心癢癢的。
去找了她數次卻都撲空。
香料鋪子的夥計們說她去寺廟靜齋了,很久沒幫店裏送貨了。
我越發煩躁,午夜夢迴,竟是紫嫣的眉眼。
就連蘇玉香都沒甚滋味了。
心裏好像有把火,越燒越旺,迫不及待要得到薛仇不可。
我在外買了府邸,置辦了小廝丫鬟,獨獨少了女主人。
我正坐立難安,小六來報,放出去的探子終於找到了薛仇靜身養性所在的寺廟。
我欣喜若狂,合了手中的摺扇便孤身前往。
寺廟後花園,薛仇一身灰色素衣,眸染哀愁,別有一番滋味。
我裝作走路未看清,將她抱了一個滿懷。
她又羞又窘地退出去。
待看到是我,猛然一愣,眼底盡是水光。
不等我反應過來,折身就跑。
我將她堵在後院廂房,身體迫近,脣齒靠近到幾乎能聞到她身上的芬芳,「爲何躲我?」
她只拼命搖頭,漲紅了臉地躲避我的視線。
卻不曾躲避我身體的侵襲。
甚至有些無助地半靠在我懷裏。
我心中大喜,大着膽子攥緊她的細軟柔荑,對她放肆表白,「你可知,這幾日我喫也喫不好,睡也睡不着,瘋魔了一般地對你魂牽夢繞。」
「好端端的,怎麼跑到寺廟來了?」
我抬起她的臉,卻見兩行清淚簌簌而下。
「民女動了不該有的心思,自然合該對菩薩請罪。」她低低道,無比的委屈的眸子,悄悄瞅了我一眼,盡是幽怨。
我再也把持不住,將她抵在後牆上,親吻上她的雙脣。
如我所想的柔軟絲滑,叫人慾罷不能。
起初她還在掙扎,慢慢地,卻失了氣力。
只一雙手輕輕地捶打我的胸口,帶着哭音,「你這樣欺負人。」
分明不捨太過用力。
我低沉地笑出聲來。
覺得她比紫嫣可有生趣多了。
我勾住她的衣領,各種衣料輕輕摩挲她的肩膀,故意逗她,「不是你要給我瞧瞧花骨是如何綻放的嗎?」
她猛然睜大懵懂的雙眼,「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要瞧,自然是尊夫人。我一個給人使喚的送貨的下人,如何配呢?」
我瞧她越發羞窘,便不忍心在嚇她,放低了姿態溫柔相哄,「可我不想瞧旁人的,只想瞧你的。」
我本以爲,此番定能成其好事。
可在我將她攔腰抱起,放在牀榻上時,她好像忽然醒悟了一般,側臉避過了我的親暱。
一張臉因爲羞惱漲得通紅,「登徒子,這樣欺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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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像是在罵我,但仔細一聽,又分明只是打情罵俏。
她的姿態動作不是真心排斥,只是由於我的急躁,損着 她矜持的女兒家顏面了。
我心下了然,當即讓開位置,微微一躬行禮,「是我冒犯了。」
「我對小姐日思夜想,這幾日實在是飽受相思之苦。」
「方纔言行無狀,小姐莫怪。」我勾了勾脣角,露出自嘲的笑容,讓她可以清楚地看到我的低落惆悵。
然後欲擒故縱地以退爲進,「我這就走。」
當我的手扣上門板時,我果然聽到身後傳來她弱弱的聲音,「你,你這就走啦?」
她一步一嫋地婀娜過來,水汪汪的眸盡是控訴。
我剋制着欲,略作張皇失措的姿態往後退了幾步。
她反而捂嘴笑起來,「哼,我當你真有些膽子呢,原也不過是個繡花枕頭不中用。」
她從我身邊經過,熟悉的香氣讓我恍惚。
手帕仿若無意地落進了我的袖口。
而她美波微轉,仿若無意地瞥了我一眼,我被勾得渾身燥熱,正要不管不顧將她攬在懷裏,行其好事。
卻見她身形靈巧地閃了出去。
將門摔在了我臉上。
「無名無分地就想占人家便宜,登徒子!你想得倒美!」
「有本事,來我家提親啊。」
「正正當當地過了門,哪怕是妾,人家也跟你。」
可是想要光明正大納她爲妾實在是一件很爲難的事。
本來我不過是想將她養在外室,就算被蘇玉香發現,我也可以咬死不認。
等過個三年五載,我站穩腳跟了再說。
可是如今,這小妮子分明有心計得很,若是不給名分,她斷不肯跟我。
我又喜又憂。
喜的是她一定不是紫嫣了,若是紫嫣,留在我身邊纔有機會報復,怎麼會在意名分這種東西呢。
憂的則是一時半會不能一親芳澤,實在是痛苦得很。
她又開始定期到府裏給蘇玉香送新進的香料。
趁着無人處,偷偷劃我的手指撩撥,我真要做些什麼時,她卻跑得比什麼都快。
憋得我一身燥熱無處釋放,實在難受。
我也曾想在其他人身上釋放。
可奇怪的是,都不行。
不管是蘇玉香,還是樓裏的其他清倌,我都毫無慾望。
碰着其他人,腦裏想的卻全是她。
如飲鴆止渴,越飲越渴。
一日,好容易撞見她入府,我將她扛在肩頭,不管不顧撂到榻上,咬牙切齒,「你這小妮子,心如此壞,日日折磨爺,今日非辦了你不可。」
她笑得花枝亂顫,卻在我懷裏連連討饒,「爺饒了我吧,若在此處,叫夫人聽見,殺了我,爺難道不心疼?」
「一夕歡好和長長久久,如何選擇,爺難道就如此按捺不住?」
我知道蘇玉香的性格,她防我防得緊,一時看不見就要到處找。
在府邸確實是不安全。
只是要就這樣放過她,又確實不甘心。
我恨恨抬起她的脣,咬了一口,「你是不是給爺下迷魂藥了,怎麼爺就非你不行了呢?」
她再三求饒。
我還是壓着她胡鬧了一番,弄得她鬢髮凌亂,衣服褶皺,這才鬆開。
在我的死纏爛打下,她頗爲無奈地給了我一個香囊。
淺淡的花香,和她身上如出一轍。
聞着確實讓人燥火漸熄,一片清涼。
我舒服了幾日。
又開始犯疑心。
-10-
便將香囊拿去給大夫瞧。
一連瞧了數個,都說是去火的藥材,是戒驕戒躁的好東西。
這才放心使用,日日攜帶不離身。
可即便有了香囊,我卻依舊對薛仇欲罷不能。
我使盡渾身解數,哄她無名分跟着我。
她都不肯。
我只好另用心計,約她出城踏青。
心想着,找個機會生米煮成熟飯,就不怕她不認了。
本來她就中意於我,只不過是礙於顏面,才非要個名分不可。
我用些手段原也無可厚非,我悄悄安慰自己。
她不疑有他,果然乖巧地陪我前往。
在山上賞玩的時間過長,耽誤了下山,我們就只能住在客棧。
客棧在我的提前安排下,只剩「一間房」。
我們理所當然地住在一起。
她小心翼翼地防備我,離我遠遠的,怎麼也不靠近。
「你離我那麼遠做什麼?難道我會喫了你?」我哭笑不得。
她往前走了幾步。
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蔓延開。
我似乎從未聞到過。
但此刻也顧不得多想,想了唸了許久的美人在側,我當即一把攬住她的細腰,將人抱在了懷裏,嗓音沙啞地肆意親暱,「跑?小妮子,你還跑不跑了?我瞧你這次能跑哪去?」
她一反常態地回手抱住我,聲音低低地回答我,「我再不跑了,爺也別跑了好不好?」
我正聽不懂想要追問。
卻發現那股奇怪的味道越發濃烈。
直往我的口鼻裏嗆。
我蹙眉躲閃,紅脣卻直接貼上來,我下意識張開口迎接。
一個冰涼的丸子順着我的喉嚨滑了下去。
我驚慌不已,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
不僅如此,渾身無力,意識渙散到眼睛都要睜不開。
「你,」
「你到底是誰?」
臨昏厥前,那女聲如索命的鬼差,纏綿低啞,微微嘆息,「我是爺念念不忘的紫嫣呀。」
震驚、恐懼讓我徹底失去了意識,一頭栽進黑暗中。
再度睜開眼,卻發現自己在一處水牢中。
雖然沒被捆綁,但是渾身無力到根本起不來。
最糟糕的是,我感覺渾身燥熱,一股股熱流朝着下半身湧動。
久經風月之地的我,怎麼會不知道這是什麼。
「紫嫣,紫嫣,我知錯了,你快放我出去。」
「我可以補償你,我現在已經混好了,你要什麼我都能給你。」
我喊啞了嗓子,卻依舊沒有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
薛仇,不,紫嫣掛着一臉笑意進來給我送飯。
我又累又餓,根本顧不上其他,就想搶她手裏的飯。
但是她輕飄飄倒在了地上,米粒沾上了泥土,她半蹲下身微笑,「可惜,沒拿穩,都灑了。」
「不過沒關係的對吧,還記得嗎?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在狗碗裏搶喫食。如今只是區區弄髒,應該沒關係吧?」
「你這個毒婦!」我再也忍不住,想衝上去掐死她。
卻高估了自己的身體力量。
剛剛起身就已經一個趔趄倒在了地上,砸得後背生痛。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你給我餵了什麼?」
紫嫣蹲在我面前,好生欣賞我的狼狽,扒着手指一個個數,「軟筋散,失力散,春藥,催情水,哎呀,太多了,記不清了。」
「你放心,沒有毒藥,我捨不得你呢。」
「紫嫣,真的不是我害你的,我也是沒辦法,我也是被蘇博騙了。」
-11-
「我不知道會這樣。」
「求求你,原諒我好不好,放我出去!」
「我是真的想娶你的。你想想看,如果我真的害了你,你靠近我我怎麼會一點防備都沒有呢?」
她眼底有幾分猶豫。
我見到事情有轉機,趕緊加大火力,「這些天你也看到我過的是什麼日子了,表面光鮮亮麗,實際上就是丞相府的一條狗而已,我真的身不由己啊。」
「我潛伏着也是想幫你報仇。」
「你出事後,我還去亂葬崗看過你,我還請法師給你超度。這些事,你去打聽打聽就能知道。」
「真正害你的是蘇家,是蘇博,你放我出去,我幫你殺了他。」
她似乎想到了傷心事。
大淚一顆一顆地往下落。
「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因爲蘇博成了一灘血水。」
我當即動情大哭,「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是爹爹對不起你。保護不了你。」
她狐疑地看着我,「你當真心疼孩子?」
我掏心掏肺地與她說話,「紫嫣,那也是我的孩子,我豈有不心疼的。我恨不得殺了蘇博,幫我們的孩子報仇。」
她定了定神,沉靜地看着我。
「你們害死我一個孩子,生一個還我,我就原諒你們。」
我當即愣住。
「我是一個男人,怎麼能生出孩子?」
她彎了彎脣,輕描淡寫地對我解釋,「你佩戴的香囊早已改變了你的體質,現在的你可以懷孕生子。」
「你胡說!」恐懼讓我幾乎不能呼吸。
可是,我恍惚想起,近日鬍子總是莫名地掉。
而且胸口有些脹痛。
不能想。
越想,越燥熱。
慾念再度翻湧。
「紫嫣幫幫我,我好熱,幫幫我。」
我伸手想去抓紫嫣,卻被她輕巧甩過。
我難受地在地上打滾,磨蹭。
一股奇異的香氣,若有似無地從我身上發出來。
聞着讓人愈加瘋狂。
不知道過了多久,另一個意識不清,渾身暴躁的如獅子發情般的人。
那人雙眼血紅,衝着我就撲上來。
是蘇博。
竟然是蘇博。
我真的害怕了,死死攥住他的領口,「你清醒一點,看看是我,是我呀。」
但是他彷彿中了迷幻藥,只一味流着口水淫笑,「美人,我來了。」
我被折騰得渾身疼痛。
連蘇博什麼時候被ẗū́⁷帶出去了都不知道。
後來的每一天。
紫嫣會來給我送飯。
但是軟筋散、失力散、催情水等藥物也會下在裏面。
她託着下巴欣賞我的窘態,告訴我,「可以不喫。」
我忍着飢餓便真的沒有喫。
我餓得頭昏眼花,虛弱無力。
期盼她能有一點點的心軟。
可她沒有。
她每天換一個人丟進來。
都是我成親那日,蘇博領去欺負她的。
我恐懼到驚駭,忍不住渾身顫抖。
這些人都是權貴之子,紫嫣一個脫了賤籍的平民,到底是哪來的本事,把我們一一聚集起來報復。
難道就沒有人追查到他們失蹤了嗎?
更可怕的是,我發現自己的肚子確實漲了一個圈。
偶爾還會一跳一跳的。
彷彿是胎動一般。
明明餓到極致,我卻會覺得噁心想吐。
短短數日,我的肚子就漲得同皮球一般,看着駭人。
-12-
總覺得肚皮都要撐破了。
我日日跪在地上朝紫嫣求饒。
可她只冷漠瞧着我,永遠不心軟。
有一日,她喪心病狂地笑着,把蘇博等人一起推了進來。
我的瞳孔一點點放大。
奇怪的是,我明明並未親眼見到紫嫣那日被欺辱的景象。
腦海卻突兀地浮現出那樣的畫面。
蘇博等人上前撕了她的衣物。
她下身的血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最後她尖叫着我的名字斷了氣。
我整個人混混沌沌,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紫嫣,被蘇博等人按在身下肆意欺辱。
我想反抗。
可我身上的藥勁未散,燥熱與火氣讓我急切地攀住蘇博的身體,隨他起起伏伏。
疼痛席捲了我的身體。
一股股的熱流在身下湧動,我伸手一抹,才意識到是血,頓時清醒過來,尖叫出聲。
「放開我,放開我,救命,紫嫣,我錯了,我真知道錯了,求你放我出去!」
血越流越多。
將我們一衆人等都染得通紅。
我真的怕極了。
可是除了我之外的蘇博等人滿眼通紅,意識不清,如牲畜一般只知行事。
我絕望下終於昏了過去。
再度睜開眼。
我躺在牀榻上,我欣喜若狂,只以爲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噩夢。
可是身上如被車碾的疼痛感卻不似做夢。
外間似有爭吵。
我渾身痠軟,幾乎無力行走。
但還是很努力地爬過去。
「其他人藥攝過重,陷入癲狂,死了。這一個,你打算怎麼辦?我勸你還是不要玩火自焚,早日給他一個痛快,省得夜長夢多,再生事端。」
這個聲音頗爲熟悉。
我透過門縫往外辨認。
發現他是那個大夫,那個我找來辨認薛仇是否是處子之身的大夫。
原來他們是一夥的。
竟然我的每一步都是他們的計劃之中。
怪不得,我落得如此地步。
「再等等。」
「等什麼?等你對他舊情復燃嗎?明明可以一起弄死,你偏偏給他減少劑量,現在還給他從水牢挪到房間,紫嫣,你到底怎麼想的?你不要忘了,若不是我救了你,你現在早被亂葬崗的野狗喫乾淨了?你還對他有私情不成?」
紫嫣的沉默,讓我心生希望。
便更急切地湊近偷聽。
「我,我,」紫嫣的聲音滿是痛苦,似乎難以抉擇。
「我這就去殺了他!」
「不要!薛哥哥,我求求你,讓我自己處理吧。蘇博已死,薛小姐的仇你已經報了,這個人就交給我吧,我自己來。」
我聽得她苦苦哀求,才勸得那人離開。
我趕緊躺回牀上,裝作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果然沒過多久,紫嫣就推門進來了。
她神色複雜,似愛似恨地瞅着我。
「是我對不起你,是我沒能保護好你,紫嫣,你殺了我吧。如今我男人不像個男人,女人不像個女人,我還活着有什麼意思?」
我想起此刻依舊高隆的肚子,頓生悲涼,說的話反而真實許多。
果然她頗爲動容,神色悽楚,「你害苦了我,而如今我也全數奉回了,老實說,我倒真不知道拿你怎麼辦好了。」
我心下高興,卻不敢流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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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下頭掩住自己的喜色,強裝悲痛,「紫嫣,我們,怎麼就走到這一步了呢?想當初我們在樓裏的時候,那是多麼和美呀,我爲你畫眉,你爲我浣衣,說是神仙眷侶也不過如此。」
紫嫣還是那個心軟單純的紫嫣。
僅僅數日,我就打探清楚了她這些日子以來的經歷。
原來,她被薛家救回去以後,冒領了薛仇小姐的身份,就是爲了回來找我復仇。
真正的薛仇小姐是被蘇博玩死的。
那時薛仇的哥哥薛光還曾上門鬧過,卻被一頓板子打了出來。
薛光不服,還想告上衙門,卻被薛老爺子攔下了,他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再追究下去,勢必要把兒子甚至全家都摺進去。
所以他謀定思痛,決定後報。
當他們發現,蘇博狗膽包天,根本不把人命當回事,弄死了薛仇,打傷了薛光,自己轉頭卻忘了個乾淨,連薛光的臉都不曾記得時,他們頓時有了主意。
他們花高價從西域商人手裏買到一種祕藥,只要日日服用,一個月後,可以使男子變成女子,可以懷孕,也可以生子。
而且這份祕藥極其少見,中原根本無人見過,所以基本無人能識。
他們練造多年,纔將這份祕藥巧妙地摻雜在香囊中。
只是如何獲取蘇博的信任,要他日日佩戴,便成了難題。
畢竟蘇博風流成性,腰上的香囊根本不會佩戴超過兩天。
他們正發愁,找不到可靠的人來做這件事。
薛光剛好因爲踩點蹲到了蘇博前去欺負紫嫣的事。
他想到了妹妹的慘死,悲痛上頭,便跟着去了亂葬崗,救回了只剩一絲氣息的紫嫣。
薛家要報復蘇博,紫嫣要報復我,於是她們一拍即合聯合在一起,臨時調整了計劃。
香囊的使用對象也從蘇博變成了我。
薛光雖是薛家之子,但是香料掌櫃卻並不是他,而是薛父。
他一直在外歷練,直到薛仇出事,他上門討取公道反被揍出來。
不管是我還是蘇博,我們誰也不知道他竟然是薛家之子,更不曾想,他竟然藉助我們的不識如此興風作浪。
說到底,還是蘇博太蠢的緣故,我忽然失蹤的前車之鑑,竟然沒有引起他的警惕,不報官就罷了,竟然還夥同那羣人胡鬧醉酒,讓薛光趁着夜色,一窩抓了。
把我最後的生機也打沒了。
這些人慣了醉生夢死,爲尋求刺激幾日不着家也是常有的事,只怕,他們的失蹤也不會引起家人的尋找或是報官。
我不能再把希望放在旁人身上,這一次我要想辦法自救。
而紫嫣就是最大的希望。
紫嫣雖是打着報țü⁽復的名義,給我喫些餿飯。
把恭桶放在屋裏,日日燻着我。
但到底沒捨得殺我。
偶爾她瞥來的眸光還是充滿情意。
我便斷定,她心中還是喜歡我的。
蘇博是死了。
但如果我能出去,或者把消息傳出去,那麼我還是有機會獲救的。
即使丞相大人不在意我,總會在意自己的兒子是怎麼死的。
我幫他報了仇,他自然不會薄待我。
如此想着,我便對紫嫣日日做低伏小,好言認錯。
我跪着給她磕頭。
磕得額頭盡是紅腫。
她果然不忍,別過眼光不忍看。
我見傷害自己,她會心疼,便更加不遺餘力。
身上雖然沒有力氣,但是用碗片割傷自己還是不難的。
沒多久,我渾身上下就沒有一處好肉,血跡斑駁,連自己看着都覺得不忍。
她果然心疼得很。
掩面哭着跑出去,好幾日不曾再來。
起初我還很高興。
可是後來卻覺得不對。
她不來,我便連餿飯都沒得喫了。
餓得我飢腸轆轆,在榻上反覆翻轉,無論如何也睡不着。
不知道過了幾天。
我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門才終於開了。
「紫嫣,你可來了,快給我點喫的,我好餓!」
我的高興還沒來得及流露出來。
卻發現進來的是薛光。
他手牽着一隻大狼狗,看着比我都大,我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14-
他看着我冷笑一聲,「餓了?也是。」
他拍拍手,便有人把狗盆扔在了我面前。
「來,喫吧。」
那大狼狗似是也餓得很,見了飯,便趕緊撲上去,狼吞虎嚥。
我餓得喉嚨連連咽口水,也不敢動。
薛光冷笑,「裝什麼呢?紫嫣第一次見你時,你不正和狗搶食呢?來吧,搶一個我看看。」
我也冷笑,「你無非是想看我的笑話,想讓我成爲狼狗的腹中餐。」
「不錯,我是想看笑話。」
「但是實話告訴你,這狗也叫我餓了許多天,渾身無力,你可以和它搶搶看,搶贏了我就放你走,如何?」
他說的似乎不是假話。
那狗喫得狼吞虎嚥不說,四肢無力地壓在地上,分明是沒什麼氣力的。
我正猶豫,卻聽薛光繼續說,「你可不要考慮太久了,等它喫飽了,你可沒有什麼勝算了。」
也許他養夠了我。
也許紫嫣求情,終於磨得他願意放過我,只是臨放前故意羞辱我一場。
機會稍縱即逝,容不得我猶豫。
我便揣着上次偷藏的碗片撲上去。
我和狼狗撕咬在一起。
我身上無數次都被狼狗撕咬出血肉,火辣辣地疼。
只是疼痛反而逼出了我求生的本能,我發了狠地把碎片扎進它的眼睛裏。
它喫痛,一口扯下我的左胳膊。
我整個人如陷入魔怔了一般,竟然感覺不到疼了,我再度衝上去,用右手將碎片割破了它的脖子。
它張揚着想撲我,卻漸漸失了力氣,眼看要摔倒在地。
我渾身充斥着興奮,感覺血液都在倒流。
成了,我要成了!
然而功敗垂成之際,卻見紫嫣衝了進來。
「薛哥哥,薛哥哥,別折磨他了,給他一個痛快吧, 我願意殺了他!」
紫嫣渾身都在顫抖,滿臉淚水。
「對不起, 我實在不忍心你受此折磨了, 相公,我就給你一個痛快吧。」
她哭得悽慘。
我聽不懂。
只能順着她的手看下去,她緊緊握着的匕首, 竟然直接捅進了我的腹部。
鮮血噴了出來。
幾乎是同時,狼狗怦然倒地, 發出巨響。
「紫嫣,我, 我成功了呀, 我明明殺了, 我殺了, 」
生死垂危下, 我艱難地吐字,卻說不清楚。
你不用殺我呀。
我馬上就能出去了。
我擊殺了惡狗啊。
可是我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遺憾, 怨念,執念, 太深太深。
我死死盯着紫嫣就是不肯閉眼。
紫嫣的脆弱和難過似乎是在一瞬間就消失不見的。
她嘴角噙着笑。
卻是惡意的、諷刺的。
眼底滿滿的恨。
「其實你肚子里根本沒有什麼孩子,只是藥物改變了你的身體特性, 讓你變得男不男,女不女。你若不死,你會一輩子帶着這個被藥物催脹的腹部, 受人嘲笑,遭人非議, 你一定不願意這樣活着吧?所以,我幫你做了選擇。」
「相公,你不會怪我吧?」
我忽然反應過來了。
她是故意的!
她是故意的!
這個毒婦!
她故意讓我以爲她已經心軟, 從而對她百般討好。
她故意餓我,讓我連酸了的飯菜都沒有。
她故意戲弄我, 讓我被狼狗追咬,被百般折磨, 臨成功了, 讓我大喜過望然後再殺了我。
把我從高高的生的希望裏拽下來, 送進地獄。
她好惡毒!
我不要死, 我不要上當, 我要好好活着,我要報復回去。
可是一刀一刀,如砍肉一般, 紫嫣高舞手臂落下來。
我死死睜着眼。
意識卻依舊在不斷流失。
耳邊是她輕輕的笑聲,「人間太苦了, 我送你一程, 相公,我都是爲了你呀。」
不,不是這樣的。
這個惡毒的女人。
我滿腔咒罵、毒語,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那麼不甘, 那麼不想死。
我想用一切來換回我的生命。
可是隨着一雙手拂過我的眼睛,我便真的失去了所有意識。
對以後的一切毫無所知了。
馬車軲轆軲轆,壓得土地越發結實。
它去的方向分明是京城有名的亂葬崗。
(全文完)
作者:三月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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